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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诅咒革命 新娘的幽灵

「嘎呜汪呜汪呜汪呜!?」

席尔法朝狗屋中吠个不停。席尔法虽是只大型的混种狗,但它向下朝屁股卷曲的尾巴却难以展现出一丁点儿威严。

狗屋前的木桩上紧紧地系著一条粗铁链,它像条饥肠辘辘的大蛇一般正在蠕动著。此时,从黑暗的狗屋之中,滚出了一个看似沉重的金鱼缸。

「嗷呜!?」

席尔法见状,飞也似地逃离现场,它躲到站在一旁双手盘于胸前的童子守圣的身后。

「这有什么好怕的?你要好好盯著它啊。席尔法!」

「呜嗷嗷!嗷呜嗷嗷!」

「它又不会把你给吃了受到诅咒的人是我,目标当然也只有我而已呀。」

金鱼缸像只恶犬一般,被紧紧地捆上铁链;其中交错著湛蓝和漆黑的液体,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它正是之前纠缠著圣不放的诅咒媒介物。

时值晴空万里的八月天,庭院中溢满金鱼缸所散发出浓浓海潮味。

「不过,今年夏天还真的哪儿都去不了了」

「大小姐!」

听到一阵精力十足的呼唤声,圣这才转移了视线。

童子守家的庭院相当地宽广,并列著四座代代传承的大仓库。

仓库前面停著两台卡车,上面载满了家具与各式各样的杂货。

呼唤她的人正站在大卡车旁。

年约十八、九岁,俗话说:十八姑娘一朵花。不过眼前这女孩与其说是有姿色,倒不如说是充满气势还差不多。头上裹著一条圆点碎花布的她,正意气风发地挺起胸脯站立著。

从她丰满的胸部线条,才能感受出几分正值青春年华少女应有的风情。

但是,在那之下胸部的正中央,却突兀的耸立著一把剑柄。

少女正被一把闪烁著黑光的利剑串刺过身体。

再怎么说,看起来都应该是难逃一死,但不知为何地,她却有精神得很,声音也充满了活力。

「准备OK,出发OK!看家的任务就交给席尔法,我们走吧!」

「嗯,佐佐冈小姐。」

「喔唷?等等,等等。这称呼也太见外了吧?吶,大小姐,直接叫我小刺就行了,被串刺的小刺!」

圣听了之后,脸上浮现了苦笑。

「喔,那也请你叫我时不要再用大小姐这个字了。」

「唔喔!?这、这可行不通啊」

小刺似乎有些害羞地笑道,并把身子转了过去。

这么一来,贯穿至背部的剑身横切过,

在空中划了个大圆。

那是把全长约一公尺,来由不明的诅咒之剑,

但她却丝毫不受剑的影响般,轻巧地跳上了卡车,气势十足地朝向驾驶席大声喊道:

「可以上路了!我们往新家出发吧!」

菊级咒感者,佐佐冈支惠。人称串刺少女小刺。

她以咒障援助管家的身分,专门被派遣至深受诅咒所苦的各个家庭。

这个夏天,小刺住进了诅咒之家童子守家,负责照顾圣等三位咒感者。虽然时间并不长,倒也发生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麻烦事。

「啊,我连暑假作业都还没写完呢」

无可奈何地笑著,圣喃喃自语道。

夏季尚未结束,八月份也才过了一半。

还没解决的,当然也不只是圣她暑假作业上的问题。

卡车驶出了童子守家的庭院,坐在车斗上小刺的身旁,天鹅马桶突然伸出了头来,它的名字是基格纳斯。

十几名附近邻居们的抗议集团,一大早就众集在童子守家门前。看见卡车驶出后,连忙让出一条路来。与其说他们是躲开卡车,不如说是因为畏惧上面的小刺跟基格纳斯。

「嘿嘿,谢啦!不好意思!我们会早点回来的!」

虽然明明可以避开这些群众,小刺却特意表现出笑容可掬的模样,来抗议的邻居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地目送著一行人离开,他们受众拿著粗制的告示牌,上面模糊的字迹陈述著诸多要求:

「别放任高等咒感者胡作非为!」

「马桶怪快滚出去!」

圣则默默在庭院中蹲了下来,用力抚摸著席尔法身上的毛。然后,静静回过头去,望向自己的家。

屋顶被开了个大洞,上面覆盖著一层破旧的蓝色塑胶布。

圣毅然站起身来,乘上猴面的另一辆卡车。

大大的车斗上印有「芦原建设有限公司」的字样,上面堆满了装潢用的建材。

坐于驾驶席的阿浩是一如往常地直言不讳。

路旁的抗议集团,战战兢兢地直盯著他们所乘坐的卡车。

「这些人全是由外地来到这镇上的,所以他们并不了解童子守家所需背负的使命是多么地重要。」

「我根本还无法完成自己应尽的责任现在就连好好地家都变成这样」

「我会把它变得比之前还漂亮的你们家可是我当初第一个独立完成的工作呢!」

「对不起都是我害整个屋子泡在海水里」

「别担心啦,交给我就没问题了毕竟这是你母亲曾经托付给我的工作呢!」

「您认识我的母亲吧?」

「小圣,我本来以为你会比较像封太郎的说」

阿浩的声音似乎显得有些激动,但语尾却含糊不清,随即踩下了油门。

圣默默无语地注视著阿浩的侧脸,随即又慢慢转开视线。

八年前病逝的母亲是童子守家的继承人,她和眼前这位阿浩又是什么样的交情呢?

两台卡车沿著端神川朝北前进,穿过了市区,驶进一段山路。

「唔喔!?这、这条路晃得我头好晕」

「小刺,先顾好你的背后比较重要吧。」

稳稳坐在她身旁的机形生化体,夏罗以一贯冷静的口气说道。

「啰嗦,这用不著你说我也知道呀!」

小刺双手紧抓住车上的家具,朝前方弯著身子。

悬在半空的剑锋像摇摆不定的平交道栅栏,斜斜地高指向天空。随著车身的震荡,不停地上下摆动。

夏罗是只黑猫布偶,也是人间国宝,千仓影向大师的原创作品:与技术工厂所生产出的量产型机形生化体相较之下,性能上可说是占了绝对的优势,它从自己所在的圣诞靴中拿出一张地图,在车板上展开,以两手柔软的小肉球压住,仔细研究著。

「嗯嗯,这条路算是私有道路。我们现在正位于童子守家的山林中。」

「耶!?私人土地?你说这整座山都是!?」

「应该是祖先所还留下来的土地吧。」

「哇喔虽然他们家看起来好像真的挺有钱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块土地」

道路两旁都是茂密的树林,时至秋天,也将为这片山林妆点一片美丽的色彩。

小刺注意到在树林间树立著几座孤零零的石碑,或者应该说是几个明显被切割过的石块吧,就这么放在泥土地上,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雕刻或题字在上面的样子。

「墓碑?夏罗,你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吗?」

「这就别问我了,直接去问童子守家的人吧。」

小刺随即望向跟随在后的另一辆卡车。

透过前窗,两人的视线互相接触,圣有些不悦地的将脸别开了。

「看来,应该又跟那些麻烦的规矩之类的脱不了关系吧?」

「嗯似乎跟童子守家的使命有些什么关连。」

小刺跟夏罗小声地讨论著。不知何时,基格纳斯也凑了过来,在一旁直点著头。

接著,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空地上搭盖了一栋精巧的小屋,是为了进行宅邸的修复工程而临时建造的容身之处,外观看起来简直像拮据的公立学校提供的社团办公室。

「就是那个啊?是我们要住的地方喔?说真的,看这模样还真像席尔法的小屋旁长了一堆绿草那么小的屋子真的放得下这些家具吗?」

「正是为了以防万一,阿浩师傅才带这么多扩建用的建材过来吧。」

卡车一熄火,小刺立刻一跃而下。

跳下驾驶席的童子守封太郎朝小刺点了点头,接著向前座伸出了双手。

无视于那双手的存在,一个有著一头柔软金发的孩童从前座飞扑般直接跳进封太郎的怀抱,头上戴著碎步制成的小小水手帽,模样十分可爱。

这名小男孩正是童子守安尼洛,小名尼洛。

身为咒感者的他被封太郎抱下车后,面红耳赤地叫道:

「紧急状况!基格纳斯!有任务了!」

「噗嘎!」

天鹅马桶听到主人的呼唤,马上从卡车上飞了下来,降落在尼洛的脚边。

「唔喔!?任、任务该不会是!?」

刚才那群抗议集团手上告示牌所写的内容,忽然从小刺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马桶怪快滚出去!

基格纳斯是座被诅咒的马桶,只要有人惹尼洛哭,它就会化身为巨大魔物,毫不留情地教训对方。这样的情况一旦发生,谁也阻止不了它,包括主人尼洛在内。

当然,这时候就得仰赖小刺跟夏罗出马解决了

只见尼洛直跺著小脚,一脸焦急地向基格纳斯说道:

「不能在这里啦!是秘密任务!」

「噗嘎!」

基格纳斯以短小的翅膀有模有样地比出敬礼的动作,随后跳进了一处树林中。

尼洛连忙小跑步追去,还边用双手压著裤子的胯下处。

「啊,任务原来是那个啊」

「因为一大早起床,就喝了不少茶的关系吧。」

小刺和封太郎见到尼洛这副模样,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一名戴著眼镜的男孩从车上探出头来,对封太郎问道:

「爸爸,这里的钥匙呢?」

「交给阿浩了,这地方一直是交由他管理的。崇,你方便先进去打扫一下吗?」

「额么,我知道了。」

崇从卡车上跳了下来,著地时显得有些重心不稳,身子也跟著晃了一下。或许由于他脚上的运动鞋太小,又踩著脚跟穿,因此难以取得身体的平衡吧。

童子守崇,简称为崇。是童子守家三位咒感者的其中一人。

虽然他在两年前就读小学二年级时就被诅咒的媒介物学校限定的一双运动鞋缠上,现在的他依然精神奕奕地朝另一辆卡车跑去。

这时,坐在前座的两人也正好下了车。

圣像是为了重温许久未曾踏上地面的感觉,慢慢地踩著步伐朝树林的方向前进。不过,却又忽然转身跑了回来。「圣!你故意跑过来偷看对不对!?」

「谁要看你啊!」

在一旁看著两人的小刺似乎松了口气,带著微微的笑容,若有所思地与夏罗交换视线。

「看来,尼洛和大小姐都挺有精神的嘛。」

「嗯,这可真是万幸呢。」

在一旁的封太郎以一副若无其事的爽朗神情向小刺说道:

「那么,佐佐冈小姐,我们一起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吧!」

「没问题!要出力的工作找我就对了!」

「唔唔,这是好事吗?明明是个女孩子家」

「在那咕哝什么?用不著您操这个心!不过话说回来,老师,既然要盖房子,不是应该怎么说,选个景观好一点的地方比较」

脸上浮现不像出自于一名畅销作家的无奈微笑,封太郎回答道:

「也不是,其实这里是类似避难小屋那样的地方」

「避难小屋!?」

「之前也发生过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因咒障所引起的事件诅咒把整个房子都给毁了。于是就在这样一个地方搭了间能够临时栖身的小屋。」

「那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大灾难啊」

「已经是十六年前圣出生前的事了。没想到现在又遇到这种情况,幸好还留著这样一个地方。在重新修复好家里之前,就先在这儿享受一下露营的乐趣吧。」

「虽说是避难小屋,老师好像还挺开心的样子嘛?」

「是呀。哎,或许也有点怀念住在这边的那段时光。」

崇从阿浩手中接过钥匙,朝小屋的方向直奔而去。

「我也要去!」

身后跟著基格纳斯,结束秘密任务的尼洛,兴致勃勃地跟著崇跑了过去。

小刺泽负责和封太郎一起将货物从卡车上搬下来。

另一台卡车上,阿浩和圣也正进行相同的工作。

过了一会儿,只见尼洛嘟著小嘴又走了回来。

「嗯?怎么了吗,小尼洛?」

「不是我,是崇好奇怪,他说他不想进去」

「耶?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朝小屋的方向一看,崇正在门前心神不定地来回踱著步。

「不好意思,老师,我过去一下!」

语毕,小刺大步地走向崇的身边。

「小刺」

崇见了她,大大舒了口气,略宽的额头上隐约可见些许汗珠。

小刺微微笑了一下,随即蹲在崇在面前。

「怎么啦?一个人果然进不了家门?」

崇脚上的运动鞋受到了诅咒,若没有家中成员的陪伴,就算想回家,;两脚也会不听使唤地擅自动作,使他在远方迷路。

两手紧握著钥匙,崇脸色发青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小刺,你没有感觉吗?这屋子好像有点奇怪」

「奇怪?」

外表看起来只是间平凡无奇的小屋,小刺站起身来,大剌剌地往屋子里走近了几步。

「嗯!?这是」

她止住了脚步,直盯向紧闭著的门扉。

小刺感受到一股紧迫的压力。

如同踏入童子守家四号仓库时所感受到的那股压迫感。

「夏罗!」

「嗯看来又该轮到我出场了。」

夏罗轻巧地一路跳了过来,将前爪对向屋子的门口。内藏有雷达的小肉蹼瞬间测定出周遭的精气值,化为立体影像显示于猫爪上方。

「精气值九八四赫克普尼马,相当于梅等级的咒障物体」

「这间房子被诅咒了吗!?」

「比、比我脚上这只鞋还强的诅咒」

「好厉害喔!」

尼洛兴致盎然的凑了过来,又圆又大的双眼中充满著期待的光芒。

夏罗长长的尾巴变成了「?」型,陷入了沉思。

「不过也真妙,诅咒媒介物一定有它的宿主才对。若非如此,咒障的显现方式也不会这么清楚,这个家的宿主到底是?」

听到夏罗这番话,小刺、崇和尼洛,都不约而同地转过了头。

封太郎正站在卡车旁擦拭著汗水,疑惑地眨了眨眼。

「我,怎么了吗?」

「不,没事。」夏罗转而说道:「你的身分是祝命者,不可能同时受到诅咒的。」

「是啊那这间屋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刺从满脸不安神情的崇手中一把抢过了小屋的钥匙。

「麻烦死了!既然这样,船到桥头自然直!」

门缓缓开启,甚至没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唔?」

昏暗的房间中散发出一股不详的气息,令小刺也不由得全身紧绷。

但是,她立刻不加思索地踏进屋内。

夏罗一路跟著跳了过来,尾随在她身后。

「虽然非出于自愿,但我再怎么说都算是你的骑士,我陪你进去吧。」

「感激不尽!」

尼洛也蹦蹦跳跳地从后面追了上来。

「我也要一起去!」

「唔喔!?小尼洛,你在外面等我们就好了啦。」

「我才不要!」

此时,基格纳斯自然也紧紧跟随在尼洛的身后。

这是一栋平房,里面有两个房间,一边是铺设榻榻米的日式房间,另一边则是木制地板。

另外,屋内还附有厨房和浴室,不过每一个空间都说不上是宽敞,家中显得有些狭小。

虽然装潢有些老旧,每个房间仍十分整洁,打点得有条有理。

「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呀?这个家,真的被诅咒了吗?」

「嗯嗯这样看起来的确是没什么特别的」

「没有危险的话,我去通知崇一声好了。」

夏罗离开屋子之后,阿浩站在门口探著身子望向屋内。

「怎么了吗?」

「没有,那个这栋小屋看起来还真不错呢」

「我还满常过来打扫的呀。」

「啊,那就难怪了真是谢谢您的照顾。」

小刺直低头道谢,串刺之剑也跟著在她身后上下挥舞。

尼洛快速地穿梭在那把剑下,玩了起来。

「咻!咻咻!」

「别玩了!小尼洛,很危险耶」

小刺回过头去,望向尼洛那调皮的笑容。

就在他头上

「咦!?」

有股薄雾缓缓上升,类似线香冒出的轻烟般。

转瞬间,烟雾的浓度急增,变化成一位明艳动人年轻女性的形体。

「呜喔喔喔喔!?」

小刺吓得整个人跳向大门口。

阿浩一脸惊讶地上下打量著她。

尼洛似乎也吓了一大跳。「哇!?」地大叫了一声,随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两手正好紧抓住身后基格纳斯的脖子,水手帽也掉了下来,翻了面滚落在地板上。

这时,从空中浮现的年轻女性身影,低身蹲在尼洛的身边。

装饰著深绿色发夹的栗色头发又多又长,呈现出柔和的卷度,轻轻披在身穿香草冰淇淋颜色薄毛衣的背上。如绿茶般凉爽色泽的长裙褶☆分明,更显出其间赤足双脚的白皙与鲜明。

「你还好吧?」

她有些担心的神情与侧脸,小刺总觉得似乎曾在那里看过。

但,尼洛却无视于那位女性的问话,直直地望向了小刺。

「怎么了啦!?发、发生了什么事!?」

「咦小尼洛,你」

他们好像没发现那名女性的存在,包括尼洛、基格纳斯都是。似乎只有小刺一个人看得见她的样子。

充满了谜团的女性似乎有些寂寥的笑了笑,望向了小刺,双眼中流露出坚强的意志力。

「你看得见我对不对?」

「唔喔!?」

在摆出防御姿态的小刺身旁,阿浩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地低声问道:

「到底怎么了啊?有蜘蛛吗?」

「阿浩看不见我,看来那个孩子也是一样」

女性以一脸沉稳的表情说道。一旁的尼洛好奇地张望著。

「小刺,你好奇怪喔?看到什么了啊?」

那名女性的脸上闪过有些调皮的微笑,将手伸向掉落在地板上的水手帽。

帽子动了一下。但是无法真正拿起来。就像笨拙地打算用叉子吃豆腐的小孩,只见女性的指尖轻轻擦过,整个穿过水手帽。

在那瞬间,小刺清楚地看见眼前的女性眼神中透露出深沉哀伤。

「怎、怎么回事!?」

尼洛面露欣喜,凑近了水手帽仔细端详,相反地,基格纳斯目露凶光,惊疑地瞪著那顶会动的帽子。

阿浩也注意到帽子的异样,表情显得有些僵硬。

谜样的女性深深舒了一口气,再度将两手伸向那个地板。

这次确实拿起来了。有如伸手想将映于水面的明月掬起一般的深重,女性缓缓地将水手帽拿起来了。

「这是什么!?」尼洛开心得直叫。「帽子飞了起来!」

帽子轻轻地飘到那柔软蓬松的金发之上,才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好厉害!」尼洛几乎是用跳的站了起来。

那名女性也站起身来,转而望著小刺,明朗地笑著。

「成功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待在这屋子里?」

「这是我的家呀,我是」

话还没说完,只见她倒吸了一口气。全身散发出一种豁然开朗般的喜悦,化为声音由口中迸出。

「封太郎!」

「耶!?」

小刺不知为何,竟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顺著女性的视线,回过头向后望。

只见封太郎步调缓慢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崇也跟在一旁,如套救生索般地直抓著封太郎的手臂不放。

那名女性跑上前去,越过了小刺的身旁,在门口止住了脚步。因为她脚上什么也没穿。

阿浩像看到刺眼的光芒般地眯起了双眼,后退了几步,走出大门外,仿佛在为那名女性空出一条道路来。这是相当奇妙的反应,因为阿浩根本看不到她的形体。

那名女性伫立于门口,以充满期待的眼神凝视著封太郎。

崇意识到她的存在,停下了脚步,神情呆然地低声道:

「咦,是谁?」

「怎么了,崇?」

封太郎以一派轻松的口气问道。眼光与崇一同望向房屋的门口,但是封太郎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爸爸你看不到吗?」

「看不到什么?」

当听到封太郎的回话的同时,那名女性的眼神中立刻丧失了原有的光彩。

「他刚才叫他爸爸?」

她的表情像是被宣告地球即将毁灭的消息,空虚的眼神望向了小刺。口中低语道:

「你可以告诉我吗?现在是西历几年呢?」

「等、等等请等一下你到底是?」

「告诉我!」

尖锐的叫声令小刺感到相当惊讶,崇也吓了一跳。

似乎对自己暴露出失当的情绪感到羞愧,女性深深叹了口气说道:

「对不起,我还没有正式自我介绍过吧,我的名字叫铃,是封太郎的妻子,也是童子守家的继承者。」

「咦咦!?继、继承者!?」

崇一定也听到了她的这段话,他匆促地望了小刺一眼,脸色发青地说道:

「铃难道是」

封太郎听著,讶异地环顾四周。

小刺突然豁然开朗。

「你、你是小崇的妈妈!?」

难怪刚才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脸上有些寂寞的表情,跟崇可说是如出一辙。

但是

「我不知道。」

神情痛苦地摇了摇头,铃回答道。

「我记得的人,就只有封太郎跟阿浩而已。那位叫崇的少年、和这位叫小尼洛的孩子,和你我都不认识。你叫小刺?可以告诉我吗?」

一阵深呼吸过后,以清晰的嗓音继续了她的问题。

「我,是什么时候死的?」

童子守铃确实已经过世了,如果说是在崇两岁时,那就是八年前的事情。

说明这项事实之后,铃的脸色忽的刷白,强露出一抹微笑。

「那,我果然是幽灵但是好奇怪,我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死的」

铃的记忆还停留在十五年前。

封太郎和铃,在这栋屋子里共同生活的新婚蜜月时期。

「也就是说,铃是新娘时期的幽灵!?」

「嗯嗯看来似乎有必要好好调查一下。」

因此

即将入住的木头地板房间里里,搬进来的行李堆得象山一样高。

在这煞风景的房间正中央,铃和阿浩面对面坐在两张有靠背的漂亮藤椅上。

夏罗两只短短的前爪,有些不协调地拿著一具大型的相机,静待于两人之间。相机镜头正对著铃,一直维持著同样的姿势。

其他的人则围绕在两张椅子周围,紧张地吞著口水默默守候。

从开放的大门外,缓缓吹进八月的闷热微风。由于房间狭小,为了避免串刺之剑的剑锋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小刺将背部朝向了外面。

从她站立的位置,可以看到两台卡车停在外头,曝于阳光下。

属于童子守家所有的卡车内,只见圣独自一人坐在前座。虽然刚才也叫过她好多次了,但她每次都只是光回声,迟迟不见她有打算下车的样子。

小刺困惑地紧绷著眉头,将目光7由户外转向室内。

越过阿浩的肩头,可以看到铃的表情。

夏罗还是维持著一样的姿势,持续拿著那台照相机。

「你哪个相机到底要拿到什么时候啊?」

「别跟我说话,星幽式照相机所需要的时间跟冲洗一般照片时一样」

「我来帮你吧,夏罗。」

一旁的崇似乎有点看不下去,往前蹲在夏罗的身边,伸出手支撑住照相机。

「唔,感谢。」

「请问,我是不是坐著别动会比较好呢。」

铃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刺大剌剌地挥了挥手。

「啊,你不用在意的。这好像是念力现影的一种,只要你能坐在原位不消失就感激不尽了。」

「是这样啊精技的发展真的是日新月异。在五十年前,还没有看过这样的物品呢。」

「那,你该不会也没有看过这个吧?」

崇取出自己的手机,拿给铃看。

「这也是精技制品?」

「不、不是的」

似乎有些害羞地红了脸,崇开始跟铃说明手机的操作方式。

专心听著解说并不时点点头的铃,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什么幽灵。

她就如同盈满热气的狭小房间内,一股凉风的存在。铃的姿态清丽脱俗,俯头盯著手机画面瞧,不经意地拨了拨侧边的长发,散发出动人的气质。纤纤玉指、柔亮长发、嫩滑的颈部肌肤,都令人感受到充满了生命力。

但,正尴尬地端坐于藤椅上的阿浩却看不到她的姿态。

封太郎也是。以及正鼓著小脸的尼洛也是。

「什么嘛!都只顾著跟崇好!真无聊!」

「真、真抱歉呀,尼洛。」

「不可原谅!不要背著我偷偷讲话啦!」

铃的声音,只有看得见她的人才能够听得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的人看得到铃,有的却又看不到」

对于陷入思考的小刺,崇回答道:

「是感咒力不同的关系吧。小刺,你之前在四号仓库也曾经感受过一股压力对吧?」

「这么一提,那时的确如你所说的没错。」

童子守家有四个寄放物专用的仓库,里面保管著极有可能形成诅咒媒介的危险物品。前阵子小刺只是稍微靠近,就能感受到气息有异。但尼洛就算进到仓库中,仍感觉不出丝毫异状。那是因为感受诅咒的能力,是完全因人而异的。

「不要不理我!」

「应该说,尼洛?你也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呀,也就是所谓的自我介绍。」

「自我介绍?好没问题!」

尼洛故意站在崇的面前,两手盘在胸前,意气洋洋地说道:

「我的名字是童子守安尼洛!这家伙叫基格纳斯,是我的手下!」

「噗嘎!」

「安尼洛?」

「啊,据说就是天使的意思,义大利文的天使。」

崇立刻在旁为铃做说明。不过,尼洛却又因此生气了。

「我自己会告诉她啦!你不要插嘴!」

铃见状轻声笑了起来,并点了点头。

「圣、小崇、安尼洛尼洛?大家的名字都很好听呢。」

「她说你的名字很好听唷。」

崇笑著传达铃所说的话,尼洛听了更显威风。

「那当然!」

「话说回来,铃你完全没有印象了吗?关于小崇他们的事。」

小刺这么一问,铃便低下了头,脸上显露迷惘的表情答道:

「因为我才刚结婚」

「这倒也是,你也不可能对这些事有印象吧。」

童子守家的长女圣,今年冬天才即将满十四岁。

推算在十五年前,铃应该还没有生下任何一个孩子才对。

「这么说来,那个时候忘祖母应该也还健在吧?」

「健在?母亲他什么时候的事?」

「咦?啊,对喔你应该还不知道。是去年吗?」

崇点了点头,向铃说道:

「祖母是在去年的秋天」

「是吗」

「十五年前,忘祖母也在这栋小屋里和你们一起生活吗?」

「母亲居住在保管物品的仓库那儿。可能一方面是顾虑到我们不过或许也并非如此。毕竟她时分忠实于童子守家的使命,是位个性相当严谨的人。」

「」

小刺和崇听了之后,不约而同地相视苦笑。

忘祖母可说得上是圣的师父。从小对她实施严格的教育,让圣成长为一名足以继承童子守家的少女,却同时也背负了可怕的诅咒。

但是,铃并不像圣那样,给予别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新婚生活啊那段期间你一定过得很快乐吧。」

「是呀。我所记得的,全是些幸福的回忆。」

她望向封太郎一眼,却又马上垂下了眼帘。那动作显得格外妩媚动人。

「封太郎,他现在好像过的很幸福是吧?」

「这个嘛」

小刺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崇跟著低下了头。尼洛则是抢先两人一步,堂堂地大声说道:

「我的妈妈是个演员喔!很厉害吧!」

尼洛的妈妈演员鹿田惠绪,是封太郎现任的妻子。为了拍摄芯片,这个夏天长期居留于芬兰。

封太郎的表情看来有些尴尬,转头望向了另一边。

「很幸福的样子呢。」

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铃小小声地又重复了一次。

「差不多可以了。」

夏罗开口说道。崇帮忙将照相机放至地板上。

「怎么样?」

封太郎蹲在夏罗的面前。尼洛也兴致勃勃地凑在一旁。

夏罗操作著手中的照相机,摄影完成的照片便慢慢地从机器中跑了出来。

「有了」

「好厉害!」

崇跟尼洛几乎同时伸出了手。

不过,比任何人都还快抢到那张照片的,是封太郎。

「好诈哦,封太郎!我也要看啦!」

「真怀念啊」

脸颊上带些绯红,封太郎如同咬著字般低语道,随后将照片递给了阿浩。

「你还记得吗?这件衣服是铃她最喜欢的呢。」

铃忽地抬起脸来,望著封太郎,边看似十分高兴地点著头。

但是,阿浩却将脸别了过去。在小刺面前,是他近乎有些顽固的侧脸。

「我不太记得了。」

「是吗?你以前也曾经说过这件很合适的」

「」

阿浩和他的儿子道生像极了,都是那种表情并不多的类型。晒成小麦色的双颊上,缓缓浮现些微的潮红。

看来有迹可循

想著想著,心情无法平静的小刺,也往前凑了过去,盯著那张照片。

铃坐在椅子上,面对著镜头,看起来就像一张纪念照。她的全身就像被包裹在光芒所构成的茧中,被许多朦胧的杂讯所环绕。

「这是什么?像棉花糖丝一样的东西」

「是星幽体。显示精气特徵的方式,有如人的指纹一样,每个人都不同。」

封太郎对于铃所坐的那张椅子,投向了温柔的目光。以深情的口吻呼唤著他应该看不见的妻子。

「你跟我们新婚时一样,一点也没变呢,铃。」

铃抬起头来,眼眶中泪光闪闪地回应道。

「封太郎我好想见你,一直在等著你」

「呜啊啊」

屈服在这热情爱的放射波之下,小刺在旁也不禁感到面红耳赤。

他像要使这耀眼的光芒溃散般似的,阿浩以低沉的嗓音开了口:

「夏罗。你让我看这张照片,究竟有什么打算?」

「站在我的立场,与其让你看这张照片,不如说希望你让我拍摄。」

「拍我的照片?」

「这对于调查产生咒障的原因是必要的,恕我失礼了。」

夏罗将肉蹼对向阿浩,雷达立刻测定出精气数值。

「九八四赫克普尼马,果然跟我想的一样。芦原浩先生,你是一名咒感者。」

「被诅咒?我?」

「为了保险起见,我希望能拍摄你的照片你的星幽影像。与铃照片中所记录到星幽体的特定模式作为对照,如果两者模式相符的话」

「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让这栋房子成为鬼屋你是想这么说吗?」

阿浩的低沉嗓音阻断夏罗的话,话语听起来有些尖锐。

这剑拔弩张的情势,令铃的表情也为之紧张起来。

但是夏罗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目光凌凌地望向阿浩,如同理所当然般地回答道:

「正是如此。」

「!」

阿浩的肩头瞬间显得更加紧绷。

果然没错听了夏罗这番话,一旁的小刺也不禁这么想。

仔细回想起来,铃的幽灵会出现在家中,也正好是在阿浩进了屋里之后。

或许可以说,铃其实是被阿浩给「叫出来的」。

梅级程度的咒感者,通常不会像小刺(菊级)和尼洛(松级)这样的高等级咒感者般,为诅咒缠身所苦,受诅咒的媒介物,在咒感者当事人使用时才首次发动诅咒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这样一来,自然会将铃的幽灵(虽然这样说起来明白易懂,但实际上是原因和型态不明,由咒障所造成的神秘现象)出现的原因,想成与浩有所关联。

但是,为什么?又为了什么?

夏罗接著以淡然的口气,向阿浩说道:

「人的思念会生成诅咒,这已是俨然存在的事实。在这栋房子里发生的咒障现象铃在新婚时期的记忆造成固定化,浩先生,这很有可能是由于你的思念所起的。」

「我的,思念?」

「那是属于什么样性质的思念,我自然不得而知,是爱也好是恨也好,我也并不是在谴责你什么。真正重要的是,浩先生,你和童子守家的人,打算怎么处置这样的诅咒。为了判断所需的资料,自然希望是越多越好。那么,你现在愿意协助我拍张照片吗?」

「我拒绝,别人打算窥视自己的心事,我怎么可能不在乎?」

他激动地站起身来,阿浩又丢下这么一句话,但夏罗仍旧无所动摇。

「可惜的是,我只是具机形生化体。我真打算要那么做的话,要多无礼、多厚颜无耻都不成问题。但是,浩先生。这个关系到童子守家一家人,对你而言也应该是十分重大的事情。为了获得解决的方法,你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吗?」

「」

阿浩陷入了沉默,身体却不住地颤抖。

一旁的封太郎和铃也克制著自己的情绪,默不作声。

看到这样的情景,小刺不禁也感到坐立不安。

「别说了,夏罗算了吧。」

「算了?这话什么意思,小刺?」

夏罗的眼神在白昼下仍显得闪闪发光。回视著那双眼睛,小刺开口说道:

「所谓沉默是金哪,夏罗。你就别再说下去了。」

只要有人强烈地冀望些什么,那份想念就会令精气值产生变化,凝聚于媒介体上形成诅咒,并引起各种因咒障而生的怪异现象。

所以,诅咒通常有其「目标」。因人的各种思念所产生的现象。不论旁人看在眼中再诡异、再无谓,却都与本人的心愿有所连系。

而让已生成的诅咒消除,又有几种不同的方法。

最保险且安全的方法就是找出诅咒的目标,并使其愿望达成。

如果阿浩有著什么心愿,而因此产生铃的幽灵的话

只要得知他的心愿,也就能有效化解诅咒了吧。

但小刺却反而甩了甩头。咬著牙般说道:

「这世上啊,有太多无奈是我们无从去改变的。」

这诅咒的形成,并不只因为阿浩一个人。小刺的直觉这么告诉她。

沉默无语的铃。

(所记得的,全是些幸福的回忆)

目不转睛望著手中照片的封太郎。

(你还记得吗?这件衣服是铃她最喜欢的呢)

这两人跟阿浩一样,都感到了迷惘、痛苦。

这三个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小刺本来就不可能知道。

或许这跟十六年前,几乎令家中全毁的咒障事件有所关联,但那也只是小刺自己的臆测罢了,目前还没有任何确切的答案。

不过,只有一件事情是十分清楚的。

如果继续追溯诅咒发生的原因,受伤害的将不会只有这三个人。

崇、尼洛,甚至于连圣也

夏罗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耸起了肩,长长的尾巴环成「?」状。

「抱歉,我完全听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这家伙理解力还真差呀,事情一定要说得明明白白才会懂吗?」

「你是说日本人最擅长内心戏吗?还真是不成文的习惯。」

「少啰唆!你这只知道墨守成规,石头脑袋,乌漆嘛黑,用来制造三味线的蠢货,法国来的变态家伙!用说的还不懂,那就拿拳头来解释吧!」

小刺一跃跳进屋里,作势要抓住夏罗的尾巴。

「我接受你的挑战!」

夏罗以尾巴拔出了西洋剑,两只前脚的利爪倏地张了开来。

「住手。」一直保持著沉默的阿浩,忽然开口说道:「我要回去了。」

「唔喔?」

「嗯?」

小刺和夏罗各自维持著一触即发的架势,转头望向阿浩。

「如果我真的是咒感者那只要我离开,这个家中的诅咒也就不会再发生了是吧?」

或许是这样没错。小刺一瞬间闪过这样的想法。

这时,封太郎抬起原本落在手中照片上的目光静静地说道:

「光是这样,应该没办法解决吧。」

阿浩一时语塞,转了身就朝外走去。

「哎呀,等、等等」

小刺连忙出声唤住他,但阿浩却已如逃跑似地越过了大门口。

铃怎么样了?

回过头来的小刺视线,跟在身后的铃对个正著。

铃并没有消失。她一度起身,又悄悄回到自己原本所在的位置,端正地坐了下来。带有几分不安的表情朝小刺笑了笑。随后望向阿浩离去的背影。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唔唔」

小刺和夏罗,交互地看往铃和阿浩两人。

正午的耀眼阳光高挂于头顶。阿浩带著脚下小小的影子,乘上其中另一台卡车扬长而去,

小刺蹲了下来,朝夏罗耳语道:

「喂,夏罗。阿浩他真的是咒感者没错吧?」

「就凭我的眼光和雷达探测,没有不可能和误差这两个字。」」这样的话果然,事情变得有点复杂了?」

「思」

小刺和夏罗,不约而同地将眼光转向了铃。

「那个人阿浩。是我从小的玩伴。」

铃低声自答道。

「自从我在这里,像这样生活在这里之后,他也来过这里好几次。」

崇有些著急地接续铃几近孱弱的话语。

「那是那大概是因为,他来负责管理这栋房子」

「是呀。一定、一定只是因为这样吧。那个人也看不见我的样子但是,就算只因为这样,还是造成了诅咒呀。」

铃摇了摇头。以哭笑参半的口气说道:

「或者,其实诅咒根本是由我而起吗?」

铃飘摇不定的目光,转而望向了封太郎。

像感受到那股视线般,封太郎沉稳地开口问道:

「铃,就坐在那儿吗?」

「是啊。爸爸。」

崇回答的声音带著几分紧张。在小刺看来倒也并不意外。

这个诅咒,是因为谁,因为什么样的思念所造成的?

诅咒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自幼生长于童子守家,以仅仅十岁的年纪担负保管媒介物的使命,崇自然瞭解这样的责任是多么沉重。

而,铃当然也是

封太郎低下了头,目光落在手中那张照片上。

「跟那时一点也没变吗」

低沉,且痛苦的呢喃。小刺知道,那是做出无可挽回错事的人,自己也深深受到伤害,打从心底表现出歉意时的表情。在她还不算长的人生当中,看过好几次像这样的神情。

看到封太郎这样的反应,铃也逐渐有了变化。

原本像是企求救赎般,蕴藏些许妩媚和甜美的她,转而因为失望而沈默。

「封太郎他还记得呢。我所不知道的,曾经跟我共度的日子。」

乾哑著嗓音的低语。封太郎自然不可能听到。

小刺瞭解,她也没有让对方听到的打算。

那是自言自语,是怨言,也是她完全认输的感慨。

封太郎仍然记得,与铃在一起的时光。

是幸也是不幸,是喜悦也是悲伤,是获得也是丧失,是相遇也是离别。

那些过去的日子,无论伴随著多少的痛苦与悲伤,确实都是耀眼的回忆。

但是,那些共度的记忆,铃的幽灵却几乎都没有印象了。不是忘记,也不是被封印,只是单纯在物理上并没有经验过。

幽灵的时间,只停止于「过去的那一刻」。

生者的时间并没有停止。

封太郎拿在手中,布满杂讯的那张照片

「与铃共度的回忆」被照片所唤醒,她的幽灵是绝对赢不了的。封太郎心中所存在的另一个铃已经死去,她的形象比幽灵的存在更加完美,现在仍活生生地存在于封太郎的心中。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嗫嚅地说道,铃的幽灵将双手捣住了脸。

「爸爸!」崇以紧绷的声音叫道。

就像被那叫声从梦中唤醒。封太郎慌张地眨巴著眼。

铃也抬起了脸来。大颗的晶莹泪珠,从颊上滚落。

崇立刻站到铃的身旁,又再度说了一次。

「你看这边,她在这里,铃就在爸爸的身边啊!」

「等、等一下,崇」

「阿浩都经常过来了,爸爸为什么放下她不管呢!?」

「我不知道啊」

「你知道的,你知道她在这里!」

「」

「她一直那么想见你!铃在这十五年间。一直在等你!那是铃真心的愿望啊!」

「」

封太郎高大的身子,像是受崇的叫声一击般,摇摇晃晃地向前倾。就在那瞬间

「花心的家伙!」

「咦!?」

一阵尖锐的高音令封太郎当场僵立。

崇和铃也惊讶地转移了视线。

柔软的金发,像是要全竖了起来。尼洛生气地叫道:

「封太郎贪心鬼!已经有我妈妈了!还要找铃的幽灵!不能说两边你都喜欢吧!?你要在其中二选一!」

「你、你这样讲也」

崇不禁慌了手脚,封太郎一句话也接不上,呆然立于一旁。

尼洛朝封太郎伸出了右手。

「给我看照片!」

「咦」

「我要看妈妈跟铃,到底哪一个才是大美女,快点给我!」

「搞、搞什么啊!?」

「嘘暂且安静,小刺。现在就先顺著尼洛的意吧。」

小刺和夏罗交互低语,偷偷地观察著基格纳斯的反应。

被诅咒的马桶就蹲在尼洛的身后,莫可奈何地望向屋内的另一方。

「快点给人家看啦!」

封太郎眼神空荡,小心翼翼地递出了铃的照片。

尼洛脸上浮现不怀好意的微笑接过了照片。目不转睛地盯著瞧。

「」

一阵沉默后,他的表情也逐渐改变。尼洛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不可思议似地拾起头来,眼光数度往返于崇和照片之间。

「怎、怎么了,尼洛!?」

「惊人发现!崇原来也是美女耶!」

「咦!?」

「你跟铃长得一模一样!好厉害喔!」

「咦咦!?」

崇瞬间感到脱力,全身软趴趴地抓住铃所坐的椅子。

铃也不禁为之哑然,随即轻声地笑了起来。

小刺和夏罗,甚至连基格纳斯听了都差点跌倒。

唯一仍然精神十足的尼洛,两手将照片高举到了头上。

「封太郎!这张照片送我!」

「呃,那可不行。」

原本显得有些恍惚的封太郎,忽然态度一转,认真地答道:

「为什么!我要跟妈妈告状喔!」

「不管你说什么都不行,还给我。」

「才不要!封太郎小气鬼!」

「喂,等等!」

尼洛拿著照片往外冲了出去,封太郎也跟著紧追在后。

衬衫的后领被封太郎揪住。尼洛激烈地奋力挣扎。

「哇啊啊!?基格纳斯,我有危险了!」

「噗嘎啊。」

像打哈欠般发出长长一阵无力的叫声,基格纳斯连正眼也不瞧他一下。

「你这背叛者!?」

「你们到底在吵什么?」

「唔喔!?大小姐?」

圣站在敞开的大门口,脸上看起来疲惫不堪。双眼在接触到铃的照片的瞬间,逐渐转为尖锐的目光。

「唷,圣。」

封太郎慌忙地转过身,并将尼洛从后面抱了起来。

尼洛两手将照片拿向前,得意洋洋地对圣说道:

「圣,你看!是个大美女吧!」

「那种东西,你在哪里捡到的?马上丢了它。」

「咦!?为什么」

尼洛生气地大喊。封太郎并没有反驳,只是面有难色地将视线栘开。

圣以冷漠的视线,扫视著屋内。

如尖刀般的目光划过小刺和夏罗,止于铃所坐的位置。在那椅背的后方,崇惊惧地缩著身子试图躲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消失?」

圣开口说道。那语调中充满了责难,与些许动摇的迷惘,

小刺忽地恍然大悟。

「大小姐你本来就知道,铃的幽灵在这里吧?」

「」

圣一睑挫败的神情,沉默不语。

小刺更加确定自己的推测。

为什么,圣刚才迟迟不进屋内?

又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出现?

「你在等阿浩回去对吧?大小姐你应该老早就知道,这屋子跟他之间的关联吧?」

「那又怎么样?你聒噪又爱多管闲事的个性。可真是一点也没变呢。」

「还真是不好意思啊。为什么?如果你知道。早点说出来不就得了?」

小刺感到有些不快。此时,夏罗以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说道:

「嗯?刚刚是谁跟我争辩说什么沉默是金的?」

「唔」

铃的脸上浮现了柔和的微笑,向圣说道:

「你是,圣你看得见我吧?」

「虽然我也不想看见第二次。」

「等、等一下?你何必这种口气」

「你别插嘴,小刺。这是我们童子守家的问题。」

圣的话语、口气跟表情皆如顽石般固执,她直盯著铃说道:

「如果你曾是童子守家的继承者,就应该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才对。」

「是呀,我知道的。」

圣像企图试著整理自己紊乱的呼吸般,剎时闭上了双眼,其后又迅速睁了开来,宣告道:

「既然如此,拜托你。现在马上消失。」

「为什么!?」

尼洛大叫,他十分生气的样子,也像是难以置信圣会说出这样的话。

持续抓著这小小的身躯像是有些吃力。封太郎垂著眼帘,蹲下了身。

两脚刚接触到地板,尼洛马上跺起了小脚,朝圣说道:

「铃,是圣的妈妈吧!?」

「是呀。但是她已经死了。」

圣毫不退让,目光也毫无移转,只顾盯著铃,冷酷地说道:

「还忘已离开这个世界的人。这是生长于童子守家的人。必须遵守的规矩。」

「哪有这样的!?」

「但是,我们就是只能这么做。」

圣十分冷静地说道。不是提议也不是恳求,而是宣告的语句。

听了这些话,铃的脸上仍保持著微笑。崇躲在椅背后。偷偷打量著眼前的境况,畏缩的表情形成两人之间强烈的对比。

圣继续向铃说道:

「人的思念会生成诅咒。就算现在你只是坐在那里,却会因此令这边的人们产生无可避免的情感波动,并一直持续下去。正因如此,我们才希望忘了你。原本应该连一张照片都不留的」

「嗯没想到原来是这样」

夏罗口中嘟囔著。小刺也回想起,以前曾经听圣说过关于这方面的事。所以封太郎才坚持从尼洛那儿把照片要回来,因为那恐怕是这世上,铃唯一现存的照片了吧。

圣转而瞥向尼洛手中的照片。

紧紧将它抱在怀中的尼洛,朝圣瞪了回去。

「才不给你!」

「爸爸,那种东西会对他造成不好的影响。」

「才不会啦!」

「圣,只是一张照片而已」

「这样根本没完没了。童子守家必须遵从的使命,优柔寡断的人是无法胜任的。如果不振作起来,那就只会被诅咒压垮而已。」

眼光一转。以锐利的目光直视著铃,圣直言道:

「回忆好比诸刃之剑,你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是呀,圣。」

「那么就消失吧。让我们还忘。将我们从你的回忆从诅咒中解放求求你。」

圣的话语之中,似乎带著些许的颤抖。

铃的眼眶。缓缓浮现了晶莹的泪光。

「你长大了呢,之前看起来还那么小」

「咦?」

「抱歉,我又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我知道要还忘也是很辛苦的」

铃有些害臊地拭去滑落于两颊的泪珠,轻声说道:

「你一定能胜任继承童子守家的工作。母亲对你来说是祖母,她对你的教育应该相当严厉吧?我也想好好守护你未来的人生这样的想法,是多余的吗」

说著说著,铃的姿态也显得逐渐稀薄。

圣沉著脸,无言地盯著铃即将消逝的身影。

「你真的无所谓吗?」

小刺伸手一把抓住圣的肩头,大力摇晃著。

甩开那双手之后,圣显得更加沉默。

随著铃的身体成为半透明状,崇茫然呆立在一旁的表情也看得越来越清楚。

尼洛本来应该看不见铃,但仍敏感地察觉到气氛有异。从抱著他的封太郎手中挣脱。不安地问道:

「小刺,现在怎么回事?崇,你看起来怎么快哭了!?」

「尼洛」

崇一时说不出话来,两手紧紧抓住椅背,不住地颤抖。

铃将手越过自己的肩头,轻轻覆于那双手上。

「啊」

「要好好照顾尼洛喔。」

「不要背著我说悄悄话!」

尼洛快哭出来了。基格纳斯目光险恶地盯著崇。那双眼睛究竟看不看得到铃,小刺也不得而知。

铃的脸上闪过一抹微笑,向崇细语。

「我要走了,再见了。」

「妈妈!」

「那个人已经死去,赶快把她忘了吧。」

小声地说道,铃的姿态消失

「给我等一下!」

小刺的这声吼叫,连堆在一旁的行李山顶都为之崩塌。

被大叫声吓了一跳,尼洛僵立于现场,崇哆嗦了一下身子,封太郎直接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夏罗整只猫躲进了靴子里,连圣都被震得踉跄了几步,只有基格纳斯仍不为所动。

而铃本来即将消失的身影,随著不停的闪烁再度浮现。透明的脸庞上。只见一双眼睛清澈地闪耀著光芒。凝视著小刺。

小刺她笔直地把脸凑向铃那半透明的鼻尖

「哟哟哟,这位铃的新娘幽灵,惊扰别人也要有个限度。你既然难得被诅咒,化成了幽灵,想做的事应该堆得跟山一样高才对吧?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一脸想全由自己来承担的表情,什么事也没做就想说掰掰?喔喔!?这样也算得上幽灵吗!少来这套了!所谓的幽灵啊,就是对这世上存有许多依恋的糟糕产物!你要这样留下清新甜美的香味就轻飘飘地消失不见,小刺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啦!」

铃不住地眨动她又大又圆的双眼。

「依恋!?」

「别再说了。小刺。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朝逼近身旁的圣回瞪了一眼,小刺故作笑容地答道:

「打算做什么?嘿。这句话倒得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了。吶、大小姐?你也应该老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知道?我?知道什么?」

「少装糊涂了,你以前就曾经见过铃的幽灵吧?」

「!」

圣显得有些惊惶失措,脸颊染上红晕,别开了视线。小刺拉回打算向后退的她,朝铃的面前一推,继续说道:

「你好好看清楚吧,铃。这位大小姐就是童子守圣,虽然你没有生下她的印象,却认识这孩子。之前曾跟她见过面。也记得这件事。是这样没错吧?」

铃露出为难似的微笑,点了点头。

「是啊,小刺正如你刚才所说的。」

「不是的,我不认识她,不,就算认识。也早已经忘了!」

「这就是童子守家的规矩?太可笑了吧!」

「你少自说自话了!」

看著激动反驳的圣,铃开始怀念地回想道说著:

「那时候的你还很小大概在升上小学之前吧。这间屋子对你们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秘密基地。我记得你们俩还曾经偷偷潜进屋里来玩。」

「等一下。你们,也就是说。圣她」

对于小刺的疑问,铃带著肯定般的微笑答道:

「圣并不是一个人来到这里。她经常跟一个小男孩一起。那孩子长得跟阿浩一模一样呢。」

夏罗的尾巴瞬间变成了「!」形。

「唔唔,原来如此。历史重演了啊」

与阿浩相像的小男孩那指的应该就是道生。青梅竹马的少年和圣之间的关系,如同暗示著他们父母问所隐藏的过往记忆。

「你、你不也是吗」

圣满脸通红地怒视著铃,说道:

「你只有在阿浩来到这里时才会出现。也不跟他说话。就只是落寞地一直看著他!」

「可是,那个人他看不见我呀!很奇怪吧」

铃有些自嘲地低语道,圣的声音显得更加尖锐了。

「就是呀,根本没有意义。你到底是期望些什么,才会出现在这里!?」

铃的愿望或许也可说是诅咒的「目标」。

崇往椅背的上方踮起脚,朝铃的耳边小声问道:

「你不是想见爸爸吗?」

「那应该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因为我一直很寂寞但是,现在」

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了目光,铃呢喃著。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

「什!?」

圣不禁一时语塞。铃的视线从圣转移到小刺身上,静静地说道:

「我果然无法待在这里。我不能待在这里。幽灵就算出现在活著的人们身边,会产生的只有诅咒」

「你在说什么,你难道还不懂吗!?」

小刺推开了圣,蹲在铃的面前。串刺之剑的剑锋,撞到刚才阿浩所坐的那张椅子,胡乱地将它向后推。

「铃。你还记得圣小时候的事,对吧?」

「是呀。」

「既然如此,你的时间就不是一直停留于十五年前。你在人世间徘徊的这段时光,也累积了一些属于你的回忆。不是吗?」

「咦?」

「时间是不停流动的。你现在也正逐渐的在改变。你已经不是什么新娘的幽灵了,是活生生最新鲜的幽灵!」

「活著?我?」

对于铃讶异的反问,小刺用力地点点头。

「没错,你还活著,既然活著。就不能轻忽这条得来不易的可贵生命!」

「」

铃的目光,仔细地巡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活著的幽灵啊!?好厉害!」

「呃这、这样说没问题吧?」

尼洛睁大了眼睛,崇则是面带苦笑。

原本坐倒在地的封太郎,盘起腿来席地而坐,嘴角挂著会心的微笑。

僵立在一旁的圣像是难以承受来自铃的目光一般,默默地低下了头。

夏罗则是神情严肃地陷入了思考。

「嗯嗯?咒障现象拥有自我意志,展开了新的生活?」

「你不用想得那么复杂啦,夏罗。人的思念虽然会生成诅咒,但也能成为力量呀!」

小刺站起身来,有些害臊地笑著,对铃说道:

「嘿嘿。怎么样?对于自己生命的价值,开始感到有点依恋了吧?」

「是呀,小刺。可是,那么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出现在这里呢?」

「那就是属于你的课题了。在有生之年,都必须不断探求的一大课题。」

铃默默地用力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似地望向了圣。

圣瞬间拾起了目光,但又马上将脸转开,小声说道:

「随便你吧。」

尼洛兴高采烈地走上前。小脸凑近铃所坐的那张藤椅。

「吶,铃就在这里吗?」

「是呀,尼洛。她没有消失不见」

听得崇这么回答,尼洛眼中又浮现了调皮的神情。

「好!喂,花心的封太郎!」

「嗯嗯!?现在是在叫我吗?」

「这次特别帮你向妈妈保密!要好好感谢我喔!」

「唉」

「这样的话铃也算是我的妈妈了,对不对?」

尼洛一脸害羞地小声问道。圣也只能大大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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