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学期第一天的早晨天气大晴,圣仰望著天空,发出了叹息。
「好像很热」
「离公车站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
将脚塞进被诅咒的运动鞋中,崇回应道。
小刺出神地看著身穿凯瑟西亚学院制服的两人。
「你们俩穿起来都很好看呢。」
「也没错啦,不过我穿的话,一定会更帅!」
还坐在餐桌旁喝牛奶的尼洛。得意洋洋地说道。
在他身后,升起一阵飘忽忽的轻烟。开始汇集成铃的幽灵姿态。铃似乎相当高兴,眼神闪烁地凝视著圣和崇。
「走吧,崇。」
「嗯、嗯」
站在前方的圣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崇追上圣的脚步。边望向后方,并朝著铃挥了挥手。
「路上小心!」咻!
小刺深深弯下了腰,背上的串刺之剑发出划过风的声响。
通学的路上,会经过他们正修补中的老家。
两人一边确认在树篱另一端的房屋修复状况,一边缓缓地走过。
「虽然他们说再花一周的时间就会完工了,不过从外面这样看起来,还真是有点令人怀疑。」
「修理泡了水的地基应该要花不少时间吧。」
「嗷汪汪!」
席尔法高兴地晃著尾巴跑了过来,封太郎也跟随在后。
「早安,爸爸。刚散步回来吗?」
「是啊,崇。早安托它的福,每天早上都能好好运动呢。早安,圣。」
「早安。昨晚多增加几KB了?」
「唔唔嗯」
「可别又像罐头一样被关起来了。」
封太郎最近都睡在这个修理中的家里。虽然基本上像是有在工作,但实际上几乎是在睡眠之中度过的样子。原本就属于日行性的体质,据本人说法是「在日期切换之前不睡的话,头脑会发酵得怪怪的。」
阿浩也带领著木匠们现身。
互相交换过短暂的寒喧之后,封太郎表示要先把席尔法牵回去了。崇一把抱住席尔法,摸著他的毛。
「拜拜啰,回家时我会再过来的。」
「嗷呜!」
其后,温顺地被封太郎牵引著往门走去的席尔法,忽然使劲狂吠。
「嘎呜汪呜汪呜汪呜!?」
「?」
窒和崇的心头袭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互望了望彼此的脸,木匠们也往后退去。
不久,封太郎提著他的笔记型电脑和手提包出现了,他不住地用毛巾擦著脸。这时,一阵海水味充斥在他们的四周。
「还是一样那么凶暴吗?」崇小心翼翼地问道。
「最近它还学会了喷水的招式呢,瞄得还蛮准的。」
「就这样放著它不管,真的没问题吗?之前还」
「如果你是要说『LOVELOVE布』那件事。那纯属意外吧?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圣快速迈出步伐,崇和封太郎也相继追在她身后。
席尔法被系在狗屋远处新钉的木桩上听著圣他们的声音。它竖起了耳朵,在脚步声渐远后才寂寞似地趴了下来。
这时,它的耳朵些微地动了动。
系著金鱼缸的铁炼,唰、唰唰地被拖进了狗屋之中。像卷起了船锚的海盗船。正偷偷准备出港。不久,铁炼拉长到极限,紧系著的木桩像快掉的蛀牙般晃动了起来。
席尔法开始对著狗屋低鸣。
在通往公车站的缓和坡道,圣、崇和封太郎三人缓缓而下。
「爸爸,今天也要去图书馆?」
「在那之前,会先去安哥拉吃个早安套餐吧。」
「早餐的话,叫小刺帮你做就好了呀。」
圣一睑不以为然的表情,低声说道。崇撒娇般地对封太郎说:
「不然,跟我们一起睡在那边的家嘛,再盖一个可以工作的地方就好了。」
「不了家里修理得也差不多啦」
封太郎回答的有点暧昧,崇更加追击道:
「反正晚上也做不了工作吧?尼洛也觉得很寂寞呢?」
「嗯尼洛啊。怎么回事?」
「会觉得寂寞的,也不只是尼洛呀。铃也」
「唔、唔嗯」
陷入了沉思。封太郎走进了常去的那家咖啡厅。
「可真是不乾脆啊,爸爸。」
「会拖稿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妈妈到底是看上他哪一点啊?」
「有、有必要说成这样吗」
公车站牌位于咖啡厅旁。
过了不久,通往凯瑟西亚学院前的公车准时抵达。
脚踩在阶梯上要搭上公车时,崇无意间望向了远方。
一群穿著运动服的国中生正慢慢地跑向这里。他们胸口上可见平和一中的校徽,应该是已跑完一圈市内训练路线,现在正要回到学校吧。他认出那群人之中一个熟悉的面孔,崇使劲挥著手,大叫道:
「道生!」
道生有些害臊地向他打了个招呼,跑过公车旁。在他周围的男同学,似乎都意味深长地看著崇和圣。
「?」
崇以一副不解的表情望著圣。
但她丝毫不为所动。冷淡地说道:
「别在意别人的眼光就行了吧?好了,快上车。」
二
私立凯瑟西亚学院,标榜从小学到高中的直升式综合一贯教育。原本以女校为起点,但无奈于近年来少子化的倾向。已转变成男女同校的经营方式。是以男学生相当少,约占全体学生的两成。另外,高中部之上只有设置女子短期大学的进学管道。
从平和市中心到西侧的山脚,以广大校地面积为豪的校园中,响起开学典疆韵钟声。每学期依照惯例,所有凯瑟西亚学生都必须齐众于此的典礼,圣和崇自然也必须参加。
国中部三年级生的座位,也出现戏剧社的社长。天花真名美明艳动人的身影。
一身西装笔挺立于讲台的校长。是位高佻的女性。拥有以前曾在宝冢剧团演出小生角色的奇异传说。她的声音与表情都令人感到张力十足
「各位同学,请别忘记本校的校训,平安、开朗,并坚强、茁壮地成长。为此,我们也将不惜尽心竭力」
在校长身后,一条大大的布幕上写有凯瑟西亚的校训,高挂在讲台上。
『常保优雅的微笑』
看著那段文字的崇,虽然并不冷。却打了个寒颤。
总觉得从刚才开始就感觉到一股微妙的气息,令他无法平静下来。
是视线,有人正在看著他。应该说似乎不单只是一个或两个人。周围坐成几排的行列之中,好像纷纷有不同的视线从各处盯著他瞧。
究竟怎么回事?我做了些什么吗?
他求救般地朝圣的方向望去,姊姊的背影坐得直挺挺地,一动也不动。
典礼执行委员中担任司仪的女学生对著具回音效果的麦克风说著:
「接下来,进行表彰仪式。在暑假期间,我们凯瑟西亚学院的在校生,以及前辈们所赢得的诸多荣誉,请各位一同给予他们祝福吧。」
「荣誉」事项相继列出,获得奖项的学生现场起立,朝大家敬礼。
其他的学生们。静静地(或者应该说敷衍地)拍手表扬同学所得到的荣誉。
这也是典礼之中的惯例,在背地里被揶揄为「宝琳娜仪式」。
总之这所学校说什么都要公开表扬学生。像社团得到软式网球地区大会第六名、在义工实习时跟九十四岁的老奶奶玩丢沙包、或在学校举办的活动中做了些什么,大概都会成为被表彰的对象。依情况不同,连参加市内的打扫工作、帮忙洗水沟这种事也会被报出名字。
默默无名是万恶的温床。引以自豪的行为,是从勇于表现出自己开始的这段话好像是学院创始人的哲学。换句话说。如果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就没办法去做什么坏事了。
正因如此,崇更觉得以莫名的理由硬要表扬学生。根本像是故意要这么做的。
正当他出神地想著这些事时,突然察觉到一个恐怖的可能性。
不会吧?
典礼执行委员的女学生就像对崇的怀疑有心电感应似的。在这绝妙的时机以些微高亢的口吻宣布道:
「接著,参加第一届平和艺术祭优秀作品『皮诺丘与人鱼公主』演出的各位,请起立。」
「唔耶!?」
崇的背后瞬间袭上一阵寒意。此时,礼堂内突然涌起充满热情的鼓掌声,这次他像被放在微波炉里「叮」了一声,全身变得滚烫……
真名美先站了起来,圣也若无其事地跟著起立。
崇连忙起身,却绊到脚差点跌倒。
礼堂中爆出笑声,鼓掌声更加热烈了。
连周遭的同学,也以闪亮亮的眼光望著崇。
原来刚才戚觉到的气息,就是这个啊?
典礼执行委员。依序念出他们三人的名字。
真名美故意似地比出擦拭眼角的动作,频频低头致谢。
圣面对周遭的鼓掌声。轻轻点头致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接著,最后是
「主演者,童子守崇。」
「是!」
崇不加思索地大声回应,还刻意挺起了胸膛。
这下又掀起了一阵爆笑,掌声不绝于耳。
圣垂下了肩,深觉丢脸似的叹了口气。
崇这才察觉到到自己有多失态。
回过神来,他发现刚才还喧闹吵杂的礼堂,瞬间诡异地沉静了下来。
在那寂静之中潜藏著一阵阵奇妙的声音。像古代犯人那样,拖著铁炼走的声响。
崇惊讶地望向声音逐渐接近的方向。
剎那间,不断响起女学生的尖叫声,学生们从座位离开。争相逃了出去。
在同学脚边,他看见圣的金鱼缸,一路咕隆咕隆地滚了过来。交错紧捆的铁炼依然嵌在上头。后面拖著被拔起来的木桩。
「为、为什么,会在这里」
圣僵立在现场。口中喃喃低语,慌乱地拔腿就逃。
像是看准了她的背影,金鱼缸停止动作,微微向前倾。内部形成漩涡的蓝色与黑色液体更加强烈地洄旋,怪异的能量触手伸了出来。
「呀啊啊啊啊」
咻磅!
被触手缠住脚的圣,狠狠地向前摔了一跤。
圣就这样咻噜咻噜地被拖走,像快被食人海葵吞吃的三流怪兽电影女主角。下半身被拖进了金鱼缸。然后,它停止了一切的动作。
这就是,现在圣身上所降临的咒障现象也称为诅咒。
小刺所说的「人鱼缸」状态。
「圣、圣?你还好吧」
「别在意,崇。这种程度的麻烦,不也经常发生吗?」
圣佯装强悍的话语,因为刚才用力撞到鼻子的关系,听起来充满鼻音,与充满觉悟和魄力的口气相差甚远。
「你也不用这么勉强啦」
崇深深地叹了口气。礼堂中聚集而来的视线。使他感到如坐针毡。
三
「慢死了。」
人鱼缸状态的圣,在教室的课桌上盘著手,一脸险恶的表情。
站在她面前的小刺,不快地回答道:
「有这样打招呼的?学校难道没有教你什么叫做礼貌吗?」
「小、小刺!圣也是,不要吵架!」
崇提心吊胆地说著。在他们后方,国中部的二年A班、也就是圣的同学们,正兴致勃勃地等著看场好戏。开学典礼这天,只要半天就可以回家了,但只有这个班级,过了中午还没有任何人回去。
「失礼一下。」
端坐在圣身旁的夏罗。沉稳地开始测量精气值。
「数值上倒看不出什么变化。状况似乎并没有改善。」
「果然诅咒还是没有解除」
「不用替我担心,崇。小刺?可以帮我压著一下这个吗?」
「是是」
小刺两手用力地压住金鱼缸。
「唔!」
咻噗噜噜!咻啪沙啪沙沙
圣从人鱼缸之中爬了出来。崇马上拿浴巾包住圣湿透的下半身。那是他们用手机联络小刺时,拜托她带来的。
「BRAVO!真是太棒了,圣!你战胜了诅咒!」
不知何时现身的真名美,一脸感动在旁鼓掌。其他同学们也都笑著给予掌声。
「明明知道我不是只靠自己的力量。」
一副哑巴吃黄莲的表情,圣低声嘟哝著。
崇畏畏缩缩地介入了圣和真名美之间。
「总、总之先回家吧」
快速擦拭著被泼出来海水弄脏的课桌,小刺向圣问道:
「我把金鱼缸绑在脚踏车的铁架上载回去,大小姐怎么打算?」
「既然这样的话,可以坐我们家的车回去呢。」
真名美相当亲切地提议。圣冷淡地回应道:
「我想就不必了。」
后来圣被公车拒绝搭载,最后只好一路走回家。
「总而言之。圣小姐的诅咒拥有跟以往一样的力量。」
优雅地品尝午餐的小鱼梅干义大利面,夏罗这么说道。
「当圣小姐在小刺身边时,由于剑的强力诅咒,对金鱼缸的咒障现象有抑制的效果。两方相隔在一定距离之外的话,剑所产生的煞车效果将将无法发挥,于是金鱼缸就开始出现暴走现象。」
吃著迟来的午餐,三名受诅咒的孩子、夏罗和小刺都围坐在餐桌边。铃的幽灵并没有出现。基格纳斯在房间的角落乖乖待著。
金鱼缸在他们回程的路上,暂时先跟原来一样系在狗屋里。
崇战战兢兢地朝夏罗问道:
「像之前『LOVELOVE布』那时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嗯,那恐怕是因为祝福跟诅咒的相互冲击,造成金鱼缸的咒障力量在一时之间增强了吧。原本金鱼缸上的精气值就不是一定的,随时处于不安定的状态。」
「也就是以后有可能再发生那种事吗?」
「有相当的可能性吧。反过来说,应该要考虑到更大的危险性。」
「别说了,夏罗。东西都变难吃了!」
小刺提出抗议,黑猫造型的机形生化体。佯装一副没事的表情,喝下了冰凉的绿茶。
尼洛目光闪耀地。对著默默吃著义大利面的圣说道:
「吶、圣。我可以陪你去学校喔?」
「我绝对拒绝。」
「为什么,我的诅咒比圣的还强吧?我在你身边的话,圣,金鱼缸就不会再追著你跑了喔!?」
「这不是根本的解决办法。我必须独力去克服诅咒!」
圣强而有力地说道,另一只手紧握住一圈圈卷著义大利面的叉子,戳著餐盘。表情紧绷著。脸色发白。
「」
小刺和崇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对方,双方几乎同时叹了口气。
要克服金鱼缸的诅咒,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已对这点有所自觉,圣却还强悍地这么说,
摆明就是在勉强自己。但是,该怎么做才好?能有帮助她的办法吗?
尼洛鼓著脸,正搅和著不合他胃口的梅干义大利面。
「呿。真无聊呢。」
翌日
「请小心慢走,大小姐!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吧!」
「我也一起喔!」
绑上头巾的小刺和尼洛,在狗屋前盘腿而坐,两人坚定地说道。兴奋的席尔法。正在他们身旁活蹦乱跳。
「汪汪汪!」
「」
圣低著头。压著太阳穴,像忍住头疼般往学校方向前进。
崇担心地观看著情况。倒退迈开追上圣的脚步。边朝小刺点了点头。看来像是想说「之后就拜托你了」,但似乎也很不安。
咕隆咕隆咕隆
狗屋之中,发出一阵诡异的骚动气息。
「嘎呜!?」
席尔法嚎了一声。躲到小刺和尼洛的身后。
「喔喔,这么快就开始啦。」
小刺摆出架势,将事先准备好的槌子举了起来。
尼洛也一鼓作气地站起身。命令在一旁待机的基格纳斯。
「要是发生什么事就拜托你了。基格纳斯!」
「噗嘎!」
「不可以使用暴力,尼洛。」
从家中提著笔记型电脑出现的封太郎。苦笑著说道。
「为什么!?连封太郎都不相信我吗!?」
「我有其他的工作想拜托你。」
「工作?我吗?是什么?」
「是机密任务唷。可以告诉我你最喜欢些什么吗?走吧。跟我来。」
「没问题!」
被封太郎扛在肩上,尼洛高高兴兴地朝另一个家的方向前进。基格纳斯也跟著离开了。
小刺微笑著目送他们的背影。
咕隆,叽哩叽哩叽哩
铁炼发出了吱吱作响的声音,被用力拉扯著,桩也开始摇摇晃晃。
「喔唷,糟糕。可真不能大意呀!」
小刺挥动著槌子。将快被拔出来的木桩,重新深深打回地面上。
霹唰!咻咕噜咕噜咕噜
一阵不祥的声响,木桩随之折断。成为自由之身的金鱼缸。迅速从狗屋里滚了出来。
「唔喔喔!?这家伙。给我等一下!」
小刺将手上的槌子换成捕鱼用的捞网,沿路追赶逃跑的金鱼缸。
木匠们无法掩饰他们心中的困惑,都呆立于庭院的角落。在那之中。阿浩站了出来,走近在门边磨著爪子待机中的夏罗,询问道:
「难道就没办法做些什么吗?比如说封印在仓库里,或是乾脆把它埋起来之类的。」
「埋起来?」
「封印在保管物之冢的石头下怎么样?那是在另一个家附近的石头冢。由仓库里取出来的
保管物品,都有一同埋葬到那里去的习惯。」
「原来如此,那倒也是属于另一种形式的坟墓呢。」
夏罗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但是,这么做是没办法解决的吧。金鱼缸,是现在圣小姐封闭在心里,各种难关的象徵。打破它、或接受它,只能两者择一。」
「也只能够接受了吧。这就是童子守家的宿命。」
闪烁著光芒的眼睛,凝视著咬著牙般低喃的阿浩。夏罗开口问道:
「十六年前,也是得到像这样的结论吗?」
「什么?」
「童子守家的建筑在那段时期,历经一次大破坏之后重建。我听说那是由于一次咒障事件造成的。浩先生。那次的事件应该跟你有所关联吧?而铃小姐、与封太郎先生也是。」
「那都是以前的事。别再旧话重提了。」
尖锐地打断夏罗所说的话之后,阿浩别过了睑。
四
「小崇!你们昨天好辛苦喔!」
「唔耶耶耶!?」
在凯瑟西亚学院小学部校舍前的广场,崇被女学生们所包围。满脸通红地僵立于现场。才刚到学校,就遭遇像这样的问题攻势。不只是四年C班的同班同学们,连国中跟高中部的前辈们都聚集在此。
「你的姊姊,真是辛苦呢。」
「啊啊,是的。」
「她一直都像那样被追著跑吗?」
「不、也不是一直都」
「听说小崇总是支持著她呢。」
「太夸张了啦,我只是做些普通的事」
「真谦虚」
「好帅喔」
「好可爱」
「」
崇不自觉地戚到飘飘然。如同身处在梦境之中。
这种情况太少见了。不,真要说是不可能也不为过。
对于自己在家、和在学校都存在感薄弱一事已有觉悟,身为平凡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崇几乎已经放弃了。但是,没想到还能像这样被众人所瞩目。如此被称赞,
不过,好像有些什么事令他无法释怀。
「怎么了,小崇?一脸复杂的表情」
「不过。这样的表情还挺可爱的耶」
「」
聚集在这里女学生们的这种口气,令人感觉刻意到不行。明明有所自觉,却像故意要表现出厚脸皮的态度、强硬的口气。
跟某人很像,像是崇所认识的某个人物的缩小版。
浮现于脑海的那个人,身边跟著几位女学生,出现在崇面前。
「早安,小崇。看来今天将是个美好的一天呢?」
「真名美学姊」
「哎呀。真是的一看到我的脸。就一副阴沉郁闷的模样。难道。我被讨厌了吗?」
真名美垂下了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来,姿势跟表情都十分地刻意。这下亲卫队的女学生们相当认真似地脸色一变。
「怎么会呢,哪儿的话!」
「会讨厌真名美大人的家伙,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呀!」
「就算,真的有那种人存在」
「我们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是啊,绝对!」
亲卫队的成员们议论纷纷,最后将眼光锐利地瞪向崇。
「呜耶耶耶」
崇不禁慌了手脚。这时。真名美轻巧地接近,袒护似地站在他身旁。
「各位?请不要责备小崇呀。这位少年为了身负诅咒,命运凄惨的可怜姊姊。日夜牺牲奉献他那无偿的爱。一想到他那份温柔与坚强的意志力,就算有一点儿心情不好,和精神上的错乱也对吧?」
「一点儿也没错啊!」
「我好感动!」
「」
无庸置疑,真名美又在散播她那擅自编造的故事了。崇完全确信这一点,虽然感到越来越昏暗且郁闷,他还是勉强让自己露出了笑容。这时候不笑的话,下次可不是被她吹嘘或是爆些什么料就算了。
「话说回来」
声音忽然转小。真名美将脸贴近了崇。
「有、有什么事吗」
「真是的别害怕嘛。简直把我当魔物还是什么似的?」
「我怎、怎、怎么会这么想呢!啊哈、哈哈哈」
「就是说嘛,那当然了。再怎么说,我可是被人号称拥有魔性般的魅力呢」
「是喔。啊是、是这样啊。啊哈哈哈。」
「不过提到小崇有兴趣的对象。与其说我啊,反倒是」
「耶?」
崇不由得再次确认刚才所听到的话,真名美的亲卫队是不用说了。连挤在一旁的女学生们。也兴致盎然地对他投以热烈的眼神。
一声暗示性的乾咳,真名美说道:
「趁这机会,就让我们听听这件事的真相吧。小崇。」
「真相?」
「流言已经满天飞了唷。关于小崇的恋爱对象。」
「哈啊!?恋、恋、恋爱!?还有对象!?」
「真是的还想装傻。纯粹的姊弟之爱与无偿的奉献,不知何时沾染上禁忌的果实喔喔这真是浪漫啊。」
「!?」
姊弟之爱。无偿的奉献。禁忌的果实。
跟这些字词有所关联的对象,也就只有一个人。
「圣、圣跟我吗!?」
身旁目不转睛地盯著他瞧的真名美亲卫队们,都湿了眼眶。
「他脸色都变了呢。」
「被说中了吧。」
「呀!呀!」
「不是的,我们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绝对不是」
女学生们梢梢后退了几步,一脸困惑地相互望著对方。
「哎呀是这样吗?」
「那么,也就是另一个说法了?」
一阵怪异且热烈的气氛,开始飘流在空气中。感咒性高的崇,被这股甘美浓厚的费洛蒙,亦或妄想的臭味给呛得发慌。
「另、另一个说法,又是指什么了?」
「哎呀,小崇真是的。还希望我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呀?」
真名美左右扭动著身体。一副深觉罪孽深重的样子。总之与早上典礼前她那清新的晨间气息相较之下,露出十分极端的表情,苦恼地小声嘟哝著。
崇像是被黏鼠板给逮住的老鼠一样。绝望感不断朝他袭来,他大叫道:
「我完全没听说过这些,应该说,根本就不知道!」
「骗人。都那么大方地在众人面前对吧?」
「在众人面前什么啊!?」
「不是一段很美好的爱情场面吗?相当充满了感情呢。」
「爱情场面!?」
崇终于暸解另一个说法所指的「恋爱对象」是谁之后,软趴趴地全身无力。
五
「我也很困扰啊。」
道生一边这么说著,一边用力吸著他的香蕉奶昔,发出令人不悦的声响。
圣跟崇一脸「这倒也是啦」的表情。相偕点了点头。
三人在这天放学后,穿著学校制服,聚集到他们常去的一家速食店。这是家以卖铁板烧为主的店,打工和看起来像是店员的女孩,将加了樱花虾的炒面套餐三人份食材送了上来。
「道生,你可以炒一炒吃多一点没关系。崇?你要付自己的那份喔。」
「我知道啦」
「那就好。不好意思,请问有什么事吗?」
似乎迟迟难以离开的店员,被圣冷淡的声音吓了一跳,脸颊染上了红晕。
「对不起,请问你们几位,在夏祭典时演了一出话剧吧?我有去看呢。」
崇和道生的脸,变得比店员的更红了。崇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啊、这、这样啊」
「不好意思,现在是私人时间,可以请你不要打扰我们吗?」
圣马上打断了谈话。店员还憾般地说了声「请慢用」,便转身离去。
「真过分圣。也不需要那样讲话吧。」
「你才别得意忘形了。只不过是出夏季祭典的话剧。就把自己当明星?」
「可是我很开心啊。刚才那个人,也很喜欢那出戏的样子。」
「可别搞错了。再怎么说你都只是代替我演出而已。」
「那又怎么样,代演或什么的都好,演出的人还是我啊。」
「不要那么大声!」
「圣还不是!」
「你们两个都好吵。」
默默炒著炒面的道生,淡淡地说道。
「对、对不起」
崇缩了缩脖子。圣则生气地拿起一杯抹茶奶昔。
「那出话剧啊,还蛮多人去看的耶。」
道生低声说道,将均分成三人份的炒面。手法纯熟地推到各自面前,大大叹了口气。
「真伤脑筋。我为什么会去演出那样的角色呢?好巧不巧还是演人鱼公主?」
崇身体缩得越来越小。圣则是越发生气地回道:
「可是很适合啊。是场很棒的话剧。」
「就是说啊。超受女生欢迎的,尤其是爱情场面那部分。」
「那是天花学姊搞的鬼。她一开始就这么计画,才会找崇来代演的啊。」
圣嘟哝著,用力把手中的免洗筷掰开。
「很像那个人会做的事呢。你也这么想对吧?」
被这么一问,道生脸颊飞红,目光游栘不定。圣的目光变得更加险恶了。
「等一下。你这什么反应啊?」
「没有啦,因为我有时候会觉得啊。这么做反而比较好」
「为什么!?」
他大大地深吸一口气。直盯著铁板上看,道生说道:
「如果没有崇帮你代演,演皮诺丘的人就是你了啊。」
「有什么不好?」
「」
道生抬起双眼,无言地望著圣。目光尖锐而孤寂。
回瞪著他的圣。眼光看起来直接而坚定不栘。但那绝非直率的目光,也不止隐含著一种情绪。动摇、转移、改变。
崇低著头,勉强自己吃下烧烫烫的炒面。
道生率先沉不住气,垂下了目光,用筷子翻搅著炒面,但并没有要吃的样子。
「有什么不好?」
圣再度说出这句不知算强悍还是怯懦的话语,像锵一声掉落于铁板上,声音锐利地响起。
在这同时,圣感到心中某道控制器。发出金属般的声响。随之消失。
「是呀,有什么不好?就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嘛。」
「?」
「剁、剁剁样紫?」
道生一阵沉默,崇的嘴里掉出了炒面,不安地望著圣。
仍是低著头。圣以热烈的口吻说道:
「最重要的是,崇?加诸在你身上那些麻烦、又令人厌恶的诡异恋情传闻。你要彻底否定,以证明我们的清白。不是吗?」
「是、」他咽下了炒面,「是这么说没错啦」
「那还不简单。」
匆地拾起头来,圣的眼中似乎散发著异样的光辉。望向了道生。
「唔!?什、什么啦」
「道生,我们需要你的协助。应该说,你也是当事人嘛。该不会想逃跑吧?」
「在说什么啊。协助」
「做个样子给别人看看。崇不过只是我的代演者,真正的皮诺丘,就是我。」
「?」
道生和崇,面露不安地互望著彼此。
六
圣的决定与宣言。执意从隔天开始实行,就这样经过了一周的时间。
现在是周五的早晨。正等著公车的圣和崇。今天也遇见了平和一中田径队的学生们。
如果是以前的话,崇会坦然地挥手打招呼,但现在不同了。
他有如要跑到大名的轿前直接上诉的农民般。表情满溢著紧张与使命厌。圣每天早上都冲到田径队那群人面前。将亲手做的一口饭团便当,推给沉默不语的道生。
同学们自然在旁大闹、吹口哨、起哄。后面的手胡乱挥向道生的头跟背部。原本充满禁欲主义气息的体能训练,转变为欢欣鼓舞的游行队列。
不过,圣连一句话也没说。道生也显得很忧郁。两人连好好看一下对方的脸都不肯。
「两个人好像都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搭上已到站的公车,崇喃喃自语说道。
一个礼拜前,在圣决心进行革命的翌日早晨。第一次送出饭团便当时。氧氛并不像现在如此尴尬。
那天早上的圣紧张得不得了,简直像要将爆炸物推给对方似的心情应该说是,气势。她将饭团便当奋力递了出去。
道生反而相当从容,惊讶地双颊润红。脸上浮现起笑容。
「叫我协助,原来是指这个啊。」
「你可别逃跑喔?」
低声回答的圣。眼神中闪烁著光芒。
像难以承受那道光辉,道生别开了眼睛,小声地说道:
「多谢招待啦。」
但是惊喜就只限定于第一次。每天早上重覆相同的行为。只会令人感到为难。
特别是,像平和市这种乡下城镇的国中生世界里。
在革命第一天,圣大胆至极的行动,给平和市内的少年少女、以及其监护关系人的冲击比想像中的还大。在这其中,在凯瑟西亚学院也以一部分学生为中心,消息激烈流传于谣言的网络之中。而且这还不仅止于一瞬间的冲击,谣言衍生出更多谣言,扩散开来。就像诅咒的造山运动那样。
于是道生笑不出来了。第一天早晨明明还是那种羞怯的微笑,到了最后道生体内生态圈之中的笑容已经为之毁灭。表情迎向了冰河时期。
各种新的不实谣言争相窜起,想必正不断折磨著道生。
不过,他的练习并没有暂停。被闪烁著好奇目光的同学们所围绕的他。每天早上都恰好在相同的时间经过公车站牌前。
而圣也每天早晨都为他带来精心制作的一口饭团。
然后
这天早上。如决斗般地结束饭团的送收仪式之后,圣跳上了公车。如同以此为信号,公车开始移动。
车内有著几名乘客,也有女孩子穿著凯瑟西亚学院的制服。不过大家的焦点都聚集在圣跟
崇身上。
圣瞬时以锐利的一瞥。扫开那些纠缠在身旁的目光。
崇坐在最后面的位子,一个人缩著身体。
圣愤然在他的旁边坐下。盘起双臂。连脚都高高呙翘了起来。
「不要再这样做了啦,圣,有点太夸张了」
「你不要管我,既然都这样了,就要靠执念继续下去。」。
「道生好像很困扰的样子啊」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这么做的!」
「话先说在前面,我可没拜托你做这种事喔?」
「现在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个嘛总觉得,这样跟真名美的行动模式也没什么差别了」
「你这话太失礼了吧」
圣和道生。都已经错过了收手的时机。高举的拳头必须放下。爆发的革命行动也必须平息下来。结果就是,击倒现有体制,否则就将遭遇挫折。
好像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似的,圣的眼神散发出光芒。
「喂,崇,借我手机。」
「耶?可以是可以」
圣当然也有自己的手机,但在暑假之前就坏掉了。就在被拖进诅咒金鱼缸的时候。泡进了海水里。
崇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圣以不熟练的手法开始打起了简讯。
「你在打简讯给道生?」
「当然啦。」
「真难得呢,你平常都是用电脑寄信给他的。」
「是呀。我想,这就是我失策的地方了。」
「唔耶?」
「什么啊。那种反应。我也是会好好反省的,失败了也会想挽回呀。关系亲密的男生跟女生,连互传手机简讯都没有的话,就太不自然了吧?」
「不、不自然!?」
「你不要老发出些奇怪的声音!」
完成寄信的操作之后,圣将手机塞还给崇。
画面上显示著还没有被删除的邮件内容。
『我想选只新的手机。请陪我去逛逛。明天是星期六,你应该没有什么计划吧?我先写清楚,这么做都是为了崇。关于这点请不要有所误会了。剧本作者&导演』
七
翌日。市内的购物商城,出现圣与道生相偕而行的身影。
圣身穿一件小碎花连身洋装,道生是T恤配牛仔裤。两人不相上下,穿著上街时最普通的装扮。
除了这点之外,其他的一切都相当棘手。
两人的表情一模一样,宛若即将自爆的恐怖份子般神色凝重。
他们之间的最大差异。且最令人看不下去的,是走路的方式。
圣的手臂、膝盖、腰、和其他部分的基本关节,好像都被石膏固定住了一样。虽然看起来行动迟缓,脚步却显得异样轻盈。地面像吹满了气的气球,弹力十足又舒服,就算跌倒也不会痛一样。
道生则是驼著背。拖著脚步,看起来无力又消极。就像已深信未来的希望是零,现在的喜悦是负数,过去的快乐回忆只不过全是败北的序章。一副相当阴沉的模样。
另一方面,离圣和道生身后十公尺左右的地方
有两名奇怪的变装同行者。
一人戴著南瓜头,佯装成万圣节魔王的模样。被黑色长披风所包裹的背部。不知为何有个如帐篷般的尖尖突起。
另一个是身形玲珑的小魔女。尖尖帽子与蜻蜓眼镜,轻飘飘的迷你裙下穿著黑色紧身裤。拿在两手中的巨大手杖设计成蜡烛形状,前端缀有正闪烁著各种色彩的灯饰。
九月初周末的街道上。众集了不少人潮。时节过早的万圣节变装双人组,在人群之中看起来相当醒目。
恰巧路过看起来像是国小低年级生的淘气孩童,紧追在魔王身后。那孩子趁隙跑近魔王。
将披风的下襬咻地一声掀了起来。
「唔喔喔!?」
黑色披风的内里,瞬间瞥见一件红色的裙子。
「这南瓜,是个女的!」
小男孩胜利般地大声嚷嚷。
其后,一只长靴中的黑猫倒挂著,从披风中垂吊在小男孩面前。
「嘶啊啊啊!」
「呜哇!?」
「别这样。夏罗。别吓坏局外人了。」
魔王可急了。卷著舌头滔滔不绝地说著。接著从小男孩身边脱逃。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打哪儿来的,不过就放过他吧。我们正在进行秘密任务呢。」
「嘘嘘!安静一点,小刺!」
身材玲珑的小魔女慌慌张张地说道。魔王连忙不住地点头道歉。
「不好意思,小崇喔唷唷!」
头上戴的巨大南瓜,差点向前滚了下去。小刺满头大汗地向下望.
太过适合小魔女装扮的崇,攀著他的蜡烛手杖,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太引人注意了,这身装扮」
「没办法,这是真名美的兴趣啊。」
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传闻。真名美昨天晚上打电话给崇。
『听说圣要去约会?真浪漫呢请务必让我来协助他们。』
一被这么说,崇就无法拒绝了。
其实,他也被圣这么嘱咐过。
『我希望小刺也能一起跟来。虽然不甘心,但她待在我身旁,就能够防止诅咒造成失控局面。只要能不显眼、悄悄的说是这么说,不过大概也不太可能吧」
简单来说,就是不可能。
但这是圣的期望。对崇而言,就算受她所托,也不会有任何不悦,因为想为她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就在此时。真名美提出了协助的要求。就算他心中仍存有一丝丝不安,俗话说顺水推舟,在这种种因素之下他直接向真名美娓娓道出这一切。
听完他说的话之后,真名美更加卯起劲来了。
『要让佐佐冈小姐不那么显眼,就只能让她变得更加引人注目!』
就这样,真名美在一夜之间,为他们准备好两套怪异的变装服。虽然心里不怎么开心,然而崇也没有退还给她的道理。
道生忽然表情一脸疑惑地转过头去,望向小刺和崇的变装双人组。
崇慌乱地将蜡烛之杖举起,咏唱咒文。
「你是妖怪吗!是很受欢迎!只能二选一!来吧魔王!」
「反正都是南瓜啊啊啊啊!」
配合音节边唱著。小刺精神亢奋地追赶起路边的小男孩。
「?」
道生歪著头,蹙起眉心。
这时,圣以几乎全身要冲撞过去的气势。抓住了道生的手臂。
「」
「不要东张西望的,现在是在约会耶。」
道生一言不发,生气般地将圣的手甩开。
「不要粘著我。」
「你在说什么。不过是约会牵牵手而已!」
「只是装装样子吧。」
道生丢下这句话,转头向后。神情阴郁地瞪著变装双人组。
「你打算做什么,崇?这是在玩吗?」
「不、不是的」
「你们打算一起联手捉弄我?」
「唔喔喔!?不是、可以等一下吗。我也是因为某些原因」
「这不是表演,我也不是玩具!」
道生大叫道。他瞪往了圣。
圣僵立于当场。顿时哑口无言。她轻声问道:
「那么是什么?」
「咦」
「道生是我的什么?」
九月初的周末道路上,偶然位于现场的人们,开始好奇地聚集起来。
被这样的视线所围绕,道生低著头,避开了圣的目光。
「朋、朋友吧。」
「只是朋友?」
「你希望听到我说是青梅竹马吗?」
「那个词不是孽缘的意思吗?」
「那我到底该说什么才对?」
「因为我真的不懂啊。所谓的青梅竹马、就是拜托什么你都会说好,就算是讨厌的事也会默默承受,一直陪她到最后吗?」
「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做!」
道生抬起原本低垂著的脸,大声叫道。他眼中满是不耐。
圣坦率地回望著他的目光,但表情却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该怎么做?这个嘛,我也想一直就这样下去。但是」
一吸、一吐,如恋惜所吸进的空气,化成片断的话语零落溢出。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哈哈。出自道生口中的是笑或叹息,令人难以区别。就像伸出手对人群正中央所形成的对峙空间挥了一掌,声音随之颤动。
「可以呀,无所谓。我会陪你的。如果你觉得那样比较好的话。但那是不可能的吧。」
「不可能?」
「反正你总有一天会离开吧。到很远的地方,到海的另一端。」
「」
圣明艳的双唇,紧紧抿上,瞬间失去了色彩。她关住原本想脱口而出的话语,但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当这样的沉默摆在眼前,道生冷漠的表情同时也缓和了下来。反而想温柔地对她说出像「果然哪」、「这倒也没错」、「我不会介意的」这些话,但双唇却像要倾诉些什么似地不住颤抖。
「你想到哪里都行的。一定可以的,如果是你的话。」
「我去不了。」
圣的话语从双唇之中绽放,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了带点痛苦般的微笑。
「因为,我是皮诺丘啊。」
「你在说什么?他不是踏上旅程了吗?朝向海的彼方,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走遍了天涯海角。」
「到达的海底却是一片黑暗。」
「剧本上是这样写没错。」
「是呀。由我所写的。我的角色。不过,你跟崇都不肯照我的剧本去演就是了。」
「那当然了,那种结局,绝对不可能的。」
「因为那就是他的使命呀?人偶,一定是为了某些目的才会被制造出来的。没有意义的人偶,就是为了『无意义』这个意义被制造出来的。被还忘的人偶也是、被拋弃的人偶也是、被烤被煮被钉上钉子的人偶也是。每个每个,都为了只属于他们的使命,被制造、被使用,才得以结束一生,我不也是一样吗?」
「那么,为什么是皮诺丘?」
道生的目光转为尖锐。
「皮诺丘怎么可能以人偶的姿态就这样结束一生?当个傻瓜、绕了远路、也遇过很糟糕的事情,最后了成为人类。圣,你总有一天也」
总有一天。这么说之后,其后的话语显得吞吞吐吐。表情有些哭笑不得。道生陷入了沉默。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圣叫道。她以那股气势前进了半步,接著像要抓住又像似跌倒般,缩短与道生之间的距离,低声快速地说道:
「要是能那样就好了,道生难道不愿意为我这么想吗?」
「我、我」
道生的双眼似乎透露出些许害羞。目光亟欲逃离。
为了不让那视线逃开。圣接近他身边。面向他的脸。
「我曾约你前往海的另一端,你也回答说好,愿意跟我一起去。而我真的相信了。应该说几乎毫无迟疑。可是那、那只是」
圣笑了,大概。宛如人偶的标志般,僵硬的笑容。
「那只是我自己编的故事吗?」
道生后退了几步。虽不若格斗家的后退步那样华丽,但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动作以明确的意志,想跟对方拉开距离。
「一开始你不就知道了?所以我才是人鱼公主吧?」
道生以平板而僵硬,却又明快的语调说道。
「咦?」
「我是长男,也是家里的独生子。芦原建设的继承人。」
道生接二连三地说道。
「人鱼公主是有所责任的。不是化为泡沫消失,要不然就必须回到海底。成为暗暗世界的大王,默默过著不为人知的生活,这就是我的角色,这样就好你也是知道这点,才这么写的吧?」
圣听了叫道:
「可是。你不是有双脚吗?」
「而你。有一对翅膀。」
忧郁的双眼,但声音因苦恼而有些发颤,道生回答。
「你希望我怎么做?一直在海底陪伴著你吗?还是,你想到远方去?圣,做选择的人是你,并不是我。」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圣的声音有些动摇。呵道生微笑著,告诉她近似预言的话语。
「你能够自在飞翔。而我光是目送著你,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像正抵抗强风而立的人.圣纤瘦的身体大幅倾斜著。但。她马上站直了身.拨开贴于脸颊上的长发,正打算想说些什么
这时,环绕在两人身旁的人群,喧闹地向两侧分了开来。
细长的小道上,有个不祥的圆形物体,一路拖著铁炼滚了过来。
万圣节魔王和小魔女双人组,也感觉到情况有异,备好迎战姿态。
「唔喔喔!?难道!?」
「是圣的金鱼缸,小刺,捕鱼网呢!?」
「抱歉,我放在家里了。呃既然这样就直接撞过去吧!」
咻唰!咔碰咕隆咕隆
正要向前突进之时。小刺踩到披风,跌了个大跤。南瓜头套滚落,发出空荡荡的撞击声。
夏罗头上脚下地从披风里飞了出来。
「咿喵!?」
「你要做什么!?你这、你这家伙」
崇挥舞著蜡烛之杖,想阻止金鱼缸的行动。
金鱼缸轻易地闪过那迟缓的攻击,以饥饿的肉食动物般的敏捷模样朝圣逼近。它正面侦测到圣的位置之后,停下了动作,摆出了前倾姿态。瞄准目标。从内部急速涡漩的黑色与蓝色液体之中,伸出了能量触手。
「呀!?」
「圣!」
原本僵立在旁的道生有了行动,大大张开双臂保护著圣。
在那瞬间,多数碰巧在场的围观群众们。都看见金鱼缸口进出一道闪光。还有不知从何处卷来一阵带有腥臭味(应该说是海水味)的风。而其余所发生的事情,应该是都不太清楚才对。
但是,拥有高感咒性的崇,双眼能清楚看见金鱼缸冒出触手的动作。
它如爬行于地面般移动,穿越过道生全身呈大字型的胯下。然后从圣的脚尖至腰部,甚至缠绕于裙子上,一口气将她拖倒。
咚!
不祥的声响。往正后方倒了下去的圣,由口中发出「啊」和「哇」这两字之间的声音。
「圣」崇大声叫著,跑上前去。
在他眼前,已经失去意识、全身发软的圣,毫无抵抗地被拖走,以约一、两秒的时间穿过道生的胯下。
道生在这一瞬间,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些什么事。
但,当他看到圣自他脚边滑行而过。眼见就要被拖进金鱼缸里时,他毫不犹疑地展开了行
动。
道生跳了过去,抓住圣的手,同时用力向后拉。
咻噗啵啵
圣的下半身被滑溜溜地给吞了进去,金鱼缸还毫无止息地用力往内拉。
「哇,哇哇」
连道生的手臂都吞进去了还不罢休,他的脸整个贴在金鱼缸缘上。
「咕痛、痛痛!」
「道生!」
「搞什么啊!」
崇和小刺跑上前来,探头往金鱼缸里望。道生的手臂消失于漩涡之中。圣的身影从金鱼缸外部看来,自然完全分辨不出她在那儿。
道生扭曲著脸,从难以张合的嘴中,挤出了几个字来。
「我还抓著!」
「还抓著?道生,你在这里面还抓著圣的手吗!?」
「好绝绝对对别放手啊!预备起!」
小刺以双手抱住金鱼缸。用力向后拉。
互相配合时机,道生也试著将手臂拉出来。
「唔!?」
「加油。道生!」
「呶。喔。喔喔!」
噗咻咻咻霹噗咚噗咚啵啵啵
从倾斜的金鱼缸口涌出了大量的海水,泼洒在道生的脸上。
「嘎啵咕啵!?」
同时,圣毫无气力的上半身,从金鱼缸之中被拉了出来。
「圣小姐!」
「嗯噗」
伴随著痛苦的呻吟声,圣从微张的口中吐出海水,呛咳不已。想当然尔,她全身湿透,对于呼唤她的声音也没什么反应。
崇拿出手机说道:
「道生,先不要移动她。她撞到头了,得先叫救护车才行。」
「圣!」
道生仍紧握著圣的右手,他将另一只手覆盖于上。祈祷般地呢喃著。
如同嘲笑叫唤著她的道生一般,人鱼缸依然缓慢地将圣往内拖。
「咒障的等级提高了。是因为对照圣小姐的精神状态。而产生变化了吧。」
夏罗冷静地判读著精气雷达上的数值。始终无法冷静的崇在旁说道:
「道生,请你不要放开她的手。」
道生点了点头,他那苍白的脸庞上,匆地染上了鲜艳的绯红。
八
圣被运送到平和市内最大的县立医院。
封太郎和道生的父亲阿浩,同乘芦原建设的卡车,先来到了医院。
「对不起,有我跟在旁边。还发生这种事」咻咻咻!
对著封太郎低头道歉的小刺。背上的串刺之剑顺势上下挥动。
「别小题大作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躺在担架上,正要被送到CT扫描室的圣,单手摸著后脑的大肿包边说道。她在救护车之中就恢复了意识。
在身旁照料她的道生,仍然握著圣的手。不过也不可能陪她进入检查室里。道生不得已将手放开的同时,咻噗人鱼缸之中溢出了海水,将圣的身体吞入至胸部处。
「啊,呀」
「真是相当特殊的例子。看来有必要好好记录下她的变化。」
夏罗仍以冷静的口吻说道。小刺将它的头,一口气压进长靴里。
「噗喵你做什么,小刺!」
「你才在说什么呢。好歹也考虑一下人家父亲的心情吧!」
封太郎和阿浩相视而望,露出了苦笑。
道生伫立在医院走廊,目送著被带往检查室的圣。
头部CT扫描这一重要工程,总算是顺利结束了。
检查的结果,虽然脑部并没有出现异常;但为了观察情况,仍决定住院一晚。
「那,我跑回去一趟,拿些要用的东西过来吧。」
「这样的话,就坐我们家的车去。」
阿浩低声说道。小刺也顺从了他的好意。
夏罗留在医院里,说要继续观察圣的状况。
道生和崇挤在卡车座位上,小刺坐在后车厢。被送往他们现居的家中。当然。卡车车厢载人是违反交通法规的,然而当那个人是咒感者时,通常也就不会有人管太多。
到了家,在小刺下车之前,尼洛就跳著跑了过来。
「圣呢!?」
他担心似地叫著,尼洛的小脸、手、衬衫、全身上下部布满了蜡笔的色彩。小刺露出微笑,抚向他柔软蓬松的金发。
「她没事的。只是今晚要住在医院里。」
「这样啊!好棒!」
松了口气,尼洛闪闪发亮的双眼,变得越来越圆。
「怎么了,崇!?又要演戏了啊?」
「不、这个是秘密任务」
一身小魔女装扮的崇,才下车来就当场僵住,慌乱地游栘著视线回答道。
「是喔!任务啊!跟我一样呢!」
最近尼洛受封太郎的委托,日夜进行他的「秘密任务」。不知为何。只是埋头画了一堆画。
看著崇的衣服,赞叹著「好厉害!」而拾起头的尼洛,突然注意到另一个还在车内的人影。不可思议般地问道:
「道生也一起?完成秘密任务了吗?」
「这个嘛、这个」
崇更加惊慌失措,道生别开了脸。尼洛恍然大悟般,调皮地笑了起来。
「对我有秘密。你们一定做了些什么吧,快告诉我!」
「呶喔喔」
小刺和崇,一语不发地以「该怎么办?」的表情互望对方。
这时,道生激动地说道:
「圣会受伤,都是我害的。真是太丢脸了、我」
道生拉起T恤的领口,盖住了头,变成海怪般的模样。而脸虽然遮住了,却掩饰不住肩膀的颤抖。悲伤的吐息声也清晰可闻。
实在令人看不下去,小刺将脸别开了。
尼洛的目光,越来越充满不怀好意般的光芒,朝小刺和崇一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体谅一下人家吧,小尼洛,你们同样身为男人啊。」
「那根本没关系吧!我想知道的是,道生他真的是坏人吗!」
「吵死了,爱上了哪还能分啥好还是坏的!」
「别这样啦,小刺。很丢脸耶,真是的。」
崇放弃了挣扎。丧气地垂下了肩膀,开始向尼洛叙述事情的经过。
「其、其实,本来是场约会的」
忽然感受到一股视线,小刺往家里的方向望。
铃的幽灵站在门口,聆听著崇讲述整个事件。她的表情中有些寂寞、包含著少许怀念、也带有几分羞怯。
被吞到腰部,成为人鱼缸状态的圣,在医院单人房的病床上休息。
她没办法躺下身。脸趴在堆得高高的棉被上。倚著上半身。
从戴在头部的固定网中,隐约看得见后脑的大片纱布。
濡湿的衣服,像要从金鱼缸中拔出来似地。总算是脱了起来,换上住院患者穿的浴衣。前方轻轻固定住,腰部以下像极了十二单衣的下襬,在床上展开。
传来一阵敲门声,圣装作没听到。
「我进去啰。」
晃动著手中的塑胶袋发出沙沙声。封太郎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店里有卖早熟的橘子唷。你看,有叶子的,你喜欢这种的对吧?」
「」
「我看看。先来帮你试试有没有毒。嗯味道闻起来好像有点酸哪。」
「」
封太郎所坐的位置对面有扇窗。圣一贯沉默地望著窗外……
病房在这十七层楼医院中的五楼。窗外望去。是有些令人怀念般的景致。时间已是傍晚,能看见镶窗另一边的街道,被淡淡的红光所照耀。这颜色其后会逐渐加浓。伹最终仍会坠落于幽暗之中,终将消失吧。
清新的柑橘味儿充斥于整个房间。身边响起封太郎的声音。
「嗯、嗯嗯这个真够酸。」
「」
圣呆然地望向父亲。好像真的很酸的样子。脸皱了起来,缩起了嘴。吸吐著橘子香的父亲,令人觉得不管过了多久,他都一定不会改变的吧。
「来。」
他递出一片较小的橘子,圣不自觉地张开了嘴,不小心吃下了那片橘子。
「嗯咕」
「你看吧。」
什么「你看吧」,而且还那么高兴。真是个莫名奇妙的父亲。
仔细想想,圣活到这么大,与成功可说是完全的绝缘体。这一口可说是她所痛恨的失败之举,想必会在她的历史上刻划下可怕的失败事例之一吧。
总之。圣直到此时才注意到自己的肚子有多饿。
回想起来,今天早上只吃了一片吐司,预计的午餐也泡汤了,所有的一切,都缺乏到极点。必要的卡路里、胺基酸、食物纤维、维他命、调味料的香味、华丽而纤细的甜点、热腾腾的红茶、适度温好的茶杯。微笑。话语。
不行。不能够做梦。那些东西,从一开始对其有所期待就是错误的。
封太郎将新鲜的青橘,默默地递给了圣。
圣接了过来,以两手包裹著它,但她并没有有好好珍惜它的打算。马上立起了指甲。撕裂了它。将满布纤维果肉的剥成一半,塞进了嘴里。连头发都要为之竖立的酸味,促使胃部蠕动,不满地响了起来。
圣心想,就这样一直不断地吃吃吃。最后究竟会变得怎么样呢。
处于人鱼缸状态的下半身,并没有感觉。内脏有在运作吗。营养有被吸收。并排出毒素吗。血液的循环,要怎么从蓝色和暗暗的混沌之中挣脱,支撑著圣没多少不便的肉体。一切全都是谜,令人戚到相当神秘。
封太郎如调皮的孩子般微笑著,一一拿出了塑胶袋里的东西。
「其实,我买了好多东西过来。」
饭团(鲑鱼、腌梅子、昆布、鲔鱼沙拉)。三明治(火腿&起士、塔塔瞥炒蛋、含橘子果肉的马铃薯沙拉)。苹果。水梨。不过没看到水果刀。带来的宝特瓶饮料。全是些矿泉水跟茶类。
每个都代表了封太郎的喜好。
「你要选哪个?」
被这么一问时。圣不禁感到犹豫。因为每个也都是她最喜欢的。
正当她打算回答时
夕阳突然转暗。接著听见阵阵强风拍击著镶窗的声响。
魔物化的基格纳斯,正静止于窗外。
尼洛在它背上站起身来,以相当认真的目光注视著圣。
「听得到吗,圣,我来接你了唷!」
或许由于放声大叫的关系,尼洛的声音穿越了厚实的玻璃窗。清晰可闻。
九
听崇叙述完事件的始末后,尼洛生起气来了。
「没用的家伙!」
瞪著海怪似的道生,他大声叫道:
「道生难道有比圣还要更喜欢的东西吗」
「」
道生没有任何回应,为此感到烦躁的尼洛,不断跺著小脚。
「胆小鬼讨厌鬼,圣配上这样的道生实在太可惜了,基格纳斯!」
「噗嘎!」
被诅咒的天鹅马桶,呼应了尼洛的话语,逐渐巨大化为机械形态的魔物。尼洛纵身跳上它的背部,并如此宣言道:
「圣就由我收下啦!」
就这样。尼洛飞上了天空
「跟我一起走吧,不管是到海的另一端、最高的天边、还是宇宙的尽头!」
圣一脸认真的神色,手指向上方,缓缓地点了点头。
尼洛抬头望著医院整体。
屋顶上围著相当高耸的铁丝网。不过,上方并没有完全封死。
「好!没问题!」
「小尼洛!」
小刺跨上脚踏车,飞也似地骑到了医院。
现场已是人满为患,大家露出相当不安的神情,也有些人好奇地抬头仰望上方。
在高达十七层楼的屋顶上,能看见一束耀眼的金色光芒,基格纳斯就在那儿。
「小尼洛,不好意思,可以借过一下吗!」
小刺试图切入人群之中,多数的人看到她都瞪大了双眼。一连倒退几步。身上这把串刺之剑,在这种时候也倒是挺便利的。
「夏罗那家伙,到底做什么去了!?」
夏罗伫立于医院楼梯的转角,双手盘胸,静静守候著。
此时,楼梯下传来重物规律向上移动的声响。
叩咚啾噜嘶沙沙叩咚啾噜嘶沙沙。
那是圣。她正咬紧牙关,叼著一个看似沉重的塑胶袋。
她的目光看起来炯炯有神,但望向下方的金鱼缸底部,只能看见延续而至的阶梯。
她伸出两手。将下半身向上提,往前一送,再向下放。
圣不断重复这一连串的动作。使得她确实一步步地朝屋顶前进。人鱼缸状态的下半身应该比想像中还来的重,底部的玻璃一离开阶梯面,就发出「啾噜」一声、奇妙的圆滑声响。她身后拖得长长的浴衣。轻飘飘地覆于阶梯之上,并缓缓滑落。
夏罗栘开它闪闪发亮的眼瞳,望向紧跟于圣身后的一个瘦高身影。
童子守封太郎露出了茫然的微笑,轻轻向它打了个招呼。
夏罗也点头回应。之后一起身,快速跃上更上一阶的转角处。在那儿静静地守候著圣。
她的病房在五楼,而这家医院是栋十七层楼的建筑。这世上为何存在著如此的安排。圣从小就已经暸解了这一点。
但这也不能代表些什么。只要有能做到、应该去做的事,她就得去做。
她知道这样的行为很愚昧。或许,也还有其他的方法。
但圣仍选择这么做。
她现在所在的阶梯,约在一年前也时常造访。她通常与崇一起在放学的途中。顺道过来探望祖母。
八年前来探访过的楼层,比现在所在之处要来得高一点。当时崇的年纪还是学龄前幼儿的阶段,圣当时也还很小,一直都有祖母、父亲或两者同时陪伴。
如今父亲依然站在她的身后。圣心里想著:开什么玩笑,你是来静静守候、还是监视?或是两者都有?再或者是因为什么文学性的莫名理由?
无论如何,很碍眼这点是无庸置疑的:虽然很想一口气拉开距离。但现在的我根本没办法,真令人不甘心。
总之,只要我毫不停歇地往上、往上爬,一阶一阶再一阶,十七层楼并不是毫无止境的。
圣也清楚地知道,在最上层、屋顶上有著什么,而又少了些什么。
她向上一阶的转角处望。看到了黑猫的纤长尾巴。心想:这家伙也是老爸的同伙?还是有什么更酷的理由想缠住我?圣不得而知。但不论夏罗的目的是什么,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我是童子守圣,彻头彻尾受到了诅咒。区区一只黑猫。别以为我会让路给你。
对于初次来到医院屋顶的尼洛来说,这里的一切都令他戚到非常新奇。
四周环绕著高耸的铁丝网,从这如昆虫网笼般的空间向外望去,县立综合医院的院区算是相当辽阔。那面积之中的一大部分,被停放划一的汽车所占据。就如同巧克力礼盒般,点缀著五颜六色,并排列得十分整齐。
回头望了望,屋顶植满了鲜花与绿叶。
尼洛也察觉到,这样的景致,真算得上是难能可贵了。
水泥建筑物是以水泥、铁、一些坚硬的物质所建造的。就算潮湿,水也不易渗透;拿蜡笔在上面乱涂,也只要轻轻的一刮就会脱落。
不过,眼前这片屋顶上的风景,却宛如公园般宽敞。不但有草坪、花圃、在花丛之间更有以砖瓦铺成的散步小径。在玻璃屋的一角,甚至有张看起来连睡在上面也相当舒适的长板凳。要是这里再有个溜滑梯跟小砂场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基格纳斯就位于草坪中央,正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其余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尼洛走到基格纳斯的身旁,倚著它轻盈地坐了下来。
「好慢喔圣那家伙」
此时,通往顶楼的门被奋力地打开了。
尼洛立刻跳了起来,大叫道:
「你来啦,我们快走吧!」
满头大汗的圣在人鱼缸状态下,肩膀不断上下起伏著。口中紧咬的塑胶袋顺势掉落在地上,眼中闪耀著光彩。
「在那之前,要不要先吃个饭团?」
「老师!」
小刺一喊,站在微微开启顶楼门前的封太郎回过了头,他露出十分认真的神情,以食指在嘴前比了个「嘘!」的动作。
「耶?」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总之也只得先闭上嘴巴。小刺跑上阶梯。走向封太郎的身旁。
而夏罗正位于他的脚边。小刺索性轻轻地蹲在它身旁。
「到底怎么回事?」
她小声地问道,封太郎就像是揭晓秘密似地回答:
「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屋顶的草坪上,化身为巨大魔物的基格纳斯,静静地蹲在那儿。
而就在他身旁,圣与尼洛正享用著他们的便当。
由于对食物的喜好十分相似,这点对圣以及她的父亲而言都相当方便。尤其在祖母过世之后,两人有更了深一层的体认。放学之后随便买点食材回家,也没有人会啰嗦些什么。但如果对象是尼洛的话,可就是例外了。他对食物的喜好是相当挑剔的,不过圣倒也不会特别做些什么好吃的讨他欢心就是了。
鲑鱼饭团是圣所喜爱的食物之一。在尝过无数的鲑鱼饭团之后,这家的最合她的口味。不论是鲑鱼、盐、或白米,都是上上之选。
「好吃!」
尼洛吃完鲔鱼沙拉饭团之后,满脸笑容地向圣撒娇。
「吶吶我可以再吃一个吗?」
「哪个?」
「佃煮昆布!」
「好啊。」
她知道尼洛不喜欢吃腌梅子。不过也是在无意之间记得的。
高兴地拿起了第二个饭团后,尼洛说道:
「晚一点再吃三明治吧!要去哪里?圣应该想去海边吧?」
「海边啊今年暑假我哪里都还没去呢。」
「那我们走吧!我哪儿都能去,到哪里去都会陪著你的!」
「好那我们走吧。」
「没问题!」
「不过呢,尼洛。不可以用飞的去。」
「耶什、什么嘛,现在才说这种话!」
尼洛抱向基格纳斯,摆出像要保护它庞大身躯般的姿势。
圣不由得笑了。
「不是啦。我不是因为觉得是坏事,才说不可以。是因为这样就不有趣才这么说的。」
「为什么,飞上天很有趣呀!」
「也是啦。那一定也是另一种乐趣。不过,我想享受的是大海。所以」
「所以?」
「我要走路过去。自己走到大海那里。」
「走路?耍散步吗?」
「算是吗?」
目的地是海边。唯一确定的只有这一点。
有点像是去散步的厌觉,又有点不太像。不过,总而言之
「总之我要走路过去。带著三明治、矿泉水、茶、和酸到让头发竖起来的青橘走过去。一步步,不管在道路上或道路外,走过石头或泥泞,踩著水泥和杂草向前走。景色会慢慢地政变,天空逐渐宽广,海水的味道迎面而来,不知不觉就到达岸边了。然后,我要踩著柔软温热的海砂,走到海浪处。」
尼洛的眼神闪闪发亮,身体往前一探。
「要游泳吗?」
「不知道呢,看当时的心情吧。或许这样就回去了,也或许会想走到更远的地方。可能最后会抵达无人岛、遇上海盗船、被鲸鱼吞噬、或是找到宝藏也说不定。吶、尼洛。所以我才想走路过去的,用自己的眼睛一一确认。去感受它,因为这样一定比较有趣。」
刚才在五楼病房的窗外,看到尼洛和基格纳斯时老实说圣当时的心情有相当程度的动摇。她想打破厚重的玻璃,跳下病床,要是能就这样飞向远方该有多好。
不过,那也只是个梦想。是个空虚的幻影。当醒过来之后,也只会直直地向下坠落。
所以,圣要靠自己的力量往上走,她认为非得这么做不可。
一步一步,爬向最高处,来到尼洛所在的地方。
圣并没有翅膀。就连这样一个被铁丝网所保护,可让身心沉静的地方,她也只能默默地走上去迎接尼洛。而后再靠自己的力量走下去。
能从这里起飞的,只有不再踏足于这块土地上的人。
「那,尼洛。你呢?要跟我一起去吗?」
「嗯,好啊,我陪你。」
他微笑著点点头,但尼洛似乎突然陷入了思考。轻声说道:
「不过。大海又是在哪里呢?」
圣不由得微微一笑,回答道:
「这里也有一点点呀。」
浴衣的前襬大开,能清楚的看到人鱼缸。
尼洛生起气来了。
「这个不行啦,真正的海很大耶!」
「啊,这样呀嗯,你说的也没错。」
「就是啊!」
尼洛得意似地笑了笑,起身朝屋顶的外缘跑去。仰望著铁丝网那端的天空,自信满满地大叫:
「大海。一定就在那个方向!」
「你怎么知道?」
「我的直觉!」
「好危险喔。」
「啊!」
「怎么了?」
尼洛没有回话,一回头,带著不知像生气或高兴的表情叫道:
「发现情敌!」
「」
啾噜嘶沙沙沙沙咚答噗
「啊」
圣的下半身随著正要移动的瞬间,从人鱼缸中拔了出来。
以濡湿的赤脚,冲向金属网旁。
她看到在遥远下方。道生那小小的身影。正全力奔向医院。
「」
当回过神来的时候,圣才发现自己的十指正紧紧扣住铁丝网。
道生在停车场的正中央止住了脚步,抬头望向医院的屋顶。
他厌受到一股视线,也看到有人正站在屋顶。在那金黄色的光芒之中。有个看起来相当纤瘦的身影,由此来看应该是不会错了。
「圣。」
低语著这个名字的同时,脑中响起方才父亲所说的话。
「我过去曾有个情敌。」
父亲犹如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道。
「那家伙有著一对翅膀,不知道从哪飞了过来,降落在这个小镇上,居住在这里。一开始,我就太小看他了。我想,反正他迟早会飞到别处去的。留在这个地方的人是我。但,我太天真了。」
「」
将罩在脸上的T恤向下拉。道生探出头来,望著父亲。
父亲坐在卡车的驾驶座上,双手交盘于胸前。道生想起之前在田径比赛没有得到好成绩,
教练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一脸严肃并自我反省的神情。
父亲所指的人究竟是谁,道生心里也很清楚。
他从以前就有所察觉,那名男子跟父亲。似乎曾经深爱过同一位女性。
当然这件事他无法直接询问父亲。不过,他曾有过一段回忆。
道生以前跟圣一起玩躲到秘密基地的游戏时,在这个暂住的小屋中看到了父亲。他静静地照料著小屋时的表情,看起来跟平常完全不同。相当沉稳而满足。却因而看起来有些寂寞。
圣以非常严肃的神情,再三叮嘱道生不可以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父亲当时的面容,究竟意味著些什么?而圣又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当道生理解其中原因时。已经是过了很久之后的事了。
父亲当时应该是在悼念已逝去的某个人吧。
也只有在悼念深爱之人时,人们才会露出像是追忆著遥远过去的神情。
此时坐在卡车驾驶座上,显得坐立难安的父亲,看不出当时回忆中的那份怀念之情。只是淡然而努力地想阐述这件事,谨慎地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过去曾有个情敌。」父亲又再度说了一次,「我。应该选择和他竞争的。」
「如果是个难以竞争的对手呢?」道生反问父亲。
「那种家伙几乎不存在。选择不与对方竞争,只是因为害怕失败而已。像我就是。」
父亲将目光转向了道生。毫不迟疑地说道。
「输了的话就结束了,就只是这样而已,跟还没有结束就选择放弃,是完全不同的。」
道生大口地深呼吸之后,又问了一个看似相当需要勇气的问题。
「赢了的话呢?」
而父亲并没有回答,只是害羞似地笑著,别开了目光
现在,守护在孤单的圣身旁,是自己的任务。正因这样的想法,道生踏出了脚步。这是他从小最习惯扮演的角色,现在已没有任何迷惘。
今后,不知道又会发生些什么事。
自己将面临的对手究竟是什么?对道生来说,连这点都是个谜,恐怕今后也追寻不到答案。不过,在圣做出决定之前。他深信自己将陪在她身旁。
道生朝向医院的屋顶大大地挥了挥手。再度迈开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