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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2人的契合度与番茄炖肉 第一章 真守,独自一人的阳台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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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细数星星,早晨为花浇水。

──啊,是金木樨。

甜腻的花香刺激著栗坂真守的鼻孔。

她正从站前的超市走回自己住的公寓,绿灯亮起,走过设立在住宅区的小型马路之后,便在一栋宅邸中发现了以前曾见过的茂密植木。

真守单手拿著购物袋,抬头仔细看著金木樨摇曳的枝叶。

(好棒喔……还没看到本体,一闻到香味就知道是金木樨。)

在十月上旬,万里无云的苍天之下,细小的橘色花瓣盛开又洒落一地。

比起金木樨的外型,它强烈的味道更让真守印象深刻。

秋天的金木樨和早春的白花──瑞香,应该算是经常会在住宅区看见的「花香双璧」吧。

(不过,我常常搞错这两种花的开花季节。)

没错,金木樨是秋花。

她每次都是查完之后立刻忘记。每次都这样。

月历上写著神无月,到上个月为止还常常穿著短袖,看来它的登场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真守自春天起就读的律开大开始进入后半学期的课程,最近也自然而然开始注意起服饰店里卖的长袖衬衫。

现在这个气候,也非常适合在假日中午边散步,边欣赏附近庭院盛开的花和植木。

(啊,那边开了玫瑰和天竺牡丹。透天住宅果然就是不一样……)

要是继续闲晃下去,等一下八成会被某人骂。

走过练马站前的繁荣街道后,轮到平静的住宅区一路绵延而去。

真守认为,虽然这里并不是人人称羡的时尚地段,但因为坐落的位置,让这里成了可以悠闲生活的城镇。

由于单身干练OL的表姊栗坂凉子长期在国外赴任,让真守得以从老家川崎独自来到练马居住,一下子也过了半年。虽然曾在这发生过各种大小问题,整体来说,她还是很喜欢这个地区。

她现在走到了目前居住的公寓「练马宫殿」前。

钢筋水泥制的六层楼建筑。走进大门前,她重新抬头看著建筑物外墙那潇洒的红砖瓦风格设计──

(嗯,果然还是有点不太对。)

就是在五楼,从右边数来第二间。

其他居民的阳台几乎都架设了接收卫星的天线,或是任凭洗好的衣物随风摇曳,却只有那间阳台的色调与其他间大相径庭。该怎么形容呢?那里充斥著宛如累积沉重业障的「绿色」。

──现在仔细一想,明明每天都会看见如此诡异的阳台,她竟然还妄想以为那间住户会是个冷酷又有都会风格的绅士?简直是个谜。

人类只会见到自己想见的东西,不管对象是人还是阳台。By栗坂真守。大概是这样吧。

真守经过公寓大门入口,坐电梯直达五楼。

「亚泻先生──」

她打开刚刚曾在外面抬头看的房间大门,喊了居住者的名字。

「我按照你说的买好了,小块装的奶油。」

『喔,谢啦。意外有点用处的栗坂。』

「意外这两个字是多余的。因为便利商店里的卖完了,所以我特地跑去超市买。」

对方是从厨房回话的。

真守拿著买来的奶油后就往厨房一看,一身黑色运动套装的男人正好在开冰箱。

──明明是长得很帅的男人。

邋遢的家居服和镜片超厚的黑框眼镜,让这男人浪费天生丽质的数值疯狂攀升。他原本有著可以摸到厨房天花板的高挑身材,再加上不输模特儿的轩昂外貌,怎么看都是个应该走在伸展台上的男人。

没错,刚见到亚泻叶二时,他还是个身穿合身流行时尚西装的帅哥上班族──

「……你干嘛叹气?」

「盛衰荣枯……不,好像不太对。羊皮掉下来的狼……感觉好像也有点微妙的差异……」

「我是听不太懂啦,但我知道你正在讲一些我不能当作没听见的事。要吵架就来啊?」

「听听就算了,反正我现在也觉得自己像个笨蛋。」

真守从纠缠凉子的跟踪狂手中得救的纪念日,对叶二来说,同时也是离开爆肝设计事务所的纪念日。

后来他选择成为在家工作的设计师,这点真守毫无置喙余地。

毕竟真守只是住在隔壁五〇三号房的邻居罢了。

叫他把穿了就不换的运动套装换掉,或是叫他戴隐形眼镜或细银框眼镜,以凸显出他线条俐落的五官轮廓,毫无疑问是「多管闲事」。

最重要的是,真守自己也开始认为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没错,和眼前的东西相较之下──

「话说回来,亚泻先生,今天打算做什么料理?」

「这个嘛,最近都在吃白米饭,所以我今天想做义大利面。」

「喔喔!不错耶,好有午餐的感觉。」

「我在处理肉的时候才想到,应该要先采收蔬菜,说意外是多余的栗坂,可以帮我摘一些茄子和小型葱过来吗?」

「收到──我才不是意外的人,是帮得上忙的人。采收之后要拿来当作义大利面的配料吗?」

叶二一边把整盒猪肉丝丢进调理盆中,一边点头说对。

真守直接从厨房拿出一直放在固定位置上的金属筛网和料理用剪刀。

只要再加上安全帽灯,就成了「采收阳台蔬菜三件组」,不过现在是白天,所以不用戴。

以大多为单身人士或双人入住的公寓来说,这块位于客厅对面的阳台空间,可说是非常宽广,更何况方位还是日晒良好的朝南建筑。

「对了,老王卖瓜的栗坂,顺便再帮我采收可以拿来做沙拉的东西。因为我买了酪梨和玉米。」

「收到──」

真守随口回答后,就走去重点区域──阳台。

茂密翠绿的植物淹没了阳台宽阔的空间──具体来说,那些植物全都是蔬菜和水果盆栽。

从公寓外看到的异样「绿色」真面目,就是这些东西。

「我只种能吃的东西。」居民亚泻叶二(29)凭著这股信念,打造出阳台菜园。

(好──来采收吧。)

真守卷起长袖衬衫的袖口。

叶二一开始似乎只是为了可以同时兼顾爆肝工作和自炊,但整片菜园扩大成这副德性,真守认定单纯只是兴趣使然。她比较在意的是,这片阳台菜园是否能兼顾消防法规,目前看来应该是还死守著「超接近灰色地带的安全范围内」的样子。也只能如此相信了。

过了一个夏天后,这座阳台菜园中,藤蔓郁郁葱葱的苦瓜和玉米已经采收完毕,空间看起来比以前宽了一点,但还在生长的夏季蔬菜还是很多。

(夏天究竟是什么呢?)

真守最近深切思考著。例如真守就读的大学放的暑假一路放到超过八月底,一直到九月底才开学。夏季蔬菜之中,也有一些慢郎中存在。可惜现在已经穿不住短袖,季节已经来到了秋天。

月历上写的节气、被视为当季蔬菜的时期、实际上结果的时期、店铺的秋季大特价,这些季节全都没有重叠。

真守边思考边采收。

先从种在小花钵中的小型葱开始著手。

高度只有三十公分左右吧。这些和吸管差不多细的绿色小葱密集地生长在一块,这就是小型葱。

「……我记得不可以像红萝卜一样全拉出来。不可以用拔的,而是用剪的,留两、三公分在土里……」

她想起叶二以前叮咛的重点,在距离泥土上方几公分的位置剪下小型葱。

(剪好了。)

这么一来,切口还是会继续长出葱的新芽。

她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剪太多,应该没问题,应该吧。

以原理来说,葱的生长和「指甲」的再生方式相同。

整株植物之中会有一处能够不停地生长,该处似乎称之为生长点,会进行活泼地细胞分裂。

大部分的植物生长点都在茎的尖端部分,只要剪掉就无法继续生长。不过小型葱的生长点非常靠近根部,是很实用的重要植物。

不管怎么剪,只要留下生长点,就会继续冒出新芽。

(说葱实用是没关系……但为什么他要拿指甲比喻……)

记得当时第一次听叶二说完后,她就忍不住会把拿来当作味噌汤佐料的小型葱看成人类的指甲,食欲一口气全消。幸好现在差不多已经习惯了。

接下来要采收同样是用在义大利面中的茄子。

茄子的外表非常「茄子」。

发黑的深色根茎长出圆圆的叶子,上头可以看出像是茄子色的紫色叶脉,就算不看结出来的果,也感觉得到它正强烈地主张「我就是茄子!」

真守也用剪刀确实地把十公分左右的茄子剪下,这次她采收了三颗。

「好痛!」

不小心被荆棘刺到手指。茄子越新鲜,荆棘就越刺。可恶的茄子。

她一边含著被刺伤的手指,一边寻找沙拉用的食材。

(要选哪个好呢──?)

叶二没有特别指定要什么,既然都开口请她帮忙采收,她知道不是随便把眼前的蔬菜拔出来就好。

以家庭菜园来说,看准蔬菜是否已经可以采收食用,是非常重要的事。橡叶莴苣才刚种下去,之前采收过可以当作沙拉叶的植物都还太小,要是直接采收这些东西,八成会惹叶二生气。应该说会被他杀掉。

「这样看来……番茄应该可以吧?迷你番茄的话,只要洗一下就可以吃了……」

在茄子旁边的盆栽中,迷你番茄的茎呈现螺旋状攀爬著支柱,即使下方的叶子有些乾枯,枝叶仍然茂盛生长,结了许多惹人怜爱的红色果实。

正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如果希望吃到叶二做的美味料理,就必须不厌其烦地在紫外线底下当个打杂女工。

最后把熟成的红色迷你番茄放进筛网中,结束采收工作。

「亚泻先生,我把蔬菜采回来了。没什么适合拿来做沙拉的蔬果。」

她从阳台走向厨房。

「这样啊。先洗一洗吧。那些番茄是?」

「所以我想把这些放进沙拉里,拿来妆点色彩。」

「……是喔,妆点……但也未免太多了……」

叶二用微妙的表情,凝视著把筛网中的蔬菜放在流理台冲洗的真守。

「──好了,接下来一口气做料理吧。」

叶二重新把洗好的砧板和蔬菜铺在作业台上。

「去除摘来的茄子蒂头之后,切成容易入口的大小,看这大小,应该可以切成八等份左右吧。」

真守去除蒂头和刚才刺到她手指的荆棘之后直接丢掉,切好的茄子全部集中在调理盆中。

「接著把一颗蒜头和朝天椒切碎,丢进已经用油热过的平底锅里,在那边呆呆看著的栗坂,锅子里面的汤已经煮沸了,丢两束义大利面下去。」

「好好好~我知道。」

「多放点盐下去。」

「盐是吗?盐。」

由于大汤锅已经放在瓦斯炉上面,她只要拿盐罐把大量的盐丢进去就好。

接著她从放在一旁的义大利面袋中取出两人份的面并丢进去,没忘记设定好规定的计时器时间。

「闻到大蒜香味后就把这个放进去。」

「这是?」

「用酒和盐腌过的猪肉丝,腌好后沾了树薯粉。」

「是喔──」

调理盆中放著像是猪肉的东西,原本不知道洒过什么粉。

看来那是真守在采收蔬菜的时候,叶二事先准备好的肉丝。白色的粉末不是面粉,而是树薯粉啊。

叶二把肉丝摊开来放在平底锅上煎。

「为了不要煎成团块状,必须摊开来煎到外酥内熟。」

「马上就会熟吗?义大利面已经煮好了。」

「所以才要用猪肉丝。大概半分钟左右会熟,再来──」

「啊,我知道了,接下来要放茄子下去炒对吧!」

「不,茄子要放这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守放声大叫。

因为叶二不是把调理盆里的茄子放进平底锅,反而是直接丢到义大利面正煮到一半的汤锅中。

「丢那边吗?没问题吗?」

「没问题。虽然茄子用炒的也会熟,但会一直吸油吸到怎么补油都补不够。」

「我知道,可是!」

黄色的义大利面在汤锅中转个不停,紫色的茄子浮在上头,这景象怎么看都很怪。

「水都变蓝了啦!是泡澡粉!」

「茄子的色素叫做茄甙。」

「我才不想听你说茄子小知识!」

「别担心,不会染色染到义大利面上。」

真的吗?实在很难相信他。

「正如你所见,茄子绝对不会沉下去,一分钟左右就用勺子什么的全部捞上来,然后放进有猪肉丝的平底锅中。」

「啊啊、啊啊啊……」

「不要发出诡异的叹气声。义大利面煮熟的话,也一并用筛子捞起来。」

哔哔哔。计时器的音效响起。快速用筛子捞起义大利面并沥水之后,确认好面本身确实平安无事。

「……算了,随便你吧……」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接下来又要继续靠平底锅了。把煮好的茄子丢下去后,再来丢栗坂那家伙买的奶油,丢两人份,一人一块,然后转成强火煮透。最后用柚子醋淋一圈调味,炖煮一下再丢义大利面进来,午餐就做好了。」

用瓶装柚子醋淋在调理中的平底锅内,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厨房弥漫著奶油的香气,把两人份的义大利面分装在两个盘子后,再把真守采来的小型葱洒在上方。

叶二没使用菜刀和砧板,直接拿料理用剪刀剪葱,翠绿的葱把义大利面装饰得色彩鲜艳又美丽。

「茄子猪肉丝义大利面佐奶油柚子醋,完成。」

啊啊,竟然做完了。超简单。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拍手了。

接著做完简单的沙拉后,就是引颈期盼的享用午餐时光了。

「我开动──」

「了!」

一面对餐桌,那美味的香气扑鼻而来,肚子几乎要咕噜咕噜叫,看来是酱油和奶油的香味正发挥著凶恶的吸引力。

先用叉子吃食材中的猪肉。

(嗯。)

刚入口感觉到的是比想像中还要柔软的肉,以及非常充足的调味。

「……亚泻先生,我有问题,这是猪肉丝,不是里肌肉吧?」

「不是早说过是猪肉丝了吗?」

「我家都会用猪肉丝炒蔬菜,但每次都觉得肉变得碎碎的,看起来就像是嚼过的口香糖,为什么差异会这么大?」

「毕竟这本来就是便宜的肉,只拿去加热的话,水分和美味的味道就会像丢进筛网一样流失,只要好好腌过,再用树薯粉之类的裹上一层面衣,香味就会锁在肉里,变得比较好吃。就像这次做的一样。」

「啊啊,原来如此,因为我觉得猪肉煮熟会变得很难吃,所以才想要又爱又恨地炒吧……」

所以一堆有的没的就流失掉了。她决定下次做菜时要效仿叶二。

「而且因为树薯粉的关系,让肉跟柚子醋和奶油之间的搭配变得绝妙……」

没错,沾满猪肉丝的树薯粉不仅可以锁住猪肉本身的美味,还能为酱汁加分,带来绝佳的口感,变成有点浓稠的奶油风味义大利面酱。柚子醋的酸味和大蒜的强烈气味,再加上奶油本身的浓厚香气,让整盘义大利面变得非常不得了。

和刚采收并且剪得细碎的葱一起混著吃也很美味,就连茄子──

(没错,是茄子。)

那个用极其邪道的调理法料理的茄子。

真守用叉子噗滋一声地刺下茄子,放入口中。

无法言喻。

「──怎么样?刚才疯狂尖叫的栗坂,这样子调理也很好吃吧?」

臭亚泻叶二,不准嘻嘻笑!

「……才不是呢,是因为茄子刚采收,才会鲜嫩又美味。」

「嘴硬的家伙。」

因为这很没道理吧?竟然连奶油都替茄子调和出绝美的口感,吃起来竟然跟用油炒的差不多好吃,实在太哀伤了。

软呼呼的茄子,确实带有茄子味的茄子。自己以前的辛劳到底算什么啊?

「啊──真的太好吃了。阳台蔬菜万岁……」

「好好好,既然如此今天就先放过你一马……」

真守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吃著自己盘子里的义大利面。叶二面对著她,用叹息声佐自己的餐点。

如果想去除口中浓郁的柚子醋奶油味,那就吃刚才一起做的沙拉。

沙拉是用冰箱里的酪梨和小黄瓜切成块状,再混入玉米、塔巴斯科辣椒酱、还有盐巴和柠檬汁制作而成的简单料理。吃起来辛辣又清爽,是别有风味的一道佳肴。加在里面的迷你番茄本身新鲜度更是拔萃。

真守渐渐不想思考太麻烦的事,她一脸幸福又单纯地动著叉子,享受著美味的料理,吃到一半才发现……

「嗯?亚泻先生?」

眼前叶二的表情看起来莫名僵硬。

他吃了什么?刚才他似乎是把沙拉里的迷你番茄放入口中。

他在家里配戴的黑框眼镜后面的眉间刻著深邃的皱纹。

难不成──

「亚泻先生,不好意思,是不是番茄还没熟成?还是坏掉了?」

真守先担心的是食材的新鲜度问题。

「……不,没问题……」

「不行,这种事情直接说出口就好了。对不起,因为它看起来已经熟到很漂亮,所以我才采收……」

「就说不是了。爱操心栗坂。不是你的问题,大概。」

「大概?」

「对我来说,不管吃哪颗都一样。」

「啊?」

叶二把马克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才彷佛清醒过来似地,叹了一口气。

「…………该怎么说……可恶……」

「你还好吗……?」

「算了,都到了现在,掩饰也没用……我直接说吧……」

喂喂,到底是怎样?

看叶二装模作样,好像打算讲出某件隐瞒许久的重大内幕,真守也不禁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没想到他接下来说的话,就某种意义来说,超出真守的理解范围。

「……啊?」

「就说了,我很讨厌吃番茄啦!」

「…………」

「加热或加工之后倒还好,但直接吃生番茄会让我恶心到想吐。特别是完全没调味,一口气得整颗吞下的迷你番茄,根本是在挑战我的极限。」

他说完后,就像是在看仇人似地,瞪著放在自己的沙拉里的迷你番茄。

仔细一想,他平日几乎不使用生番茄。大部分都是煮熟或切碎混入食材中。

那为什么──真守不禁望著客厅对面的阳台。

周六的阳光照耀著种在大型盆栽里的迷你番茄,散发出闪耀光泽。

「……那你为什么要种?」

这是她发自内心的疑问。为何偏偏要种自己讨厌的蔬果?

「为什么?为什么啊……只是因为我也老大不小了,无法原谅自己挑食。」

「就因为这理由?」

「是啊。也不是没有『总有一天一定要想办法克服你,混帐东西!』的想法,但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吃一两个倒还好,可是在外面买,一次非得买一盒不是吗?」

「这么说也对。」

散装的迷你番茄什么的,听起来不是很现实。

「所以我才种在盆栽里,如果只吃一颗熟成的迷你番茄,倒还可以接受。这样吃才符合我的步调。」

「步调……」

「话说回来,生番茄……有够难吃……为什么这世上会存在这种食物?」

妈妈,川崎的妈妈。栗坂真守我常常不懂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至少他的用意是试图克服挑食问题……我可以如此认定吗?

阳台空间有限,明明每次都在烦恼盆栽该放哪好,却还特地弄个空间种自己讨厌的番茄,吃下肚之后还会皱眉的二十九岁男人。看著这样的男人,该说他很伟大?很可怜?还是很可爱呢?

(嗯。)

最符合他的解释应该是:

──怪人。

「我说你,就是因为你会笑成那样,我才不想要说!」

「我才没有笑,我又不是你。」

「你的脸在抽搐。」

真守为了掩饰自己快要笑出来的表情,赶紧动筷,把美味的义大利面送入口中。

即使他又怪又诡异──还是很喜欢他。

就像一嗅到金木樨的香气就会联想到花的外型,甜蜜的心情会充斥在胸口。只要一觉得他很怪,紧接著就会联想到自己好喜欢他。真是不可思议。

栗坂真守总是这样陪叶二做菜煮饭,一起吃饭。

「啊,对了,嘴巴里有葱的栗坂,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差不多吃完饭的时候,叶二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开口说道。真守也若无其事地抹掉沾在嘴里的葱。

「──拜托我?」

「对,下周二开始的两天,可以来我家阳台帮我浇水吗?」

「只要浇水就好吗?」

「对。目前参与的广告工作,拍摄时我得要到场。要出差两天一夜,大阪和神户。」

这还真是辛苦。

「就算是自由业,还是得出差。」

「视情形而定吧。工作本身不会管你是不是自由业,如果自己承接的工作包含出差,那也只能出门。」

「这样子啊……」

「就是这么一回事……我现在做的案子,几乎就是靠著事务所时期的人脉接到的,这部分没办法改变。」

就算他这样讲,对真守来说,仍然全都是听不懂的未知领域。

叶二的职业是SOHO图像设计师。但真守也只知道这个头衔,不知道具体来说究竟在做什么工作。顶多只知道放在寝室的那台巨大MAC电脑算是他的伙伴吧。

这么说来,叶二之前似乎说过,认识千鹤的契机也是因为和千鹤以前所待的公司有广告相关的业务往来。

「……亚泻先生,你是不是其实想做点其他工作?」

「多少想吧。否则我辞职也没有意义……」

──莫名觉得有点意外。

原本以为叶二辞职是因为工作太忙,看来原因不只是忙碌而已。

「有机会的话就会接其他工作。先不管该怎么完成,反正紧咬著不放就对了……或许这只是理想罢了。」

「你的房间钥匙该怎么处理?」

「我等一下会给你一把备用的,到时候用那个进来吧。」

「了解,那个,为了以防万一,可以跟我交换手机信箱地址吗?」

叶二似乎听见了出乎意料的话,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这么说来,我们好像没交换过。」

没交换过。真守点点头。

不如说因为是邻居,双方的距离近到只要在阳台呼唤对方,或是按个门铃就会见到面。不觉得有什么不便之处这点,反而令人觉得可怕。不过,连备用钥匙都拿到了,这应该不是一般的男女相处关系了吧?

(我果然搞不懂我们之间的关系……)

吃完饭之后,两人互相拿近自己的手机,开始交换电话号码等。

「我原本也想说,按照之前的相处模式就好,反正机会难得就顺便交换一下。」

「这想法很正常。」

对,很正常,正常。

「不过,你的手机壳有够难看,那什么奇幻生物啊?」

「奇幻……这是吉祥物!不觉得很可爱吗?」

她不由得遮掩住自己的手帐型手机,不让叶二看见。

而叶二,别说是什么吉祥物了,就单纯只用个看似乏味的铝制保护壳。虽然不甘心,但他那想法可真是帅气。

「不如这样吧,顺便的栗坂。」

「什么事?」

「我们交往吧?」

──用文字来算,这句话也不过几个字而已。

但真守花了好几秒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或许是因为叶二刚刚是边看著自己的iPhone设定画面边说的。

真守脑内的白板上写著「救命恩人(事实)」、「朋友、认识的人(应该没错)」、「情侣关系(希望?)」、「邻居(现状)」。目前白板上擦抹掉的是「救命恩人(事实)」、「朋友、认识的人(应该没错)」这两个项目,只剩下了「情侣关系(希望?)」、「邻居(现状)」。

叶二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僵在一旁不发一语的真守很诡异,他抬起头来,发现真守的表情似乎正因为突如其来的告白而震惊不已──好像也没到这种地步?

「咦?咦咦──?」

「这反应可真大,不肯也没关系。」

「不、不是什么肯不肯,我只是太意外了。」

「原来很意外喔?」

「反正我吓了一跳……对,我没有不肯……既然没有不肯的话,我知道了。请多多指教。」

「好,商谈成立了。」

真守在只剩下空碗盘的餐桌前恭敬地低头致意,叶二则把大手放在她的头上。

不过这种事算是做生意吗?搞不懂。

叶二负责洗碗,一旁的真守负责擦碗。

她一边擦著刚刚拿来装盘吃过的义大利面盘,一边开口询问从以前就一直挂在心底的疑问。

「我有个单纯的问题。」

「什么?」

「……你之前也会因为公司出差或旅行而暂时离开家吧?当时的盆栽都怎么处理的?」

毕竟植物和宠物不同,没办法寄放到宠物旅馆。真守照顾的盆栽比较少,还可以在回老家的时候扛回去照顾,但叶二可没办法这么做。这疑问真是太令人介意了。

「这个嘛,如果有可以信赖的人,就会拜托对方帮忙,没有的话就只能先多浇一点水,或使用土壤保水剂。」

「值得信赖的人……」

「长期不在家的话,我就乾脆直接放弃浇水。毕竟我种菜的目的是采收能吃的东西,蔬菜短则一个月,就算拔掉也顶多半年就能采收移植。」

真守心想,具体来说到底是拜托哪些人?亲人?兄弟姊妹?朋友?千鹤以外的女友之类的吗?

光是问自己就让她焦躁到不行,于是她放弃继续思考,专心擦拭眼前的碗。

她把擦好的碗放进柜子里,无意间看了一下墙上时钟,发出「呃!」的声音。

「栗坂?」

「──怎么办?完蛋了,亚泻先生。我要回去了!」

「怎么那么突然?」

「我要打工,虽然今天是晚班,但今天他们要我早点去跟接替辞职员工的新人打招呼……完全忘光了!」

糟糕糟糕。差点就忽略这件事了。

「抱歉,可以拜托你帮我收拾剩下的东西吗?」

「我来做就好,没关系。」

「真的很抱歉,今天的饭也很好吃。」

真守单手拿著包包,慌张地往玄关走去。

人还在厨房的叶二高声说:

「回去小心点──别在路上闲晃吃杂草──!」

「我才不会!走到隔壁是要怎么闲晃吃杂草?」

「你不就是会这么做的人吗?头上还会有蝴蝶飞来飞去。」

「好过分,我现在没空讲了!」

她把脚塞进穿来的芭蕾平底鞋,一边听著叶二的毒舌一边苦笑。

真是搞不懂这个人。虽然真守多少抱著「我就陪你开玩笑吧」的想法跟他聊天,但为什么到现在都还可以开玩笑开得那么起劲?他是在搞笑?还是他本来就是这种爱耍嘴皮子的人?

这么说来,之前他也曾经恶作剧,故意用力咬真守的耳朵。

那个动作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就算自己是这副德性,也还是会胡思乱想很多事情的!实在忍不住回想起那件令自己近似于愤慨的事件。

「对了,快迟到的栗坂,可以等我一下吗?」

那个叶二从厨房露出脸来,对著她招手。

──我忘了什么事吗?

因为真的没时间了,她一边心想希望可以赶快解决,一边回到厨房。接著叶二低头看著她,然后──亲了她。

「下次见,真守。」

「…………」

超近距离。叶二明明在她的耳边低声细语,她却几乎没有听进去。

真守就像是机器人一样,上下点著头,然后向后转。总之她得先回去,脱鞋,开门,逃回自己在隔壁的阵地──五〇三号房。

她的冷静只能维持到此时。

(……吓、吓、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真守的膝盖著地,跪在玄关走廊。

冲击感无处发泄,让她只能跪在原地不动。她用双手摀著脸,完全搞不懂现在是脸发烫,还是手发烫?

(等、等、等等。拜托等一下。我接下来要去书店站收银……!还要穿围裙!)

真的有办法去打工吗?

现在回想起来,这似乎真的是现实。那只瘦削的大手摸著自己脸颊的触感。他的唇还轻轻地覆上自己的唇。

而且还叫她「真守」──

(原、原来如此。)

真守面红耳赤,抬头看著天花板。

老实说,她以为她就快死了。

后来她即使早一点去书店轮值,工作也做得乱七八糟。应该审慎反省。

***

「你、你们开始交往了?」

「太大声了啦!」

「─抱歉,可是小凑,你突然这样说,哪可能不吓到?而且男友还是小沼同学……」

在星期一的大教室中。

为了让讲堂上的教授上课的声音可以传遍整个教室而设计的空间,反过来说,学生在底下说话的声音也会传递出去。

就算现在是星期一的第一堂课,离上课时间还有十分钟以上,但几个坐在前面的人听到声响还是纷纷转头看著真守等人。所以真守也赶紧慌张地降低声量。

眼前的具志坚凑是真守上大学后第一个交到的朋友。

她是一位五官清晰的冲绳美女,个性也像南海般热情开朗,会令人自然而然想叫她「小凑」。一读大学就立刻交到男友,真是太棒了。

她以有点自然卷的头发修饰自己肉肉的脸颊,脸颊周围浮现一点粉红色,应该不只是因为涂了腮红。

「啊哈哈……不知不觉就那样了呢──!」

「说什么就那样了,之前根本一点徵兆也没有吧?发生了什么事?」

「嗯──该从哪边开始说起呢?对了,我跟周不是参加同一个社团吗?你知道名叫『看到饱』的电研社吗?」

「知道,电影研究社只是徒有其名,其实就是个看电影看到饱的社团。」

啊啊,怎么会这样?凑竟然直接喊对方的名字,而不是姓氏。

「没错,后来在八月下旬左右,我们社团全员一起去旅行,在河口湖订了一间民宿,疯狂轮播观赏各自带来的DVD,是电影接力赛合宿。」

「去河口湖看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星星很美,我就在那边被他告白了。」

「唔喔喔!」

真守所认识的小沼周──虽然只在语言学课有交集──感觉好像是从嘴巴诞生似地,就是个会走路的大声公或是人类扩音器。

如果他是用轻佻的口气随口问问,倒是可以想像,但真的想像不到他会在浪漫的场所告白。

「话说回来,小凑,你们是从八月才开始交往吧?打算一直当作秘密吗?」

「不是不是,我当时超烦恼的──!毕竟再怎么说,那个人可是小沼周耶?」

就算对方告白后痴痴等著回覆。

「我说我思考一下,之后再回答,后来有段时间我没有去见他,可是,那段时间没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好寂寞……对方似乎也这么认为,我们就决定交往了。就在星期五。说完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真守不知道该讲什么才好,她拚命地敲打桌子,像是在敲打著不停从心底涌现的兴奋感。

「…………!太好了!好幸福喔!我也好为你开心!」

「我就是喜欢会说这种话的真守。」

「我也很喜欢小凑喔!」

讨厌讨厌──!嘿嘿嘿──!真守──!小凑──!她们俩边玩边摆出看起来有点邪恶的冷笑表情,互相用手肘戳著对方。看来这是两人兴奋时表现出来的互动。

「──糟糕,真守,教授来了。」

「对啊,上课上课。」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后立刻回神,好好端坐在位子上。

学科教授的额头上反射出室内的灯光,在讲堂上测试麦克风和投影机。

「啊,对了小凑。」

「什么?」

「我好像也交到男友了,是亚泻先生。」

具志坚凑听到真守的发言之后,讶异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再加上已经开始上课的关系,根本无法追问下去,整整九十分钟都摆出非常不得了的神情。

那表情夸张到要是给小沼周看见,就算是百年之恋也会立刻退缩──当然,真守并没有拍下来。

「──总之,春天到来了!」

她们在校内的简餐店,用蛋糕套餐乾杯。

真守吃了一口起司蛋糕,再啜饮一口点来的红茶后,才指正说:

「小凑,现在是秋天。」

「我只是比喻而已啦!真是的,别坏了兴致。」

「抱歉,不小心就说出口。」

凑点的是秋季限定的栗子地瓜蒙布朗。

一粒硕大的日本栗子和挤得又多又满的地瓜馅奶油蒙布朗,外观看起来华丽到让真守后悔自己没点这份甜点。看著看著果然感受到秋天来了。

「不开心吗?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亚泻先生?」

「嗯……开心是开心……唐突到就像是走在路上被陨石撞到。」

「咦?」

「我应该开心吧?可以开心吧?脑里充满一堆问号……」

后来叶二把备用钥匙交给她的时候,两人有对上眼。

可是,对方的模样就跟平时一样正常,正常到令人吃惊的地步。

只有真守像个可疑人士似的,在心底小鹿乱撞,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举动,结果什么也没发生,一切都只是自我意识过剩。

「…………我大概很不习惯吧……毕竟单恋他好久……」

「真守你好烦喔……给我老实地开心一下啦!」

「就算你这样说,我的经验值那么低……不知道该怎么表现才自然……」

「啊啊啊!别思考!靠著本能行动!」

「本能。」

「真守,你真的没跟男人交往过吗?」

凑单刀直入一问,让真守想把自己连同椅子一起埋进地面。

「快快快,从实招来!到底有没有?」

「…………其实……」

「没有吗?」

「也不是没有……」

「所以有啰?」

「……但那真的算是交往吗……?」

「啊?」

「……国三的冬天……我在补习班里有一个要好的男生同学,因为第一志愿也相同,常常互相传邮件激励对方一起加油……但是对方上榜,我却落榜了。因为感觉尴尬,关系就逐渐淡了。听说后来他在高中交了一个同校女友……是说,这话题还要继续讲下去吗……?」

「……不了。酒会变得难喝,不对,咖啡欧蕾会变得难喝……」

凑的表情一脸不愉快。对吧对吧?这明明是打算在哪天大家围炉吃火锅的时候贡献的话题,虽然保证搭配喝的沙瓦会变得很难喝就是了。

「后来我只说真好──!他长的很帅欸──!就结束这段恋情。也轻松多了。」

「我懂你的想法。」

原本应该也会用这种方式结束和叶二之间的暧昧关系。但却没有。再也不可能出现这条路线了。

毕竟发生了很多事,真守自己也稍微鼓起勇气做了一些事,所以才让两人的关系流向稍微有了变化吧?

「我觉得你不必想太多,反正你喜欢他,对方也已经变成你的男友,好好振奋精神,跟他卿卿我我吧!」

「哈哈,虽然他明天开始要出差。」

「哎呀。真不巧。」

「他拜托我在他离开家的期间,帮他照顾阳台的蔬菜。」

「……这不就表示,他超级信任你吗?」

「谁知道。真是如此就好了。」

真是个无止尽的谜。

真守「只要明天白天和后天两天帮你浇水就好了吧?」

叶二「对。我要搭首班车出门,连早上都帮我浇水的话,我会省事许多。」

回到家洗完澡之后,真守用智慧型手机发了封讯息给叶二。对方回覆得比她想的还要快。

(要搭首班车真辛苦。)

八成天还没亮就得出门了吧?真守一边同情一边打字回覆。

「了解。请加油……」

输入到此,手停了下来。

喂!这时候不打个爱心符号怎么行?她心底的话在耳边呢喃。不知道那到底是恶魔的耳语,还是天使的细语。烦恼到了最后,只打出一个毫无乐趣可言的开朗绘图文字。为此感到放心的自己或许真的是个令人不敢恭维的胆小鬼。

(光是现在这样就让我精疲力尽了!)

她有点烦躁地按下发送键。

这个做法到底是对还是错,大概要死过一次才知道吧。

***

隔天早上,天空一片晴朗,连在棉被里的真守都感受得到。

她先洗脸换衣服,再去自己的阳台浇水。

「嗨,早安,小橘。」

迎接真守的是前几天忘记收下来的浴巾、叶二给她的温州橘子「小橘」,以及三盆甜叶菊。

先前采收三颗橘子盆栽之后,剩下的果实都还残留在枝干上,目前外观看起来已经变成深橘色,她相信叶二说可以吃到冬天,所以决定再继续放一阵子。

橘子果实就长在又厚又硬的深绿色叶子中,那模样看起来可爱得令人不禁莞尔。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甜叶菊盆栽。

明明有段时间几乎被她剪秃,没想到仅存一点的腋芽吸收了她灌注的所有养分后,在夏季期间又茁壮生长。

长著长著,现在甚至可以在尖端看到像是花蕾的东西。

「……唔,你们真是伟大,竟然能从秃秃的枝干变成现在蓬勃的模样……!」

真守边浇花边任凭感动之情充满胸口。这件事一定要跟回到家的叶二报告。可以的话,不要用邮件,而是直接递给对方看,让他吓一跳。快看啊!原本光秃秃的孩子们竟然又再度开花了!

把四个盆栽全都浇满水,接著就轮到隔壁。

真守回到室内,拿起为了不要忘记而放在桌上的备用钥匙,便直接移动到隔壁的五〇二号房。

(要走进没人在的家中,感觉好紧张。)

她把插孔开门,走进室内。

打扰了──才喃喃说完,就马上瞪大双眼。

玄关放著一双男生的大脚皮鞋。

「……咦?」

她歪头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决定先略过鞋子往室内走去。此时,发现客厅对面的阳台有一个穿西装的背影。

对方背对著她,正在替阳台蔬菜浇水。

(怎么会?亚泻先生不是已经搭首班车出门了吗?)

她在一瞬间思考是不是自己记错时间,又立刻否定这假设。不可能,我确认好几次了。的确是从星期二开始帮忙浇水。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必须晚点出发之类的吧。

既然如此,跟她说一声不就好了吗?这么说来,今天起床后就一直没看手机。

可能是真守睡著之后,工作出现了什么变动吧。

其实现在的她,已经看阳台的叶二背影看到入迷。

──因为这根本是个奇迹吧?

以前在老家那边的补习班中一起上课的○○同学(为维护当事人名誉,名字以马赛克处理)之间那些开心的相处回忆和聊天打字的内容,全都跟残留纪录的传统旧型手机一起沉入位于川崎的熔矿炉了。

她不想认为自己是因此才考不上第一志愿,但这件事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一种教训,化为她在感情中的剎车器。

她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挑战看似无理的胜负之争,只会保持安全距离,远远眺望著好几位她曾经憧憬过的人──而打破真守自己的规矩的结果,就是「现在」这状况。

栗坂真守,这样也不错吧?你这次不也是认真地暗恋对方吗?

稍微解放一点当时那股甜腻又心痛的心情吧!

你眼前的人,就是你希望他接受自己的对象,他可是你的男朋友。

凑大明神不也说过,要好好振奋精神,跟他卿卿我我。

真守默默地走在客厅的木质地板上。

阳台的叶二还没发现她的存在。

她越过没关玻璃门的落地窗轨,用力地从后面环抱对方的深蓝色西装背影。

「亚泻先生。」

接著她乘胜追击,喊了叶二的姓氏。

对方的背抱起来比外观看起来的还要纤细,身高感觉好像也矮了一点,但她毫不介意,继续说:

「早安,你还没出门呀?」

「……不,他应该早就坐在新干线上……」

「咦?」

对方回了一句令她出乎预料的话。

「那个,我可以起身吗?现在这姿势什么也无法──」

对方说完前,真守早已连忙放手,整个人往后跳开,还不小心一屁股跌在地上,撞倒了周围的盆栽,但她完全没空管这件事。

「啊!太好了,还蛮可爱的。」

「你、你、你是谁!」

眼前拿著浇花器的人不是叶二。

从背后看来彻底是西装的服装,定神一看正面,才发现那是学生服的西装制服和宽松西装裤。他的衬衫第一个钮扣没扣,打著松垮垮的胭脂色领带。

五官看起来有一点叶二的影子,但整体来说非常年轻,怪不得那么纤细。

「你到底是谁?」

「我才想问你是谁。」

这是真守和亚泻北斗之间的相遇。

「我叫亚泻北斗,律开大附属初中三年级。这是学生证,要看吗?」

回到客厅后,他们互相重新自我介绍。

少年从自己放在客厅桌上的书包中拿出学生证,递给真守看。

证件栏位上的长方形照片区确实有著一张系好领带的亚泻北斗。

初三。和真守的弟弟同年。

和老家那个沉默寡言的游戏狂弟弟相较之下,北斗给人一种稳重又成熟的印象。身高也高到真守必须抬头才能对视,就算说他是高中生也不奇怪。

一想到佐仓井真也那张稚嫩的童颜也称得上大学生,或许就算谎称这个人读大学,也不会遭受任何怀疑吧?

况且,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竟然对初次见面的国中生性骚扰的罪恶感──

「你也姓亚泻……是他的弟弟?」

「他是我舅舅。舅舅的姊姊是我妈,亚泻留里子,离婚一次,三十八岁。爆料她的年纪她会生气。」

「你已经爆料了。」

「哈哈哈哈哈哈!」

北斗毫无顾忌地大笑,太好了,幸好他的个性不胆怯。

「亚泻先生原来有姊姊……」

「他还有一个哥哥,是个超级理科男,在制造公司里面当研究员。」

「咦?什么?三姊弟?他是么子吗?」

看到北斗点头,真守差点忘了自己的立场下意识想拍自己的手心。怎么办?实在是太意外了。看他平常一脸自大的模样──才一这样想,她立刻改变思考方式,一切应该都不是她想的那样。

那家伙披著完美形象外皮,掀开来才发现是个我行我素的人,这是家中的长男、长女不太可能会出现的特徵,至少身为长女的真守完全没有。

「他是我亲戚的证据是这个,你看。」

「噫!」

真守不禁叫出声来。

北斗拿出一支智慧型手机,萤幕中显示著在动物园的大象栅栏前比YA的小孩子,还有在小孩的后面喝著可乐的北斗。

不,不对。那不是北斗。没错,那个人不是北斗──

「这是幼稚园小班或中班时的我……叶二舅舅当时就读美大一年级吧?」

和现在的真守同年的叶二。

(哇啊──哇啊──好年轻!超级无敌可爱!好帅!怎么会这样!)

在穿上西装,武装成社会人士前的叶二。胡乱穿著运动套装前的叶二。

今天究竟是什么好日子?萤幕画面中的叶二染著一头稍微脱色的茶色头发,身穿棉质的白色外衣,再加上细瘦的牛仔裤。现在根本无法看见他穿这身轻便装扮,只有黑框眼镜和现在一样,散发出假日很想睡的学生氛围。身高看起来高于平均男性,出乎预料是走清爽少年风格──以五官系统来说,莫名地和佐仓井真也很相似。

光是想像当时的他走在真守现在就读的大学校园中的画面,饭都变得好吃了。

看著北斗快速把手机放回口袋中,让真守有点依依不舍。北斗,可以的话,能不能把那张照片传给我?我要当传家之宝。她差点就说出这些话来。

「我家在附近的新江古田站那边,之前舅舅常拜托我来这帮他的植物浇水,然后就会给我零用钱。你呢?」

──北斗这么一问,才让真守回过神来。

没错,既然是第一次见到对方,真守也得证明自己究竟是何方人士。

她可不能只单方面听对方滔滔不绝。

「那个……我叫栗坂真守,律开大一年级,在文学系专攻日语。」

「是喔,大学生。」

一听见北斗发出意外的口气,她才惊觉现在的自己正穿著勉强算是上学用的服装,而且完全没化妆。头发也没吹整齐,八成乱糟糟的,真是有够丢人。

「我住在隔壁,然后那个……现在正在跟亚泻先生交往……姑且算是吧。」

「和舅舅交往?」

「对、对。」

周遭产生了诡异的沉默空气。

「那、那个,隔壁我家里有学生证,手机里面也有我跟亚泻先生互传的讯息纪录。我不是不请自来的人,手机可以证明一切!」

除此之外好像没其他证物了。

就算想给对方看照片,他们也根本不曾一起拍过照。

双方甚至上周才交换手机邮件地址,两人在社群软体中的聊天纪录也只有报告、联络、讨论的对话,内容看起来既冷淡又充满事务感。

──这就是胆小鬼的报应。

早知道当时应该要乖乖传甜蜜的聊天内容,然后在句子后面狂打一堆爱心符号。一切都是为了应对如今这种状况!

后悔的情绪深深烧灼烙印在著真守的心中,北斗却笑著说:「是喔──!」

「昨天我和舅舅讲电话的时候,提到他要出差,所以家里没人,他却没要我帮他来浇水,为求安全起见,我才过来看看状况。原来是因为交了女友,才不需要我来帮忙。原来是这样。」

看来他承认了真守的地位。

他认定自己是叶二的女友,而不是莫名其妙的怪人。

──这孩子是菩萨转生的吗?是个超级乖孩子耶──真守的眼角都要噙著泪水了。

「啊──了解状况之后肚子就饿了。上学前先去一趟麦当劳好了。今天的胃不想装吉野家牛丼。嗯。」

「你还没吃早餐吗?」

「还没,我妈很忙,早上都得各自解决。」

「啊!那我做给你吃。」

真守自己开口提议。

「……小真守你吗?」

「做点简单的倒是没问题,反正我也还没吃。」

她轻声对还半信半疑的北斗说:

「其实我刚刚撞倒亚泻先生的盆栽,我想湮灭一下证据。你就陪我一下吧!」

真守不小心用脚和屁股撞倒的是九层塔盆栽和迷你番茄盆栽。

小型的低矮九层塔倒还好,只要把撒出来的土放回去就好,但迷你番茄的状况挺不妙的。支撑用的支柱整个摔出盆栽外,粗茎还拦腰折断。

光凭一眼就知道「死定了」的程度。

(毕竟屁股撞下去的重量很重……)

没想到产季差不多结束的迷你番茄小弟,竟然会用这种形式迎来终结之日,真是出乎意料。真守开口问站在阳台出入口的北斗说:

「你知道垃圾袋放在哪吗?」

「知道,等我一下。」

等北斗拿过来后,真守采收所有残留在枝干上的果实。

和市面上贩卖的迷你番茄相较之下,刚才采收的番茄是细长的椭圆形。她取下还在枝干上的支柱,再拿剪刀从茎干的断裂处下方一刀剪除。

为了容易整理,她把不需要的迷你番茄枝叶等物剪细之后丢进北斗拿来的垃圾袋中,再绑紧袋口,最后就只剩下支柱和空盆栽。

「……幸好今天是收可燃垃圾之日──北斗,今天要吃光这些迷你番茄,就用这个做菜吧。」

「我、我知道了。」

没错,别再缅怀过去。

她拿著装在筛网中的迷你番茄和九层塔叶,往厨房走去。

「我记得洋葱……早上不要吃大蒜比较好。重要的面包呢……太好了,还有!」

一打开冷冻库,发现里面还有两条薄切的法式长棍面包,令真守安心了下来。

由于这阵子都有跟叶二一起做菜,脑内的食谱流程也逐渐增加,但她还没实际运用过,但现在也只能仰赖记忆,重现叶二做菜的顺序。

「先切洋葱吧!」

「嗯嗯。」

「啊,要先预热小烤箱。」

她立刻折返,做事顺序可真差。

一边慢吞吞地动作,一边重新握刀薄切洋葱。

「小真守,你还好吗……?」

真守噙著泪水点头说:

「我没事,害怕的话,就去餐桌那边等我。」

「……嗯,我知道了……这么做对我的心脏比较好。」

北斗似乎一脸苍白地离开厨房。

对真守说,背后少了一个像幽灵般黏著不放的人,也比较好做事。

她把奶油放入平底锅,开始炒洋葱。差不多熟了之后,再盖上锅盖。

(打开锅盖,确认洋葱变软之后,再稍微炒一下,然后加水跟高汤块。)

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等待煮好的时间要准备其他材料。

把薄切的法式长棍面包放进比较小的焗烤盘中,再把刚刚采收的迷你番茄塞进面包与烤盘之间的缝隙。

「这时只要把装满洋葱的汤倒进去……好烫!」

汤会泼出来,早知道应该要拿汤勺。

「把汤汁加到淹过面包后,再撒做披萨用的起司……最后放进小烤箱就好。」

成功把两份焗烤盘放进小烤箱,没洒出来。接著设定时间。

当她努力收拾清理时,小烤箱发出叮的一声。

「喔……烤好了烤好了。」

从小烤箱的观视窗看进去就知道,清汤和番茄正滚得噗滋作响,表面的起司也已经成功出现焦色,一打开小烤箱,热气和清汤的香甜味道扑鼻而来。

她用隔热手套慎重地拿出焗烤盘。

「最后撒上九层塔……洋葱清汤佐番茄和九层塔做好了!」

真守直接把热呼呼的焗烤盘放在托盘上,送到餐桌时,在餐桌座位上等待的北斗睁大双眼,开口说:「好棒!」

「看起来好有模有样!咦?这是你做的?」

「不然还有谁──?」

「也对,也对。哇啊!好像很好吃,这是焗烤?」

「是焗烤也是汤。」

真守坐在整个人往前倾的北斗对面。

只看外观的话,跟叶二曾经做来当午餐的料理很像。

(问题在于味道。)

毕竟是做给别人吃的,她一边祈祷希望能吃,一边舀起沾满融化起司的洋葱,往嘴里送。

「好烫!」

「还好吗?里面的面包很烫,小心点。」

北斗老实地点头,并对著汤匙吹气,等待冷却。那模样看起来有点可爱。

以甜甜的洋葱为基底煮出来的清汤,混著融化的起司和长棍面包,营造出温和的口感。她原本喜欢的是烤过之后脆脆的长棍面包,后来才觉得直接放在汤里面吸附汤汁后再吃也很棒,吃起来软呼呼的,令人怀疑这真的是跟烤的是同一种长棍面包吗?最后加上的九层塔香气成了点缀,颇有画龙点睛的感觉。

主菜是应该是整颗放进焗烤盘中的迷你番茄吧。

咬一下熟成到几乎要破皮的番茄,锁在番茄肉里的香气和热气就同时在口中扩散。没错没错,之前吃的就是这种感觉!

「小真守,这番茄太棒了,简直就像是有浓缩还原风味的水煮蛋!」

「我可没有加调味料喔!不过是直接把番茄、面包和汤一起放进陶瓷盘里面罢了。」

「真的吗?」

「嗯。真不愧是调理用的番茄,加热之后吃起来口感完全不一样。」

「调理用?有那种东西?」

「是啊,亚泻先生好像有说过,这个番茄品种叫做『Sicilian-rouge』。」

──叶二以前曾经这样说过:

「一般的番茄和调理用番茄差在哪?」

「简单说就是容易加工,就算在砧板上切也不会出水。由于没有多余水分,就算加热也不会变形。不管是用煮的还是烤的,香气都会浓缩并且残留。」

他说这就是调理用番茄的特徵。

这是之前吃完义大利面和沙拉后,他补充说明的情报。

大概是不想看到真守又把Sicilian-rouge番茄做成沙拉──

「直接吃很难吃吗?」

「不会,北斗你听我说!一般来说,只要对方做出这种料理,就会认为做料理的人很喜欢吃番茄吧?但其实亚泻先生超讨厌生番茄耶!」

「是喔。」

「我不知道他很讨厌,直接用生番茄做了沙拉之后,才看到他表情超夸张!当时的Sicilian-rouge番茄明明就很好吃!」

这点真守可以挂保证。咬起来有点硬的果肉和酸味较少的清爽口感,对真守来说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也太狡猾了吧!)

不仅直接吃就很美味,煮熟后也很好吃的Sicilian-rouge番茄。没错,吃起来清爽的番茄加热之后,美味度就会加倍,看似水果的食材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主菜,简直可说是骤然变身的妖怪。

(好像真的不太会出水,就算加热到这么烫,洋葱清汤也完全没有染上红色……)

她不禁开始边啜饮清汤边检查。

富含番茄香气的水份完全没有流出来,全都牢牢锁在番茄皮里面,又因为加热的关系提升了番茄本身的浓度,带出更多甜味,以结果来说,口感变得非常浓醇。

知道番茄的味道和特性的差异后,让真守几乎觉得之前生吃实在是太浪费了。

「反正我不爱吃生的,乾脆种煮熟之后比较好吃的品种比较划算。不过,我也不是完全不吃,你之后想吃生番茄就自己去采收吧。」

叶二之前说过的话犹如在耳。

他都说到这种地步,我哪能用得下去──正因为这个想法,所以现在她倾向于完全不生吃,选择藉由加热让番茄发挥真本事。

既然都特地种了适合加热的Sicilian-rouge番茄,当然会想要全部煮熟再吃。或许叶二也曾经尝试生吃一两颗吧?

这很像叶二的做法,毫不浪费食材。非常合理。

「他实在太随心所欲了,真令人不甘心。」

真守在北斗的面前苦笑。

而北斗回答说:

「──原来你真的在跟叶二舅舅交往。」

「咦?」

「抱歉,老实说我到刚刚都有点怀疑你。而且你跟舅舅喜欢的类型差太多,一开始我怀疑你只是『自称』女友,还心想这女的真可怕啊──之类的。看来是我搞错了,刚刚怀疑你,对不起。」

他说完并道歉之后,意外地摆出了非常正经的神情。

「……这样啊。」

「这道放了番茄和面包的焗烤汤真的超好喝,我想多放点起司。」

「啊,要不要帮你追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现真守没有生气,北斗又摆出原本的态度,继续喝汤。

不过──原来还是会被怀疑。

「太好喝了!」

该说真不愧是正值成长期的男生吗?北斗用比真守快一倍的速度把焗烤洋葱汤一扫而空。

「好久没有一大早吃得这么丰盛了。」

那真是太好了。

北斗的年纪轻,体格也很好,应该很重视吃饭这件事吧。

真守一边收拾空盘一边说:

「三餐都要吃新鲜蔬菜,就跟记得锁门、不要睡过头一样重要。」

「那是什么说法?」

「是我家人的名言。话说回来,北斗,你不会迟到吗?学校在池袋对吧?」

「没问题,超充裕──完全不会迟到……才怪。再不上学真的会完蛋,我也待太久了吧!小真守你呢?」

他或许是顾虑到学校跟北斗一样都在池袋的律开大学生学生真守吧。

「这点你不用担心,今天的课从第二堂开始,时间很充裕。」

「大学生真狡猾。」

真守笑了。没错,她和国高中生不一样,

北斗为了准备上学而慌张站起身来,真守也一路目送他走到玄关。

「北斗,今天各方面真抱歉,一大早就吓到你……」

仔细想想,她不仅从背后袭击北斗,还为了要湮灭撞倒盆栽的证据而强迫对方陪她吃饭。

「啊啊,没关系啦!你做的饭真的很好吃,就当作我们打平。」

听到对方如此回答,真的超感激。

北斗把脚塞进放在玄关的那双大皮鞋中──看来他的大脚尺寸还会再变大──他为了和真守对上眼,稍微弯了一下腰。

「小真守再见,我下次再来的话,可以再做点东西给我吃吗?」

「好啊,如果不嫌弃的话。」

「太棒了!帮我跟舅舅问好。」

「再见。」

北斗用那张简直可说是「迷你叶二」的脸微笑,一说完「掰」就立刻飞奔而出。

他精神饱满的模样闪耀到眼睛快睁不开了。

啊啊,他一定超受欢迎。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会大受欢迎──当真守这样想的时候,才惊觉北斗跟她弟弟一样大。

我家弟弟真的没问题吗?偶尔看他跑出去玩,结果也只是跑去横须贺观赏护卫舰,自个儿兴奋不已。

真守一个劲地做些无谓的担心后,又回到客厅。

桌上还放著两人份的碗盘,等一下要端去厨房洗。

即使那些待洗碗盘映入真守的眼帘,她仍然选择先坐在椅子上再说。

北斗刚刚说的话就像是往她的肚子揍下去的拳头,到现在才开始隐隐作痛。

──而且你跟舅舅喜欢的类型差太多。

──一开始我怀疑你只是「自称」女友,还心想这女的真可怕啊!

(不对,现在可不是遭受打击的时候……)

真守「浇水完毕,盆栽都很有活力。」

真守「我还在你家遇见了北斗,他好像没吃早餐,所以我做了焗烤洋葱汤佐番茄和九层塔给他吃。」

真守「补充:迷你番茄用完了,九层塔还剩一些。」

刚浇完水的阳台菜园,叶子上的水滴因阳光而闪耀,美味度看来增加了三成。

收拾完厨房之后,真守找一个最美的角度拍张照,传给叶二时还写了留言。当然,她的拍摄角度巧妙避开了原本放迷你番茄的空间。

这次传讯也没有在文字后面加上爱心符号,大概是因为觉得内疚吧。

况且「补充」后面的句子看起来也未免太生疏──

(不过我实际上搞砸的事情也只有两件吧……)

拍完照之后就开始检查阳台。

事后才发现其他有些盆栽的枝叶断掉,也有好几颗果实掉了下来,实在不忍卒睹,但也无法无视不管。

她集中精神来回观察蔬菜的状况,看似没有其他异常。最后为求安全起见,她也去检查了离阳台出入口有段距离,当时摔倒也不可能撞到的花钵──

「咦?」

真守停下脚步。

──橡叶莴苣有长得这么小吗?

这是还在生长途中的青色莴苣,原本打算等它长大一点再收成,所以之前才没碰它。但外叶看起来小得好诡异。

与其说是缩小,不如说是被切细了──?

原本以为有虫,但是环顾四周,都没有类似的生物。

况且叶子的切口看起来既大口又锐利,感觉就像是用电脑里的橡皮擦工具悄悄擦掉似地。

真守「你觉得这个是怎么一回事?是鸟吗?」

真守把问题连同被害状况照片一起传给叶二。

原本心想他有空再回覆就好,结果不到一分钟,手上的手机突然震动。

──是叶二。而且他直接打电话来。

「哇哇哇!」

真守太慌张,差点把手机当作小沙包丢到地上,最后千钧一发地抓稳。

「啊、早、早安,亚泻先生!」

『嗯。你见到北斗啦?』

就算隔著话筒,他的美声依旧。但真守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打电话过来。

「北斗吗?见到了。亚泻先生,你现在不工作没关系吗?」

『我正在新大阪等换车。那家伙竟然过去了,抱歉吓到你了。』

「不,没这回事,北斗是个好孩子。也不介意我不小心性骚扰他。」

『啊?性骚扰?是你被他性骚扰吗?』

「应该说是我对他……」

──为什么分别身处在东京和大阪的两人非得隔著电话聊性骚扰?一、说溜嘴。二、为了维护北斗的名誉。

她知道自己非常惊慌。

没错,自己竟然一大早就性骚扰您家重要的外甥小弟弟,还不小心撞倒了九层塔、断送了迷你番茄的生命。真想直接说,很抱歉你交了一个这么废的女朋友。但她不能这样说。

「……我真的有在反省,当时的我不知道怎么了。之后我不会再得意忘形……」

『你到底是有多……』

手机另一端听不太清楚叶二说的话。远方似乎有新大阪站的广播声。

『算了。』

叶二稍微清了清喉咙。

『详细状况等我回去再问你。比起这个,真守,你给我的第二张照片,』

「是、是。等我发现时突然就变成那样了。」

『那不是鸟,大概是夜盗虫。』

「夜盗虫?」

第一次听过这个单字。

既然说是虫,应该是昆虫的一种吧?

『你看一下叶子的背面或是根部,就算没看到虫子,应该也会看到掉落的粪便吧?它的粪便是挺大颗的黑色颗粒。』

「粪便吗?请等我一下──」

真守单手拿著手机,慢慢靠近花钵。

她按照叶二所说,仔细观察橡叶莴苣。

「……咦?难不成是这个?」

『有吗?』

「原本以为那是凝固的腐叶土,被你一说,发现这好像是虫的粪便,大概两、三公厘,黑黑的。而且有好多。」

『宾果。』

「可是虫子本人跑去哪了?明明有这么大的粪便,却完全没看见它的身影。是不是吃一吃就移动到其他地方了?」

『不是,夜盗虫是夜行性的。长到一定程度后,白天会潜入土里,到了晚上才跑出来吃叶子。』

「还有这样子的吗?」

『就是有才会造成这种状况。总之就是这样,栗坂真守,拜托你啰。』

──啊?

真守不由得换一只耳朵听电话。

「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把夜盗虫解决掉,这件事只能拜托你做。』

「What?」

『Please kill the caterpillars.』

就算改用英文回答也很困扰,况且真守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我到明天晚上都还无法回去,你拍的照片看起来已经被吃得很严重,不赶紧处理掉会很棘手。』

「我知道是知道……」

『我也不可能叫还是国中生的北斗晚上出门,所以只有你可以除虫。』

叶二细心地再三说明。

『……算了,如果真的无法处理也没办法。随便它吃,别管那一盆了。就算不能吃那盆橡叶莴苣也无可奈何,这就是命运。』

「我、我知道了啦,亚泻先生,我会处理的。」

没必要说成那样吧?

由于真守亲眼看见那盆已经变形到彷佛被人采收过的橡叶莴苣,所以可以理解状况有多紧急。

「要是放著不管,虫子会继续吃下去……」

『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会想办法处理,虽然很怕虫。」

真守不甘愿地点头。

『──这样啊,抱歉要你做不擅长的事,对我帮助很大。』

「没关系,出差请加油。」

『对了,真守。我有一句话忘记说。』

「什么?」

『夜盗虫外表看起来挺恐怖的,为了不要造成邻居困扰,做好觉悟之后再来处理。』

电话挂断了。

──臭虐待狂,滚一边去啦!

***

真守之所以不改口拒绝这项苦差事,是因为她一直觉得很内疚。例如这件事或那件事,各种内疚的事。

上完第二堂以后的课,在书店打工下班后回到自己的家,已经约晚上九点半了。

叶二说夜盗虫是夜行性生物,所以现在应该正好进入它的活动时间。

(先换衣服冲个澡再来处理,在那之前得填饱肚子,饿著肚子可没办法战斗……)

真守冷静地说服自己,并打开自家房间大门。

她先卸妆,换上容易活动的家居服。因为肚子已经饿到极限,所以决定等一下再冲澡。晚餐是之前做好的咖哩和滑菇味噌汤。这两种料理同时搭配有点怪,但因为必须赶紧在坏掉以前吃光,这也没办法。

她把连续剧的最后一集当BGM,吃完口味一如预想的餐点,在厨房洗好碗。

再来还有预习语言学功课跟撰写概论报告,但如果先处理这些的话,就得等到半夜才能去隔壁。

「……好。」

真守把所有障碍都处理完毕。

现在就去隔壁一趟。

她拿著叶二寄放的备用钥匙,本日第二次拜访无人的家。

打开没人在家的房间电灯后,再从厨房抽屉中拿出安全帽灯。

一边系安全帽带一边想。

没想到除了采收蔬菜的日子以外,还有机会使用到安全帽灯。而且还是趁叶二不在家,一个人待在这里的时候。

(这次不是要去采收,而是杀虫……)

她打开阳台落地窗,凉爽的夜风轻拂自己的脸颊。

额头上的安全帽灯照耀著一片绿油油的菜园。

假如叶二说的是正确的,白天待在土里的夜盗虫,应该正跑出来用餐。

她靠近橡叶莴苣,因为不好观察,所以伸手把花钵拉到靠近自己一点的位置──

「呀啊!」

然后发出非常直接又单纯的惨叫声。

她不禁跌坐在地上。这次幸好勉强没有波及到其他盆栽。

(刚刚那是什么?)

一只超级巨大,至少有五公分以上的像是毛毛虫的东西,一边扭动著身体一边贴在莴苣叶上。

「刚刚那是……夜盗虫?」

超级肥。

背上似乎还有斑点。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虫子大到彷佛是乡下奶奶给的卡哩卡哩?

(可是卡哩卡哩很好吃!)

这里可不是热带丛林,是练马公寓阳台!

真守脑里想像的虫子大概只有小鱼乾大小,大不了跟柿种差不多吧?没想到根本是一只会扭动的黑色卡哩卡哩,太残酷了吧?

(等等,冷静下来,别慌张啊我。)

手脚和身体全都缩成一团的真守要对付没手没脚的虫子。

为什么小动物宝宝会那么可爱?那是因为只要长得可爱,周遭的生物就会帮忙照顾。而昆虫产下的卵生幼虫,连父母都不会帮忙喂食,只能靠著足以威吓人的外表保护自己免于受到外敌的侵害。

这是国小理化课中,帮请产假老师代课的理香子老师说的。真守只是现学现卖。所以说,身为外敌的真守被吓个半死,就是正中了夜盗虫的下怀,非常合情合理──

真守疯狂地自我暗示,深呼吸强迫自己噗通狂跳的胸口冷静下来。

然后她半眯著双眼,再度把附赠夜盗虫的橡叶莴苣纳入视野之中。

「……恶哇……」

真的不行,不管看几次,她都只会发出一样的作恶声。

就算她亲自靠近,又能怎么办?把整个花钵都烧掉比较快吧?办不到,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

「不行,嗯。办不到。有点办不到。对不起……」

真守直接默默淡出阳台,退后到室内,然后退到大门,再退到共用走廊。

她横向移动几公尺后,回到自己的阵营。

回到安全至极,没有虫子的和平五〇三号房。

来预习英文吧。概论报告的提交日也差不多要到了。

她慢吞吞地往寝室里的书桌走去,从上学用的托特包中拿出语言学教科书和电子辞典。到了这个学期,为了兼顾必修课业内容,语言学课的教授不再是安德森老师,而是一位日本人。这位教授会疯狂讲解原文书,读得很辛苦。

坐在座位上,正打算打开书桌照明时,发现头上还戴著安全帽灯。

(──啊啊……我竟然直接戴著走回来……)

她不禁抱著自己的头,连同安全帽灯。

就算待在这里,也听得见「声音」。嚼嚼嚼嚼……是又恶又大的虫子正在暴吃叶二养育的橡叶莴苣的声音。

距离这么远,根本不可能听得见,就算说服自己只是幻听,那声音也不绝于耳。

这八成是真守用内心听见的声音,是累积各种内疚而形成的罪恶感之声。

我怎么会跟个废物没两样,到底要逃到什么时候才甘愿──!

真守站了起来。她要去。她要再度前往那个阳台,想办法拯救被啃食的蔬菜。

既然都答应要帮这个忙,就该帮到底!

至少得回应一下叶二愿意把钥匙交给自己的那份信赖之情吧!

(橡叶莴苣,等我!)

我现在就去救你!

不是以女友的身分,而是以人类的身分。

虽然真守很渺小,但现在能够行动的人,也只有她而已。

***

出差的亚泻叶二一如本人的说明,在隔天的半夜归来。

他打开自家住处的大门后,发现灯只开了一半,沙发上还瘫著真守。

「栗……不对,真守!」

一听到叶二的声音,真守才醒了过来。

「啊,亚泻先生……你回来啦……」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不是啦,我刚结束作业,在你这边稍微休息了一下……」

戴著隐形眼镜,一身西装的叶二拿著公事包靠近真守。

真守从沙发上起身,站了起来,原本放在膝盖上的安全帽灯滑落,她捡起来放在客厅茶几上。

「作业?」

「对啊,就是虫子。你说的那只夜盗虫。」

她边说边转动僵硬的脖子和肩膀。处理完虫子后,原本只是想在沙发上稍作休息,没想到自己竟然昏睡了过去。客厅时钟显示已经快要凌晨十二点。

「……真守,难道你整天都在处理虫子?学校跟打工都没去?」

「怎么可能。第一回合是在昨天晚上,我赢了,你看。」

她说完后指了放在木质地板角落的,东京都规定的四十五公升垃圾袋。

她拿免洗筷夹起夜盗虫后,把虫跟筷子一起丢进垃圾袋,再把垃圾袋卷得鼓鼓的,封印起来。
「正当我心想我赢了──的时候,今天早上再度检查盆栽发现隔壁的薄荷叶似乎也被那家伙啃了……」

「嗯……」

那瞬间彷佛像是在快乐结局的最后又再度遇到僵尸,主角又再度陷入绝望深渊的恐怖电影情景。

「后来我又等到晚上,发现第二只之后直接捕捉……一切应该就此结束了吧?但今天还不是丢垃圾的日子,我收拾好之后就会放到我家去。」

「不用吧?放在哪都一样。」

「可以吗?」

「而且一个垃圾袋里面只放了一只虫对吧?」

「还有免洗筷。」

叶二默默地看著放在地上的四十五公升垃圾袋,共两袋。

「……看你没打电话或传讯过来,我还心想你到底在干嘛……」

「啊,抱歉,我怕你正在忙。况且你也没有传讯息给我,我心想大概真的很忙。」

「我这边的确没什么空闲时间──不过……」

下一个瞬间,叶二突然夸张地大笑。

他弯腰笑个不停,完全不管自己身上的细条纹外套皱成一团。

「亚泻先生?」

「你也、太夸张了吧?抓两只虫就堆出垃圾山……!」

真守对叶二的反应错愕不已。

「这很好笑吗?」

我可是拚了老命!

「嗯……原本打算回来之后再问你……但我已经笑到没力了。辛苦了,栗坂真守。」

「什么辛苦,我以为我会死耶……」

「好乖好乖,做得真好,真了不起。」

我有完成帮忙看家的职责吗?

叶二伸出双臂抱紧因为全身无力而垂著肩膀的真守,那画面看起来像是一名教练,一手接住在箱根长距离马拉松中,费尽全力跑到终点的选手。

好宽阔的胸膛。

全身靠著叶二,身体变得软绵绵。

她闻到对方的身上有一点尘埃味,还有混著菸味等的各种味道。

──虽然自己曾经说不会再得意忘形,但现在开心点,应该没关系吧?

不小心把北斗看成叶二、和虫子在阳台奋战,虽然绕了一大段路,至少现在终于可以在叶二的身旁撒娇了。

「我买了蓬莱的猪肉包子,吃吧。」

「啊──猪肉包子。用蒸笼蒸出软绵绵又热呼呼的包子……超棒的……」

「现在要吃吗?」

「要~~」

睡觉前吃东西会肥成猪。

但是这时吃到的大阪名产的蓬莱猪肉包子,好吃到就算变成猪也不介意。

后来发生的小故事

──几天后,亚泻叶二打给自己的外甥北斗。

「之前真抱歉,听说你也来帮忙浇水?」

『啊,对啊。我好像多管闲事了,亏我还在百忙之中去帮你忙。』

国三的外甥个性有点臭美,有时候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很忙吗?不是不用考试?」

『就算不用,也有很多事要忙。例如人际关系之类的,你应该懂吧?』

有够难搞。乾脆揍他算了。

『小真守看到我也吓了一跳。』

「──北斗,关于这件事。」

叶二进入正题。

虽然真守表示不想再多说,但他还是得掌握一下状况,得做点处理才行。

「那家伙真的很紧张,说对你做了很抱歉的事情,一直道歉。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竟敢不跟我说。到底是什么性骚扰?

『不,那不是什么大事。』

「别顾虑,说吧。」

『真的没什么,还算是我赚到咧!我在阳台浇水的时候,她突然从后面抱住我,用撒娇的声音说亚泻先生──这样。』

「喔……」

原来是这样啊……

叶二稍微放心了点,脑内开始想像真守做这件事的模样。

『真要说起来,舅舅,我的内心对你涌现了杀意,你竟然每天都跟那么可爱的蜜糖女生腻在一起?你应该去死吧?至少该死个一遍吧?』

「这、这个……她比较偏向红豆大福或栗子馒头那一类吧……」

叶二一边对著话筒说话,一边飘移视线。

自己根本没看过也没听说过栗坂真守会这么做,今后也没预定要做这种事,甚至现在才从当事人口中得知来龙去脉。他当然不可能如实告诉北斗这些事,说出来的话,不就代表自己的权利被外甥抢先享受了吗?

难道他要说这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承认这种事情好吗?

(又不是笨蛋情侣!)

就其他意义来说,要是承认的话,叶二的人格可是会遭受质疑的。不管怎么回答都是地狱。

「好了,总之谢啦。」

『不要蒙混过去,还有,零用钱。』

──那个大笨蛋,真是有够会挑时间──!

他只能一边觉得真守做事太轻率,一边在心中诅咒真守。

后来他勉强甩开咄咄逼人的外甥,挂断了电话。

接著,他继续回到电脑前,检查他确认到一半的邮件。

出版社和代理商送来了好几封邮件,光是看到负责人的名字和邮件标题,就大概知道对方要求做什么。是追加委托的修正案。而他之前赶工寄出的草案,到现在都还没有收到回覆。

他一脸认真地心想:

「有机会的话就会做。先不管该怎么完成,反正紧咬著不放就对了……吗?」

──叶二不认为自己选择的路有错。

然而以结果来说,他没想到不只是自己,连带也影响到真守,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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