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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等待3月樱花绽放的餐桌 第一章 真守,获得了香草,引爆了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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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变冷,快点变甜。一切都是为了──在春天盈盈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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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嘛──我想讨论关于交期的部分……是,十八号。我知道了,十二月十八日没问题,那就决定采用B案,以不变更内容的方式完成……好,今后请多关照──」

亚泻叶二在手边的手帐中写下大大的「十八‧B方案」之后,结束了和客户间的电话。

练马的出租公寓,位于六层楼高的五楼,一房一厅的寝室中。用一片大木板组合而成的作业用桌就在寝室一角,这是叶二的工作空间。他在工作空间中开启电脑内的行程纪录软体,编写刚才讨论的内容。

「连师父都要奔跑的十二月【注】,吗?」【注1:日文十二月又名「师走」,据说其名源于年关将近时,僧侣师父们忙碌地四处奔走。】

独自工作时,他的自言自语次数也会变多。

萤幕中显示的数字指出,这个世界已来到了「12」,看来今年只剩下一个月而已。

十二月。December。年尾。圣诞节。岁末商战。年末赶工。

(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最后一个单字被视为不必要的垃圾,从画面中消除了。

由于印刷厂会在年末年初休假,所有截稿日期也必须往前挪移。当然,身为工作内容与纸本媒体大有关联的设计师叶二也不例外。他心想,虽然元旦假期说得好听,但为了那三天的休假,这段日子还不是得疯狂工作补进度?真是个富含深意的单字。

他重振精神,打算再度开始进行还没做完的工作,但萤幕上不论字母或是数字看起来全都支离破碎,闪烁著光芒。

结论。

(……没办法集中精神调整文字边框的话,表示现在是睡觉时间,或是吃饭时间。)

现在几点?下午一点。那该吃饭了。

他靠著确凿不移的数字做出了判断,决定走出寝室而不是直接躺上床。

亚泻叶二,职业是视觉图像设计师。前几天度过了值得庆贺的三十岁生日,但小他整整一轮的女朋友却只用拍手帮他庆祝。

之前在设计事务所中工作时,是以广告相关业务为中心,从纸面到网路数位影像都全部能干地一手包下,还被视为珍贵的万能员工。这应该不是因为他身强体壮又好使唤吧?

离职后成为自由业,直到现在还算是顺利,至少从收支来看,帐户余额还算是有点成绩。

决定辞职时,他曾先试著计算规划了一下,确定有胜算之后才正式独立工作。不过因为现实总是出乎预料,总之能够「行程满档」比较重要。

导致上个月行程崩坏的主要原因──六本木园艺饮食部门重新改装相关案件,到了这个月也几乎全都完成了。其他得在年底前提交的几份交期时程虽然还有点紧绷,至少目前看来应该可以调整到让自己还有一点喘息的空间。

希望可以暂时饶过自己,别继续困在几乎连饭都没办法好好吃的修罗场中。

(好了,要吃什么呢?)

叶二站在厨房前,打开冰箱门。

他一边拿起冰箱门边的矿泉水,一边检视里面储藏的食材。

眼前出现的是剩余的调味料,以及肉和鱼等蛋白质相关食材。

(OK,确认完毕。)

关上冰箱后,他边喝矿泉水边走向厨房,并打开通往阳台的玻璃落地窗。

室内温暖的空气散去,外头的寒气刺著脸颊。

今天的天空覆盖著薄薄的云雾,就算到了这个时辰,气温也不太会上升了。在彩度低的天空之下,只有阳台中的花盆郁郁葱葱。

叶二把喝剩的水倒进泥土看起来有点乾涸的盆栽中,顺便观察其他盆栽的状况。他替已经采收过外叶的莴苣追肥,又看著因为低温而变色的叶子叹了一口气,思考能够覆盖叶子以保护它的方法。这种「稍微检视一下」的想法通常都是逼自己得认真进行农务作业的陷阱。

(算了,冬天本来就会让蔬果的生长迟缓。地面上的蔬果不是枯萎就是在冬眠──在这种冷得要死的气候之下,还要求大家得像夏天一样工作,本身就是个错误想法吧?)

不管是圣诞促销还是年末商战,会因此而忙乱不堪拚命工作的,也只有人类而已吧?可以的话,真想跟这毫无干劲的薄荷一起休眠,想对年底赶工视而不见。

阳台对叶二来说,是第二个食材储藏库。

这里栽培的全都是可以吃的蔬果。

在连日超时工作到差点过劳死的上班族时期中,从他发现自己买的蔬菜全都逐渐腐败,到把整座阳台改造成菜园,其实没有花上太多时间。最令他本人意外的,应该是他竟然花费了许多力气去维持这座丰饶的菜园。

──也就是说,他陷下去成了「沼泽」居民。也就是沉溺于其中了。

轻易说出这种结论的人是谁啊?

(就是那家伙啊!那家伙。)

脑中朦胧浮现出的不是正面的脸孔,而是摸起来手感似乎不错的后脑勺,是个形状漂亮的栗子色鲍伯头。大概是因为自己每次都是从上往下俯视的关系吧。

整体来看,她算是娇小的女生吧?如果她不毛毛躁躁时,就会用有如和煦朝阳般的声音悠哉地说话。

『亚泻先生~』

对,刚好就是这种声音。

实际出现在耳边的「声音」让原本在脑内的破碎印象似乎一口气靠近了自己。

(真守?)

他只听见声音,身影被避难用的隔间遮住了。不过他仍然确定,声音的主人就是住在隔壁的栗坂真守。

对方姑且算是叶二正在交往中的重要女友。

『亚泻先生,你人在阳台对吧?』

「……不在的话也不能回覆你吧?」

『啊、说的也是,不好意思。我有点焦头烂额,搞不清楚状况了。抱歉。』

──发生了什么事?

叶二皱起眉头。

说到住在隔壁的女友,在两人正式交往以前,他们总是像这样隔著阳台搭话、接话。不过,真守现在的声音莫名缺乏了生动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听起来也没什么精神。

「喂!你该不会又遇上了怪事──」

他在脑里闪过春天时,自己还在当上班族的那段日子。在五月夜晚的阳台中,真守哭著向他求助的那起事件。

『不!我没事!但什么也没发生其实也挺丢人的。』

「啊?」

『那个,亚泻先生,我想冒昧请问一下,你那边的阳台是不是有种迷迭香?』

「迷迭香?」

『对,迷迭香。』

原本因以为对方遇上麻烦而翻腾的杀气,被这出乎预料的问题而化于无形。

迷迭香,唇形科的香草,特色是那独特的芳香和高抗氧化作用,自古欧洲以来被当作增添料理香气或保存食物用的植物。

迷迭香算是比较知名的香草──

「种倒是有种啦……」

『真的吗?』

她的声音明显变得有精神,八成连脸都在发光。大概知道原因了。就赌一把吧。

『可、可以的话,一支就好,能请你分给我一点吗……?』

「可以啊,不只是一点,想要多少都拿去。」

『谢谢你!我现在过去你那边!』

「门没锁。」

『了解──好痛!』

在她逐渐远去的声音中突然夹杂了踹倒某种东西的声响。就某方面来说的不安从心底涌现,很想问她真的还好吗?

叶二毫无意义地站在阳台屏息以待,直到从隔壁移动过来的栗坂真守露出脸来。

──嗯,看来她还好。

看著那张正用著放松又娇羞的圆脸盯著自己看的惹人怜爱模样,自己原本刻薄的心情也变得柔和许多。

「午安,亚泻先生。」

「干嘛突然要这个?」

「这个啊,说来话长……啊、你张设了好可爱的小帐篷。」

原本打算确认她平安无事顺便抱紧她,没想到对方竟然巧妙地躲开了拥抱,往花盆的方向走去。

(喂。)

从自己手中逃跑的真守身上莫名飘散著一股甜蜜的香气,害他又变更饿了。

「什么帐篷……?」

「因为这个跟一般的塑胶棚不太一样吧?材质看起来像是布料。什么时候搭的?」

真守指著种了橡叶莴苣和小松菜等叶菜类植物的花盆群。

那是叶二前几天搭建骨架并在上方铺设了名为滤布袋的白色细网状布料。

「昨天弄的。为了防止低温和寒风,顺便防止被鸟吃掉。」

「是喔,原来如此……毕竟冬天对蔬菜来说是很冷的。蔬菜帐篷好棒喔!好可爱好可爱。」

真守蹲在花盆前,观察这首次见到的蔬菜外观。

基本上──如果是以前的叶二,像真守这种从外表看来会被他分类在「爱撒娇」「软绵绵」系的女生,从来都不会是他喜欢的类型。他讨厌爱撒娇的女生,更是对于照顾纤细弱小女生这种事情敬谢不敏。

而听她指著小松菜和滤布网断言说出了「可爱」一词,看来这个单字所涵盖的意义,也远比叶二所认知的射程范围来得广。

栗坂真守应该没有像叶二那样深陷于菜园沼泽之中,也没有沉溺到不可自拔,更不是打从心底爱著菜园的人。别说是某种偏执般的热情,她甚至也欠缺著热衷度。在园艺这一块,他们俩在未来永远都是两道平行线。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还愿意来到这呢?

因为她拥有著中立的立场。

甚至可说是压倒性的中立。

就算叶二的兴趣不是阳台菜园,而是改造摩托车或汽车,或是迷上跟鱼控没两样的鱼缸养殖,她也会表现出自己的讶异情绪,然后开始自行从中找乐趣,并接受这些兴趣吧。还会频频使用这博大精深的「可爱」来形容一切。

中庸而且中立。

要形容栗坂真守这个人类的性格大概就是这样。和面对讨厌的事物时不是戴上面具,就是直接以毒舌一吐为快的叶二相较之下,根本是站在两种相反的立场,他们彼此无法模仿对方。他也曾经反省过自己轻易利用真守那难能可贵的特性,稍微随心所欲了一番。

「该怎么说呢,看了蔬菜之后觉得很放松耶──就算是在冬天,它们还是会展现出闪耀的鲜绿光芒。我之前曾经说过没开花看起来很无聊,不过当路树的叶片也开始发黄凋零时,还能看到健在的盆栽就觉得很难得!」

「……想把盆栽当作佛坛拜我是没意见啦,你不是来要迷迭香的吗?」

果然还是趁她转头面对自己的时候,亲她一下好了──算了,现在还是大白天。

「啊!对喔!就是迷迭香。亚泻先生,是哪一盆呢?」

「这盆。这里有一盆混种的植物对吧?」

叶二收起脑内各种不讲理的想法,一脸没事地为她介绍。

迷迭香就种在薄荷和柠檬香草等香草类的花盆一角。

真守听完叶二说明后,睁大双眼看著出现在眼前的实物。

「唔哇!这个……长得比我想的还要粗糙……不对,应该说是非常坚固的香草先生……」

「毕竟迷迭香不是草,而是『树』。不过它是灌木,不会再长高了。」

「因为它的叶片看起来像是吻仔鱼乾,我还以为实体会很纤弱。」

看来她姑且知道自己想要的叶子长什么模样。

叶二种的迷迭香高度不到三十公分,但和周遭为了过冬而枯萎的香草群相较之下,树干显得既粗又结实。即使是这个时期,弯弯曲曲的树干周围还长出了绿油油的树枝,冒著密集的细长树叶。

以前也曾经看过有住宅会把迷迭香和同样属于唇形科的薰衣草,当作庭园景观树群来种植。

「啊啊!而且该怎么说,我只是稍微摸一下叶片,就散发出好重的迷迭香臭!这什么啊?好臭!」

「你到底想干嘛啊!」

叶二认真地追问这个像狗一样开始闻自己手的十九岁女生。

「因为我在超市买的迷迭香没有这么重的味道啊!」

「所以你买了料理用的香草?不是乾燥的,而是生的?」

真守点点头。

就是在蔬果卖场中的调味区会卖的那个吧?把少量的新鲜香草分装成一小袋卖给客人。虽然价钱有点贵,但因为平常不会大量使用,那一小袋也就足够了。所以说,她买了叶二不会出手买的那个吗?

「与其说是做料理……其实我是想要做点心。」

「点心。」

「没错,迷迭香柠檬蛋糕。圣诞节马上就要到了不是吗?我希望到时候可以吃到蛋糕,所以现在才努力练习试作……但怎么做都不成功,从早上到现在,我已经烤了整整三次。」

真守用疲倦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辛苦你了……」

「后来材料都被我用得差不多,连迷迭香都用光了,正想著差不多该放弃的时候……我才想起这里不是还有你的阳台菜园吗?不抱希望问了你之后,没想到还真的有……!今天是我第一次觉得幸好有跟你交往的日子!」

「我就只有这点存在价值吗……?」

「咦?不然还有其他吗?」

「你这个直率又令人不爽的小鬼!」

叶二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并心想,竟敢如此口不择言,真是个夸张的女人。

真守喃喃地「啊」了一声,立刻发现自己讲错话了。

「亚、亚泻先生的优点当然不只这些,像是美味餐点制造机啊……家家户户都应该要必备一台亚泻叶二才行啊……像这些……」

「……够了,总之一枝就够了吧?」

「对,目前只需要这些。」

这次轮到叶二叹了一口气。

他随意替真守徒手撕碎迷迭香的幼嫩枝芽。正如当事人所说,这股近似于松树的青草芳香,以香草来说实在强烈了点。

然后,他终于察觉从真守身上散发出那股难以形容的甜蜜香气,正是砂糖和奶油的味道。

「那就来做做看吧?做那个什么迷迭香柠檬蛋糕。」

「咦?你愿意跟我一起做吗?」

「我说,真守。既然都用了我的香草,我可不许出现任何失败。好了,快走吧!」

他拍了拍发呆中的真守的背,走出阳台。

十二月真是个令人焦急的季节。真想无视岁末商战或年底行程,好好地休眠一场。不过,既然这件事跟真守有关,那就另当别论。

况且叶二现在的肚子可是饿的不得了。

***

原本只是想跟邻居借种植的香草,没想到连邻居本人也借来了。这样好吗?

真守抱著些许困惑之情,回到了「练马皇宫」五〇三房。

「要怎么做才会连续失败三次啊?」

「别问我这种问题,我也是想要正常做出蛋糕来啊!」

真守重新围上刚才随手挂在沙发上的围裙,往自己从一大早就陷入苦战的厨房走去。而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邻居正抱著作壁上观的态度跟在她的身后。

亚泻叶二。自由接案的SOHO设计师。一旦穿上西装,就会帅气到简直可以走伸展台,同时也是真守的交往对象。现在虽然戴著厚圆框眼镜还穿了一身黑色运动套装,但如今可不是她可以对那打扮说三道四的时候。

「正常做。你就正常做一次给我看。」

「好,嗯……先用奶油──」

「等等,真守。做事轻率的栗坂。先整理堆积的碗盘。」

好不容易拿出了干劲,却有只手放在肩上。

看来他是在说,那些放在流理台中,尽可能不想映入眼帘的碗盘──而且还堆积如山──得先洗乾净才行。

「作业空间能多一公厘是一公厘,而且如果没办法立刻拿到必要的东西,会影响到料理步骤。」

「我知道啦──!」

这八成跟料理节奏或炒热厨房气氛之类的有关吧。

真守一边心想这个人老在奇怪的地方特别细心,一边仔细清洗盘子和调理盆。

叶二也会帮忙擦拭洗好的碗盘类,只过了几分钟,厨房就算是恢复成比较乾净的状态了。

「有食谱吗?还是你是在网路上看的?」

「不,我倒是有在打工的书店买了一本食谱。这本。」

「啊啊,太好了。你有参考专业人士写的食谱。」

「咦?不可以用网路食谱吗?大家主动投稿的食谱网站很流行耶?」

「我没说不行,只是同一料理的食谱数量又多又杂,像你这种才刚长毛的外行人擅自出手,很容易就会满身伤痕。」

「……不要一直外行外行的喊啦!虽然实际上是外行人没错。」

「你就是刚从外行人阶段长出一点毛的外行人。这本乍看之下是没写什么乱来的顺序。」

叶二仔细地阅读并确认真守递给他的食谱书。

「不如说,我想知道你到底对哪个步骤有障碍……?」

他眉间紧皱,陷入沉思模式,真守也只好做她自己该做的工作。

把强化玻璃碟放在作业台,从冰箱里拿出奶油盒。

「奶油要一百克的样子。」

「是啊,看了好几次也都背起来了。一百克……」

「喂喂喂喂喂喂!」

叶二又从后方阻止了她。

「……你从刚刚开始到底在干嘛?」

「这是我要说的话!你想拿那个汤匙干什么?」

「咦?这是大汤匙啊?一大勺是十五CC,大概是十五克吧。要取出一百克的奶油,只要用大量匙挖个六次多。」

「你没有秤重的吗?厨房用电子秤。」

「没有。」

真守若无其事地回答。

叶二低头扶额,看起来像是在忍受头痛症状。

「反正六次『多』的份就算没有也没关系吧?奶油的热量很高,这么做可以控制甜度跟油量。」

「笨蛋!」

好久没有这么大的落雷了。叶二冲出厨房,直接离开真守家。

(啊!亚泻先生?)

真守单手拿著大汤匙束手无策,没想到不到一分钟,叶二就回来了。

「给我好好用这个量!」

「啊,是电子秤……」

他的手上拿著数字型的厨房电子秤。

「这是从你家拿来的吗?」

「没错,你一定是用那个大汤匙随便量所有的材料吧?那样做会顺利才怪!」

「是、是这样吗?」

「你听好,你说的大汤匙一勺十五克,指的是水量。」

「咦?」

叶二看著满脸问号的真守,深深点了点头。

「奶油、面粉、砂糖,每一勺的重量都不一样。」

「怎、怎么会?」

「什么怎么会,就是这么一回事。一大勺的奶油的确有十二克左右没错,但砂糖和面粉一勺可不到十克。你到底是用几勺在算的?跟食谱到底差了几克?」

「…………」

「很麻烦吧?」

面对叶二突如其来的计算题连续攻击,真守的眼神开始游移。虽然说这题目连国小生都会,但她因为受到莫大打击,大脑似乎来不及处理。

「所以我才叫你乖乖用电子秤量。每份材料的公克数都不一样,很难一个个背起来,一开始用电子秤才会轻松又正确。」

「……没想到做拟声料理的亚泻先生会说出这种台词……」

「女生料理?」

「拟声料理。唰唰唰!咚咚咚!咚嘶──!啾哇──!然后就做好了。靠著爆炸多的拟声词做出来的超随意料理。」

叶二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随意乱做的。是做出无数次料理之后,把一些即使省略也不影响的步骤省去罢了。」

「你的省略方法让人印象深刻。」

「顺便跟你说,如果要我做点心或面包,我还是会好好使用电子秤。这和做料理不一样,绝对不能用目测的。」

「是这样吗?」

「没错,绝对不行。」

他的语气竟然笃定到这种地步。

「真守,你仔细想想,做点心和做饭的差异在哪?」

「差异……是……?」

「大略来说,点心和切完就丢下去炒的料理,或是切完就拿去炖煮的料理相较之下,食材状态的变化是很复杂的。拿蛋糕来举例好了,要先把奶油搅拌到变色、把蛋打发到出现直立尖角状、倒面粉搅拌。然后再拿去烤成膨胀两倍以上的体积大小──」

叶二折著手指逐一说明。

「况且这段工程之中只要有哪一个步骤失败,就没办法成功。在纤细又复杂的化学变化之下,才能制造出好吃的海绵蛋糕。」

「……被你这样子一说,似乎真的很难……」

「做点心可不容许『大概』『随便』这种事,总之你给我好好测量。」

「收、收到……」

「彻底以克为单位测量!不可以把这里当厨房,要当作研究室!给我跪在数字和工程表的底下,乖乖做个仆人!」

「噫!」

被魔鬼军官狠狠痛斥后,真守也只能面对厨房用电子秤。这是什么发展?事情变得有够麻烦的。

「奶、奶油一百克整,量好了。」

「量好了吗?再来要怎么做?」

「接下来要让奶油恢复成室温,因为刚刚冰回冰箱的关系还很硬,所以我想要放进微波炉……大概十秒左右。」

「……没办法,允许你这么做。」

「太感激了!」

把体恤新兵的微波炉加热后的奶油移到调理盆中,紧接著放入刚才谨慎测量后的砂糖。

「根据食谱步骤,再来要『用电动打泡器搅拌至发白』。」

「我没有那么高级的东西。」

「……那你以前是怎么搅拌的?」

「用这个!」

真守用卷起袖子的手递出来的东西是,手动式打泡器。百元商店买来的。叶二不知为何地摆出非常正经的表情说:

「你的手臂没死吗?」

「老实说,我以为手要断了。」

「也是,毕竟你做了三次。」

「难道亚泻先生你家有电动打泡器……?」

「没有,就算期待我也没用。」

她稍微用看著哆啦A梦的眼神望向叶二,但对方果然不是万能的男人。

「真是的,把打泡器拿来,我来打发。」

叶二从真守的手中接下调理盆和打泡器,开始靠人力搅拌。

「哇──!好厉害,男人的气势果然就是不一样。」

「这个我来做,你去把剩下的材料全部量好。为了不要让面粉结块,记得要确实过筛──」

一说到这,叶二突然恍然大悟,看著真守。

「这个家有可以过筛的器具……」

「没有。」

「你竟然没过筛!」

「没有啦,我是用这个过筛!」

「用茶筛吗!」

「──好。」

叶二拿著打泡器点头。

调理盆中的奶油经由叶二的搅拌作业后,颜色变得像是生奶油般细白。

「喔喔……奶油真的会变成白色耶……」

「……虽然有不可解的胜利,但却没有不可解的落败。」

「那是什么?」

「这原本是一位很会发牢骚的某球团监督说的话,意思是就算有些成功是靠著各种幸运层层累积,但失败一定有其原因。」

「所以是什么意思?」

「不,我只是突然很感慨,你的失败蛋糕是建立在随便计算材料重量、或是力有未逮导致打发不够等细微的小失败之中,层层累积之后才会连续失败三次。」

真守现在倒是别扭地想用「对啦对啦都是我的错」表达歉意。

「接下来要做什么?打蛋进去吗?」

「对,要搅拌到变成『有黏度的流动体』的程度。」

真守在调理盆里面打了两颗蛋。

「有黏度的流动体。」

「对,有黏度的流动体。」

叶二沉默地盯著调理盆中的两颗黄色物体。接下来又得开始虐待自己的手臂,令人怀疑真守是不是打算逼他进化成第二形态。

不过,他下定决心,吐出肺部的空气后再深呼吸一次──再度集打发气势于一身。

「亚泻先生好棒!好可靠!好帅!」

「别以为发出可爱的声音就可以算了喔!」

「──等一下,亚泻先生,你刚刚说我可爱吗?我还是第一次被你这样说,值得纪念啊值得纪念!」

「笨女人给我好好工作!」

她原本想要冲去拿手机,却被叶二从后方踢了一脚屁股。

如果说每天都是某种纪念日的话,那今天可不是「被他说可爱之日!」应该要记录成「被他踢屁股之日!」不,还是算了。那会让她怀疑情侣的定义为何。

即使如此,她为了表示不满便开始沉默寡言,让叶二叹了一口气。

「……喂真守,还在闹别扭吗?我双手都拿著东西,用脚也没办法嘛!」

「问题不在那里!」

真守一边设定烤箱的预热时间,一边用别扭的口气回话。

她在打发后的奶油和蛋汁中加入测量完毕的柠檬果汁、削下来的柠檬皮碎、以及从叶二的阳台采收的迷迭香碎片。

打发成浅蛋色糊状物中的柠檬黄色和常绿树般的深绿色,散发出清爽的酸香。

在里面加入过筛后的面粉及泡打粉、树薯粉。为了不要消泡,得使用名叫抹刀的饭勺型器具搅拌。

「话说回来,你要怎么烤这玩意儿?用铝杯吗?」

「啊,我倒是特地买了磅蛋糕型的模具。」

「那是新品吗?」

「是啊!」

「……我觉得你用钱的方式似乎大错特错……算了,总之先来烤吧。」

叶二似乎又吞下许多话不说了。

把面糊倒进模具,放入预热完毕的烤箱中。

「要烤多久?」

「上面写一百八十度烤二十五分钟,等余温散去后脱模,就完成了。」

「二十五分……好,真守,做好之后叫我过来,我先把手边工作处理掉。」

「OK,希望可以顺利完成……」

真守才刚把额头贴在烤箱的观窗上,叶二就往隔壁自家走去了。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

真守传了「做好了,请过来吧!」的邮件过去,再度请叶二来到五〇三号房。

门铃响起,跑去门口迎接的真守眼睛发红,连叶二也吓了一跳。

「……真守,难道失──」

「亚泻先生……」

真守用手指压著眼头,声音颤抖。

「好、好了,偶尔也是会发生这种状况。」

「是三倍。」

「啊?」

「厚度──变成三倍了,和我送进烤箱前相比,三倍!」

真守用力抓住正烦恼该怎么安慰人的叶二的手,半拖半拉地把他带去厨房。

「你看,快看这个!看得到吗?」

「看到是看到了,这不就是正常的……」

从烤箱拿出来的磅蛋糕余温散去后脱模,呈现镇守在砧板上的状态。

总之她就是想让叶二看看。这成功烤出焦色的金黄色蛋糕顶端、以及这脱模之后边缘也没有烧焦的色泽,毫无缺点。奶油和砂糖遇热融化后产生的甜蜜香气变得比烤前更加浓郁,整间房间都洋溢著幸福的味道。

放在砧板旁边,大小尺寸足以塞进笔袋里面的塑胶尺,就是真守实际测出「三倍」的器具。

「也就是说,烤得非常成功……」

「不只是成功,你不觉得实在是太美妙、太完美了吗?看这美丽的膨胀感,啊啊!它成了蛋糕……看起来就像店家卖的一样……」

「不,所以我才说,只要好好遵守食谱的分量,确实打发,就一定会膨胀。你之前就只是这两点做不好罢了。」

「总之亚泻先生,迷迭香柠檬蛋糕出炉了!」

她几乎没在听人说话,猛然回头看著只能苦笑的叶二。

「……是啊,出炉了。可以的话,我也想要尝一下味道。」

「当然要给你尝,我们一起吃吧!我去泡点东西,喝咖啡好吗?」

「说的也是,那就麻烦泡咖啡吧。」

「我有两个星巴克的滤挂咖啡包,就用那个泡吧──!」

他们决定一起享用切好的磅蛋糕,搭配热呼呼的咖啡。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比叶二家的桌子还要小一圈的餐桌旁,同时开口说「我要开动了」。

重新看向厚切后的断面,完全没有半生不熟的部分。细小的绿色斑点一定就是迷迭香碎吧?用叉子切下一块并送进嘴里,表面如同饼乾般酥脆的口感,就在口中剥落。

以叶二靠手臂力气拚命打发的浓厚奶油香气作为基底,柠檬那清爽的酸味和迷迭香澄澈的新绿香氛中和了蛋糕本身的黏腻感。因此就算甜度很高,也完全不会让人有腻口的感觉。

「好吃吗?」

「……非常地。」

「那就好。」

这朴素的甜味非常适合搭配黑咖啡,幸好刚才下定决心省略了平常会加的鲜奶和砂糖。

「你觉得呢?」

「吃起来不差。」

太棒了!

「……迷迭香不只使用在消除肉腥味上,也经常利用在点心制作用途。」

「又甜又松软,却又带点苦味的大人口味般的蛋糕……没错,我想做的就是这个,这就是那份食谱的真正形态……」

「让柠檬的味道比刚才做得更强烈也不错吧?如果把蛋黄跟蛋白分别打发,口感应该也会不一样,如果下次使用电动打蛋器,会做得更快。」

「不,已经够了。」

「啊?」

真守若无其事地回答后,不知道为什么,叶二似乎讶异到大受打击。

我说了奇怪的话吗?真守搔搔自己的脸颊。

「不、这、给我等一下。你不是说这是为了练习做圣诞节用的蛋糕吗?」

「是没错……但我个人已经因此得到满足了……」

叶二仍然惊讶地直打哆嗦。

「因为我已经知道这会是什么味道,特地买电动打蛋器的话,又要从头收集材料重新挑战……我不太想啊……」

叶二听完后,当场把脸埋进双手之中。

「咦?咦?亚泻先生?」

「……不沉迷事物的女人就是这样……」

「啊?」

「我自言自语罢了。既然如此,我买个电动打蛋器也没关系吧……」

这次轮到真守慌慌张张了。

「不可以啦,这样我很不好意思。当天我会做更简单的东西,不是蛋糕。所以你不必顾虑我。」

「你给我顾虑一下啦!稍微综观一下局面……话说回来,你好像决定圣诞节就跟平常一样在家里做饭,这样好吗?」

「咦?不可以吗?因为你做饭很好吃,所以我想吃。」

「不,也不是不行……」

真守的脸开始散发光彩。

「我会事先预约圣诞蛋糕,交给我吧!」

看她拍拍自己穿著毛衣的胸膛,叶二摆出了无力的表情。

「算了,这也算是你的优点吧。」

「咦~你在夸奖我吗?」

「算是吧。」

这样啊。那我应该表现出开心的神情吗?莫名搞不太懂就是了。

「喂,真守,你后面的那个,是圣诞卡吗?海外寄来的?」

叶二一边啜饮咖啡一边指著真守的背后,看来他似乎很在意装饰在碗盘柜上的卡片。

「啊、对,是凉子姊姊从美国寄来的卡片。」

真守伸手从椅子后方拿取卡片。

是一张对摺的圣诞卡,掀开来之后,内侧会展开并弹出笔触细致的暖炉和圣诞树图片。寄送人的亲笔留言和署名也写在一角。

「真守!佳节愉快!过得好吗? RYOKO KURISAKA」

凉子的笔迹看起来既爽朗,也不带任何迷惘之情。真守觉得这很有她的风格。

栗坂凉子是原本住在这五〇三号房的女性,是真守年纪相差甚远的堂姊。

她是干练的单身OL,在全家族这一代晚辈中,应该是才干最出众的人。既聪明又擅长运动,个性坦率又从不高声炫耀自我。真守非常喜欢这位总是会在元旦家族聚会等时候陪她一起玩耍的「凉子姊姊」,在还是孩童的真守心中,总是希望以后可以成为像她一样的人。

最让真守大为振奋的是,亲戚中的叔叔阿姨总是说自己的骨架或五官的配置,都和她憧憬的凉子姊姊非常相似,两人似乎都长得很像去世的奶奶,让真守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察觉自己遗传到了母亲的圆脸。

「我记得栗坂小姐现在好像人在达拉斯。」

「对,现在已经会说一口流利英文,大为活跃喔!她可是栗坂家最出人头地的人,超帅气的。」

「一口流利英文啊……」

叶二眯起细长的内双眼睛,看著真守递给他的卡片,看到出神入迷,令人不禁觉得也未免太热情检视了吧?

这么说来,叶二以前曾说凉子的色调是鲜艳的红灯。那是真守的服装或化妆品中绝对不会出现的色调,因为实在是太成熟了。

「我以前非常认真相信等自己长大之后,就会自动变成凉子姊姊。」

「啊?你吗?」

「说、说的也是。大概到了国二左右就开始觉得不太可能了。」

「你在一瞬间就开始检讨自己这点,反倒让我比较吃惊。」

「……亚泻先生,你比凉子还要早住进这栋公寓吧?」

「嗯。大概早不到半年左右,一开始还心想搬来了一个大美女呢……」

他说完后,又让视线落在卡片上。

就算真守为此烦躁不安,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亚泻先生,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你喜欢美女吗?」

「有男人会讨厌吗?就生物学来看。」

「这样啊,是生物的本性。」

「我说,你那种问题就是所谓的废话。」

他抱著「这家伙在问什么理所当然的废话?」的心情回答。

「那我问你,那个美若天仙的大美女凉子姊姊搬到你家隔壁,你完全没有那个……心生动摇,或是喜欢上她吗?」

真守试著用不惹人嫌的口气认真询问。

但叶二别说是出声否定了,他还把凉子的卡片放在手边,似笑非笑地点了头。

「……这个嘛,毕竟对象是她,多少会吧。」

「果然。」

「但后来竟然换你住进来,早知道以前就不要在电梯里面紧张的不得了──」

当叶二把手伸往紧咬嘴唇的真守头上,说著「你的表情真可怕」时,她便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真守?」

「什么事?」

后来真守也不管叶二扑了空的手是怎么收回来的,她直接回收放在桌上的卡片,放回身后的碗盘柜上。

「对了……那个,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个电影?结束后可以一起去买东西。」

「你的工作没问题吗?」

「之前有说过,算是度过了危机。」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可是我已经有其他计画,不必了。」

这男人总是嘴上得理不饶人,态度也很差,最好把它当耳边风。明知应该这么做,却怎样都无法释怀。

既然凉子那么棒,像真守这种等级的低价出清品也还算勉强堪用对吧──

「计画是指打工吗?」

「临时打工,我要去农夫市集帮忙叫卖,建石小姐拜托我的。」

真守边说边回头看著他。

上锁完毕,做好万全的心灵防御准备。看到真守用距离感十足的眼神回望,叶二似乎也没办法多说什么了。

「──这是透过你得到的工作耶。」

「是这样……吗?」

「顺便告诉你,我接下来要去书店打工,差不多可以散会了吧?剩下的蛋糕都给你,回去请往那边走,不送。」

请帮我除去全世界的地雷吧。

如果现在有募款箱出现在眼前的话,真想把圣诞卡连同纸钞一起塞进去啊。

***

凉子和真守。

到如今,自己早已不是个可以无视至今以来累积的经验落差和规格落差的孩童了。但是,她觉得自己那还怀抱些许期待的年幼期,以及带著断肠之痛放弃成为凉子姊姊的青春期,彻底被当时叶二的回答给轻视了一番。

偏偏是被自己喜欢的人出口伤害,不甘心及受伤感根本放大了一倍──

「栗坂妹妹,我去一下洗手间,麻烦你顾一下店。」

「啊!好,我知道了。」

建石千鹤拍拍真守的肩膀后离开了帐篷。

她是一位和凉子的风格截然不同的和风美女,穿著细身牛仔裤和羽绒背心的轻装,往人群的方向消失了。

真守被那位千鹤请来了表参道所举办的农夫市集。不是以客人身分,而是来「太阳农园」帮忙贩卖。

待在帐篷底下的真守一眼望去,看到的是假日的晴朗青山路,以及对面的大学建筑物。在腹地内蓬勃生长的银杏树叶子已经完全转黄。市集会场人山人海,大批客人和路人交错往来。

请真守来帮忙的千鹤,是亚泻‧混帐东西‧叶二的前女友,原本在青山从事服饰业的OL,后来摇身一变成了农夫,现在是一名在千叶种无花果的农业女子。

说到混帐东西会中意的交往对象,看千鹤的外表似乎就足以证明了。

而叶二本人还主动告诉真守,说千鹤想要她的联络方式,想找她聊聊。

其实听到叶二提起这件事时,真守当下觉得开心。那天刚好和叶二一起庆生,还沉浸在幸福的余韵之中,一下子就说了OK没问题。

她们俩曾经见过面,而且真守并不讨厌千鹤这个人。

没过多久,真守的手机真的响起,千鹤询问她今天要不要来帮忙卖东西。

(之前就说过愿意帮忙,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但没想到她竟然会带著这样的心情来到了临时打工的这一天。

真守站在帐篷下的摊贩后,眼前有一群还不用上学的孩童在奔跑,那喧闹的模样不禁令人捏一把冷汗,担心他们会不会跌倒。尖叫出声又到处窜跑的孩童后方,有位像是母亲的女性追了上去。

而在真守的跟前,有一位留著胡子的绅士正和摆摊的人交涉大批采购蔬菜的事宜。朝向地面一看,有一只走在前方引路的大型犬正和一对看似旁若无人的年迈夫妻大步走著。

每一位民众都是农夫市集的客户,真是人有百百种。

「──这是什么果酱?」

「啊、是无花果果酱,要不要试吃看看?」

「好啊,麻烦你了。」

「制作时完全没有喷洒农药喔!」

真守拚命挤著笑容接待靠近摊位的人,卖出之后就收下金钱,记录下来。

(卖出小瓶的果酱一瓶……)

由于现在并不是无花果的产季,在这区的桌子上并列贩卖的几乎都是果酱等加工品,或是他人委托贩卖的蔬菜。

卖场中放了大半的蔬菜,全都是加古川师傅所种的有机蔬菜。

其他的摊贩区卖的几乎都是这个季节才有的商品,例如圣诞节用的花圈或花饰、炒栗子等。许多穿著大衣或羽绒外套等一身温暖打扮的人都伫足停留在那些摊位前,看得入迷。

「好大声的叹息啊!」

真守吓了一跳并抬起头。

那不是客人的声音,而是隔壁摊位的男性发出的。

「卖了一个就吁一口气,很紧张吗?」

二十~五上下吗?还是年纪再大一点呢?对方和真守一样,穿著重视防寒保暖的服装,黑色的运动夹克再戴上灰色毛线帽。

他有著肤色黝黑的四方形脸型,稍微露出笑脸,眼睛就会眯成一条线。

「你是第一次来这里贩卖吗?是建石小姐的妹妹吗?」

「不、不是不是,不敢当。」

「也是,之前跟她聊天时,可不记得她有妹妹呢!」

「我根本就没有足以和她那么漂亮的女生有血缘关系的证明啊!实在是太不敢当了。」

「哈哈!你说的话可真有趣。」

好像莫名被他当玩笑话听了。

对方虽然不是美男子,但给人一种柔和又亲切的气息。

似乎被戳到笑点而笑个没完的青年卖的竟然是当季「葡萄」。

「……原来冬天也有葡萄啊……」

隔壁摊位上卖的是硕大饱满又漂亮的葡萄。

大小看起来像是把山梨珍珠红葡萄放大成巨峰尺寸似的,分成带有鲜艳红色的葡萄,和带绿的葡萄,共两个种类。两种葡萄都优雅地装在塑胶容器中,并且放在同样是木制的摊贩桌上,真是不可思议的光景。

卖葡萄的人和来来去去的人都是一身冬季打扮,却只有摊位上的季节感好像迟了三个月左右。

「不不不,这些葡萄可不是过季品喔!你──呃,我可以问你的名字吗?会不会很失礼?」

「我叫栗坂,栗坂真守。」

「这样啊,我是西森嗣春,在冈山种葡萄的农家。」

「冈山!」

「我是从晴天之国来的,你好啊!」

不愧是农夫市集,全国各地的农家都集结在此。

青年眯起原本就细如丝线的眼睛。

「回到刚刚的话题,栗坂小姐,其实根据品种的不同,葡萄的产季也会有微妙的差异喔!大部分的葡萄产季是夏天到秋天,不过我现在贩卖的葡萄的特色就是产季特别晚的。」

「是喔……原来有分成这么多种啊!」

「其他品种的产季几乎都已经结束了,而即使到了十二月也能出货的葡萄,还有著『冬葡萄』『暖桌葡萄』这种小名。」

「暖桌──」

真守再度看著嗣春的摊位上的葡萄。

暖桌配的不是橘子,竟然是葡萄吗?不禁令人会心一笑。

「好可爱的名字。」

「哦哦!看你给它那么好的评价,我给你个奖赏吧!」

他笑著把切成小块的试吃用葡萄递给真守。

「我居然对著其他摊位成员推销起来了。」

「不好意思,我开动了。」

真守谨慎并乾脆地拿了一颗放在保鲜盒的葡萄。

她先拿了红葡萄,不管是颜色还是鲜艳感,看起来就像是巨大化的山梨珍珠红葡萄,令人开始怀疑起是不是远近感的问题了。

「皮要剥掉,里面没有种子。」

「好……我知道了。」

她按照青年所说,把皮以外的果肉送进嘴里。

果肉非常有弹性,到了有点硬的程度,用点力咬破之后,和山梨珍珠红葡萄完全不同的强烈甜味和柔和的酸味,似乎一口气迸了出来。

「好好吃……又甜又香。」

「对吧?可以拿来送礼喔!」

「哇……竟然有味道这么浓厚的葡萄,而且还是在冬天……」

「不如趁现在也吃吃看深绿色的吧?这种要注意里面有种子,皮直接吃也没关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守随意回答后,就立刻从另一个保鲜盒中拿出切成一半的葡萄。

因为已经对半切,所以已经去籽,她便连皮一起送入嘴里。

这颗则是比想像中还要柔软的葡萄。

「是那个!那个那个……吃起来像水一样……圆圆的……看起来像树……中国的……」

「你在玩比手画脚猜单字游戏吗?」

「对了!很像荔枝!吃起来好清爽,没有厚重感,吃起来很多汁。」

「我也很喜欢这种葡萄,吃完火锅或寿喜烧之后,很适合吃这种清爽的葡萄。」

「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我喜欢哪个,两种吃起来都不一样,而且都很好吃。」

「红色的品种名叫『紫苑』,深绿色的是『GrosColman』,都是冈山的名产,好好记住喔。」

「我记住了!不会忘记!」

十二月的暖桌葡萄,「紫苑」和「GrosColman」。意外吃到了非常棒的水果。

「──这位小哥,可以让我试吃刚刚那位小姐吃的葡萄吗?」

「我也可以试吃吗?」

「我也要!」

抬头一看,发现嗣春和真守的摊位前,客人多到几乎要跨进来了。嗣春不禁「哇」了一声。

「不得了啦!栗坂小姐的试吃卖相太好了!」

「打、打扰你了。」

真守满脸通红回到自己的摊位上。

光是那种程度的对谈就足以吸引客人上门,自己究竟是展现了多少对于吃的怨念啊?

正当她在突然变得热闹的嗣春摊位旁开著一人反省会时,千鹤也回来了。

「抱歉,这么晚回来。久等了,栗坂妹妹。」

「啊、建石小姐……」

「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不、没有,没什么特别的……」

至少对这一摊的买气没有任何坏影响,她没说谎。

「是吗?西森先生那边人好多喔?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吗?」

「没有没有。」

真守微妙地开始眼神飘移,不过千鹤似乎完全不在意。

「今天你愿意过来,真的帮了我大忙,我一个人顾就没办法离开卖场,会很辛苦的。」

「似乎真的很辛苦,也有很多客人会来。」

「再跟你说一次谢谢,我原本心想,你就算拒绝也是情有可原的。」

千鹤的微笑看起来很大方,至少真守是这么认为的。

真守踌躇了一下,便下定决心开口询问: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理由?」

「对,为什么你要请我这个必须碰运气才可能答应的女性帮忙呢?」

虽然是真守自己答应要来的,但是前女友跑来找现任女友,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叶二和千鹤之前碰巧就在这农夫市集再会,原以为这两人会从此复合,没想到二叶却选择和真守交往,千鹤则止步停留在会介绍工作的距离。

因为这微妙的距离,让真守没办法继续触及他们俩的过去,其中也有很多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如果说她和千鹤可比作月亮和鳖,无法相提并论更别说嫉妒的话,更是令人悲伤。

(不行了。)

心中的自卑感恶化过头,让她整个人心神不宁。

「这个嘛,我这边人手不足到无法瞻前顾后的程度,况且要是我跑去拜托二叶君,也对你很不尊重吧?所以我觉得请你来是最好的方式。」

「这表示……」

「还有,我个人多少也想要确认一件事情。」

千鹤自问自答似地喃喃自语,一和真守四目相交,就再度眯著眼睛微笑。

「因为你是个比我想像中还要棒的女性,我担心你会不会被二叶君的没神经攻势欺负到不知如何是好。」

「唔。」

「啊、抱歉,我说得太直接,对你很失礼吧?毕竟二叶君一定很重视你。」

怎么办?该怎么回答才好?

看到真守一直不开口接话,这下子轮到千鹤皱眉了。

千鹤用谨慎的口气说:

「……那个,难不成那个男人,到现在还是那副德性吗?他至少懂得为盆栽里的绿叶浇水的情趣吧?」

「为什么你会觉得他对待我的方式会比对待你还要好呢……?」

「等我一下。」

千鹤低头把脸埋进收据中。

对真守来说,她刚刚说的「为盆栽里的绿叶浇水的情趣」,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暗黑感,令人不寒而栗。

「……怎么?结果还是那么一回事吗?我以为他终于变得圆融点,个性也比较像样,结果还是恶化了吗……?」

「我也有点意外,原来你跟他交往时也吃尽了苦头……」

「栗坂妹妹,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跟二叶君分手呢?」

「这、这个……」

「反正他一定说是我的错吧?说我有毛病所以我们错过了之类的。」

「大、大概是那样。」

他似乎那样子形容过。

这时,千鹤突然嘻嘻笑了,并说:

「呸。」

美女竟然口出恶言,真是不得了。

「他把这当作其中一个分手理由,听起来很凄美对吧?还完全无视自己那粗率随便的个性。」

「随便是吗?这个嘛,的确如你所说……」

「那家伙完全不把对方的想法放在心上,就连当时公寓隔壁住了一位新的女房客也一样。」

「咦?」

从意料之外的时候听到了那个单字。

千鹤自己也吓了一跳似地看著真守。

「……抱歉,刚刚反而是我口无遮拦了。」

「你指的是凉子姊姊吗?」

「抱歉,栗坂妹妹,这完全无关紧要,不是很重要的话题。」

「可是──」

难道是千鹤出局了吗?

「很在意吗?」

真守轻轻地点头。

现在她可不能充耳不闻,毕竟都已经听见了。

「……凉子姊姊是我的表姊……」

那是她憧憬又永远构不到的人。

「这样啊……要我来说明也是可以……但既然你要听的话,让二叶君亲口说会比较好吧?」

「……问了他会愿意讲吗?」

「到时候才会知道啰!」

「建石小姐──!」

「我认为这可是真理。」

千鹤用带著微笑的素颜缓解了真守的抗议。而后她再次绽开笑脸,接待靠近摊位的客人。

(建石小姐是个既温柔又不温柔的人。)

她半别扭地心想著──就在此时。

「危险!」

出现一道像是雪崩般的物体掉落声,以及小孩子的哭声。

声音是从隔壁的西森嗣春摊位上传来的。一名幼童紧抓著从桌上掉落的桌巾一角,倒在地上哇哇大哭。

「小朋友,你没事吧?」

嗣春拚了老命不让沉重的摊位桌直接压到幼童的身上。贩卖用的「紫苑」和「GrosColman」全都赤裸裸地在地上乱滚。

「──喂!笨蛋!我不是说过了吗?乱跑会跌倒的!」

一名像是母亲的年轻女性一把抱起哭到引起骚动的孩童后,立刻逃离了现场。

「喂!你别跑!」

路人虽然朝著该名女性叫喊,但眨眼间,她已经从混乱的人群中消失了。

「栗坂妹妹。」

「──啊!好!」

千鹤马上起身行动,开始帮忙努力压著摊位桌的嗣春收拾残局。真守也慌忙往通路的方向移动,逐一捡起散落一地的葡萄及物品。

「……唉,好像突然被台风扫过似的。」

大略清理过后,真守一行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嗣春一本正经地致歉。

「抱歉,建石小姐,栗坂小姐,还让你们来帮忙。」

「没关系的,你的损失比较惨重,简直就像是遇到了随机犯。」

千鹤说完后,皱著眉头往那对母子离开的方向看去。

「有好几个人在附近找那对母子的踪影,但还是给他们逃走了。」

「不过,就算找到了,也很难开口要他们赔偿。」

「是啊,明明有好多葡萄都受伤了……」

真守倒是很想向那对母子抗议个几句。

因为孩童跌倒的关系,而掉到地上的受伤葡萄,不得不从卖场中撤下来,全部放进塑胶摺叠箱内。

「没办法,总是会发生这种事的。」

「可是……」

冷静苦笑的嗣春看起来就像个经验十足的大人,但只要一想到他的损失,真守的胸口就一阵疼痛。

最重要的是,那么美味的冬季葡萄竟然无法交付到客人的手中,实在是太哀伤了。

千鹤开口说:

「要不要把受伤的当作瑕疵品贩卖呢?」

「会是会,我当然打算这样子卖伤痕比较少的葡萄,只是,价格得降低不少才行。」

「这也没办法……」

「受伤比较严重的是试吃用的和……乾脆全部吃掉算了?建石小姐要不要也吃一些?」

「等一下,西森先生。」

「我可是认真的,你们吃得美味,也会提高我的卖量。」

「这些不能一颗颗拆开来卖吗?」

真守一边凝视塑胶摺叠箱一边问道。

「拆开?」

「对,把没问题的葡萄剥下来,装在小袋子之类的地方卖的话,不是很漂亮吗?『紫苑』和『GrosColman』都色彩鲜艳又有光泽,而且红色跟绿色的葡萄装在一起,也很有装饰感,就像是圣诞树上面的装饰球一样。」

即使真守边说边比手画脚,正在当听众的嗣春表情却一点变化也没有,令她担心自己是不是说了奇怪的提议。

「虽然价钱减少,但内容量也跟著变少,以结果来说,单价并没有降低太多。啊!不过可爱度增加了,小小的很可爱。」

「……听起来不错吧?或许会有人想要买来尝试。」

千鹤先赞同了真守的建议。

「嗯──可是,装在袋子里面啊……好像会挤破。而且我没有带那么小的容器过来。」

「那就装进塑胶杯里面卖。我去请行动餐车卖饮料的人分一点预备的资材给我们吧?」

「可以吗?」

千鹤以点头回应真守的询问。

「我去拜托看看,那边也有我认识的人。」

「她都这样说了,西森先生!」

即使如此,嗣春仍然思考了好一阵子。

「──也好,反正失败也只是恢复原状,试试看吧!」

他终于愿意尝试看看。真守用「就该这么做!」的表情拍了拍自己的手。

他们再度看向塑胶箱里面的「紫苑」和「GrosColman」。

嗣春边看边说:

「现在该做的就是立刻挑选葡萄,要分成剥下来卖的,以及直接贩卖的。得先把非剥下不可的葡萄都剥下来。」

「我试著去拜托别人分一点杯子过来。栗坂妹妹,你去帮西森先生忙。」

「了解!」

「别忘了顾我的店。」

「当然!」

而后真守众人便同时开始行动。

***

「──你看这个,好可爱!」

看起来像是逛完二手衣市集后准备打道回府的两名学生,一开始就发现葡萄,停下了脚步。

「上面写说是『限定圣诞鸡尾酒』耶!」

「原来是葡萄,冬天有葡萄?」

附盖的塑胶杯中装满色彩缤纷的「紫苑」和「GrosColman」,还顺便从饮食摊贩处借来了金属托盘,把杯子放在上头当装饰。

装饰起来给人的印象就像是圣诞派对中的饮料区,用圆滚滚的葡萄粒代替真正的鸡尾酒饮料,满满地装在杯子里面。

真守当场解说先前从嗣春那听来的说明。

「这是当季葡萄喔!别名是『冬葡萄』或是『暖桌葡萄』。」

「是喔──我刚好也想吃点心,要不要买这个?」

「好啊,请给我们两杯。」

「谢谢惠顾!」

从和自己同年代的女子手中接下了零钱,她的手似乎微微地颤抖。

「要装袋吗?」

「不,不用,我要直接喝,不对,是直接吃。」

她们边笑边收下了杯子,又再度往前走了。看起来就像是拿著咖啡馆的新饮料散步似的。

人在一旁的嗣春沉默地拍拍真守的肩膀,笑到眼睛都眯得快不见了。

所以真守也在摊位里面稍微背对著后方,握紧拳头说了声「好耶!」

又过了一段时间后的下午三点半,人潮开始出现变化。在市集准备结束的四点以前,隔壁大学内举办的针对一般大众的座谈会也正好结束,因此真守等人所在的中庭一口气挤满了大批像是刚听完演讲的人。

在有如最后烟火般的混杂人群中,真守他们也干劲全开,拚命接待客人。

到了三点五十五分,借来使用的塑胶杯资材用光,「限定圣诞鸡尾酒」组合也跟著完售了。

这明明是值得纪念的一刻,但他们却没时间欢天喜地一番。不过,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幸福瞬间吧。

接著到了规定的下午四点,周遭变得昏暗的夕阳时分。千鹤的「太阳农场」和嗣春的「西森葡萄」全都平安无事地结束贩卖。

「栗坂妹妹──这些摆摊用具都是借来的,你可以帮我拿去还给本部吗?」

「啊、好!我知道了──!」

装载商品的桌子或器具全都得分解之后归还本部。千鹤把装了卖剩商品的塑胶摺叠箱上的盖子当作桌子,开始进行最终卖量确认。

她的身边围绕著许多其他摆摊的人。

「建石小姐,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这个嘛,该做什么好呢?」

「你会来我这边吃晚餐吧?来办场庆功宴──!」

对那群年轻男性来说,千鹤大概是类似偶像一般吧。

(也不是不能理解。)

就算是真守,不用想也知道,千鹤外型如女演员般精致,不仅非常认真地从事农业,更重要的是还单身,不受欢迎才怪。除了适婚年龄的大哥们以外,感觉还会有叔叔阿姨对她说著「来做我家长男的太太吧!」甚至连奶奶级的人也会围绕在她身边吧?她受欢迎的程度应该老早跨越了年龄和性别。

真守莫名觉得在一旁瞎打转的自己很碍事,便乖乖把借来的器具拿去归还。

她抱住桌角,快步走在因为离开的客人与准备撤收的摊贩而显得拥挤不已的广场之中。

正好就在归还的地点前,遇见了嗣春。

「啊、西森先生。」

「是栗坂小姐啊。」

把该还的都归还之后,他们一边回到帐篷,一边聊起最后的卖况。

「──咦咦?还剩两个吗?」

「对,GrosColman已经完售,紫苑也是第一次卖得这么好喔!」

「哇啊!那真是太好了!」

真是令人欣喜的通知。要不是因为此时正在走路,她应该会当场拍起手来或是高喊万岁。

「毕竟那是我提议的卖法,如果卖不好,我也会有一点责任。这下子总算放心了。」

「很多人先买了『圣诞鸡尾酒』直接站著吃,后来又直接加买大份量的说要带回家享用喔!感觉那杯葡萄成了让他们愿意品尝的契机,栗坂小姐,谢谢你。」

「怎么会,那证明你的葡萄真的非常好吃。」

吃了感觉满足以后,才会想要回购。

「到了后半你几乎都在帮我的忙,感觉对建石小姐真是过意不去,我得跟她好好道个歉才行。」

嗣春隔著毛线帽抓抓自己的头。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要跟建石小姐一起吃饭吗?」

「咦……打算做什么……」

对方用笨拙的口气试探著她,那气氛感觉有点像是那些围绕在千鹤周围的人。

真守摆出了捉弄般的笑容。原来如此,这个人的目标也是千鹤吗?

「西森先生,建石小姐的竞争率很高,想确保座位应该得大费周章,要过去约的话,真的得好好加把劲。」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栗坂小姐,不对──小真守。」

离自己摊位所在帐篷还有十公尺左右时,嗣春喊了她的名字,还牵起她的手。

真守著实地吓了一大跳。

与身体相比,嗣春的手显得又大又厚实。

路人在停下脚步的两人身边来来去去,如河川般毫不间断地流过。这时,嗣春盯著真守,没有摆出任何微笑,原本柔和的神情也变得非常正经。

「我想知道的是,你等一下有空吗?」

这──难道就是,难道就是──!

「……这我得先问问建石小姐……」

「我到年底为止,每个礼拜都预计会来摆摊,就算今天没办法,我也会很常来到东京。只要你愿意连络,要喝一杯还是吃个饭都好,不行吗?」

「可是我……」

可是我什么?我想要说什么?

「这家伙还未成年,而且酒品差得要死,可以麻烦你收手吗?」

旁边突然伸出了一只手,硬是抓住了真守的手腕,把她拉了过去。

响亮又悦耳的低沉声线此时又变得更加低沉,这个人穿著居家用的运动外套,脸上戴著黑框眼镜,在太阳西下后的昏暗光线之下,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细长的影法师耸立在眼前。

「啊。」

──是叶二,亚泻叶二。

叶二把真守推到自己的身后,像是要让她远离嗣春似地,并说:

「──就是这么一回事,失礼了。」

「啊啊……这样啊。」

她立刻就被叶二拉著走,只看到看来莫名呆滞的嗣春做出以上的反应而已。

「等、等一下!」

叶二抓著她的手腕,强拉著走在混杂的人群之中。

「亚泻先生,你怎么了?」

「我来接你的,回家了。」

「什么回家……我还没跟建石小姐说一声耶!」

她勉强在混乱的人流中说完后,叶二才突然停下脚步,并且往千鹤所在的帐篷方向扯开嗓子大喊:

「千鹤!我要带真守回去了!再见!」

「亚、亚泻先生!」

「──这样就好了吧?走。」

叶二看起来像是尽了义务似地,再度大步往前走去。

根本莫名其妙。而且叶二的快步对真守来说等同于小跑步,光是不要往前摔倒,就足以用尽她的全数精力。

抓著自己手腕的力道强烈到几乎在发疼。

「笨蛋。当下要是不直接拒绝,谁知道你会被怎么样?不要的话就直接开口说不要,难道你还想要回头去当个笨蛋吗?你真的是笨蛋吗?」

连接市集的青山路肩停了一台眼熟的车,那是叶二的车。

「你可别太小看男人。」

小看?是谁在小看谁?明明就是你吧!

「──我不要!」

真守大吼出声,甩掉了叶二的手。

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她却觉得听起来像是旁人喊出来的。那是一道颤抖又嘶哑的声音,还带有一点假音。

喉咙深处紧缩,心脏用力跳动著。当叶二转头看过来时,她用力咬紧嘴唇,忍著不要让眼泪夺眶而出。

「你、你明明不懂我的心情。」

明明就不知道她今天做了什么、有著怎样的心情。明明什么也不知道。

「真守──」

「请你不要一直一直一直不分青红皂白骂我没用或是笨蛋!为什么我要被你骂?不要管我啦……」

总是遭受著他那零星又破碎的捉弄、置之不理、痛骂。每一次都让真守几乎要死亡。

「请不要在莫名其妙的时候试图跟我和好,可以吗?我才不是凉子姊姊的替代品。」

她压低自己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控诉之后,叶二垂下戴著眼镜的眼帘,叹了一口气。

「这话题等一下我会好好说明,你先上车,没有你帮忙处理白萝卜,我会很困扰。」

「啊?」

白萝卜?

叶二用异常严肃的神秘表情,对著睁大双眼的真守点点头。

「虽然我住在那好一段时间,但我真是太小看练马,太天真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连真守都不禁咽了咽口水。

***

坐车回到练马公寓后,叶二打开了五〇二号房的照明。

日光灯点亮了原本一片黑暗的客厅和厨房。

「哇!这是什么?」

餐桌上铺著报纸,上面竟然放了两根有著巨大叶片的白萝卜。

「这、这么大的白萝卜,难道是从阳台采收的吗……?」

「怎么可能?那是真正的练马白萝卜。」

叶二用吃惊的口气说道。

──练马白萝卜?这个吗?

真守再度观察起上面还沾著泥土的白萝卜。

从形状来看,这和平常在超市常见的绿头白萝卜大相径庭。

白色部分的总长比绿头白萝卜的还要长多了,乍看之下应该有六十公分以上吧?丰富又茂密的叶子看起来非常新鲜,要是连叶子长度也一并算进去的话,那总长至少超过一公尺。和一般白萝卜相较之下,练马白萝卜的轮廓看起来又细又长。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中间部分显得膨胀粗大,但尾端又是细的。真是不可思议的形状。

「练马白萝卜……我记得这是东京的传统蔬菜,这么说来,自从搬来练马,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实物……还是我以前曾经看过?」

「现在就算在练马,似乎也只有少部分农家有栽种,这几乎都拿来当作腌渍品使用,不会流通到一般市面上,所以你在超市看不到也是理所当然的。」

「啊!这样子啊,难怪。」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完整又大的练马白萝卜。」

「为什么这里会有如此稀有的东西?」

「四号房的长谷部先生拿来的。他说他跑去参加了『比赛拔练马白萝卜大会』。」

叶二的回答混著叹息声。

四号房的长谷部先生和真守他们住在同一层楼,是一对年轻夫妻。真守差点被凉子的跟踪狂袭击时,他们家也是为她担心的成员之一。

可是──比赛拔练马白萝卜大会是什么?

「我觉得刚刚好像听见了一个非常强而有力的单字……」

「那是农业协会和区公所共同举办的活动,到今年为止已经办了十几届很出色的大会。比赛似乎分成可以在限时之内拔几根练马白萝卜的选手赛,以及比可以拔出多长的练马白萝卜的团体赛。」

「还、还分成两类……」

「他们夫妻都报名了选手赛,但比赛好像出乎预料非常困难,毕竟练马白萝卜是正中央特别粗的萝卜,和拔一般萝卜相比,需要花费更多力气的样子。」

「不好意思,虽然你说得好像很不得了,但我连一般的白萝卜都没拔过。」

「别介意,我也没有。」

这样啊。总之,先把它设定成必须大费周章才能拔出来的超强白萝卜好了。

「咦咦……?长谷部的太太……像她那种会拿出『VERY』女性杂志出来看的人……?」

「这个嘛,她和担任程式设计师的先生两人一起出现,还笑著说『我们得了参加奖,因为实在吃不完所以请务必收下』。这就是练马啊……而且谁叫你不在家,所以他们才改拿来送给我。」

「不、不要把事情推到我身上。」

「这是事实。」

一想到只要走错一步路,这两根白萝卜就会躺在真守家,实在太可怕了。

「总之,你非得和我一起消耗掉练马白萝卜,如果你真的不要,那就带一根回去,如何?」

被叶二认真地询问后,真守陷入了沉思。

叶片和根部加起来总长一公尺级的白萝卜。

「……………………我们一起吃。」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真守可没有独自处理一根白萝卜的专长,她也察觉到,陪叶二一起吃还比较有未来性可言。

虽然心底还有一些芥蒂,但现在先束之高阁吧。

真守脱下身上的羽绒外套,洗个手便重新和叶二及白萝卜一起往厨房移动。

「先洗练马白萝卜──光洗就很辛苦了,先分离叶子和根部好了。」

为了把白萝卜塞进流理台,叶二毫不费力地用刀子切了下去。真守在洗萝卜的时候,他便开始煮沸锅里的水。

「洗好了吗?」

「变成白皙的白萝卜了。」

还变得苗条又修长,如果是这种萝卜腿,肯定算是个夸奖。

「给我吧。这次我只要用白萝卜叶和上半部的根而已,萝卜叶先全部煮沸。」

在刚煮沸的汤锅里面丢下叶子,煮熟后便用筛网捞起来。接著把白萝卜本体切成一半,下半部塞进冰箱中。

「剩余的上半部切成三公分宽,厚厚地削下萝卜皮之后就丢进去煮。一般来说还要花时间削圆或是表面切出十字纹,再用汤锅焖煮比较好……因为没有时间,这些步骤都省略吧。在耐热容器里面装水跟白萝卜,丢进微波炉。」

「又开始乱跳步骤……」

「就算我跳步骤,和米一起放进去微波这点我是不会退让的,这么做才能去除白萝卜的涩辣味……」

叶二说完后,在放了白萝卜的耐热玻璃容器中加入一汤匙的生米,然后按下微波炉的启动键。

「你要做炖煮料理吗?」

「没错,这段期间,你可以帮我切煮熟的萝卜叶吗?全部切碎就好。」

「全部吗?好~我会加油。」

真守面对砧板,卷起袖子开始切两根份的白萝卜叶。

叶二则是打开了冰箱的微冻区,从里面拿出了满满塞在包装里面的──

「鱼的脸!」

「是鰤鱼头,在鲜鱼卖场买的,很便宜。」

「啊、这、这样啊,吓死我了……」

「别切到手。」

鱼眼珠带来的冲击令她不自觉地一直看过去,除了鱼头以外,鱼身和鱼骨也都在包装内。

叶二一口气把煮完萝卜叶的热水淋在鰤鱼头上。

「这么一来就退冰完成,再来只要把血块和鳞片洗掉就好。」

「鰤鱼和……白萝卜……所以说,亚泻先生,我们打算要做鰤鱼烧萝卜吗?」

「没错,你不吃青背鱼吗?」

「不,我很爱吃味噌鲭鱼之类的。」

「不偏食真是太棒了……」

顺便一提,不管哪种她都没做过。真守可以顺利做出来的料理只有烤切片鲑鱼而已。

打算做鰤鱼烧萝卜但讨厌番茄的亚泻叶二打开加热完毕的微波炉,拿出白萝卜。

切成圆块状,冒著热气的萝卜在容器中和少量的米一起煮熟,增加了不少透明感和光泽。

「喔喔……看来应该可以相信化妆品中的米糠成分,对于美白有不错的成效……」

「这个也要洗乾净,把黏液冲掉,然后加入退冰后的鰤鱼、水、昆布高汤,再开火煮──你的手怎么停下来了?萝卜叶呢?」

「已经切完了!」

真守得意地挺起胸膛,萝卜叶的量很多,最后大概切出满满一碗的叶末。

「嗯,今天大概只会用不到一半吧。」

「你是故意要整我吗!」

「没有要用的份量先拿去冷冻,之后炒菜或煮味噌汤时可以用,很方便的。」

「啊,这样啊……」

「你等一下再放进冷冻库,先用盐均匀搅拌萝卜叶,调一下味道。」

叶二的手很大,便于挤乾萝卜叶的水气。

「饭锅里面煮了饭,栗坂真守,去把盖子打开。」

「开了。」

「把加盐搅拌过的萝卜叶和芝麻放进去搅拌,就做好萝卜叶菜饭了。」

「比起鰤鱼,炊饭先做好了啊。」

竟然做好了,怎么觉得好像被狐狸给骗了?

煮好的白饭里面混著黄绿色的白萝卜茎和深绿色的叶子,感觉只有这锅饭先迎接了春天。

「再来料理鰤鱼,先把用强火煮的汤锅上面的肉末捞掉……再来是调味。先是酱油?再来是砂糖?最后再倒一堆酒调味,然后转小火。好,接下来只要煮到它变软就好。」

「是喔,意外地一鼓作气做完了……」

「那就凭著这股气势煮碗汤吧。我想想……」

叶二把手抵在下巴,似乎正在思考要做什么汤。突然想到一个好点子后,便摆出了嘴角往上歪斜的笑容。

「栗坂真守,问你个问题。」

「咦?」

「我的菜园中也种了一盆和练马白萝卜一样的东京传统蔬菜,你猜是什么?」

「咦?咦?咦?」

「立刻去采收答案给我看,去吧!」

「等等等等等等!」

真守收下筛子、厨房剪刀、安全帽灯这些「采收阳台蔬菜三件套组」,就被丢到夜晚的阳台去了。

(──说得那么简单!)

真守在狂风呼啸的阳台中束手无策。

她戴著安全帽灯,扣子也没扣好,就打开了头上的照明开关,利用滤布袋当作防寒对策的盆栽和花盆全都朦胧地浮现在眼前。

一如往常,这里是叶二的阳台菜园。

(和练马白萝卜一样的东京传统蔬菜……这里有那种稀有的东西吗?)

她重新固定好头上的灯,一盆一盆检视里面种的蔬果。

花和水果应该可以先排除在外吧?香草和莴苣应该也可以排除在外。这么一来就可以缩小寻找范围,但她怎么想都想不到,菜园中有什么东西出色到足以称之为「传统蔬菜」。

「……应该还有其他的吧……哈啾!」

打了个喷嚏。

真守开始全身发抖,穿不够暖和就被人丢出来,再不赶快有个底,真的会冻死在阳台。

「喂!真守!还没采收到吗?」

叶二从玻璃窗探头。

「啊、亚泻先生,请等一下,我现在只拔了一根。」

「……你觉得迷你萝卜是江户时代就有的东西吗?真是崭新的想法。」

她蹲在地上,手上拿著刚拔出来的红萝卜转头回答后,发现叶二一脸不悦的神情,看来她猜错了。

「我舍弃我的刻板印象,想要来个逆向思考……」

「所以才开始往莫名其妙的方向猜吗?」

「就是不知道嘛!突然要我回答这种问题也太强人所难!」

叶二走进阳台,掀起其中一片花盆用滤布袋。

「那不是小松菜吗!」

「没错,小松菜。因为这是在江户川区小松川附近生产的菜,所以称之为小松菜。命名者似乎是八代将军德川吉宗。」

「……根本就超常见的……到处都有在卖,在花盆里也生长得超旺盛……」

「没有人规定传统蔬菜一定要很稀有吧?」

「唔。」

「只要有其需要,就有办法把产地扩散到全国各地。不管是京都的水菜,还是冲绳的苦瓜。这次是擅自会错意的栗坂真守输了。」

「啊啊啊啊!」

叶二在不甘心的真守面前愉快地笑著。

「反正萝卜都被你拔了,就把这个和小松菜、油豆腐一起做成味噌汤吧。」

「请做请做!我冷到鼻水都要喷出来了。」

从阳台回到厨房后,汤锅里的鰤鱼烧萝卜的汤汁已经大幅减少。

叶二快速用采收的蔬菜做成味噌汤,并且在盛到盘子上的鰤鱼烧萝卜上方撒了一点姜丝。

「这边也完成了。」

「做好了!」

鰤鱼烧萝卜、菜饭、很多料的味噌汤。做出了豪华的三道料理。

摆放在腊月餐桌上的这些餐点,已经不适合称作「Dinner」,应该叫做「晚膳」比较适当。

「感觉就像是THE‧和食──!的感觉。」

「偶尔这样吃也不错吧?」

「我没说不好,因为我自己做不太出来,所以反而觉得很新鲜。开动了──!」

她手拿筷子喊开动后,立刻从主食开始吃起。

本餐问题重点的鰤鱼烧萝卜,练马白萝卜版。

原本白皙的白萝卜吸收了以甜味酱油为基底的汤汁后,染成了深棕黄色。看它形状完整,令人怀疑是不是还没煮透,没想到筷子一戳就切开来了。

直接把冒著热气的白萝卜送到嘴里。

「怎么样?」

真守等待嘴里的白萝卜消失后才开口说:

「──这位白萝卜大人好入味,外表看起来似乎很硬,送入口中才发现既绵软又多汁。」

热呼呼的练马白萝卜已经煮透到确实吸附了鰤鱼的汤汁和甜味,飞往更高一层的美食境界去。没错,这就是炖煮用白萝卜的潜力!

「虽然鱼身比较能广泛用在各种料理中,但如果要煮出美味的汤汁,还是得靠鱼头。」

「就算牺牲了可以吃的部位,也能提升白萝卜的味道……鰤鱼烧萝卜真是一道禁欲的料理……」

「仔细挑也还是有鱼肉可以吃的。」

「是啊,有很多地方可以吃。」

两人一边注意鱼骨等刺,一边吃起鱼头。挑著包覆大量胶质且依附在皮和骨头周围的鱼肉时,餐桌暂时陷入了沉默。

(人家是吃螃蟹陷入沉默,我们是吃鰤鱼陷入沉默。)

和带点甜味及柔和鲜味的鰤鱼烧萝卜相较之下,用萝卜叶做成的菜饭吃起来是清爽又明确的盐味。切碎的萝卜叶有著令人舒爽的清脆嚼劲,还散发芝麻的香气。

再来是用料丰盛的味噌汤。

误打误撞的小松菜和红萝卜组合,在味噌汤里面呈现出绿色和橘色的食材原色调,看起来真是漂亮。

试著喝一口,真守就发现味道和以前不太一样。

(──是姜。)

些许的隐藏美味。辛辣口感与蔬菜带出的甜味双双调和,最重要的是,可以让冷却的身体变得暖呼呼的。

大概是把洒在鰤鱼烧萝卜上的剩余姜丝丢了进去吧?这做法很有叶二的风格,正是他关心人的方式。

「讨厌──────!」

真守愤慨地放下筷子,把脸埋在双手之中。

「你、你干嘛突然大叫?」

「不甘心……超级不甘心……我明明气到不行,又不甘心晚餐这么好吃……」

再加上她对吃的执念高到毫无节操,深到宛如无底洞。不是很令人绝望吗?

正当她流下不甘心的泪水时,叶二开口说:

「……基本上,我不会去追离开的人。」

听到那像是喃喃自语般的说话方式,真守不禁抬起头来。

叶二手拿筷子,凝视著吃完的鰤鱼骨等刺。

「就算去追逃跑的东西也无济于事,如果想再跟人交往的话,到时候想办法找新的还比较有效率吧?」

「什么啊?那是什么受欢迎者的傲慢心态?揍飞你喔!」

真守带著「你就算抱著会高速换女友的前提说这些话又怎样」的心境。

「你先听到最后啦!如果能顺利转移目标倒还好,但问题在于我还想继续跟对方交往,对方却逃跑了。这么一来我会很困扰,非常困扰。例如正在我眼前的栗坂真守你。」

叶二再度看向真守。

他用有点结巴的语气和真挚的──热情的眼神,隔著镜片往真守的方向看去。

「这次是我错了。我喜欢看你吃醋的模样,所以有点得意忘形,没想到竟然伤你这么深。」

真守反而很困扰,不知道该如何接收这些话。

「……看到女友吃醋嫉妒,你会很开心吗?我只觉得很烦而已。」

「这要看对象而定吧?因为你不太会表现出那种态度给我看,所以一看到我就开心了起来。」

「咦……是这样吗……我觉得我挺常吃醋的……例如这件事或那件事……」

「总之我当时很开心。和之前擅自让你逃避、擅自让你哭到泪流成河相较之下,我已经有十足的进步了。」

「进步。」

「是进步啊。」

突然听到他强制性地下了结论,差点就要接受了他的说词,后来才发现不太对劲。现在随著他起舞好吗?

「可、可是,亚泻先生,你其实很喜欢凉子姊姊,实际上跟她之间也发生过很多事吧?」

千鹤也可以作证。

这时,叶二彷佛听见了非常过分的玩笑似地,整个嘴角都垮了下来。

「……说什么发生过很多事……只是要说给身为亲戚的你听,你一定会有所顾虑……我根本就很不擅长面对她,也很怕她……」

「啊?」

很怕凉子?

「要听吗?那是我的人生之中最恐怖的──鬼故事。」

那是凉子搬到练马公寓后发生的事情。

当时的叶二连园艺的园都还不认得,过著整天穿西装的不健康社畜生活。

深夜,他按照惯例坐末班车回到家,正打算吃便利商店买的便当和啤酒时,突然听见玄关发出某种声响。

「是那种,喀嚓喀嚓……喀嚓喀嚓的声音,好像有人一直试图把某种东西插进钥匙孔。」

「好、好恐怖。」

「我以为是闯空门的小偷,带著有点害怕的心情想要查看状况,没想到外头开始发出用力撞门的声音,还听见女生又哭又叫。我用门上的猫眼窥看,发现竟然是隔壁的栗坂小姐。」

讶异的叶二一开门,门外那位喝得醉醺醺的栗坂凉子便说著:「什么嘛!搞半天还是打得开嘛!」就这么直接走了进来。

就算叶二告诉她走错房间了,她这个醉鬼却大声用「没关系,别介意」的神秘主张呼咙过去,还把手上的通勤用名牌手提包甩到沙发上,一口喝乾放在桌上的啤酒,大口吃起加热后的便利商店便当,喃喃说著对社会和公司的不满后,便直接倒头呼呼大睡。没错,就跟她平常在隔壁自家干的事情一样。

「你知道『三只熊』那个童话吧?人类女子不小心迷路闯进刚好没人在的家,乱吃东西还在别人家里面睡觉的故事。」

「嗯,我知道……」

「当时的状况就像是明明是主人的熊就待在家里,却仍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叶二用疲倦的声线说著。

后来叶二就绷紧神经地和栗坂凉子保持距离,只维持一般邻居的情谊。就算在忘年会的季节中,听见门外有东西插入钥匙孔的声音,他也一定会摀住耳朵,绝对不靠近大门。

这该怎么形容呢?

(……之前说凉子姊姊是鲜艳的红灯色,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那是叶二对凉子的印象,真守原本以为,他是在说凉子是一位非常成熟的女性,没想到单纯只是字面上的意思罢了。

警戒色。显示红灯就表示不能再往前进了。

「那时我还没跟千鹤分手,后来真的发生了麻烦事。千鹤在沙发上发现一只耳环,和我大吵一架,我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打算当场还给当事人的时候,栗坂小姐竟然还一脸若无其事说:『你是在哪捡到我的耳环的?』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酒后闹的事,到底是多夸张的女人啊!」

「……寒舍的……寒舍的栗坂凉子,给你添了大麻烦……!」

真守只能如此回覆。

不愧是凉子姊姊,不仅才色兼备,还是个超越亚泻叶二的粗枝大叶女王。

正当真守抱头承受自家亲戚干过的好事时,叶二站了起来,坐在真守的后方。

「反正对方应该也会有自己的一套说词。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不准你喝酒的理由了吧?」

听到对方沉静地说话,真守也只能点点头。

栗坂家的酒品八成都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差,却又爱喝。所以叶二才会担心地制止她。

「……我已经彻底明白了……」

「可以碰你吗?」

听见这问题──她停顿了一下才点点头,叶二轻轻梳了梳她的头发后,隔著她弯弯驼著的背,双手环抱著她。

「好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叶二缓缓地说话,吐息温润了她的耳朵,觉得又热又痒。

她缩著身子不停地摇头。

「没有。」

「还想逃跑吗?」

「我哪……逃得掉啊?这种状况下。」

她知道叶二在笑。

「要是每次我做蠢事的时候,你就拉下铁门四处窜逃,真的会让我很难受。第一要务应该是不让你哭吧,再来是……对了,虽然我说『那时候』我是第一次那样讲,但其实我也很震惊自己说出口的话。这种事情我早就在心底想了几百万次,果然还是不要嫌麻烦,直接化为言语比较好。真守,你听好,我一直都把你──」

后来叶二在耳边说的话,不仅是第二次的便宜行事,还是个出乎预料的突袭攻击。真守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

『──担心?我才没有,担心又能怎样?』

原本打算为了自己擅自把真守带回家而向千鹤道歉,没想到她竟然回以一句失礼的话。

她正在参加庆功宴的宴席,为了接电话而暂时从座位中离开,周围还传来餐厅客人吵吵闹闹的声响。

而叶二刚送真守回隔壁家,坐在电脑前的工作椅上。

『西森先生似乎也没有那么介意,他笑著说栗坂妹妹果然已经有人先约走了。太好了,你放心了吧?』

「所以我只是打来想要表示点礼貌。」

『骗人。你才没有那种可嘉的个性。』

这位以前就分手的前女友,有著熟知的脾气和相处起来轻松的一面,同时也有著不让人知道真心话的一面。

一开始是她询问能不能复合,而考虑之后决定拒绝的人是叶二,两人理解对方想法之后,便继续以朋友身分来往。

不过,他发现千鹤似乎老是爱在他的底线前玩耍。

『如果栗坂妹妹是被怪人绑走就另当别论,既然是你绑走的话,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没能交给她的打工费,我下次有机会再给她吧。』

「总觉得……你的个性变好了……」

『是吗?倒是你变得比较直接又善良呢!』

以前的她绝对不会讲这种台词,现在却能够说出口,是受到田地里的土壤影响吗?

真要说起来,以前的千鹤是个死心眼又不懂得变通的人,爱钻牛角尖的部分也不少。

『你对待人的方式变得柔和很多,我认真认为,现在的你应该可以顺利跟她交往下去吧。』

「千鹤,你曾经说你对我没那个意思吧?」

『不过,二叶君,你愿意听我说吗?错觉毕竟只是错觉。』

千鹤用一句话让似乎想要叮咛她的叶二说不出话来,然后又一口气继续说:

『你变得比以前还要好相处,只是单纯对我没兴趣罢了。这点我已经彻底明白了。』

「千鹤……」

『虽然你的个性还是一样粗率随便,越是让你放心的人,你就越肆无忌惮,这点倒是完全没变。我在六月再度见到你的时候,你想要交往的对象一直都是栗坂妹妹吧?只是你自己应该没有自觉。』

「喂!」

『我是不讨厌看到神经大条的你对我耍任性,但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拜托你,请你不要改变,维持你那彬彬有礼又客气的模样吧。』

这是什么鬼要求。

他最后的确发现自己想和真守交往,因此也没打算全盘否定千鹤所说的话,但难道不能换个好一点的措辞吗?讲的好像只要不乖乖戴上面具,就枉为人类似的。

「……我也终于知道一件关于你的事情。」

『是喔?是什么?』

「就是你无论如何都想要把事情营造成是你甩了我。」

她停顿了一下,又突然大笑出声。

所以叶二也跟著笑了。

以前因为芥蒂而分手的对象,在经过时间的淬炼后,两人又可以像这样互相大笑,感觉起来似乎也不错。

『这是我个人的气魄。』

「真是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我才担心你,好好照顾你的女朋友吧!都抓了小十岁以下的女生当女友,结果自己罩不住,可是个大问题喔?』

「就算你这样子说……」

叶二抬头仰望著天花板,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

栗坂真守既中庸又中立。

大部分的状况下──例如盆栽上涌现出她害怕的虫子,叶二却一通电话要她想办法处理,好在她是个哇哇叫个几下就接受一切的大肚量女生。即使如此,她的身边仍然存在著精准又明确的地雷,不小心踩下去,她就会退缩。绝对不能忘记自己可能会比想像中还要容易失去这个女友。

她原本僵硬的背,在自己的双手之中慢慢软化,委身于自己。知道这股喜悦之后,就更放不开她了。

「……老实说,我没有自信。这次勉强撑了过去,但地雷之所以叫做地雷,就是因为它隐藏在底下……」

『那你不如从外头挖土埋一埋好了?看你好像很介意地雷,不如先去跟她的父母打声招呼,让对方喜欢你,一切就可以放心了。』

「笨蛋,我要挂断了。」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叶二挂断电话,默默地用电脑进行单调作业时,便开始在脑中不停思考。

(家人……吗?)

他并没有受到千鹤的愚蠢发言影响,只是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很少听真守谈过家人的事情。

顶多只有稍微带过话题而已,真守似乎有一个弟弟的样子。

那家伙的老家在哪?川口?川越吗?

──是川崎啦!不过这里可没人如此高声反驳。

然后他想到千鹤那句本应一笑置之的提议。

就算是叶二,也绝对不会想到,还不到明年一月,他就必须面临一场比想像中还要严苛的大难关。

后来发生的小故事

正当亚泻叶二想像著他从没见过的真守家人时──

当时在栗坂家,那位刚泡完澡的大家长栗坂胜正喝著啤酒搭配鱼板,享用他的晚酌。

平常会看的职棒直播正值季休期,他也自然而然地窝在客厅的暖桌中,看著旅行或美食节目。今天的特集节目是超便宜露天温泉和地方铁路之旅。

「真不错啊,温泉……雪见酒……」

胜感慨地喃喃自语,想要寻求妻子美津子的首肯。

不过美津子人正在厨房饭桌旁和女儿真守讲电话。

「……我知道了,我再说一次,真守,不可以一直缠著对方喔!你可不是小孩子,至少要好好谢谢对方──真是的!」

美津子突然摆出险恶的表情,狠狠瞪著自己的手机。

「怎么了?不是真守打来的吗?」

「是真守啊!那孩子说圣诞节不回来了。」

美津子走向胜所在的暖桌旁,那圆滚滚的脸蛋著实遗传给了自己的孩子们。

胜用他那微醺的脑袋思考著太太说的话。

「大学不是有放暑假吗?」

「她说她要打工,隔壁邻居还约她一起吃饭,所以没办法回来。」

「那肯德基圣诞餐的预约怎么办?」

买肯德基和蛋糕是他长年以来的任务。

「佑树会把真守的份吃光吧。」

「可以的话就好了……」

「比起这个,孩子的爸,真守整天跟隔壁邻居黏在一起真的好吗?会不会给对方造成麻烦?我好担心。你怎么想?」

美津子在意的是,女儿真守独自居住的公寓中的那位隔壁邻居。

真守似乎一直受到那位邻居的影响,就连夏天回老家的时候,也突然直接提著盆栽回来。

「的确是受到不少人家的照顾。」

「是不是应该送点年节礼比较好?例如送给大伯的火腿礼盒。」

「对方也是独居女性,送点心比较好吧?」

「这个嘛,对方还做料理给真守吃,送不错的橄榄油也是一个方法。」

「这也不错耶!不如去拜访个一次好了。」

那名女性似乎很喜欢做料理和园艺。

「亚泻小姐」一定也很有干劲地要在圣诞节的餐会大秀自己的手艺吧。

会用自己培育的花朵和亲手做的料理来招待真守这种年纪的女生,想必这位邻居一定是非常温柔的女性。而且最好是非常漂亮的大姊姊。

无法趁著圣诞节一家团聚吃晚餐,胜虽然感到寂寞,一方面又有点羡慕真守。

「不过……那孩子一直说不需要送礼。真是的,都给人家照顾成这样,怎么可以不回礼──」

「噢!佑树,回来啦?」

栗坂家的长男正从发牢骚的美津子背后走过。

他叫做栗坂佑树,和姐姐真守差了四岁,现在国中三年级。

这时期的他为了考试而上补习班,回到家的时间通常都很晚了。

「佑树,小佑。回到家的时候要说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他没有看向父母,只义务性地开口答话,随即打开厨房的冰箱,拿出鲜奶。

「模拟考的结果出来了吧?成绩怎么样?还有,小佑,要喝鲜奶的话就先加热,不然肚子会发凉,记得还要洗手。」

「……妈。」

装满教科书的侧背包把他娇小的肩膀压得又沉又重。他背对著客厅说:

「我可能得重考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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