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回忆是什么?
例如在街头巷尾流泄而出的圣诞歌曲、之前很想要的串珠娃娃礼物。在家里和弟弟一起装饰圣诞树,为了谁要上去插最上面的星星而大吵一架,好像是国小二年级左右吧。
(妈妈还骂我说,我是姊姊就应该要让弟弟,太没道理了。)
而妈妈通常会在厨房做晚上要吃的料理。肯德基买来的炸鸡还有日式炸鸡块则是另外准备来当作点心,算是栗坂家的圣诞习惯。如果偷偷抓一块来吃,妈妈就会用力敲打她的手,叫她忍忍。
窗外天色逐渐昏黑,但客厅的暖桌上的料理呈现对比似地不停增加,圣诞树的灯饰以固定的节奏闪烁发光,正当肚子饿到受不了的时候,爸爸就会带著炸鸡和蛋糕回到家。
爸爸的工作和真守的寒期课辅等课程会错开来,所以基本上,真守的圣诞夜主要都是在家里开派对。
(而现在刻画了崭新的历史页面。)
毕竟以前总是窝在家,这次则是在她最喜欢的亚泻先生家办起双人圣诞派对,感觉自己从小鸡进化成母鸡了。
现在的真守正和那位叶二一起待在五〇二号房的阳台中。
「──只需要这些吗?」
「这个嘛,先采收适合搭配鸡肉的蔬菜,目前只有红萝卜和芜菁吧。马铃薯和洋葱等食材就用市售的。」
「好好,红萝卜和洋葱对吧,我知道了。」
真守点点头,蹲在种芜菁的花盆前。
播种时期稍嫌太晚的芜菁现在膨胀成大概比乒乓球还小一点的大小,紧紧和其他芜菁并排在一起。
(看这紧密并排的状况,间隔不会太窄吗……?)
看起来就像一颗颗串起来的团子。芜菁之间的间隔说不定连一公分也不到。
「亚泻先生──!」
真守呼唤了叶二。
「怎么?」
「这些芜菁会不会种太挤了?你是不是忘了隔开它们?」
依稀记得之前在春天看见的芜菁之间的间隔明明很宽的。
再继续长大下去的话,不就会挤压到旁边的芜菁吗──?这时,正在采收沙拉叶的叶二满不在乎的回答:
「──啊,那个啊,拔出来的时候小心点就好,像这样。」
他伸出长长的手臂,啵啵啵地每隔一个芜菁就拔出来一颗。
「这样就有空隙了。」
「喔……」
「然后,等现在这些小芜菁长到中型大小,又会跟旁边的芜菁挤在一起,到时候再隔一颗采收一颗。」
「然后等这些空隙又被长大的芜菁填满……」
「正如你所想,就可以采收大芜菁了。」
真守抱著荒诞的心情凝视眼前这些不到乒乓球大小的芜菁。真是惊人的「大芜菁」培养计划。
「乍看之下虽然是小芜菁,其实我种的品种是大芜菁。」
「是喔──真的能够那么顺利吗……」
「就是希望它顺利才这样子做,如果成功的话,不是很有趣吗?」
这对叶二来说似乎也是初次尝试。
确实,这方法非常省空间,要是可以藉由时间差采收三种不同的芜菁,对效率主义的叶二来说,确实是会令他干劲十足熊熊燃烧的做法。
(理解是可以理解──)
话说回来,每次都换不同的手法栽种,不时穿插新的挑战,而且全都是他发自内心想要执行,令她再度佩服叶二身陷的沼泽有多深。
「──然后,关于我刚刚说的那个话题。」
真守一边动手采收,一边把话题转移到刚才在屋内聊的话题。
「关于冲绳出身友人A吗?」
「对,小凑今天和小沼去台场看圣诞灯饰,还去餐厅吃饭,似乎是北欧料理的样子。」
「真是形影不离。」
「对吧──?」
那个平常约会只会吃拉面、看电影、或是去漫画咖啡厅的两人竟然会!
「圣诞节真得很神奇,拥有会让人想要黏在一起的魔力,似乎不在一起不行似的。」
「所以你也觉得那样子比较好吗?」
「咦?」
「以前都没这么做过吧?穿著漂亮的衣服去看夜景然后外食的形影不离约会计画。我倒是两种都可以──」
真守微笑著,像是要打断叶二的询问般。
「不要让我说那么多次啦!我就想要黏在这里,想跟你在家里一起开派对。」
这时,叶二低著头,露出不太能正视真守的模样,甚至开始胡乱地搔著真守的头发。
「……中间的差额就换成礼物吧。」
「咦?那样不好意思啦──我才刚收到你送的生日礼物耶!」
叶二用晦涩的表情点了好几次头,说著「后续交给你了」之后,就拿著装满沙拉叶的筛子回到客厅。
头发乱糟糟的真守笑著目送叶二回到客厅,等到完全看不见对方后,才面对阳台栅栏,摆出忏悔的姿势。
(对不起,我刚刚太虚荣了!扮演好孩子似乎演过头了!)
她对著练马天空的远方,向这两天会忙碌不已的那位神明大人说道。
没错,老实说,她并没有那种值得赞扬的清贫个性,一听到对方要提升礼物的等级,她就雀跃不已,还会手舞足蹈。
如此庸俗的她之所以拒绝圣诞灯饰和美丽的打扮,宁愿坚持在家里吃饭,其实是有一个引颈期盼的意图。
那就是平常只要随便用一堆拟声词制作超高速料理,就可以烧出一手美味餐点的亚泻叶二。如果他趁此时花时间仔细下工夫做料理,吃起来铁定更美味。
──就是为了食欲。
到底是有多爱吃啊?
(况且之前才一起去餐厅吃过饭。)
既然如此,就算想要实现能吃到华丽手工料理的愿望,也没什么不好吧?可以吗?神明大人?耶稣和圣母玛丽亚?
如果错过了圣诞节(此时),好一阵子都不会有类似的庆典了。
叶二说晚餐要以鸡肉为主食,到底会用烤的,还是用炸的呢?真守心想,就算两种都做也毫不介意。
光是想像就傻笑个没完,好不容易采收完芜菁和红萝卜,正打算意气风发地回到屋内──
「咦?」
玻璃窗打不开,不管多么用力,还是打不开。
──竟然上锁了。
「咦咦咦?」
真守脸色苍白,拚了老命贴在玻璃窗上。
不停地用手心敲打著玻璃。
(哈啰──哈啰──亚泻先生!对!在厨房的那个亚泻先生!MY帅气男友!快发现我!钥匙!你怎么从内侧上锁了!我进不去──里面!快来啊!)
在叶二慌忙赶来以前,真守不得不在寒空之下举办起比手画脚大会。
「……抱歉,我以为你早就采收好回来了──」
「下次去阳台的时候,我会记得带手机……」
最糟的状况下,也只能向警察求救了。
叶二抚摸著回到屋内的真守的脸颊,他的双手比想像中还要温热。
「好像苹果一样,不冷吗?」
「因为我有好好妄想,所以不冷。」
「啊?妄想?」
「对,幸好没有像是卖火柴的少女一样,变成人生最后的幻想……」
临终之际,她看到的是烤全鸡还是野生火鸡呢?感觉会被神明&玛丽亚、耶稣母子吐嘈说:「小女孩!少得意忘形了!」
「总之,我这就洗心革面来帮忙你,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吗?」
「喔、喔喔……」
叶二很讶异这女人突然干劲满满,不知道脑袋哪里有问题,他自己也最清楚,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现在也没什么要你做的事情,总之你先去洗刚采收的蔬菜吧。」
「我本来就打算做这些。那是主餐的肉吗?」
真守发现了放在厨房砧板上的鸡肉,看起来就像这个时期才会卖的,两根出色的带骨鸡腿肉。
「没错,我打算做炙烤鸡肉,两种不同口味。」
「超棒!」
真不愧是圣诞节,也用足了心!
「先用叉子在鸡皮上戳许多洞,让整只鸡腿都能腌入味。真守,你如果要在一旁看,不如就一起来戳。」
叶二递给她一支叉子,两人便开始不停地朝鸡皮戳刺。
「第一只鸡腿要做蜂蜜芥末口味。」
「啊啊!不错耶,甜甜辣辣的,我超爱!」
「我不是准备了比较大的塑胶袋吗?在里面装满芥末子、磨好的蒜泥和美乃滋……记得别忘了装蜂蜜,然后再把抹好胡椒和盐的带骨鸡腿肉放进去。」
「好,盐和胡椒都撒好了,要放进袋子里了吗?」
「对,放进去。揉一揉鸡肉再封口放进冰箱,以上。」
叶二按照自己的宣言,关上冰箱门。
「大概要腌多久?」
「这个嘛……最少也要一小时以上。再来第二根就做一般的盐味。」
「盐味也是经典味呢!」
「同样抹好胡椒盐,再抹上刚刚剩下的蒜泥,最后跟迷迭香一起放进袋子里。和第一根一样丢进冰箱,以上。」
第二根带骨鸡肉也移至冰箱里了。
「再来呢?」
「等肉腌到差不多之后,就跟随便切好的配料用蔬菜一起装在烤箱的烤盘上。」
嗯嗯嗯。
「蔬菜要先用橄榄油淋一圈,撒上盐巴后再烤,以上。」
「就完成了吗?」
「就完成了。」
真守思考著直到最后一个步骤为止的工程,以视觉效果来说,应该──算是完成了没错。
「感觉好像……步骤比想像中的还要少耶?」
「虽然很花时间,但因为可以一次烤好,所以不会很费工。」
「其他餐点呢?还有什么?」
「沙拉。在摘来的沙拉叶上面放生火腿,以上。」
「面包或白饭呢……」
「饭锅里面正在煮加了玉米粒和白萝卜叶的奶油炊饭。」
「在稍硬的炊饭中加进沥过水的玉米罐头,然后塞入奶油跟冷冻白萝卜叶,再来搅拌。」
「你很敏锐嘛?」
「啧!」
「你刚刚是不是咋了舌?」
真守虽然别开视线,但叶二用双手按著她的肩膀,不让她逃跑。
「不,你想太多了,想太多……」
「如果真的只是想太多,那就看著我的双眼!」
那边那个男人,用那种极恶非道般的吓人口气质问,还逼对方跟自己四目相交,是想要干嘛啊!
「……因为都说是圣诞大餐了,我以为你会做出更费时的大菜出来。结果一打开盖子,发现亚泻先生仍然是亚泻先生。」
「所以我没有想太多,是你不小心吐露出真心话了吧?」
「啊、抱歉抱歉,但我相信一定很好吃,好期待最后完成的要理额……」
「那我应该做个炙烤牛肉就好了,反正只要丢进烤箱放著不管就好。毕竟那只是牛的、肉的、块状物罢了嘛!」
真守拚命附和到一半,鼻子就被紧紧捏住,而叶二始终都浮现出似乎快要气炸的笑容。
「不过,亚泻先生,如果真的没有我能做的事情,那我想趁现在去蛋糕店拿预约的蛋糕。」
「去吧去吧,你回来以后也差不多完成了。」
这样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真守正准备在玄关穿鞋子时,人在厨房的叶二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开口询问:
「对了,你不是说你也想做点什么吗?你做了什么料理?」
「……如果你指的是放了高丽菜丝和培根的浓缩巧达汤罐,已经在隔壁的厨房待机中了……」
「哦?听起来很不错嘛,和我的差不多。」
这大概就是叶二的温柔吧,他倒是连菜刀都没用到。
真守听著叶二爆笑的声音,把五〇二号房甩在身后。
蛋糕不是在练马站前预约,而是需要走一点路到池袋的百货公司订的。
现在是圣诞夜周末,好不容易从百货公司地下楼层内拥挤又大批的人潮中生还的真守,手上拎著她先前锁定的法式甜点店所卖的圣诞蛋糕。
(呵呵呵!虽然花了不少钱,但终于把该买的都买好了!)
除了首要目标的蛋糕以外,侧肩包里面还装了从刚才往地下楼层走之前,在地上楼层买好的叶二的圣诞礼物。任务完成!
再度坐上西武线一路摇摇晃晃回到练马的归路,从电车的车头窗可看见逐渐西沉的夕阳。
染成一片橘红色的电车之中,有零星几名乘客的手上似乎都垂著塑胶袋或纸袋,里面装了像是放入蛋糕的盒子。就连正在检视赛马报纸的大叔、看起来像是从事管理职的魄力十足大叔、还有指甲非常漂亮的姊姊、秋叶原系的小哥都一样。
这些人是不是都打算跟珍惜的人一起吃蛋糕,并且送礼物给对方呢?
她发现自己和大家有著意外的共通点,心底涌现出令人发痒的幸福气氛。
(我的话就是──亚泻先生吧!)
回到家之后,鸡腿肉就会烤好,两人可以一起吃这盒蛋糕,还可以交换礼物。一定是个非常美妙的圣诞夜。
刚才重视费工料理的自己好像笨蛋一样,明明就不会有比现在更有奇迹感的夜晚了。
突然降临的真理和幸福感,让她几乎要哼首歌。
在练马站下车后,连接高架式月台的立体人行道跟著映入眼帘──一瞬间,她突然定睛发现某件事。
(不对,不可能,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她似乎看到面熟的人,但一定是太多心了。真守重拾好心情,拿好蛋糕袋,并往剪票口的楼层走去。
她发现手机来电,是刚好自己正想要确认现在时刻的时候。
原本以为一定是叶二打来的,没想到是个非常少见的对象。也不是凑那些大学朋友。
真守刚走出剪票口,电话就响了。真是巧啊!我刚才还在附近看到跟你长得很像的人。她正思考要不要在接起电话进入正题前这样子说。
「喂?怎么突然打电话来……嗯,我在练马,刚好出了站。你的鼻音好重,还好吗?」
电话的另一端发出稍嫌含糊不清的少年声,以及像是繁华街般的吵闹声响。
「不舒服的话就赶快回去洗澡穿暖,你现在可不能感冒吧?」
『不要。』
「咦?」
『我不打算回家。』
真守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我现在人在练马,有著奇怪的金字塔这边。』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她一边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彷佛受到了重击,一边快步走到中央广场。
所以那个人并不只是长得像,也不是她看错人吗──?
她看见了两层楼的立体人行道,紧接著是从月台就能眺望的站前广场。
就在至前广场中央,那栋三角锥形状的大型玻璃制艺术品已经被改造、妆点上符合圣诞节的装饰,周围的人群交会来往,但只有一个人站在那儿不动,真守一眼就发现了。
(有了。)
一名穿著绿色羽绒夹克,围著白色围巾的少年。
对方也发现了真守,赶紧擦擦眼泪。
「蒸守──」
真守急忙跑步赶了过去,调整繁乱的呼吸后,便开始大肆痛斥对方。
「──不是蒸守,是真守!不对,你应该要叫我姊姊!佑树!」
「这样啊。」
「……实在很难启齿,他是我的弟弟。」
「弟弟。」
「他叫做佑树,日文写法不是用汉字,也不是用平假名,是用片假名写出佑树。现在读国三。」
真守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捡到弃猫还被骂的小孩。
叶二用一脸复杂的表情俯视著和她的弟弟佑树一起回到五〇二号房的真守。
「看那张跟双胞胎没两样的麻糬脸,也不可能说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吧?」
「不好意思我们全家都脸肿。那个,因为外面实在很冷,我不可能把他丢在那边不管,只好带他进来,真的很抱歉。」
真守偷看了一下自己的背后,那位佑树正满脸警戒地观察自己所在的客厅。
「喂!佑树!」
「……这里跟蒸守住的地方不同吗?」
佑树用近似于自言自语的细小声音呢喃说道。
真守无可奈何地做好觉悟。
「没错,这里是──亚泻叶二先生的家。然后亚泻先生是姊姊的男朋友!」
改变态度也是需要一点气势,所以真守毫无意义地挺起胸膛回答道。
弟弟彷佛正静静地接受著冲击,大大地睁著围巾藏不住的圆滚滚的橡子眼。
「请多指教。」
穿著运动外套,戴著眼镜的叶二若无其事地点头。看来姊姊令人震惊的说明还多了一个显而易见的证据。
「嗯嗯,看来你很惊讶,不过,没关系。」
「……咦?所以说『隔壁邻居亚泻』指的不是女……」
真守比较敏捷,她快速把弟弟的嘴巴连同围巾一起塞住。
她在极近距离下发动自己仅有的姊姊威严,用眼力控诉著:
「──讲了多余的话就不原谅你。」
告诉爸妈就处以极刑,全身扎针万死不足惜。就是这么一回事。
「懂了吗?你会听姊姊的话吧?」
「…………你很夸张耶?」
「这跟你没有关系,况且你到底是来干嘛的?从刚刚我就问过你好几次了。」
「…………」
「我叫你不要不说话!」
「──啊──别再吵架了,麻糬姊弟1号2号。」
叶二轻轻地咳了一下。
麻糬姊弟1号2号,谁是1号谁是2号啊?我应该是1号吧?她在大脑一角朦胧地想著。
「烤箱烤好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要聊就边吃饭边聊吧?」
哔哔哔哔。一道电子音适时响起,像是要掩盖叶二说的话。
「说曹操曹操到。」
「应该烤好了。」
真守一行人同时往厨房移动。
室内充斥著刚才离开时不存在的东西,那就是在暖气房中香味四溢又一言难尽的烤肉香。
「可以打开来吗?」
「小心别烫伤了。」
真守兴奋又紧张地打开里面一片黑暗的烤箱门。
一股热风飘散而出,然后──
「唔喔──!」
发出了异常的少女声。
四方型的烤盘上面摆满了芜菁、红萝卜、马铃薯、彩椒等切成大块状的蔬菜,以及份量满点的带骨鸡肉。这就是──
「感、感觉真的很棒耶!我感受到大餐的波动!」
「总之先拿出来吧。」
不管是肉还是蔬菜,表面都烤出了焦色,烤箱的高温让食材发出了美妙的滋滋声。叶二戴著隔热手套抓住烤盘两端,直接从烤箱里面拉出来。这段期间,烤盘上的炙烤鸡肉和烤蔬菜仍然发出滚烫的滋滋声。
他先把烤盘放在瓦斯炉上而不是锅垫上。
「看看里面是不是还没熟──看来都熟了。」
「对啊对啊!」
叶二为了检视而用牙签戳了戳鸡肉,总共有两种口味,用蜂蜜和芥末子增添照烧光泽的蜂蜜芥末口味和辛辣味比较重的盐味,两块肉的中间夹杂著搭配用的蔬菜,在表面平均分配出漂亮的烤色。
「有三个人要吃……啊。虽然麻烦,不过还是切一切,装盘分三等份好了。」
「啊!等一下,要切的话我要拍照。」
「快点拍。」
难得的纪念大餐,真守赶紧拿手机拍摄烤盘上刚烤好的鸡肉和蔬菜。
拍完后,叶二把炙烤鸡肉放在砧板上,熟练地下刀分装。
在突然变得一阵慌乱的厨房中,真守突然说著「对了!」并敲打自己的手。
「我去隔壁拿装好浓汤的汤锅过来,还有,佑树,你去把桌上的蛋糕从盒子里拿出来。」
「……我?」
没错,除了你以外还有谁?
基本上,这里是个「没工作就没饭吃」「想吃美食就要乖乖工作」的空间。
──如此这般,高速整顿出了圣诞夜的餐桌。
餐桌上放了今天的主食餐盘,有著两种口味的炙烤鸡肉,不仅切成容易入口的大小,还装满了烤蔬菜。其他还有混入白萝卜叶和玉米粒的奶油炊饭、真守做的巧达浓汤、生火腿沙拉叶沙拉。
放在正中央的是圣诞树干蛋糕,真守认为这可以让餐桌增添圣诞色彩,她非常自豪于自己所选的蛋糕。
「亚泻先生,你要喝啤酒吗?」
叶二一坐到座位上,就立刻拉起啤酒的易开罐。
「就算我自己开了红酒或香槟,之后要整理也很麻烦。」
「咦──我可以陪你喝啊……我知道啦我知道啦,我喝水忍耐。」
被叶二用恐怖用冷淡的眼神狠瞪之后,真守立刻撤回前言。至少买个气泡水回来嘛!
「总之有大餐吃比较重要。」
「圣诞快乐!」
基督诞生前夕恭喜。
真守拿著刀叉,立刻开始从炙烤鸡肉开始夹取。
「哇──皮好脆……」
看到和用平底锅煎或是炸鸡表面完全不同的烤色,她不禁感动了起来。
蜂蜜芥末子的酸甜酱汁依附在烤色完美的鸡肉表面,里头的肉也腌得恰到好处,变得又软又嫩。酱汁和肉汁互相竞争后迸出的香气实在是太美妙了。
「……亚泻先生、亚泻先生,我很喜欢店里卖的那种腌到入味的鸡肉喔!」
「嗯,然后?」
「不过,像这种刚烤好的脆皮鸡肉,吃起来有一种不一样的香味……」
「盐味的吃起来怎么样?」
「啊!盐味吃起来感觉是很帅气的味道,大蒜和香草的香气非常明显。」
把可以放进蛋糕中的迷迭香用在正统用途上,滋味也大有不同。肉和迷迭香真是太搭调了!
搭配的烤蔬菜也热腾腾的,吃起来和蒸笼蒸的不太一样,可能是因为水分都烤到蒸发的关系,整体来说味道好像都浓缩在一起了。
「带皮芜菁和马铃薯等蔬菜,像这样沾著肉的酱汁吃,口味也很不错耶!超棒──!」
「你做的浓汤也很好呵。」
「就算夸奖我,我也不会开心啦……」
明知她会开心才故意这样说,真是坏心眼。
「……我说,麻糬2号,差不多想说出口了吧?」
叶二推敲似地开口。
他看向坐在斜对面的佑树。
佑树端著和真守他们一样的餐盘,但是只夹了一点肉和蔬菜送入口中而已。
现在果然不是思考自己就是麻糬1号的时候。
「对啊!佑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家前面开始施工。」
「开始施工?」
「吵到我没办法集中,所以才来这里。」
「咦?就这样?」
佑树点了点头。
真守也全身无力,只能叹口气。
「搞什么啊──考生真的很敏感耶──!」
「麻糬2号要考高中吗?」
「对,他从以前成绩就很好,还把我考不上的学校当作保底用的学校耶!真是太嚣张了──!」
「蒸守之所以没考上,是因为在考前冲刺的时期跟补习班的渡边同学聊天聊得太夸张。」
「你干嘛一直乱念我的名字!」
不要乱晒别人的黑历史!
叶二兴致勃勃地呢喃著「是喔──」让真守更慌张了。
「呵、呵呵呵呵呵!当时的我太年轻了!」
「真是华丽的自爆。」
「──所以我暂时要在这里读书。」
佑树说完该说的话之后,又开始安静地切著鸡肉。
「我说佑树,不要擅自下这种决定。我这边也是有很多预定要做的。」
「……那我要跟爸妈说。」
他用只有身旁的真守听得见的声量轻轻说道。
(早知道就算你嚎啕大哭,我也应该狠心把你丢在金字塔前!)
真是一场大失败。
当姊姊真的很辛苦。
仔细回想起来,她的人生就是不断地被榨取。用「你可是姊姊」的名义被父母强迫要求忍耐,却又以「两个人要平等」为藉口,所以压岁钱和生日礼物的金额不会比较多,而弟弟却老是用嚣张的口气对她没大没小,直到现在都一样。
『──这样啊。嗯,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电话另一端的母亲美津子知道不少真守不知情的状况。
『周围的人都不停地激励他,反而害他压力很大。』
「这我倒是多少可以理解。」
『小佑呢?』
「现在?我让他去洗澡了。饭也已经吃过了,等等就让他去睡觉,不用担心。」
没错,让他吃了原本应该和亚泻先生两人独占的大餐,也让他享用了原本应该和亚泻先生两人独享的蛋糕,完全没享受到情侣的甜蜜时光就得收拾餐桌,最后还带著弟弟解散。星星啊,我到底该如何发泄这股哀伤的情绪?
「他的──成绩真的停滞很久了吗?」
『……大概是从第二学期开始吧,成绩突然停滞了起来,之前的模拟考结果也非常差,结业式的时候还收到了通知书,好像让他大受打击。』
「嗯,如果在推甄申请的时候失利,就非得在考试当天努力了。」
『不然只好降低学校标准吧?』
「毕竟佑树是优等生。」
他真的愿意接受这种选择吗?
不仅沉默寡言,在校内的交友关系也非常狭隘,再加上是个把游戏当朋友的居家派男生,家人之所以允许他打电动,也是因为他的成绩一直都很好。
『总之,就我们家来说,无论如何都希望他可以读公立学校……可不能像你一样在最后关头跑去读私立女子高中。』
「啊哈哈哈哈哈!我挂断了。」
用笑声蒙混过关,然后结束通话。
为什么?为什么今天好像成了疯狂被人揭露黑历史的一天?
正当她在沙发上伸懒腰时,就听见问题重点的弟弟泡澡的水声。
(──亏我今天还戴了他送我的生日坠炼。)
结果根本没那闲时间让他注意到这个在锁骨附近闪闪发光的小珠宝。
正当开始气馁的时候,门铃突然响起。她站起身来用对讲机萤幕窥视外头,一如预料的,是叶二。便赶紧开了门。
「来,我带了备用棉被。」
叶二把装在附把手的大型塑胶袋中的棉被交给真守。
虽然佑树说要住在真守家,但她正烦恼著自己没有多余的棉被。
「谢、谢谢──!这下子他就不会冻死了。」
「你也不要用不暖的棉被撑到最后一刻,至少准备一个紧急时刻能派上用场的备品吧。」
「说的也是,要是弟弟感冒我也会很困扰,现在终于深切感受到了……」
她用双手抱著体积巨大的棉被,感慨地点头。
这时,叶二轻轻地笑了。
「怎么了?」
「不……今天看到很多你身为『姊姊』的一面。」
「咦?那、那是表示,我意外地很有姊姊的模样,或是很成熟之类的意思吗?」
真糟糕,真守只要一害羞就开始一脸羞涩。
「让我想起你是个完全不打算把自己的棉被分给别人用的压榨姊姊。」
「好、好过分!」
「你对弟弟的说话方式也挺过分的。」
他嘻嘻笑著看一脸愤慨的真守。这个可恶的老么,太不可理喻了!
「如果我弟是像北斗一样的男生,我也会很温柔啊!」
「──干嘛突然提他。」
「因为他既可爱又帅气,是个很乖的孩子耶!」
「他是个白痴耶?」
「就连这点都很可爱。」
斩钉截铁说完后,叶二摆出莫名受到冲击的表情,一边喃喃说著「他是白痴耶……是白痴耶……」一边走回自己的家。
她把借来的棉被带进屋内后,发现真正的弟弟出现在走廊正中央。
看来应该是刚洗好澡。
在车站看到弟弟时,他冷到双颊发红,现在也因为刚泡澡的关系,脸颊红通通的。
看那圆嘟嘟的脸部轮廓,以及发色很浅,又如猫毛般细致的头发,虽然不甘心,但他们俩确实是姊弟。
「太好了,你还能穿我的运动服。」
「我想穿正常点的衣服。」
「那件跟上面印有粉红色鹦鹉的睡衣,你要哪件?」
佑树穿著真守高中时期的水蓝色运动服,深深叹了一口气。没错,这里可是姊姊的地盘,好好明白自己是没有选项可选的吧!
「亚泻先生借了棉被给你,用这个吧。」
「…………我知道了。」
「我也要去洗澡避免冷到。」
她边取下项炼边说。
等她洗好澡出来后,发现寝室地板上已经铺了棉被,佑树也整个人埋在里面睡著了。
以前很少听弟弟发出从上方就听得见的深沉鼾声。
(──看来真的很累吧。)
突然从川崎出发,心中的烦恼并没有因此解决,各方面都走投无路的弟弟便抱著烦恼出现在姊姊面前。
真守心想,至少要让他好好睡个觉。
盖著棉被的弟弟不时发出做恶梦般的呻吟声,这时就得靠姊姊的怜悯心,当作没有听见。
***
栗坂佑树隔天醒来的时间,比平常的时间点还要晚。
就算现在是日出时间较晚的十二月,他仍然睡到太阳高挂。而姊姊因为早班打工的关系出门了。
(……「我去打工了,早餐有三明治可以吃!真守」……正常来说应该会写到底放在哪吧?)
真守用纸胶带把便条纸贴在一起来就会映入眼帘的寝室大门上,让佑树绝对不会漏看。但是,他到处遍寻不著重要的三明治究竟在他陌生的厨房或桌上的哪边。
后来终于在冰箱里面发现了三明治。不仅没有放在盘子上,还包成了四方形,乍看之下根本不会察觉。
该说是姊姊完全不机灵吗?还是说根本什么事情都按自己的心情做,老是疏忽细节呢?
佑树拿著三明治往沙发的方向走去,边看电视边坐立不安地吃完了。如果妈妈在附近,她铁定会立刻开口警告。不过这里是表姊栗坂凉子租的公寓,现在由真守暂租,妈妈的支配是不可能延伸到这来的。
没人会开口提自己,也没人会在意自己,让他觉得很舒适。特别是现在。
(这个……里面放了什么?切片起司和小黄瓜和……鸡肉?)
里面放的不是火腿,而是昨天吃剩的炙烤鸡肉。是那个「隔壁邻居亚泻」做的料理。
全名是亚泻叶二。
对方的身高很高,声音也很低沉,是非常有男子气概的男人。和佑树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是无法相容的类型。年纪二十五岁以后到三十岁左右──与其说是大人,不如说是大叔。
竟然让佑树等家人都以为对方是个喜欢料理和园艺的温柔OL,姊姊真是个狡猾的骗子。
「……而且还说是男友?蒸守没被骗吗?」
对佑树来说,他首先在意的就是这件事,所以昨天也没有好好吃那顿餐。
那种年纪的大人,怎么会把真守这种年纪的人当一回事?可疑也要有个限度吧!
遗憾的是,姊姊事实上就是个思虑不周的人。就连她自己写了准备好弟弟的早餐,却只有切成两半的小型三明治,也足以佐证。
只有点心份量的主餐完全没办法填满空空的肚子,但他也无可奈何。把剩下的包装袋丢到垃圾桶后,就去洗把脸,换穿运动衫。
要说他接下来该做的工作──正常来说就是读书了吧。
他专用的游戏机全都放在家里,用手机玩的游戏也在夏季活动结束后完全没打开来过了。更何况现在也不是玩的时候。
寝室放了个还算是读书桌的东西,但上面堆叠很多真守的东西,他只能使用客厅旁的餐桌。
佑树从自己的侧肩包拿出问题集,开始解题。
──好安静。
看来这间公寓的采光非常充足,打开客厅面对宽阔阳台的窗帘后,日光会直接照射进屋内,连暖气都不必开。而且,这里也没有川崎老家外头那种大型自卸车边倾倒资材边运转的噪音。
他之所以无法集中精神,一定是现在这个环境安静到彷佛劝他睡觉害的。
(不然这实在太奇怪了吧?)
光是要解图形的证明题,他就心跳加速到呼吸困难的程度,简直太不可理喻。
就算来到这里,状况也一样,不禁令他想要把自动铅笔甩到一旁大笑出声。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读书状况会变得如此差,越是努力在脑内整理思绪,越是没头没脑地想把落后的部分全部补回来,他就越因为焦躁而频频出错,导致一连串的恶性循环。
父母和老师用著自以为了解的表情给了状况不佳的佑树许多建议,但每一个人都没能说到重点。距离考试明明剩下不到两个月了。
──叮咚。
他自暴自弃的笑声和门铃声响重叠。
正当佑树吃惊的时候,门铃又响了一次。
(宅、宅急便吗?)
他心想应该做点回应会比较好,就学昨晚真守的举动,先看一下对讲机。结果只看到了肩膀,还穿著像作业服的黑色服装。
「请问──」
『麻糬二号吗?』
被骗了!他心想。
下一个瞬间,狭窄的对讲机画面中映照出亚泻叶二的黑框眼镜。
对方一开始站的位置完全没有照到脸,只能说自己被摆了一道。
况且他从昨天开始就怎样?说什么麻糬?
「……有什么事?」
要找姊姊的话,她去打工了。
『你肚子饿吗?』
「啊?」
『我差不多要做午餐了,想说麻糬2号也一起来吃吧。』
午餐──对方这样说道。佑树看了一下客厅的时钟,木制的电子数字式时钟显示现在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真讶异已经这么晚了。
肚子确实饿了,非常非常饿。
真守的冰箱几乎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再加上从川崎到练马所支出的交通费,让他也没什么现金可以外食。
可是,要跟那个怪男人面对面一起吃饭也很──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换个想法,这可不是对方施舍我,正好相反,是侦查的大好机会。
这可是亲眼看透温吞的姊姊是不是被东京帅哥诓骗的时机点啊!
「──要吃。」
佑树慎重地点头,不让对方发现自己急著想吃东西。
「虽然说要做菜,其实我没有要做什么费工的料理,麻糬二号,你喜欢吃拉面吗?」
叶二边打开五〇二号房的冰箱边说。他从里头拿出市售的生面条快煮拉面,酱油口味。
在汤锅里加水,打开瓦斯炉火。
「……亚泻先生,今天不用上班吗?」
「不,我的工作类型不是去公司上班那种,和假日也没有关系。」
「无职。」
「是SOHO。」
原来如此,是自由业啊。
「话先说在前,我可不是什么自由业。」
亚泻叶二郑重提醒,彷佛读了佑树的心。
「我在做图像相关的设计工作。只要想成是要常常在家里使用电脑的工作就好。」
「嗯──」
专门做横向文字的人。虽然搞不太懂,但听起来实在很轻浮。
不管是镜片超厚的黑框眼镜,还是被他误以为是作业服的黑色运动外套,一想到这是他天生外貌素质好才展现出的「悠哉」感,就很令人不爽。
即使如此,仍然足以把姊姊迷到如痴如醉。我姊还真是既肤浅又丢人啊。
「好了,现在有肉有面,但蔬菜量有点少,只好看看外面的的菜了──」
叶二说完后突然离开了厨房。
佑树盯著对方的行走路径。
(咦?咦?咦?)
昨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对方应该也做过一样的事吧?但当时因为夜晚而光线昏暗,没能看到阳台究竟有什么东西。
客厅另一端的阳台放满了花盆和盆栽。
佑树提心吊胆地从房门口伸头看去。
「……那些全都是蔬菜吧?」
「对,你的脚边那个是种芝麻菜的花盆。」
「这都是你自己种的?」
「对。」
「一个人?」
「对。」
──看来「只有」喜欢做料理和园艺这点应该不是骗人的。
再加上他是个从事图像设计师工作又体格好的运动服眼镜男,诡异度更上一层楼。
「……蒸守也知道吧?」
「你是说真守吗?她当然知道。」
佑树喃喃说著「真的假的」。
「……她没有因此躲你?」
「谁知道。一开始的确很大惊小怪,不过那家伙的适应能力很好,早就习惯了吧。」
用习惯两个字作结,问题很大吧?
「例如这个。」
「噫!」
蹲著的叶二突然转头看向佑树,手上拿著看起来只能称之为叶绿体外星人形状诡异蔬菜盆栽。
「就是那样,看你那反应。她一开始也是跟你一样吓得全身僵硬,知道这是藤壶后就毛骨悚然。你跟她可真像。」
「……亚泻先生,你没被蒸守讨厌吗?」
「没有吧?」
真的?真的吗?
「话说那是什么……」
「高丽菜芽。我在秋天直接买了整盆,追肥之后再剪去多余的叶子,好不容易终于种到可以采收的地步了。因为我没有高丽菜,打算用这个做拉面。」
「不要吧。」
「怎么?麻糬2号,你是吃拉面配白菜派的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该不会是只承认葱才算拉面蔬菜的基本教义派……?」
看对方都用观察过激派的表情凝视自己,也只能反驳说不是了。
「好了,我懂你的心情,但吃蔬菜也没什么损失,你现在人在我家,就跟著我的习惯吃吧。」
他说完后就开始从外星人的下半身附近,噗滋噗滋地拔起像是吸盘或圆圆的手脚般的东西。佑树开始晕眩,自己有一点气喘体质,但明明没有贫血问题,为什么?
「大概这么多吧。再来就摘点豆芽菜,你拿这个。」
「呜哇!」
叶二站起身来,若无其事递给佑树外星人的吸盘──不对,是刚采收的高丽菜芽。
靠近一看,意外发现那外型就只是普通的高丽菜,只是生长方式有点诡异罢了。
与其说亚泻叶二行事风格自由,不如说是我行我素。
「豆芽菜、豆芽菜……」
叶二边呢喃边走回屋内,站在客厅的控制仪前,拿起放在书架上的收纳箱,又往厨房吧台的方向走去。
「麻糬2号,你看这个。」
「这什么?」
「豆芽菜。」
他说话的口气听起来似乎得意洋洋的。
打开收纳箱的盖子后,会发现一个不曾见过的世界。
装满水的金属制方形浅盘里,叠放了许多像是拿来装葡萄等水果用的塑胶盒。以锥子开过洞的塑胶盒底部铺著海绵,里头有著连佑树都见过的白色豆芽菜般的物体,歪歪扭扭地往上长。
「……你有种豆芽菜啊……」
「这也不算是种,只要把豆子或谷类拿去放在阴凉的地方让它发芽,就全都会变成豆芽菜。你看到的是最标准的绿豆芽,让大豆发芽就是大豆芽,还可以用红豆或花生来做。不过这时期连水都容易腐败,很容易失败。」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吃过花生芽吗?真的会有花生的味道,明明就只是根豆芽菜。」
「…………」
「比让豆子长成豆芽采收还要轻松,一个礼拜就能吃了。」
种这个有什么意义?一袋才三十日圆。但佑树觉得似乎不该问这问题。
不管是这些豆芽菜,还是阳台的高丽菜芽,似乎老早就不在他脑内的疑问范畴内。
「要拿这些干嘛?」
「当然是拔需要的份,我要用在今天的拉面中。」
「拔……」
「总之,麻糬2号,这是你的工作,拜托你了。」
亚泻叶二把佑树和采收用筛子丢在豆芽菜箱前,径自走去厨房。
佑树无可奈何地揪著看起来比较长的豆芽菜,试著往上拔。
噗滋一声,就不费吹灰之力拔出了豆芽菜。
接著用同样的方式拔了第二根、第三根。上方长出了浅黄色的双叶,而下方长著一丛好像俗称为「豆芽菜须」的细轴根,比较大的豆芽菜根部前端甚至还会分岔。
(这是理科二类吧,双子叶植物纲发的芽──主根是怎样怎样,支根是怎样怎样的。)
这是关于植物的分类题。植物分成从一根主根中分支出支根、子叶有两片的双子叶植物纲,以及像是洋葱或玉米那种长著复数须状根、子叶有一片的单子叶植物纲什么什么的。一想到相关的必考题重点文字,胃部深处就开始有酸酸的东西在翻腾,但他忍了下来。
简单来说,原来豆芽菜这种菜可以在发芽途中采收来吃啊──
佑树一边拔著一如教科书图解的绿豆芽,一边说:
「亚泻先生。」
「怎么?」
「你没被蒸守讨厌吗?」
这跟第一次问的问题一样。不过,在厨房切著剩余蔬菜的亚泻叶二倒是迟了很久才回答。
「……应该没被讨厌吧,大概……」
都到了这种地步,真希望这男人别对自己的行为迷惘,毕竟他看起来就是那种会擅自妄为的人。
(话说──)
什么嘛,这家伙很正常地喜欢著我姊嘛!
佑树莫名开始信服了。
现在问题已经不在他骗了姊姊什么的,说不定真相还是反过来的。
了解这点之后,就暂时放心了──
「……这些豆芽菜够了吗?」
「我看看?」
佑树装作若无其事,拿著筛子走向厨房。
「好了──多亏麻糬2号的工作,蔬菜都备齐了,那就快速做料理吧。先炒肉。」
叶二说完后便开始热平底锅,开始炒起猪肉片。
「等差不多炒熟后就按照高丽菜芽、红萝卜、长葱、豆芽菜的顺序丢下去炒,因为要做中华料理所以还要放酱油跟水,煮好后再补点太白粉。」
由于完成的料理中,圆圆的高丽菜芽努力强调了自己的存在感,看起来就像是勾芡过的中华风蔬菜羹。
接著,厨房计时器用哔声通知汤锅里的面已经煮好了。
「麻糬2号,你用大的碗去泡碗汤,一人份的。」
「咦?一人份就好吗?」
「对,一人份,用那边的热水壶泡。」
明明大的碗有两个──佑树虽然满肚子疑问,但既然当事人都下了令,他边想著我可不管最后会做出什么,边按照标示倒入一人份的市售汤包,再加热水搅拌。
「立刻把一半的汤装到另一个大碗。」
「等……」
「再把煮好的面平均分配在两个碗中。」
「等、等……」
半人份的汤被一人份的面侵占,以为是在做沾面吗!
「最后再咚咚咚地把蔬菜羹倒进去,就是拉面羹了。」
「啊……」
正如亚泻叶二所说。
看起来明显太少的汤汁上方盖著大量的肉和蔬菜「羹」,刚好装满整个碗。
「如果只做我自己的份,就得放弃一半的汤,感觉会很亏,幸好今天麻糬2号一起来吃。好了,吃吧吃吧。」
他一脸满意地拿著自己的碗往桌子的方向走去。
佑树知道自己现在不该大叫出声,但至少让他在心中尽情地吼吧。你叫我来就只是为了这个吗!
──以结论来说,拉面本身意外地很好吃。
应该说,非常好吃。
热腾腾的酱油拉面混著用太白粉勾芡后做出来的蔬菜羹,一不小心可能会烫伤嘴巴。还好面体本身并没有那么烫,只要好好拨开上面的料仔细搅拌,就可以吃到一碗能在冬天出汗的温暖料理。
(我还是第一次吃到放了高丽菜芽的拉面。)
当然,他也是第一次吃自己采收的豆芽菜。
有著独特清脆咬劲的圆滚滚高丽菜芽,以及即使淋上热腾腾的勾芡,嚼起来仍然清脆爽口的豆芽菜,毕竟它在不久之前还活著嘛,双子叶植物纲。
「麻糬2号,看你瘦瘦小小的,倒是挺会吃的。」
叶二看著把拉面碗内料理吃光的佑树说道。
不过对面这男人的食量也跟他差不多。
「……说我的外表是多余的。」
「因为你昨晚几乎没怎么吃。不过,看你什么都能吃下肚就足够了。」
「是这样吗?」
「嗯~足够足够,考试也能顺利通过。」
──最后的最后,让人感受到一股味如嚼蜡的差劲感。
「……看你一脸好像我很多嘴的表情。」
「不必只靠表情,我直接说出口吧?你太多管闲事了。」
佑树看著其他地方吐露心声。
真的让人很烦躁。
「你的成绩好到让真守非常自豪不是吗?」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这样随便乱讲,会给我很大的压力,可以拜托你别这样吗?」
「压力吗?」
「说真的,可以不要管我吗?反正你根本就不懂。我一路走到这个地步,根本没有办法突然更换硬碟的那种感受。」
「这我倒是懂。」
佑树原本打算等著被叶二否定,或者让他沉默不语。没想到他说出口的话,却得到了一句柔软的肯定反应。
「……故意顺著我的话说,很困扰。」
「我以前确实因此不得不更改志愿,虽然不是读书那方面,而是绘图的部分。你看。」
叶二若无其事把自己的右手伸到佑树的眼前,那是一只手指细长的大手。
「这是什么?」
「我一就读美大,就因为骑摩托车出车祸,神经断了。」
「────」
「虽然复健后几乎恢复原本的机能,但细微的手感没办法彻底复原,再加上会有麻痹感,让我生活起来很辛苦。」
看见那道被他这样一说,才会发现那看起来像手术痕迹白色线条后,佑树也说不出话来了。
而叶二解说的口气又淡泊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更令人不敢多言。
「有人告诉我,如果是巨匠的话,就算用嘴巴咬著笔也会想尽办法画图,我听了实在也无话可说。就算我反驳说自己想画的不是那种东西,也只是藉口。萎靡不振而断掉的,应该是我的心情吧。」
「……后来你怎么做?」
「后来吗?父母哭著要我至少读到毕业,我也只好转系到同一所大学的设计相关学系,就这样毕业就职,做到了现在。要说普通也很普通。」
佑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倒是亚泻叶二轻轻地笑了笑。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我现在的工作并不要求高超的画技,我也比较适合靠发想或构成等点子来一较高下。不如说,努力尝试之后才会知道,结果是好的。」
「所以这是好事一桩?」
「应该吧。」
佑树慢慢地吐出累积在肺里的空气。
「……话说──」
「怎么?麻糬二号。」
「你的状况是因为发生了意外导致物理上的动弹不得。」
「对。」
「但我不一样。」
「那你还有机会恢复,不是吗?」
「也有可能再也不会恢复了。」
「当然。」
──可能再也不会恢复,
即使如此,
「不、不要哭啦喂!」
看见拚命紧咬嘴唇,眼泪却仍不受控制往下掉的佑树,叶二开始在他的面前慌张地大声嚷嚷说道。
「我说,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打算要激励你的啊!」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和对方的激励无关紧要的泪水流泄而出,他也无可奈何。
「我只是……深切感受到人的温情。」
「你们麻糬姊弟怎么都会说这种话……」
佑树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这时候还会扯到姊姊。
他知道叶二说出了希望,告诉了他,天无绝人之路。这点程度他还是懂的。
那些大人担心著陷入低潮委靡状态的佑树而说出口的话,绝对不是想让他变得更痛苦,只是无法回应大人的他实在是如坐针毡,最后逃离了练马。
「反正我说不定真的很废,但我会一路冲刺到大考前。结果可能会很差就是了。」
「你彻底是个阴暗的人耶,麻糬2号。」
「没办法,天生个性就是这样。」
或许可以修复,也或许无法修复,就像是一场赌注。
现实世界就是一款垃圾游戏,不过,我想要相信,这世界上没有无法破关的不讲理游戏。
我不想输。
我不想输。
我不想输啊!
「还好吗?」
「……勉勉强强。」
鼻水像是春风吹又生的炭火般流了出来,但泪水应该已经止住了。
「对了,我可没跟真守提过这件事,可以的话希望你别告诉她──」
面对低声提醒的叶二,佑树说了「当然」并点点头。
(要是说了出去,她也会发现我的烦恼,我才不会讲这种有风险的话题。)
没错,这个话题和加了豆芽菜及高丽菜芽的拉面一样,都必须永远保密。
***
「……真不敢相信。」
真守吃惊地喃喃自语。
她真的不敢置信。
「我、我把烦恼的弟弟放在一旁出门打工,一边担心著他一边工作,加上今天是二十五日(圣诞节),要求包装礼物的人很多,工作变得很忙,而且年底出版的新书还要上架,不管是前台还是后台都辛苦的要命。即使如此我还是高速做完工作下班回家,却发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结果现在是怎样?」
为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呆滞到包包从肩膀滑落。
而当事人弟弟彻底无视这样的姊姊。
佑树正占据著亚泻叶二家的餐桌,摊开考试用的问题集,一个劲地写到自动铅笔沙沙作响。
「为什么你会若无其事在亚泻先生家读书!」
「中午吃完饭后,他说我可以用他的桌子。」
还请他吃了饭吗?太可恨!太眼红了!为什么可以享尽美好事物啊!
真守主要是因为食物引发的怨恨而气得快要爆炸,不过现在该纠正的不是那件事,没错,绝对不能搞错。
「他偶尔会教我重点之类的。」
「佑树!你也未免太依赖人了吧!亚泻先生是有工作在身的!不可以打扰他!」
「──也没有打扰到我啦。」
叶二边说边从放了电脑的寝室走了出来。
他刚结束工作,转动看起来很僵硬的肩膀,说:「他很乖的,对吧?」然后呼唤著佑树。佑树这才把头从问题集中抬起来。
「我在这的时候,你都会赶我回去,说我会害你分心……」
「不如说,吵吵闹闹的蒸守很烦人。」
「对吧。」
「啊啊啊啊啊!」
真守蹲在地上双手抱膝,来取代自己想要悔恨剁脚的冲动,她整个人看起来彷佛缩小到手掌般大小。
「搞什么啊──!是在耍弄我这个打算带你去家庭餐厅,请你吃晚餐的温柔姊姊吗?你想说我是个笨蛋吗……?」
「──没什么笨蛋不笨蛋的,我要回去了。」
佑树乾脆地说完后阖上笔记本。
「回去?回去隔壁?」
「不是,是回家。」
真守越来越惊讶。
「这、这样好吗……?」
「寒假课程明天就要开始了,我要去上全科。」
他边说边俐落地收拾笔记用具,逐一塞进自己的侧肩包中,包包旁边放著从川崎穿来的羽绒夹克和围巾。
这弟弟不是离家出走了吗?不是说道路施工吵到无法念书吗?不是陷入读书瓶颈吗?
真守有很多很多话想说。
但是,看到整理好行李并站起身来的弟弟的表情后,真守彻底明白了一件事。
(啊啊,这样子啊。)
他应该不是发生了什么重大变化,他用他的方式吞下并接受自己并没有发生剧烈变化──脸上也表现出了「接纳」的神情。真守认为他已经没有问题了。
这孩子一定不会因为失败而惨遭击垮。
由于他不知道怎么往车站走,因此真守送他前往练马站。
他们侧眼看著和昨天一样闪耀著圣诞灯饰的金字塔,在西武线的剪票口道别。
「我还真是个好姊姊……好到为自己叹息……」
「还有那自卖自夸的态度。」
弟弟在剪票口前说著一点也不可爱的话。
一想到要暂时跟这不可爱的弟弟离别,真守又多了些感慨之情。
「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吧?亚泻先生的事情,要跟妈妈他们保密喔!」
「不要说那么多次,我知道。」
这样啊,他知道了啊。真守伸出双手,紧紧抱著佑树。
「喂!蒸守!」
「没事的,是你的话一定可以顺利撑过。」
「放开我!」
做了这举动后才发现,她必须穿著高跟靴才勉强和弟弟差不多高,真是令人讶异。
不久之后,一定也没办法平视佑树了吧?他以后会变得跟其他男生一样帅气,真是令人既开心又寂寞。
真守拍拍弟弟穿著羽绒夹克的背之后才放开,佑树便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苍白的圆脸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户外的寒气使然,竟然变得跟苹果一样红。
「不敢相信!」
「来,这是圣诞礼物,圣诞姊姊送你的。」
真守从侧背包里面拿出百货公司的袋子,递到佑树的鼻尖前。
「到今天以前都还是圣诞节,你收下吧。」
佑树红著脸,像是夺取似地一把抢下真守给的礼物后,直接转身往剪票口的方向走了。
惹他生气了吗?算了。
目送佑树离开后,真守转了身,发现叶二人在广场的一角。
他穿著平常那件黑色运动外套,虽然整个人看起来放松又不修边幅,但还是陪著真守送佑树离开了。
「让你久等了,亚泻先生。」
「你做了很残酷的举动。」
「咦?啊、啊哈哈!你看见啦?」
她笑著走到叶二的身旁,两人便直接往车站外头走去。
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对佑树来说确实是挺过份的处刑吧?
「那是我展现爱的方式啊──弟弟可真是难应付。」
「那算是爱吗……」
没错,那是爱。叶二的眼神似乎飘向了远方。
和台场的圣诞灯饰规模相差甚远,但看起来比平常还要闪耀的练马站前。明天开始,为了圣诞节而装潢的展示橱窗一定会开始重新变换设计吧?路上的行人,是不是朝著有著晚餐等待著他们的家走去呢?
总之,真守他们打算直接吃点什么。
「好了──要去哪间店吃饭呢?如果家庭餐厅还有座位就好了。」
「对了,你最后给了他什么东西?」
真守颤抖了一下。
她的双眼开始往行走中的双脚附近游移,拚命避开叶二的视线。
「真守?」
「……对、对不起,其实那是原本打算送给你的圣诞礼物……」
她含糊其辞,但叶二似乎也明白了刚才的状况。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算了,这也没办法,既然都送了……」
叶二粗暴地搔抓自己的浏海,嘴巴上虽然说没办法,但说话的口气听起来不太愉快。
「──开玩笑的,骗你的啦!」
亚泻叶二用超快的速度看向真守。
「我送的是原本打算自己使用的东西,你的则是不一样的颜色,我有好好准备你的圣诞礼物喔!看!」
她从侧肩包拿出了真正的礼物─是一个以送礼用包装纸仔细包装好的正方形盒子。
礼物盒轻巧地放在手上。
叶二默默看著真守递给他的礼物。彷佛时针停止般的他,这模样说不定是真守第一次看见。
「之前你送了我生日礼物,所以这是回礼。你刚刚是不是超级沮丧?一想到自己没有礼物,超沮丧对吧?」
「──有吗?」
「又来了,明明就超沮丧的!」
才刚回神的叶二似乎没办法轻易就承认自己的情绪。
叶二重新若无其事地单手拿著自己的礼物,边走边测重,还摇晃盒子确认里面发出的声音。那粗暴的对待方式真令人捏一把冷汗。
「里面是什么?」
「咦?等一下打开来看不就知道了?」
「直接问比较快,别浪费时间了快告诉我。」
「……隔热性高的马克杯。因为你常常喝咖啡,我觉得应该会很实用。」
「不错嘛!」
不知道是不是判断就算盒子掉下去也不会破,他开始拿来当沙包拋来接去。
「……等等,所以我跟麻糬2号拿成对的杯子?」
「这点你就忍耐一下啦──!」
真守的笑声和察觉问题严重的叶二的话声相互重叠著。
后来发生的小故事
佑树坐西武线经由池袋,回到位于川崎市内的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左右。
「──哎呀,小佑,你回来啦?」
他原本想要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在玄关脱鞋子的时候早早宣告失败。
似乎洗东西洗到一半的母亲美津子手都没擦乾,就探头往走廊看去。
「……我回来了。」
「哎呀呀,比我想得还要早回来,我以为你会在姊姊那边多待个几天,所以晚餐我们就随便吃完了。哎呀呀呀呀……」
美津子不停地说著「哎呀」,又回到了厨房。
一想到妈妈在他离家出走前的担心模样和过度干涉的行为,现在却又一脸淡然,为此介意不已的自己真是矛盾。
明明是不想再被关注才离开了家,现在又因为没人关心他而感到不满,自己到底哪里有问题啊?
结果他被迫再度确认自己心底那仍然孩子气的一面,默默感到无地自容。
眼前的客厅一个人也没有,电视却还开著。
看来爸爸应该跑去洗澡,忘记关电视了吧?他用遥控器关掉电视,松开脖子上的围巾。
「还有冷冻的肯德基炸鸡,要不要吃?」
妈妈在厨房说道。
「……我昨天吃过鸡肉了。」
「这样啊?是不是参加了姊姊和隔壁邻居的餐会?」
「对。」
「哎呀,我们真是受了人家很大的恩惠……」
佑树充耳不闻美津子说的话,把自己的侧肩包放在暖桌上。
「从你的角度来看,那位亚泻小姐是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
他反射性想到的是当时出现对讲机萤幕上那个既不拘泥又斜斜的肩膀角度。
「………………比我想的还要大又高……」
佑树才说到一半,就深感不妙赶紧噤声。羽绒夹克脱到一半就以电光石火之势往厨房跑去。
「大指的是器量很大吧?」
没错,绝对不是指身高方面,绝对不是在说对方是个三十岁的男人,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
看到儿子突然气喘吁吁冲过来的举动,美津子一边洗著碗一边微笑著说:
「我当然知道。」
当然、当然、当然、当然。
佑树沉默地点头,他不打算背朝美津子,就这么凭著退后和横向移动慢慢走出厨房。
「不吃饭的话就去洗澡,你爸就快洗好了──」
──搞砸了吗?安全上垒吗?
他没办法立刻下判断。
烦恼的他推开自己房间的拉门,一屁股坐在自己那睽违两天的床上。
并排在书柜中的学校教科书映入眼帘,往下一层放的是辅助教科书和参考书。漫画和游戏相关的书则暂时封印在壁橱中。
之前在横须贺买的海上自卫队鸭舌帽和偶像游戏中支持的角色吊饰,像是忘记收拾似地垂在桌边的挂勾上。
佑树在那些东西的面前闭上双眼,以双手抱头的姿势烦恼了三分钟。
「………………就算用影像回放判断,应该也算是勉强安全上垒。」
没错,就这么决定吧。
做出结论后,父亲胜也刚好用悠哉的口气说著「洗好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