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九号/山岳地带·壕沟】
从刚挖好的壕沟抬头看过去,是一片蓝天。高高隆起的土丘的上方不远处,镶着一条黑色棱线。这样看起来像一座矮山,实际上,它可是标高超过三千公尺的山。这里是山岳地带。
我们现在所在的壕沟,高度挺高的。因为尽量占据比敌人更高的位置是「基本战术」。这是我从二十一号那边听来的。
「欸,二十一号。那种鸟叫什么名字啊?」
二十二号指向的地方,有一道黑影窜过。远方传来炮击声。二十一号慢了半拍才抬起头。
「鸟?」
「你看,飞得很高的那只……啊,停到树上了。」
「在这种状况下,鸟的名字根本不重要吧。」
二十一号尖锐的语气,令二十二号立刻消沉下来。双方的心情我都能理解。所以,我先站到了二十二号那边。
「别这么说嘛。二十二号是想缓和气氛。放松一点啦,二十一号。」
二十一号眉头皱得更紧了。应该是在烦恼之后该如何行动。毕竟这次的任务有点特殊。
救出发送救难讯号的人。
用一句话说明,就是这样。讯号来自崎岖的山岳地带,还被敌人包围。因此完全无法跟求救对象取得联系。我们推测对方可能是地上的抵抗军成员。
在险峻的地形跟敌方大军战斗并不罕见,但「救助」任务倒是第一次。也是第一次在地上遇到寄叶型以外的人造人。我认为二十一号表情这么凝重,原因就在于此。
与目标接触,将其救出。也就是说,我们这次不能「全灭」。更不能怀着自爆的觉悟冲进敌阵。敌人的数量、强度、不利的地形,却跟之前的任务没有差别。
因此,三号先生、四号先生和六号三个人,先去侦察及调查行进路线了。是敌人比较少的区域。虽然只是「比较少」。
二十二号之所以不在其中,是因为二十一号要留在后方。教官判断与其跟侦察队会合,最好在后方广范围探测敌情。
仔细一想,我们三个很久没有共同行动了。最近,二十一号跟二十二号一直被迫担起带头冲进敌人密集地带的任务……
「我想知道那种鸟叫什么名字。」
二十二号怯生生地说。嗯。我懂你的意思。
你想知道我们想夺回的地球,究竟是什么样的星球。
「其他生物的名字也是……我想多了解地球一些。因为,那是我们想夺回的星球。」
跟我猜的有点出入。不过意思大概相同。我当然不会说出口。得意洋洋地讲这种话,应该满惹人厌的,而且……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我停止思考,环顾周遭。正当二十一号疑惑地歪过头。我明显感觉到有东西在接近。从上空。
「糟糕!是EMP炸弹!」
我看见二十一号推倒了二十二号。我迅速展开防护罩。在我祈祷「一定要赶上啊」的瞬间,光芒炸裂。爆炸声在零点几秒后降临。
没受到损伤。撑住了——我才刚松一口气,就听见叫声。是二十二号。他发出野兽般的哀号,在地上挣扎。
「回路被入侵了!九号!」
「我知道!」
我从急救包中取出针筒,插进二十二号的脖子。侵入回路的是敌人的奈米机器,名为逻辑病毒的东西。我祈祷着不要是新型,观察二十二号的状态。
二十二号四肢用力抽搐,不过很快就安静下来了。幸好是常见的病毒。
「这样就没事了。」
只要休息一下,就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醒过来。
「不,等等!」
二十一号拿出SS。
「根据那些家伙之前的行为模式,EMP攻击后,他们一定会……」
SS的声音,打断了二十一号说话。
『扫描完毕。于全方向侦测到机械生物反应。数量两千三百以上。』
二十一号啧了声,关闭SS的声音。无计可施的意思?不对,怎么可能……
「等一下。看看战术指南……」
我用颤抖着的声音,透过SS叫出指南。然而,响应我的是冷淡的『查无适当对策』。
「放弃吧。唯一的攻击型机种二十二号受伤了。」
「可是……」
「没有光凭你这架治疗型,和我这架扫描型就能执行的作战计划。」
听得见在地上行走的桫桫声。还很远。但确实正在接近。机械生物。
二十二号大概要再过一阵子才会醒来。他总是带在身上的来复枪,如今掉在旁边。就我看来,那把枪彷佛在叫他快点醒来,快点把我捡起来。
「我们也有做得到的事!」
我将手伸向来复枪。重到用两只手拿依然站不稳。不过,敌人要来了。两位前辈和六号也不在,不巧的是,教官也不在。他为了定期联络司令部,移动到讯号较好的地方。所以……不能什么都不做。
我勉强抱起来复枪,摆好架势。敌人接近到肉眼可见的范围。我虽然是治疗型,并不是没受过射击训练。怎么开枪这点小事,我还是知道的。我用左手牢牢撑住枪身,夹紧右腋,握住握把……
扣下扳机的瞬间,头部弹向后方。我狼狈地坐倒在地。看来射击时产生的后座力,没能顺利抵销掉。
「笨蛋!那可不是非枪击型的我们用得了的枪!」
二十一号跑到我身边,将我扶起来。我明白他说得对,可是。
「我……不会放弃。」
我再度站起来。双膝使力,摆好架势。二十一号低声骂了句「笨蛋」。接着,枪突然变轻了。二十一号不知何时扶住了它。
「二十一号……」
「你负责全力稳住枪。我来修正弹道。」
二十一号将缆线从枪中拔出来,接上自己的耳朵。
「虽然不知道做不做得到,总比你独自应战好。」
「知道了。」
「来了!调成点射模式连开两枪!」
二十一号开始倒数。发射。枪身剧烈晃动。再一枪。稳住枪身。爆炸声传来。
「射中……了?」
二十一号放开枪站起来。他似乎在确认状况,立刻「很好」点了下头。子弹确实命中,对敌人造成伤害。太好了。能够战斗。
「就这样把逼近的敌人统统——」
雷射发射的声音传来,二十一号话只讲到一半。回过神时,我们都被轰飞了。
「二十一号!」
我立刻跳起来。幸好没受伤。不过。
「小心……点……有雷射狙击型……」
二十一号按住肩膀,痛得面容扭曲。以他这个状态,不可能有办法开枪。而且,能对抗机械生物的武器,只有二十二号的来复枪。
「怎么办。这样下去……」
二十二号失去意识,二十一号受伤了。凭我一个人别说攻击,连防御都做不
到。敌人已经来到面前了。
再说,为什么会有敌人?这里明明是安全的后方。
敌人停止前进。意味着他们等等要同时发动攻击。我只能看着敌人做出预备动作,束手无策。
这时,一阵强风吹来。敌人接连倒下。
「被打得很惨嘛!」
不是风。突然冲进来的那个人,斩裂一台又一台机械生物。
「三号……先生?」
「不是叫你别加『先生』了吗?」
三号先生拿掉护目镜,擦拭额头的汗水。
「你这种一本正经的个性,我并不讨厌就是了。」
三号先生咧嘴一笑。就在这时,机械生物不知不觉从背后逼近。
「三号先生!敌人!」
回头一看,分不清是手臂还是脚的金属近在眼前。当我心想「完蛋了」的瞬间,规律的射击声响起。敌人四分五裂,细碎的金属片从空中散落。
「做完一件事就会松懈下来,是你的坏习惯。」
我松了一口气。四号先生也来了。
「三号,把护目镜戴上。还有敌人。」
四号先生单膝跪地。两把手枪喷出火焰,排成一列的机械生物不断倒下。
「是你太龟毛了啦!」
三号先生抱怨着戴上护目镜,再度举起剑。敌人连摆出攻击动作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一刀两断。
「啊啊——一期生的攻击太随便又没效率,看不下去了。」
六号把刀扛在肩上走出来。我想他口中的「一期生」,是单指三号先生。四号先生的射击一点都不随便,六号也很清楚。
尽管敌人还是一样不断增加,我已经不担心了。因为有两位前辈和六号在。他们大概是发现我们所在的位置被投掷EMP炸弹,或是因为通讯中断而起了疑心,急忙赶回来的。
「六号!别玩了!给我认真做事!」
「是。」
刚说完「知道啦」,六号就高高跃起,在着地的同时砍倒两台敌人。然而,六号并没有停下。刀刃一闪。在我心想「像在跳舞一样」时,六号已经将周围的敌人扫荡干净。
「满意了吗?粗鲁的三号?」
「你这家伙给我加上『先生』!」
「才不要——」
他们之所以有心情斗嘴,是因为敌人开始撤退。
「九号,趁敌人还没回来,帮二十一号治疗。」
「是!」
经过四号先生的提醒,我急忙检查二十一号受伤的部位。没时间给我喘息。虽说他们暂时撤退了,那些家伙很快就会回来,而且数量会比撤退前更多。一刻都不能松懈。
「真惨。」
六号探出头。二十一号皱起眉头。应该是因为放松下来,导致他意识到疼痛了。二十一号的伤势,比我想象中还严重。
「教官!」
三号先生大叫。太好了。教官也回来了。
「报告状况。」
「是。敌人以EMP炸弹攻击后,二十二号的回路遭到入侵,不过已经稳定治疗完毕。二十一号……」
二十一号打断我说明,站起身。
「因雷射狙击而负伤,但没有大碍。还能战斗。」
「好。」
教官说道,环视众人。
「已确认救援对象位于前方五公尺处。目标正在持续发送救难讯号,推测依然生存。因此,作战继续进行。十五分钟后出发。各自检查好装备。」
十五分钟。只有这点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二十一号和二十二号有办法恢复行动能力吗?
六号嘀咕道「要是救援对象死掉就轻松了说」。不是故意讲给别人听,不过声音也没小到教官听不见。比起轻率的发言,这句话更像在抗议教官逼我们继续执行荒谬的作战计划。
「教官。」
「什么事?二十一号。」
「我们M部队是实验用部队,不适合救出作战。建议向司令部请求支援……」
建议撤退或中止作战,只会被驳回,所以二十一号才改成用「请求支持」。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连这都是徒劳无功。
「二十一号,救援要求发送过好几次了。」
四号先生镇定地说。明明他心里肯定很想为这个状况叹气。
「司令部还没有回应。」
「为什么不回应呢?」
六号露出邪恶的笑容。
「有两种可能。」
愿意认真回答的这部分,很符合四号先生一板一眼的性格。
「通讯设备故障,或是故意不回应。」
「……为什么?」
我忍不住问。尽管明白这是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不清楚。可能性太多,我连推测都不想推测。」
默默听着我们交谈的教官,终于开口。
「无论如何,我们要做的只有按照计划,救出目标。」
教官只留下一句「动作快」就离开了。不晓得是谁轻轻叹了口气。
「别管那么多,杀进去干掉那些机械就对了啦。」
至少刚才的叹息不是出自三号先生口中。经过深海基地的救出活动后,三号先生变得异常有活力。虽然看到那样的惨状还有办法打起精神,让我觉得不太对劲,或许他反而是看开了。
「想因为有勇无谋的计划丧命的话,请你自己去死。」
「哈!如果我活下来,第一个把你揍死。」
四号先生应该不是真的希望他「自己去死」,三号先生也不是真的想揍死他。大概。
「毫无响应的司令部、死板的教官、关系恶劣的前辈。真好笑。」
总觉得六号嘴巴愈来愈毒……虽然我早就习惯了。
「走啰,二十二号。」
二十一号试图抱起二十二号。
「不要勉强。他还——」
我正准备说「他还没恢复意识」,二十二号就微微睁开眼睛。
「没事吧?」
「嗯。对不起……九号。」
他看起来还很难受。连走路大概都很勉强,更遑论战斗。可是,回答我的并非二十二号本人,而是二十一号。
「没问题。休息一下就会恢复。」
「哪里没问题!二十一号,别勉强。离烧掉的回路自动修复,还要等一段时——」
「不能因为我们的关系害作战延迟吧!」
我讲不出任何话。最担心二十二号的人,是二十一号。
「没……事……很快就会……变好。」
二十二号看起来还是很难受,但我只能点头。然后,在内心重复不晓得问过第几次的问题。
司令部在想什么?
【纪录:弗罗克斯/山岳地带·洞窟】
我作了掘井的梦。
那是某处的营地……都是因为机械们瞬间让我们拿来当生活用水的湖泊干涸。我们从来没想过要去找其他水源,所以相当头痛。当时说「没办法,来挖水井吧」的人,是队长吗?是吗?
不过设置炸弹,害我们大吃苦头的,是洛塔斯。我明明劝阻过他。到头来,还是乖乖挖洞比较快。
如同地震的声音响起。果然是洛塔斯那家伙。好不容易挖好的洞要被埋起来了。得去阻止他。快去叫队长……队长……
「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
卡克特斯队长的叫声惊醒了我。掘井是梦境,不过队长的惨叫声是真实的。
「怎么了,队长?又睡昏头了?」
我揉着眼睛坐起身,看见队长裹着睡袋,瑟瑟发抖。连在黑暗中都看得出来,冷汗从他的额头喷出。
「啊?弗罗克斯?什么嘛,原来是梦……」
远方传来爆炸声。那是我在梦中听见的爆炸声,让队长作恶梦的元凶。
「是敌人的观测轰炸。用声音和光线吓人,观察目标的反应……」
我们在这座洞窟守了三天。他也该习惯了吧。队长自己似乎也在想同样的事,露出像小孩子一样闷闷不乐的表情说「我知道啦,真是」。
等队长冷静下来,再去睡一觉吧。反正也没事做。事实上,我们与其说守在洞窟,更接近被敌人包围,受困于此。
我听见「收获一堆收获一堆收获一堆」的声音。是洛塔斯。他抱着一个大箱子,摇摇晃晃地走着。他去洞窟附近捡来了垃圾。其实侦察才是这家伙的任务。
「收获一堆收获一堆收获一堆!」
他说「第一个是收获第二个是收获第三个是动词的收获喔」,但就我听来统统都一样。总之,洛塔斯不停嚷嚷「收获一堆」的时候,代表他心情好到不行。
「这是感热器,这是重力控制装置。不过使用成本太高,所以用途挺狭隘的。」
「喂,洛塔斯。」
洛塔斯没听见。他「咿嘻嘻」笑着碎碎念「FFCR的瞄准器啊」。
「喂——!洛塔斯!」
我用会在洞窟里产生回音的音量大喊,洛塔斯终于「好好好,什么事?」有了回应。他连头都没回,视线仍然落在那堆垃圾上。
「外面是什么情况?」
「看就知道了吧。我捡了不少资材回来啊。还有挺稀有的东西混在里面……」
「不是啦!我问的是敌人!情况如何?你不是去巡视的吗?」
「什么嘛,原来你在问这个。」
洛塔斯立刻转为兴致缺缺的表情。
「没什么变化啊。」
洛塔斯对捡垃圾莫名有热情,却不是完全不做事。别看他这样,这家伙还挺能干的。只是不擅长说明,还在各种方面有点脱线而已。
以前有人告诉过我,人类将这种类型的人称之为「社交障碍」。意思是,从人类文明时代起,就存在一定数量跟洛塔斯一样的怪人。
「假设这是我们所在的洞窟。」
洛塔斯拿金属片在地上画了个圆。
「以这里为中心的半径五公尺左右。」
他在圆圈周围又画上一个大圆。
「充满有攻击性的敌人。」
确实没什么变化。
「我将改造敌人做成的自动炮台设置在洞窟周围。」
洛塔斯在小圆圈外侧加上分布不均的圆点。那些是自动炮台的意思吗?
「所以,这里目前是安全的!」
「那、那些炮台统统被摧毁后,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这里遭殃了?」
卡克特斯队长探头窥探洛塔斯画的图,指向小圆圈的正中央。他似乎不打算睡回笼觉,大概是被恶梦吓怕了。
「炮台的位置很分散,这里不会被发现啦。」
难怪炮台的排列方式如此不规律。既然这样,炮台瞄准的方向想必也设定成各不相同。对准敌人的话,击破率一定会比较高,不过明显就能看出「谁」「在哪里」瞄准「什么」。乍看之下较没效率的做法,结果反而更快。跟手动掘井是同样的道理。
「而且,炮台被摧毁也不会怎样。最后攻击炮台的个体会感染病毒,等于多了座新炮台。」
这样的话,干脆用病毒感染所有的敌人如何?只要把包围洞窟的敌人变成我们的自动炮台,不就能轻易逃出这里了吗?
然而,我的主意很快就被驳回。
「这样敌人会提高警戒等级,直接把这一带轰掉。敌人拥有可以在地面开出几十公尺的洞的兵器,这种洞窟一秒都撑不住。」
太天真了。令我们抵抗军长年陷入苦战的敌人,不可能这么弱。万事休矣——队长仰天长叹。不对,这里看不见天空。
「再说,都是卡克特斯队长的错。」
「咦?我吗?」
「还不都是因为你被宝物迷昏头,跑到敌阵深处。」
「我、我也很努力啊……」
队长话讲得结结巴巴,头愈来愈低。看得出他内心受到颇大的打击。洛塔斯头脑虽然好,却不懂得收敛。
「别这样,洛塔斯。」
他被宝物迷昏头是事实,但责任不全在队长身上。
「我们过来的时候,附近的机械生物以休眠状态潜伏在这里,侦测不到,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啦。」
洛塔斯坦率地点头。他不会主动收手,但只要有人提醒,就不会继续追究。这家伙话虽多,骨子里并不坏。除去不擅长说明,还在各种方面有点脱线……简单地说就是「社交障碍」这一点的话。
「弗罗克斯,怎么办?」
队长露出如同弃犬的眼神看着我。我努力克制住想回他「你才是队长吧」的冲动。
「尽管目前有洛塔斯的自动炮台帮忙打倒敌人,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可是我们无计可施。只能有耐心一点……」
我望向放在洞窟中央的巨大「箱子」。
「只能有耐心一点,等这东西发出的讯号被哪个部队发现。」
是个细长型的箱子。高度和我的身高差不多。非常重。我没仔细测量过,不过应该有七、八百公斤。
「讯号啊。嗯——难说喔。」
洛塔斯对那个箱子投以怀疑的目光。我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门上的密码太复杂,我们解不开。再加上这箱子做得特别坚固,以我们的装备,连一道刮痕都无法在上面留下。
「这东西靠不住吧?」
「你怎么讲这种话!」
队长立刻站起来,挺起胸膛。
「这可是月球人类议会做的超强装备!」
这只是队长的猜测。讲白了点,只是他的愿望。
「卖给其他抵抗军,绝对可以赚很多钱!这样你和我们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队长,我们是为人类战斗的士兵耶?诚实是很好,不过可以请你讲话稍微包装一下吗?」
我知道人类会使用「讲话稍微包装一下」这个惯用句,却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物质包装。若要紧紧包住洒出去会很麻烦或不能洒出去的东西,以免让它跑到外面,应该要用防水性高的布吧?听说有些包装纸还可以吃,不晓得味道如何?
在我思考无谓的小知识时,洛塔斯操作着触摸屏,歪过头。
「好吧,我不讨厌队长这种庸俗的部分啦……咦?」
「怎么了?」
「刚才说的炮台,有一座被破坏了。」
「噢。其他机械生物会感染病毒,变成新的炮台?」
「不,感染病毒的个体,讯号也立刻消失了……」
洛塔斯的头歪向另一边——左边。「嗯?」了一声,又歪向右边。
「敌人有什么可疑的举动吗?」
我从旁窥探屏幕。红色光点大概是自动炮台。光点消失,在旁边亮起,然后又消失,在旁边亮起,如此反复。不过,红点突然开始减少。而且速度非常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跟洛塔斯都一脸疑惑。就在这时。爆炸声响起。在极近距离。
「哇——!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队长以惊人的速度爬到洞窟角落,像鼠妇似的缩成一团。
「洛塔斯!发生了什么事!?」
洛塔斯急忙操作触摸屏,大叫:
「敌人消失了!不只我做的炮台,其他敌人也都消失了!速度愈来愈快!」
巨大的爆炸声再度响起。明显比刚才还要近。
「哇——!哇——!哇——!要死了——!」
「队长,你很吵!」
刚才的爆炸,导致泥土及碎石从洞顶掉下来。这是自然形成的洞窟。不能寄望它有多坚固。
「洛塔斯,搜寻逃出路线!」
然而,洛塔斯没有听从我的指示。
「咦?咦咦咦咦咦咦!?」
「又怎么了!」
「来了!有东西要来了!」
爆炸声接连不断。我伸手抓住枪。
「队长!把枪拿好!」
我硬让队长抱住枪,拿起自己的枪。解除安全装置。有东西正在接近,毫无疑问。
「洛塔斯,你到里面去!」
我拿起枪,却没能瞄准,也没能开枪。这次的爆炸比之前的都还要大。爆炸的气流袭来,眼前瞬间变得一片模糊。我听见有东西扔到地上的声音。我用手挥开分不清是尘土还硝烟的烟雾。
有人倒在地上。是硬闯进来,结果耗尽了力气吗?
「那家伙是谁啊!那家伙是谁啊!那家伙是谁啊!」
队长彻底陷入恐慌状态,很可能乱开枪。我拼命大叫:
「是人造人!不可以开枪!」
洛塔斯咕哝道「对方也有可能感染了敌人的逻辑病毒」。十分合理的担忧。但总不能放着人家不管。
我拿着枪慢慢靠近。是全身黑衣的人造人。没看过的类型。万一这家伙感染了病毒,以我们的性能及装备,有办法处理掉他吗?
虽说是初次见面的对象,杀掉同伴会害人心情变沉重。希望他已经死了……在我脑中浮现这个念头的时候。
「啊啊啊啊啊!好痛,混账东西!」
那家伙突然跳了起来。我反射性拉开距离。
「支援呢?没人支援我吗!」
「谁有办法支持你啊。」
……又多了个黑衣人。穿着附兜帽的黑外套。
「谁叫你像白痴一样直接往里面冲。」
起初倒在地上的人跟之后才来的人,都戴着黑色眼罩。遮着眼睛竟然还能行动。这些家伙会发出超音波吗?他们是蝙蝠吗?
之后才来的人转身面向我。
「发出救难讯号的是你们吗?」
他似乎看得见东西。我感觉得到他的视线落在我、队长和洛塔斯身上。
「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说是来杀我们的,还比较能让人接受。
「亏你们有办法突破包围网……」
不可能。只靠两个人的力量。不对,不只两个人。黑衣人一个个走进来。身材娇小的有四个。无论如何,以这些人数不可能突破那个包围网。
「数量是挺多的啦,但这里的个体大多很弱。」
最先冲进来的人自豪地挺起胸膛,穿连帽外套的人却泼了他一桶冷水。
「是谁被很弱的敌人打到连滚带爬的啊?给我反省一下。」
「你说啥?」
「等等等等等等!麻烦两位等一下!」
场面一触即发,介入他们俩之间的,是洛塔斯。
「你们……击破敌人了吗?」
「对啊。这一带那些不幸的机械,都被我砸烂了。」
洛塔斯皱起眉头。虽然只有一瞬间。那不重要,黑衣人的同伴又增加了。是看起来地位最高的家伙。不知为何,只有他没戴眼罩。
「都没事吧?」
队长问「你是?」大概是一眼就看出对方是领导者。他很努力地在虚张声势,可惜连站都站不稳。
「我们是人称寄叶型的新型人造人部队。名为M部队。」
「那个……」
这时,洛塔斯从旁插嘴。可是队长和M部队的领导者都不予理会。
「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没错。我们侦测到你们发送的救难讯号,才来到这里。」
一名娇小的黑衣人——更正,娇小的寄叶型从旁边探出头。
「来到这里的过程挺辛苦的喔?」
他虽然在笑,语气却带着一丝责备。我忍不住想辩解。
「不是我们。」
「咦?」
「不是我们。救难讯号是从那个箱子发出的。」
除了洛塔斯以外的人,视线都落在箱子上。只有洛塔斯始终学不乖,在队长身旁晃来晃去,不停说着「那个……」队长当然没有理他。
「啊——这是我们找到的珍贵装备,不能分给你们。嗯——只是看一下的话,倒是可以破例允许。」
你是在拽什么?然而,对方没有因此感到不悦,当然也没有因此感到惶恐,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极其自然地走向箱子。
「识别号码……219432D。」
他念出箱子上的小字。我们认为那或许跟门上的密码有关。不过。
「打不开。靠蛮力也没用。那东西超级坚固,不晓得是用什么材质做的……」
「识别号码219432D。」
那家伙又念了一次号码,打断我提供的情报。不,他好像是在用语音输入。
「要求解锁。声纹认证。寄叶M部队指导官,布莱克。」
这家伙叫啊。衣服跟名字一样,都是黑色。而且还是指导官……
「声纹一致。同意解锁要求。」
箱子发出从未听过的声音。
「喂,你……!你做了什么!」
看到队长如此惊慌,我完全笑不出来,因为我也在想同样的事。这家伙到底做了什么?
箱子的接缝喷出白烟,门忽然打开。同时从中掉出一个东西。人型的。漆黑的衣服。那人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大概是没有意识。
有人大叫「是寄叶部队的装备」。
「你们认识这家伙?你们到底是谁!?」
我从来没听过队长语气这么强硬。
「这是……二号、D型……」
反而是那个叫布莱克的指导官,讲话支支吾吾起来。找到伙伴照理说会高兴。他看起来并不开心,八成事有蹊跷。
「那个!」
又是洛塔斯。这家伙一直在吵。我忍不住怒吼:
「现在没空!你看不出来吗!?」
本来想叫他闭嘴,却成了反效果。
「呃,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我认为应该也要把不是这样的可能性列入考虑。因为,我要说的或许是很重要的事,弗罗克斯先生你不也常说共享情报是很重要的?对于热衷于敌人的零件,将与人沟通的优先级设定得比较低的我来说,我想积极地把这个情报分享给队伍里的人知道……」
按错开关了。事已至此,要让洛塔斯闭嘴近乎于不可能。
「好啦!知道了!所以你要讲什么?」
我突然听见一阵陌生的声音,有点像虫的拍翅声,但我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上面。因为洛塔斯突然指向最先冲进来的那家伙。
「刚才那位黑衣人……不对,大家都穿黑衣。那位短头发的粗暴之人说——」
洛塔斯很不会讲话。不出所料,对方一副被惹火的态度,威吓洛塔斯。
「啊?怎样?」
只不过,洛塔斯毫不畏惧。他没发现人家在威吓他。我这个旁观者还比他更紧张。
「他说『这一带那些不幸的机械,都被我砸烂了』。」
「那又如何?」
「我们在被敌人包围的状态下,以这个据点为中心躲了三天左右。这段期间,我们一直留意着不要杀太多敌人。」
「干么这么多此一举?」
发问的是穿连帽外套的人。
「因为在敌人密集的区域太高调的话,会被敌军盯上。」
对喔。不小心忘了,躲进这里后他也讲过同样的话。所以我们才束手无策。意思是,刚才听见的陌生声音不是错觉……
「被盯上会怎样?」
「有各种可能,从过去的例子来看,数据显示出敌军发现强度到达一定程度的人造人部队的所在地时,会进行大规模轰炸。」
糟糕。像虫子拍翅声的声音,变成清晰可闻的熟悉声音……是轰炸机的声音。
「看,就像这样。」
洛塔斯指向洞顶。撕裂空气的声音忽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等我意识到敌军投下了炸弹时,眼前已经变得一片漆黑。
【纪录:洛塔斯/山岳地带·洞窟】
呼——睡得好饱。嗯——我好像睡了很久。后颈在喀啦喀啦响。所以,我要干么啊?
这个嘛,我想想……噢,对对对。得改良自动炮台。想把射程调得更远一点。
来继续工作啰……啊——这边的零件果然歪掉了。毕竟是使用率高的部分,离炮身又近,温度会迅速升高。歪成这样会降低准确度。必须想办法处理。就算射程提升了一些,一直射歪就没意义啰。
最快的解决方案是提升零件强度。想提升强度,要不是改变形状,就是更换素材,改变形状需要有点麻烦的计算作业,而那个零件出现细微的误差时,还可能影响其他部分,这样的话,用其他素材加工,做成同型的零件还比较安全方便。
只不过,素材很难搞啊。刚才我捡来的资材里面,没有可以用的。收获一堆,却没有我现在想用的零件!真是太矛盾了!想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应该再去回收机械生物的残骸,可是于洞窟周围出没的机械没有我要的类型……噢,好痛!有东西砸到我的头顶。嗯嗯嗯?这、这是!这不是我现在最需要的素材零件吗!
嗯?那边地上也有?咦?这边也有?不会吧!?这里也有!怎么会,难道!?那里也有!
为何如此顺利!?不不不,先不管这个了。总之,收获一堆!收获一堆收获一堆收获一堆耶!咿嘻嘻!
这样就能设置射程更长、准确度更高、更节省能源的自动炮台啰!嗯?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给我等一下!只要把那个这样弄,再把这个这样弄……嗯嗯,更赞了!然后再把这个这样,那个这样……啊啊,好开心喔。改造机械太愉悦啦!
真想改造更多机械。可是光靠这一带的敌人数量不够,不如说能采取的数量有限。
因为一次采取太多的话,会被敌人盯上,太危险了。刚才也……嗯?刚才怎么了?好像要想到什么了,又想不起来……
『洛塔斯大人~~!』
咦?谁叫我?呃,咦咦咦咦咦咦咦!?一大群机械生物!?呜哇哇哇!要、要被杀掉啦!
『洛塔斯大人~~~!』
什么!机械竟然在说话!最近的机械真先进。呃,不是啦!为什么要叫我「大人」?为什么要往我身上蹭?
『来改造人家嘛♥求、求、你♥』
小型、中型、大型、飞行型,眼前是各种类型的机械!收纳脑部装置的部分还暴露在外面!一览无遗,随我摸到爽。
这、这是不是人类文明所说的主角威能导致的后宫展开!?……不不不不!不对!不是!有问题!现实中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绝对!
「哪有机械这样讲话的!身为机械,你们的语气不对吧!」
你们是机械!跟人类的女生不一样,不一样!
『洛塔斯……大人……洛塔斯大人……请改造,我们。』
对对对!就是这样!这种僵硬的感觉!这就对了!
好了。要从哪个孩子开始改造咧——咿嘻嘻!要先改造这台飞行型的瞄准器,还是这台中型的脑部装置……
『我也,麻烦您了。』
『我,先来的。』
『我先。』
啊啊,好幸福。刚才有一群又黑又粗鲁的人把洞窟附近的敌人统统破坏掉害我们被敌人盯上遭到轰炸乱成一团,不过这么幸福的情境,简直跟作梦……嗯?
被敌人盯上?轰炸?
呃……
我刚刚就觉得,自己好像过得太爽了,不如说充满梦想,难道,真的是梦?……不不不不!这不是梦!绝对不是梦!所以我不要醒来!死都不醒来!
看,有这么多机械生物……不见了?咦?真的假的?真的是梦?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糟糕。我被自己的声音惊醒了……
【纪录:九号/山岳地带·洞窟遗迹】
我宝贝的衣服脏掉了啦——是六号的声音。不过,好暗。一片黑暗。我还在作梦吗?有点喘不过气。我呆呆地想着,既然要作梦,何不让我作更愉快的梦。
「噢,你们也活着啊?运气真好。」
「这座洞窟好像刚好偏移轰炸的中心。」
「哦,是喔?真幸运。」
这次听得很清楚。不是梦。是六号的声音。还有抵抗军的,呃……是洛塔斯先生吗?
「其他人呢?」
「谁知道?」
「『谁知道』……你不担心吗?」
这是弗罗克斯先生。我慢慢想起来了。我们终于抵达救难讯号的源头,然后遭到轰炸。我的记忆在此中断。
「我在这边担心也没用,死了就是死了,活着就是活着。」
我想回答「我活着喔」,却发不出声音。手和脚都像结冰似的,一动也不动。不对,是动不了。我终于理解自己身处的状况。洞窟崩塌,我差点被活埋……
「九号,没事吧?」
教官的声音传来,有种身体突然被往上拉的感觉。空气瞬间灌入口鼻,害我不小心呛到。
「谢谢……您。」
咳了一阵子后,总算有办法发出声音。嘴巴里都是沙。
「四号,找出其他队员。」
「了解。」
没看见三号先生跟二十一号、二十二号。我心想「我也得帮忙找人」,却无法立刻站起来。看来我昏倒了很长一段时间。关节非常僵硬,身体也冷冰冰的。
「有没有看到我们的队长?」
「倒在这里。」
「呼,太好了……」
我一面听着弗罗克斯先生和教官交谈,一面慢慢挪动四肢。全身上下都在痛。
「队长!队长!起来了!天亮了!」
卡克特斯先生睡得很舒服的样子。洛塔斯先生说着「不行不行,这样没用啦」,拿起一颗大石头。咦?该不会?
「喂喂喂!洛塔斯!」
「去死——!」
我没猜错。洛塔斯先生将那颗大石头,往卡克特斯先生的额头扔下去。根本没时间阻止。
若是人类,绝对会没命……
「哇——!」
卡克特斯先生尖叫着跳起来。幸好他不是人类。
「洛塔斯!你喔,总有别的做法吧!?是说,你刚才叫我去死对不对?对不对?」
卡克特斯先生逼近他,洛塔斯先生若无其事地回答「对啊——」。搞不懂这些
「好了啦,队长。寄什么部队的人还在耶。」
「寄叶部队。」
教官纠正他的语气,也变得有点无奈。不过,这段对话因为四号先生的一句话而中断。
「找到二号了!」
我急忙起身。没错。还有一个人。二号……先生。在遭到轰炸的前一刻与我们会合的第七名队员,我的前辈。
「九号,启动他。」
「收到!」
我立刻冲过去。身体某处在吱嘎作响,但我根本管不了那么多。我跪在满是泥巴的义体旁边。二号先生的四肢比我更加冰冷,不晓得是因为被埋住了,还是因为处于休眠模式。
「教官,这个叫二号的到底是?」
「我们寄叶M部队的最后一名成员。」
我一面启动二号先生,一面竖耳倾听四号先生和教官交谈。我也不清楚二号先生的信息。
「二号D型。防御型机种。本来预计跟M00l一同就任,但他需要比较多时间调整,便决定之后再运送过来。看这情况,推测是输送机被击坠,逃生舱掉到了这里。」
「他是你们的同伴?」
卡克特斯加入两人的对话。
「对。不好意思,不是宝藏。」
「什么嘛,可恶……亏我还在想说把宝藏卖了,到没有机械生物的地方开心过日子。」
幸好二号先生没被卖掉……
「教官,二号先生启动完毕。」
他的四肢还冷冰冰的,全身是伤,可能是在坠落时撞到的。不过,启动过程中没遇到问题,应该用不着多少时间就能恢复。
「启动。」
二号先生像遭到电击般,身体弹了一下。他才刚咳出声,就已经站起来了。彷佛在警戒。敏捷的动作让人想到六号。
「这里是……?」
二号先生谨慎地环视周遭。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他搭乘的输送机坠落了。不晓得二号先生是在哪个阶段失去意识,不过直到昏过去的前一刻,他肯定都处在被敌人包围的惊险状况下。
「这里是山岳地带西北方的洞窟……的遗迹。」
「你们是?」
「我们是寄叶M部队。我是教官布莱克,负责率领这个部队。」
二号先生微微睁大眼睛。会惊讶很正常。的确,逃出用的逃生舱一定是朝我们的大本营附近发射,也有发送救难讯号。他用了各种手段想跟我们会合,不过地面如此辽闹,睁开眼睛,伙伴就在面前……这么幸运的事,发生的机率并不高。
「看这情况,你在输送途中被击落了对不对?为求保险起见,帮你检查一下生命征象和有无感染逻辑病毒。九号,麻烦了。」
「是!」
我回答后,教官马上回头望向四号先生。
「剩下的人呢?他们没弱到会死在那点规模的崩塌下吧?」
「如果扫描型二十一号在就好了……」
教官看着周围大叫:
「二十一号!在吗!?」
不远处传来呻吟声。
「在……这里……」
虽然很沙哑,确实是二十一号的声音。我松了口气。
「伤势如何?」
「脚有点……」
「九号,帮他看看。」
我回答「了解」,可是,二号先生还没诊断完。怎么办?
「不用管我没关系。呃,那位是……二十一号吗?去帮他治疗吧。」
二号先生是个好人。我微微低头致意,跑到二十一号身边。他身上沾满泥巴,幸好没有擦伤或裂伤。我轻轻按压他的脚,观察反应。拉直脚踝,接着换膝盖,二十一号皱起眉头。想必很痛。如果只是轻微的疼痛,二十一号眉毛都不会皱一下。
「别忍耐,痛就说。」
「……好。」
「这里呢?」
「有点痛。」
驱动系统的结构果然受损了。伤脑筋。只有大本营才有零件。能在这里做的处置有限。
「教官,二十一号的脚需要更换零件。我先做了应急处置,剩下得回大本营才能处理……」
「知道了。二十一号,有办法扫描吗?」
二十一号回答「可以」,试图站起来。我连忙撑住他的身体。腿部承受愈多重量,疼痛就会愈剧烈。
「别勉强,二十一号。」
「没……事。」
二十一号开始扫描。额头冒出冷汗。或许是因为还没找到三号先生跟二十二号吧,他宁愿忍着痛,也要履行自己的职责。
「那边和……这边,侦测到黑盒的残留反应。不过……」
二十一号支吾其词。能推测出他要说什么的人,不只有我。教官、四号先生、六号,应该都猜到了。
「六号、四号,把他们拉出来。」
「咦——?九号不用帮忙吗?真不公平。」
教官说「你们这两个攻击型比较擅长做劳力活吧」,但我能理解六号的不满。
「我也来帮忙!」
最好快点把三号先生跟二十二号救出来。我想起土壤冰冷的触感,下意识抖了一下。不能让他们一直待在那种地方。而且,我有股不祥的预感……
六号和我一起拉出三号先生,四号先生则将二十二号从岩石和土壤间拉出来。
他们都没有反应,动都不动。不祥的预感命中了。
「他们的黑盒……都紧急停止了。」
担心地探出头的二十一号,表情瞬间僵住。六号叹了一大口气,四号先生默默垂下视线。
卡克特斯先生疑惑地看着我们。
「怎么了?不能像刚才那样,两三下就治好他们吗?」
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如果两三下就能治好他们,该有多好啊。
「你不懂啦。」
六号夸张地耸肩。
「黑盒是装在我们寄叶型身上的心脏部位。一旦紧急停止,就会进入保护模式,停止所有机能。」
「跟刚才那个人有什么差别?」
「二号只是处于休眠状态。三号和二十二号是紧急停止。后者的情况,能源会无法供应到脑部装置,导致记忆区块挥发。」
「挥发?记忆区块消失?简单地说,不就是死掉了吗?」
「一般的人造人,是这样没错……九号,等你手边的工作做完,跟他们说明一下。我嫌麻烦。」
六号扔下这句话便别过头。我默默开始「工作」。首先,以最快的速度安装三号先生的自我修复模式。解除黑盒讯号的保护模式。然后……
不久后,三号先生从地上跳起来。跟二号先生一样剧烈咳嗽,痛苦地喘着气。
「……几分钟!?」
这也是每次都会进行的对话。我念出SS显示的时间。
「三十五小时又三十二分钟。」
「可恶!这么久!」
三号先生气愤地揍向地面。卡克特斯先生看了,纳闷地歪过头。三号先生询问时间的理由、因为过了那么久而灰心丧志的理由,卡克特斯先生——不对,弗罗克斯先生和洛塔斯先生,都无法理解……
「他不是活过来了吗?有什么问题?」
「我们寄叶型可以备份自我数据,这是前所未有的机能。」
「自我资料?」
「记忆、战斗特性、独特的习惯……之类的数据。」
简单地说,就是构成一个人的东西。一个人的内在。
「身为治疗型的我会备份全队的数据,定期传回服务器。」
「那不就行了吗?」
将本人的内在转化为数据,传送至基地的服务器,保存起来。就算发生什么问题导致数据毁损,只要下载保存起来的数据重新安装,就能恢复原状……我曾经是这么想的。直到实际经历伙伴的死。
「没那么简单。」
二十一号轻轻摇头,视线落在躺在地上的二十二号身上。
「备份自我数据需要时间。把数据传回服务器也是,需要有稳定的通讯环境。」
「也是啦,毕竟容量感觉很大。」
「不会遭到敌袭的安全状况,以及稳定的环境。目前很难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上次备份,是在三十五个小时前。」
「呃,所以说,是这个意思吗?」
洛塔斯先生兴味盎然地说。
「没备份到的三十五小时间的记忆会不见?跟丧失记忆一样?」
讲白了点,是这样没错。不过,没那么简单……
我继续重新启动二十二号。解除黑盒的保护模式,重新安装自我数据。这是我第几次看到他醒来时痛苦的模样?
「二十二号!没事吧!?」
「我……」
二十一号轻轻握住二十二号的手。这是我第几次看到他醒来后的悲伤表情?
「不是失去记忆。自我数据回溯,这三十五小时间的三号和二十二号,等于从世界上消失了。」
三十五小时。从上一次备份到死亡,绝对称不上短的时间。在这段期间经历过的事、思考过的事,都不会留下。
所以,三号先生明明对我说过好几次「不用加『先生』。叫我三号就好」,他自己却不记得。二十二号也是,看见在树丛间飞行的鸟,会再问一次「那种鸟叫什么名字啊?」之后肯定会继续重复……因为,只有我记得。
「安装完自我数据备份档的我们,跟死前的自己是不同人。」
四号喃喃说道「我们不是第一次死了」。落在微微低下的脸上的阴影,看起来更浓了。
死前的恐惧,死亡瞬间的痛苦,都不会留在大家心中。可是,正因为不会留下,才会有除此之外的情绪逐渐累积起来吧。我看得出来,每当被派到新的战场,队伍全灭的时候,大家的表情都会变得愈来愈阴暗、愈来愈凝重。
连自己失去了什么都不知道,不过,确实失去了什么。这种感觉,不是等同于内心抱着深不见底、一片漆黑的洞穴吗?
「这两个月,我们死了好几次又复活。」
六号说的「我们」,不包含我在内。为了让大家活过来,我不得不活下去。绝对不能死。那就是只属于我的任务……
【纪录:三号/山岳地带·洞窟周边】
我们走出半毁的洞窟,外面是全毁的山。原本是山的地方被炸掉一大块。那里似乎是「轰炸的中心」。再偏移个几公尺,我们所在的洞窟八成会被轰得不留一丝痕迹。
不过多亏他们发动这么大规模的攻击,目前四周没有敌人的反应……虽然那些家伙应该马上就会回来。
「为什么我们去的战场都这么危险啊。」
多亏一连串的巧合,才能继续活着。不过,那是因为我们真的很幸运。
「按照惯例被敌人包围,想修理也没零件,还有碍手碍脚的抵抗军……」
我不喜欢说丧气话,不过这么多恶劣的条件综合在一起,自然会想抱怨几句。
「还有个来路不明的新人。」
「来路不明的新人是指二号?」
四号望向我。一副有话想说的表情。
「二号本来就预计分配到我们的部队。怎么会来路不明。」
「呃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可能找错人抱怨了。要让这个该死的石头脑袋听懂,超级麻烦的。
「该怎么说呢,不是有所谓的战友?吃过同一锅饭的伙伴吗?虽然我们没吃过同一锅饭。」
仔细一算,M部队结成后过了两个月。共同作战了那么久,自然会知道彼此的脾气。本以为二十二号只是个小矮子,没想到射击技术挺高超的,二十一号则是情报准确度很高。九号帮了我不少次。不过六号这家伙太跩了,我看他不顺眼!
这时出现一个二号。在不是地堡也不是大本营的地方,从奇怪的箱子里蹦出来。
「感觉像我们一伙人之中,突然混进一个彻头彻尾的异类。你懂吧?」
「不懂。」
我大叹一口气。不意外。四号这家伙超级不会看气氛。
搞不好在M部队里面,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四号。说要把攻击型让给我当?明明你更适合?结果你还说这样才叫适材适所?莫名其妙。
在我打算停止抱怨,也停止思考多余的事时,听见「喂」的呼唤声。是抵抗军的……队长是吧,记得叫卡克特斯。是那家伙的声音。他和另一个人,呃……弗罗克斯。对对对。那两个人追上了我们。
「怎么了?有事吗?」
四号停下脚步。这家伙还是老样子,口气差到不行。
「没有啦,只是觉得单方面受你们帮助不太好意思,我们也想帮忙侦察。」
说要帮忙侦察,但那群机械躲在哪里,可是很难揪出来的。讲白了点,这两个人只会扯后腿。我直截了当地回绝。
「靠我们这些新型就够。你们乖乖回去睡觉吧。」
「三号,你讲话太直了。」
只有你没资格说我—……我还没反驳,弗罗克斯便开口说道:
「没关系。你们确实比我们强得多。换成我们的话,这一带的机械得花上一整天处理。」
什么嘛,这群人挺老实的。我喜欢!
「我们寄叶是专门跟机械生物战斗的机种。身为攻击型的我,可以说是里面最强的。多依赖我一些吧。」
而且,我们有义务与当地的人造人合作,共同作战。看我把你们保护得好好的!
「抱歉。这家伙是很厉害没错,但脑袋不好。」
「闭嘴啦!」
我回骂四号,卡克特斯从旁插嘴。
「可是,我们抵抗军这几年也不是白混的。力量虽然不如人,却比你们有经验。劝你们最好别小看长辈。」
「经验?」
「例如长年累积的那个,还有熟练的这个……总之有很多啦!」
那个?这个?什么啊?不懂。
「我们的队长明明是个胆小鬼,却死不服输。」
「什么叫胆小鬼!弗罗克斯!你对队长是不是缺乏敬意?」
弗罗克斯露出苦笑。我隐约感觉得出来。不如说,是非常明显。超级明显。简单地说,卡克特斯单纯是个又蠢又让人无法讨厌的家伙。
「哎,不要太勉强自己。懂了没?」
不知为何,我对他产生莫名的亲切感,把手放到卡克特斯肩上。这时,四号忽然拿起手枪。噢,敌人吗?
「三号,敌人来了。似乎在搜寻我们。」
用不着他说,护目镜显示出代表敌性反应的光点。
「知道啦!」
我跳向敌性反应所在的位置……有了!挺大的。是飞行型。
我连摆出预备动作的时间都不给他,拿剑砍下去。
「右边也有!」
不只这些啊?朋友来帮忙了?
「好好好……」
我在把剑挥到底的同时顺便将他踹飞。跟好朋友一起去睡觉吧!
「哎,简单啦……」
我收起剑,转身走向抵抗军时,感觉到有东西冲出来的气息。
「还有没有出来的喔!」
类似蛇或蜈蚣的细长型敌人朝我逼近。好快。我拔出剑。可能会来不及,不对,肯定来不及……
在我心想的瞬间,那家伙碎成了粉末。在我鼻子前面。
「我早就说过你会在最后关头大意。」
是四号干掉他的。
「是。」
啊——可恶,不好玩!刚才是我失误了。
我不想看到四号一脸践样,回头望向抵抗军。
「我我我我我、我的腰……」
卡克特斯揉着腰坐到地上。被敌人吓到腰挺不直喔?
「又来啦?」
弗罗克斯无奈地说,跑到卡克特斯身边。
「腰闪到一次就会留下后遗症,所以我才讲过那么多次,要你小心一点!」
弗罗克斯用肩膀撑着卡克特斯站起来。他还是站不直。这位大叔都这个状态了,还想跟过来啊?
「队长,今天先回去比较好吧?」
「可是……」
「侦察由我去就行。」
四号补上一句「这点小伤,待在军营的九号处理得了。去找他治疗吧」,卡克特斯似乎终于听进去了。
「队长,你一个人回得去吧?」
「嗯、嗯。」
卡克特斯用我死都不想模仿的走法,摇摇晃晃,不如说抖来抖去地回去了。弗罗克斯紧盯着他的背影。大概是在担心他能不能平安回去。
跟我觉得抵抗军碍手碍脚一样,对这家伙而言,绊脚石是那个大叔。
「弗罗克斯大哥,你也很辛苦啊。」
弗罗克斯露出诡异的表情。鞋子里面一直有沙子,甚至跑进袜子里面……的感觉?
「别看队长那样,他以前很勇敢的。」
猜错了。错得彻底。好吧,我的预料或推测从来没猜中过。
「是身经百战的勇者。」
于是,弗罗克斯开始述说「卡克特斯队长的过去」……
卡克特斯在这一带的抵抗军中,好像特别有人望,虽然看过他挺不直腰的模样,实在很难相信。
不仅如此,他每次杀进有几百台机械生物的地方,都能活着回来,是一种传说中的人物。跟每次都全灭的我们截然不同。
他手下当然聚集了大量的士兵。很正常。因为谁都不想死。跟着绝对会生还的队长,就能放心战斗。
卡克特斯率领的队伍变成一大群人,在战场上拿出的成果愈来愈辉煌。其他人对他们抱持的期待也迅速提升。
某一天,卡克特斯带着数名少年兵执行侦察任务。没什么危险性的简单工作。
正适合让新人累积经验……照理说。
侦察途中,卡克特斯他们成功跟踪机械生物。是台破烂的旧型机械,也没有发现自己被跟踪的迹象。然后,一行人成功潜入到比计划中更深层的位置,发现他们的据点及服务器。
只要摧毁服务器,透过网络连接在一起的敌人就会同时停止。无论是数百年前还是现在,这个做法都是最佳方案。卡克特斯他们很高兴。然而,那是陷阱。
破烂的旧型机械、据点及服务器,都是用来吸引「强大的人造人部队」的诱饵。他们彻底中计了。
深入敌阵后,一大群机械生物从背后出现,堵住退路。这也是所谓的最佳方案。
由于这次的任务只是侦察,他们没带多少人。以寡敌众。不过,卡克特斯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勇者,没那么容易死。他英勇奋战,终于突破重围。我方的部队也赶来支持了。机械们遭到歼灭,卡克特斯再度获得胜利。
不过,他的胜利背后,是死光的少年兵……
「是我们太天真了,觉得那是正适合给新人做的轻松工作。」
弗罗克斯耸耸肩膀。这个表情,我好像在哪看过……
「最难过的是队长。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死了。」
全灭。我们一而再再而三……经历过好几次的事。
「所以,队长不是坏人啦。」
自己以外的人都全灭了。我知道那有多么令人崩溃。留在后方担任九号的护卫时,我想过「光待在后面看也挺难受的」,深深体会到了那个滋味。
「只不过,他现在还是会有点迷惘当时该怎么做才好……」
如果当时。这一点也跟我一样。我虽然讨厌东想西想,这个念头却在脑中挥之不去。如果当时那么做。如果当时这么做。
可是,我明白再怎么思考、再怎么迷惘都没用。卡克特斯和弗罗克斯,恐怕也明白。
【纪录:九号/山岳地带·洞窟遗迹】
二十一号的伤势,比表面看来还严重。
「果然不行吗?」
「嗯。因为再怎么帮驱动系统的程序打补丁,骨架都要承受一定程度的重量。」
二十二号担心地探头观察。他虽然在修复方面是门外汉,应该一眼就看出了二十一号的损伤程度。表情立刻蒙上阴霾。
「二十一号,不要太勉强喔。」
可是,二十二号理应比谁都还要清楚,二十一号不会乖乖听话。应该是明知如此,还是忍不住说出口吧。
思考到一半,我听见喀嚓喀嚓的吵闹声音接近。是洛塔斯先生。这个人我只看过他在玩破铜烂铁,或是盯着屏幕看,现在似乎是前者。还一边走路。真危险。
「咦?队长他们呢?」
「去巡视周遭。」
二十一号告诉他,洛塔斯先生却没去找他的队长。他坐到地上,开始认真地和破铜烂铁奋斗。想必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找人。
「是说,你们还真好事。」
把金属板堆成一座塔的人说我们「好事」……好像怪怪的?
「直接把我们这种人造人逃兵丢着不管,赶快回去不就得了。」
这些人原来是逃兵啊……也是。三个人无法组成部队。话虽如此,本队也不可能在附近。
「寄叶部队有义务与当地的人造人合作,共同作战。」
一本正经的二十一号回答,但那是照搬出击前教官对我们说过的话。二十一号表示「以这个人数及装备,不可能成功救出目标」时,教官的响应。
「明天,我们会带你们逃出这里。」
「哦。那还真辛苦……」
洛塔斯先生,你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二十一号微微挑起眉毛,大概跟我有同样的想法。
「不过老实说,逃避面对敌人的胆小抵抗军,让我看了很不爽。」
生气了,生气了。他非常生气。二十二号小声斥责他「你说得太过火了啦」,效果大概是零。
洛塔斯先生却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想也是」。一面把金属板弄得喀喀响。
「你听过懒蚂蚁效应吗?」
而且他还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搞不懂这人。
「那是什么?」
「大家都在认真工作的话,系统崩坏时会无法应对。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组织,都会有两成的人不工作,做为缓冲……的效应。」
「听起来很正当的借口。」
二十一号嘴巴真毒。
「或许吧。」
可是,洛塔斯先生似乎完全没受到影响。讲话毫不留情的二十一号,以及随口敷衍过去的洛塔斯先生,真是彼此彼此。
「你要去哪里?」
洛塔斯先生跟刚才走过来的时候一样,突然站起来,二十一号叫住他。用超像在逼问人的语气。
「为了让大家今晚能安心入睡,我去设置敌人传感器。这个传感器虽然是拿敌方机械生物零件做成的,最近的机械生物有显著的进化,要不要我解释一下这次做的传感器有多厉害?」
简单地说,洛塔斯先生是个我行我素的人……
「不需要。」
二十一号也不比他差就是了。
「我想也是。」
两个人半斤八两。在我心想「你们高兴就好」的时候,洛塔斯先生转身面向我。
「九号,二号叫你过去。」
咦!?这个人已经记住我们的代号啦?他看起来对我们毫无兴趣,所以我以为他八成怎么讲都记不住。真意外。
「他说逻辑病毒检查完了。」
「我马上过去!」
真希望他早点讲。二十一号虽然不好修理,二号先生那边在另一种意义上也挺麻烦的。
二号先生休息的地方,离这里有段距离。在确定他没感染病毒前,都要以防万一。二号先生「叫我过去」,代表没问题吧。大概。
不只扫毒,还有一堆必须处理的事。得加快脚步。
……我如此心想,跑没几步就紧急煞车。我想提醒二十一号千万不要硬撑。尽管不晓得有多少效果,如果我什么都没说,二十一号绝对会勉强自己。
「不行啦!九号不是也说了吗!」
我在回去的途中,听见二十二号的声音。二十二号难得用这种严厉的语气说话。那是不是不用我提醒了?
「好啦。」
接着传来二十一号像在闹别扭的声音。原来如此。他们两人独处的时候果然不一样。这种感觉叫什么……对了,叫温馨。
我忍住笑意,再度转身。交给二十二号就行了。
「欸。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
什么事啊?二十一号语气突然变得很严肃,我有点在意,但我总不能跑回去问「什么东西?」这样他们一下就会发现我在偷听。
现在二号先生比较重要。要快一点才行。
这次,我全速飞奔而出。
【纪录:二号/山岳地带·洞窟附近】
不是在维护用的隔间,也不是在开发部的实验区域检查全身状态,感觉好奇妙。而且帮我检查的还不是整备部的职员,而是同为寄叶型的人造人。
戴着眼罩,我仍然感觉得到九号认真的视线。虽然在地堡看过的数据上没有记载,九号似乎是个非常认真的人。
「怎么样?九号。」
「没问题。扫毒也没扫到什么。」
太好了。这样最大的隐忧就消失了。九号也扬起嘴角。他看起来很高兴。不只认真,应该也是个温柔的人。
「那个,你可以……不要对我用敬语吗?」
敬语是对对方表示敬意的语言。不过,九号没道理对我表示敬意。
「咦?但二号先生隶属于M00l梯次,是前辈吧?」
「我是最晚来这里的。不必对我用敬语。」
「可是……」
九号讲话吞吞吐吐的。比起客气,更接近不知所措。若要为九号的个性再加上一个特点,是谦虚。
「那你就当成前辈命令。别用敬语了。」
「是……不对,嗯!」
「对对对,就是这样。」
九号露出灿烂的笑容。「两眼发光」就是在形容这种表情吧。呃,虽然他的眼睛被护目镜遮住,我看不见。这只是个譬喻。
带着腼腆笑容的嘴角,忽然转为「啊」的嘴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九号窸窸窣窣地拿了个东西出来。是治疗用胶带。
「手腕会痛对不对?」
「啊?嗯。」
醒过来时,我右手手腕受损了。大概是因为我在休眠状态下迫降,防冲击措施做得不够完善。不过,伤势不怎么严重。用不着更换零件,也没必要打补丁。照理说不需要特地治疗。
「之前我在服务器的档案里看过,用胶带缠起来好像就行了。像这样。」
他忽然牵起我的手,令我感到困惑。不久前他才帮我检查过全身状态,所以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困惑的。可是,九号手掌的温度,让我非常坐立不安。
「这是叫做贴扎的技术,听说缠法也有很多种。能固定人工肌肉,加快修复速度。」
九号利落地缠好胶带。我不想被他看出自己的惊慌失措,挤出一句「可是」。
「这样不会影响战斗吗?」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还是早点把伤治好比较好。」
担心伙伴、对伙伴温柔以待。九号至今以来是如何与伙伴相处的,我全都明白了。
「……谢谢。」
被人担心、被人温柔以待,对我来说都是第一次。感觉非常温暖……非常不舒服。
「二号是D型对吧?」
帮我缠完胶带后,九号依然没有离去。不仅如此,还一副聊不够的态度。
「我不太清楚,D型具有什么样的特性?」
「D型是Defender。防御型的机种,负责抵御物理攻击和逻辑病毒攻击的测试机种。」
「测试机种?」
「对。我的身体强度设计得比较高,所以对物理攻击的防御能力高,也有装备针对逻辑病毒的防护罩。」
「好厉害!」
「所以我会在最前线承受敌人的攻击。成为盾牌为你们而死,也是我的职责之一。」
我只是回答既定的说法,九号的表情却僵住了。他对「死」一词反应特别大,或许是因为他是治疗型。糟糕。竟然让人家露出这种表情,我说错话了。
「那我会很伤脑筋耶。」
九号语气轻快地说。轻快到有点不自然。看来害他为我操心了。
「因为我是治疗型。负责帮大家治疗的。希望你不要增加我的工作。」
我也笑了。我想回应九号的贴心之举。试着做出不符合自己个性的行为,笑出声来。不过,并没有持续太久。九号的语气突然带有一丝忧郁。
「……之前,其他人死过好几次。」
噢。刚才好像也有提到这件事。抵抗军他们很惊讶的样子,但我一点都不惊讶。因为SS跟我说过,M部队全灭了好几次。
「每次我都会重新帮大家安装自我数据……可是死前感觉到的疼痛……懊悔,彷佛会透过他们的身体传达给我。」
尽管知道大家全灭过这个事实,反复死亡的队员们的心情,以及一个人不断看着伙伴丧命的九号的心情,我无从得知。
「所以,尽量不要死喔,二号。」
我瞬间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响应「不要死喔」这句话。
「……知道了。」
我只能挤出这句话。这样能满足他吗?然而,九号突然站起来,我看不见他的脸。
「我去装水。」
「不用了,储水槽里还有很多……」
「不行啦。万一在战场上水分不足,会无法行动,最好尽量多带一些,当成储备能源。在这边等我。」
我看着九号逐渐远去的背影,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而且,我们最好不要继续交谈。被人偷听的感觉并不好,我又没迟钝到察觉不到那股气息。
「二号。」
是那股气息的主人——布莱克教官的声音。他似乎是在等九号离开。脚步声逐渐接近。但我并没有回头。
「上次见面,是在卫星轨道基地的机库呢。」
那称得上「见面」吗?比较接近你过来确认我的状态吧。
「什么时候要动手?」
「您无权得知。」
想试探我吗?不是单方面地提问,而是采用对话的形式,是因为这里是地上?还是他别有用意?
「二号D型……你打算用这个假名到什么时候?」
「这您也无权得知。」
好歹是上司的问题,所以不能无视。我尽可能简短回答。使用安全的词汇。因为不晓得会不会有人在偷听。
「二号……E型。」
我明明想谨慎地交谈,教官讲话却毫不遮掩,令我感到不悦。居然突然叫我的正式名称,他在想什么啊?真是粗心的人。
「用来处刑寄叶部队的特殊机体。将黑盒连同机体一起破坏,以免做为最重要机密的寄叶机体情报落到敌人手中。」
所以说,这种地位不高不低的家伙最难处理了。他明白自己说出的这些词汇,有多么危险吗?不惜冒这么大的危险,他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
「……不过,连这都是骗人的。」
不用说也知道。E型机种被谎言覆盖着。谎言、虚假、隐瞒。由这一切构成的机体。那就是我。
「其实是用来在寄叶机体叛变时,镇压他们的机种。身在月球的人类的杀手锏。」
「我无权回答。只不过,在寄叶实验M部队中,只有您知道自己的任务……将情报泄漏给其他队员,足以遭到处分。」
我之所以用这种威胁般的语气跟他说话,是为了叮咛他。虽然不知道他真正的用意为何,随便讲出E型的名字,会对我造成困扰。
「你才要担心吧。对同伴产生不必要的感情,小心到时下不了手。」
这句话真讨厌。虽然以回击来说,属于等级最低的那种。
「……不劳您费心。我受过训练。」
「是吗。」
布莱克简短回答,转身离去。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刚才的问题八成是如假包换的真心话。「什么时候要动手」这个问题。
不过,知道了又如何?讲了他就会帮忙?愚蠢至极。
杀掉同伴。那是我的——我一个人的工作。我拥有一切为此所需的东西。不会让任何人妨碍。
手掌的胶带突然映入眼帘。
『所以,尽量不要死喔,二号。』
偏偏是由你讲出这句话……
如果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会怎么做?会恨我吗?会想杀掉我吗?还是说,你会把我……不,别想了。
别去思考多余的事。只要想着任务就好……想着杀掉同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