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九号/森林地带·输送机迫降地点】
有股烧焦的味道。一片静寂中,听得见鸟叫声。好暗。这里是哪里?我转动眼珠子观察四周,看见一条裂缝。对面是疑似植物的绿色。
我突然想起来。刚才的声音消失了。输送机的引擎声。是吗,输送机坠落了……
我想坐起身,却狼狈地整个人翻过来。双臂无力。想要勉强行动,肩膀会传来剧痛。糟糕,伤势挺严重的。
我躺在地上,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拿出急救包。由于光线昏暗,我只能在黑暗中摸索,不过哪些东西放在哪个位置,我记得很清楚。
注射止痛药后,手勉强能动了。只不过,光是坐起上半身就累得气喘吁吁。
我扶着原本不晓得是哪个零件的废铁站起来。醒来时虽然闻到了烧焦味,看起来并没有着火。竖起耳朵,定睛凝视。有没有摇晃?温度如何?
嗯,都没有问题。总之不用担心火灾或爆炸。
「有人吗……」
有种喉咙黏在一起的异样感。吸到烟了?不对。确实有烟味,但没严重到会影响呼吸器。大概是错觉。
其他人没事吧?我靠着从裂缝照进来的光,再度环视周遭,发现机身严重倾斜。在这个状态下还没爆炸也没着火,近乎于奇迹。
我听见声音。还有轻声呼唤「九号」的声音。
「二十二号?」
在黑暗中站起来的身影,无疑是二十二号。他跟我一样声音沙哑。啊,原来如此。我们吸进的不是烟,是粉尘的样子。从某个角度来看,比烟更麻烦。最好快点离开机内。
「这里是?」
「某处的森林……吧。但不知道正确位置。」
透过机身上的裂缝,可以看见树木的绿色。听得见鸟叫声。没坠落在海上,是不幸中的大幸。
「其他人呢?」
「这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迫降时飞出去了。毕竟机身裂成这样。我和二十二号之所以能留在机内,肯定是一点偶然与幸运累积的结果。
「走得动吗?」
我将手伸向二十二号,感觉到一阵闷痛。尽管打了止痛药,我的伤势也挺严重的……
「没问题。我可以自己走。」
「抱歉。」
结果我们互相搀扶,来到输送机外面。不出所料,四周是青翠的树木。只不过,只有输送机冲进来的方向有拦腰折断和烧焦的树木。也有还在冒烟的树。看来烧焦味不只来自于输送机内部,还参杂了外面的味道。
我仔细查看有没有人倒在地上,或挂在树上,却没看见人。
「喂——!」
我叫了一声,竖起耳朵。没人回应。这种时候,如果二十一号在就好了。即使是黑盒发出的微弱讯号,二十一号也侦测得到。
可是,不能说。二十一号不在这里,二十二号一定很担心。我明白他刚才虽然问「其他人呢?」其实是想问「二十一号呢?」。
忽然有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从输送机传来的。我和二十二号面面相觑。
「有人在里面?」
倾斜的输送机的窗户,被连同窗框一起踹飞。有个人像从中滚落似的冲出来。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也乱成一团,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缓缓起身的模样,令我倒抽一口气。脑中响起警报。
「二十一号!」
我迅速抓住二十二号的手臂。
「等等!」
二十一号的膝盖不规则地摇晃着。他刚才站起来的模样,我有印象。是在地堡接受治疗型的训练时,看过的影像数据。
「咦?一点都不痛耶?」
二十一号歪着头,动了动右手臂。不晓得他自己有没有发现,他的手臂正在不停抽搐,以及发送至驱动系统的非正规讯号。
「景色是……红色的?」
连传感器都出现异常。已经可以确定了。
「二十一号?你怎么了?」
二十一号望向不安地询问他的二十二号。
「咦?你,是谁啊?」
他的脖子歪成不符常理的角度。鲜红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连眨都不眨一下。
「二十一号!」
我抱住想冲过去的二十二号。
「不可以过去!那是……那是敌人的病毒造成的逻辑污染……」
二十二号说了些什么,但我听不见。二十一号疯狂的笑声,将四周的声音统统掩盖住了。
【纪录:三号/森林地带·输送机迫降地点西北方一八〇〇公尺处】
刚才,我满脑子只想着战斗。想着打爆那个拽到不行的六号的头。
完全没想到那是内讧,政变会失败。好吧,毕竟我的脑袋就这样。没办法。
「糟糕。要快点……去找。」
嗯?我在想什么?坠落时撞到头了吗?
摔出输送机的时候,耳边传来树枝断掉的啪叽啪叽声。发现自己掉到森林上的下一刻,我就直接摔到地面。还以为会死人。
「在哪里?」
我在做什么?剑呢?有了。带在身上。
「没时间了……」
我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不对,找什么人。可恶。大脑一团混乱。
「在哪里?」
我是不是一直在说话?有声音。不,不对。
「快……点……」
这里是哪里?森林。树木。黑暗。光。红色……啊啊,这样啊。原来如此。终于发现了。处在这个状态下,连我都会发现。是说,未免太慢发现了吧。受不了这么笨的自己。
「三号!」
是四号的声音。想起来了。全部。我在找四号。
「你……」
一看见我,四号便哑口无言。也是。我紧盯着自己的手。它不受控制地抖动着。明明是我自己的手。
「什么时候开始的?」
「谁知道。」
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被污染的,这点小事不重要吧?不对,四号脑袋那么僵硬,他会在奇怪的地方钻牛角尖。
「二十一号骇入输送机的时候……吧?那家伙被逻辑病毒攻击……嗯,那个时候有奇怪的噪声。」
四号啧了一声,喃喃说道「六号也是吗」。为什么要提到六号?六号不重要吧?莫名其妙。噢,是「六号也被污染了吗」的意思?
「事到如今,政变无所谓了。逻辑病毒比较严重。立刻把黑盒调成封闭模式,停止所有机能。要是继续放着不管,你的自我会彻底崩坏,被机械生物占据。」真啰嗦。四号果然就是四号。不过的确,不能继续放着不管……
「那不重要啦。」
我用力殴打颤抖不止的右手。这样连剑都握不住。
「我想跟你独处。」
没有敌人,也没有同伴。在这里的只有我跟你。但你是怎样?摆着一张臭脸。算了,你一直是这样。反正你八成在想有我在也没屁用对吧?不是吗?
「你总是看不起我。当攻击型的才能和当枪击型的才能,全是你比较优秀。其实你比我更适合当攻击型……你却因为知道我的特性比较适合攻击型,把位置让给了我。」
「这叫适材适所,这样比较有效率。」
四号脸上没有眼睛鼻子,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像石头。死都不肯对我表露真心。也不让我知道他的意图。适材适所?这样比较有效率?
「不!不对。」
胡说八道!
「你是在怜悯我。」
被我说中了?对不对?
「你知道这让我有多孤独吗?」
我以为我们是伙伴。我超越不了你。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我们能成为伙伴。只要能互相保护就够了。连手作战的伙伴不就是这样吗?可是,你连这都……拒绝了。
右臂不停发抖。我握紧左拳,又揍了它一下……我想揍的不只有右臂。
「我想跟你站在对等的地位!而你!」
「够了,三号。」
一声沉闷的声响传来,手臂终于停止颤抖。好。这样就能战斗。能跟你做个了断。
「啊啊。身体好轻……」
哪里都不痛了。感觉真好。
「这是病毒污染的初期症状。控制系统限制器故障,导致你无法意识到身体的负荷。这样下去,驱动系统会全毁。」
「没关系,四号。」
即使只是剎那间的事。
「解除限制器,就能做出超越极限的动作,使出比之前更强大的力量。如果能多少接近你一些……剩下的我什么都不要。」
我拔出剑。好轻,彷佛长了翅膀。这个触感,这个瞬间。这样就够了。
「至少要在最后一瞬间超越你!」
我将剑对着四号。他骂我「笨蛋」的嘴唇,头一次显露出疑似感情的东西。
【纪录:六号/森林地带·输送机迫降地点东南方九〇〇公尺处】
放眼望去全是敌人。走到哪里都是敌人。不管打倒多少台还是有敌人。一直都是这样。下到地面后,我们始终被敌人包围。
但我并不讨厌喔?把敌人砍碎,把敌人砸烂,把敌人弄得一团烂。无限重复下去。嗯,我超喜欢这样的……虽然自己死掉有点讨厌。
输送机坠落时,我还在想这种死法超逊的,真讨厌。如果坠落的地方有敌人的大军,还是在正中央,不是很棒吗?
有一堆敌人。有一堆可以破坏的敌人。
又砍又敲又砸。真愉快。真愉快。
机械为什么不会惨叫呢?我不满意的只有这一点。如果他们能学会说人话就好了。如果他们会哭会叫会痛就好了。例如「好痛喔」或「救救我」。例如「我们明
明没做错什么」。比起一句话都不说就坏掉,这样好玩得多。
咦?我刚才是不是听见惨叫声?幻听?不,是惨叫声。我听过的声音。是抵抗军的某人。他在大叫「救救我」。得快点过去。
碍事的家伙全部杀掉!全部砸烂,全部摧毁!呵呵呵。
噢,找到了找到了。是教官和抵抗军三人组。被敌人包围,慌张得不得了。原来如此,对面是悬崖?无路可逃。瓮中之鳖。哇,好惨——!
是叫……卡克特斯对吧,窝囊地大叫「救救我——!」的那家伙。教官虽然在应战,我看撑不住吧?有三个拖油瓶耶。弗罗克斯算比较努力的那个吧?洛塔斯则称不上战力。我早就知道了。
哎,一直站在旁边观战也不好。
我直线冲进包围那四人的敌阵。一面刷刷刷地砍倒敌人。这种感觉真让人受不了。
啊啊——结束了。我只是边跑边挥刀而已耶。还不够。这些家伙太弱了。
「咦!?什么!?」
三人组看了看接连倒下的机械们,又看看我,露出错愕的表情。
「六号……!」
只有教官没一脸错愕,但我不喜欢他那个表情。「幸好你没事」的表情。这种放松的表情不适合你喔?噢,对了。这样就行了吧?
「什么……?」
他看着刺进肩膀的小刀,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很好,不错喔,那个表情。夹杂着惊讶与痛苦。幸好我留着投掷用的小刀。虽然不是为你留的!
「唉……感觉真好。」
咦?身体不知为何在抖来抖去。
「哪里撞到了吗?」
我用力挥动手臂。嗯,好。恢复了。教官却语气严肃地大喊「六号!」。你白痴喔?好好笑。
「你是不是被逻辑病毒污染了?」
污染?那又如何?都这个时候了,讲这些干么。真是的,都这个时候了。
我知道政变失败代表什么意思。司令部派了处刑机种来。除非逃到地球的另一侧,否则我们不会有未来。我们没能把握那个机会。简单地说,就是这样。愚蠢的三号好像不明白就是了。
「那点小事不重要吧?」
我笑得停不下来。来吧!来做开心的事吧?
「因为大家等等就会被我杀掉。」
我用力挥动刀。惨叫声响起。啊啊,这完全不是我喜欢的声音。卡克特斯的。大叔给我闭嘴。我想听的不是你的声音。
「六号!住手!」
「你叫我住手?」
可惜。是教官的声音没错,但我想听的不是命令,而是哀号,或者哀求。叫几声让我听听嘛,好不好?
「寄叶实验M部队都瓦解了,教官还有什么屁用呢?」
再一刀。得避开胸部跟头部。一下就结束太无聊了。没错,下方。瞄准脚步。不愧是教官。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躲开了。可是,他狼狈地跌坐到地上。这种难堪的模样也不错。
「为什么!」
声音从意想不到的方向传来。咦?弗罗克斯,你干么?
「你既然要杀掉我们,刚才为什么要救人!?」
什么嘛,你连这都不知道?亏我还觉得你是三人组中看起来最正常的一个。
「是吗,你不知道啊。」
那我就说明给你听。
「因为好玩啊。」
我对弗罗克斯挥下刀。比起说明,这更接近动手示范。覆盖整张脸的愤怒转为困惑,接着面容扭曲。
「很痛对不对?」
噢,回答不出来吧。弗罗克斯当场倒地,一下都动不了。
「因为刚才的攻击最能刺激痛觉。」
想让人觉得痛,必须在对方意识清晰的情况下。而且不能对内侧的零件造成太大的损伤。反而要尽量伤害痛点多的皮肤及肌肉。又广又浅……的感觉?噢,对对对。伤口也不能砍得太漂亮。因为伤口愈歪七扭八,对周围痛点的刺激会愈强烈。
「我啊,超喜欢看人受苦、哭泣的。」
我将趴在地上的弗罗克斯踹起来,让他翻过来躺着。因为,刚才的姿势看不见他的脸。
「想骑在别人头上鄙视、嘲笑他们。」
我用力踩在裂开的伤口上。很痛对吧?超痛对吧?
「面对压倒性的力量,陷入绝望。那种表情最赞了。」
可是,机械没有表情。无论我怎么砍怎么砸,他们一声都不会叫。代表就算对方觉得痛苦觉得难受,他们也什么都感觉不到吧?看到人造人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发着抖求饶,他们也一点都不会感到愉悦吧?
「要带给机械生物那样的喜悦?」
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无趣生物?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我回头望向卡克特斯跟洛塔斯。他们都坐在地上发抖,不过还不够。要哭喊得更大声才行。这份喜悦是属于我的。只属于我的。
「要、从、谁、开、始、呢。」
被我用食指指着鼻尖,卡克特斯喉咙发出抽气声。嗯——反应普普通通。噢,对了。把他的耳朵砍掉如何?嗯,就这么办。
「你以为我会让你为所欲为吗!」
啊——教官果然要妨碍我?再几公分就要砍到卡克特斯的耳朵了说。是说,我在想的事都被你看光啦?
他之所以选在这么惊险的时机砍过来,是想乘隙而入?猛禽类在捕捉猎物的那一瞬间最疏于防备。告诉我这个知识的人,就是教官嘛?
你试图绕到左侧,莫非是想瞄准我的弱点?可惜。那种东西,当然仅限于训练的时候啊。
「教官,我知道喔。」
我弹开他的剑,赏了他一记扫堂腿。轻而易举,我都忍不住笑出来了。
「您的机体不是寄叶型。只是强化过的人造人。」
他倒在地上,尽管如此,依然伸手想拿起剑。我喜欢这种垂死挣扎喔。所以,给你奖励。我拿刀用力刺进教官的右手背,钉在地上。你什么都不用做。乖乖待着就好。懂了没?
「有没有寄叶型的证明——高功率反应炉『黑盒』,是差很多的。」
那么,享乐的时间到了……才刚这么想,又有人来碍事。软趴趴的子弹擦过脖子附近。怎么可能射得中,就算射中也不会怎样。抵抗军的子弹,对我们来说跟练习弹没两样。
「烦耶。」
弗罗克斯那家伙还能动啊?
「区区抵抗军,怎么可能赢得过我这架寄叶型?」
力气小,动作又慢。闪躲攻击的速度当然也很慢,所以我可以压着他们打。沿着刚刚砍出来的伤口切下去……这种事也做得到喔?看,就像这样。
真不错的表情。整张脸被冷汗、泪水、鼻涕、唾液弄得湿答答的。我一脚踩在他的脸颊上。啊,这是我的贴心之举喔?因为牙齿咬得那么紧,会无法呼吸吧?对对对,把嘴巴张开,吐气。
「住手————!」
吵死了,大叔。弗罗克斯好不容易发出悦耳的声音,会害我听不见啦。
看来先让他闭嘴比较好——在我心想之时,被机械生物包围了。理应已经被我打倒的机械,突然站起来。
「射击!」
子弹同时从周围射过来。洛塔斯的声音让我猜到他动了什么手脚,不过更重要的是,必须处理这些子弹。这些家伙的机枪很快,跟抵抗军的玩具不一样。
我接连砍断、弹飞子弹,击溃那群机械……哎呀呀。
「真能干。用被你骇进的机械生物齐射吗……」
洛塔斯睁大眼睛,愣在原地。
「竟然统统击落了……」
「哎呀,也没有。有几发射中了。」
温暖的液体从额头流到脸颊。机械的子弹射人很痛的。
「得回敬你一些才行。」
我砍向呆站着不动的洛塔斯。如果他惨叫着四处逃窜就好玩了,洛塔斯却当场倒地。不会吧?我只是轻轻砍一下耶?连要害都避开了喔?
「喂,起来啦。我还没杀你耶。」
我抓住洛塔斯的脸,把他拉起来。直接捏烂他的脸好像也不错?
「你觉得害我脸受伤的代价,哪种类型的疼痛比较适合?」
他的头骨被我捏得吱嘎作响。再用力一点,脑部零件会不会弹出来9·但这样一下就玩完了。
「活生生砍断四肢之类的?不,不要一下砍断,一公分一公分慢慢砍比较好玩吧?」
没错,先从右手砍起好了。像你这种技工,最害怕惯用手废掉对不对?
「洛塔斯!」
「就说你很吵了。大叔,你下一个。」
我只是随便踢一脚,卡克特斯却往后飞了近两公尺。这家伙是多轻啊?
「我……我……是他们的队长啊啊啊啊!」
咦——?这种热血的个性,是不是跟那个名字有三的白痴很像?竟然还想用拳头揍我,连这种没效率的部分都很像。岂止没效率,根本一点效果都没有。
「烦死了。」
我再度将他踹飞。这次飞了差不多三公尺吧?卡克特斯却坚持站起来。所以我才会讨厌笨蛋。这种地方跟某人一模一样。
「我……我……咦?不会痛?为什么眼前是红的?」
弗罗克斯瞪大眼睛。太过惊讶,导致他感觉不到疼痛了?虽然可惜了那难得一见的好表情,弗罗克斯呐喊「队长,不会吧!?」的语气悲痛无比。这也挺让人愉悦的。
「手臂不听使唤……嘻。呵呵呵。」
卡克特斯歪着头,身体开始抖动。
「大叔,你被污染啦?逊毙了!太逊了吧!」
好好笑喔。他大概是想在最后耍个帅再死,偏偏被污染了?还在那边「咿嘻嘻嘻」地笑着,白痴喔?
「怎么会!队长!」
弗罗克斯的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大叔却笑着拿枪乱射。不是乱射。他瞄准了弗罗克斯跟洛塔斯。一面把他们逼向悬崖。现在的他是不是比遭到污染前更能打啊?
还有啊,你用的枪对我们寄叶来说是玩具没错,威力却足以杀掉你们旧型喔?你知道吗?
「队长!请你停——」
啊啊——射中了。弗罗克斯跟洛塔斯,都被不久前还是队长的人射中,头下脚上摔下悬崖。
本以为接下来他会盯上我,那个大叔却把枪口对着自己耶?他想干么?莫名其妙。因为,你不是被污染了吗?不可能良心不安吧?
啊——他真的开枪了。朝着自己的喉咙。然后摔下悬崖。还残留着一些自我的意思?
「那是怎样?把同伴牵连进去,自己也跑去死。清得干干净净。跟打扫机器人一样。好方便!」
啊啊,笑死人。不过,真无趣。不要擅自死掉啦。我想自己动手的说。这样一点都不够。
「教官,剩你一个了耶?」
教官的手不知何时恢复自由了。你拔掉手背上的刀啦?哦——挺努力的嘛。可是,希望你在我看着的时候拔。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算了。等等再叫你表演给我看就行。
「要让我好好享受喔?」
因为,终于能跟你两人独处了。
【纪录:二号/森林地带·输送机迫降地点东北方一二〇〇公尺处】
意识被从黑暗深处拖出来的感觉,这是第二次经历了。第一次是从紧急逃生舱中被人搬出来的时候。当时不怎么亮,却挺热闹的。
第二次则跟那个时候成反比,相当安静,而且好亮。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天空。看来我仰躺在地上。影子落在天空上。不,不是影子。某种绿色的东西。是植物。定睛凝视,便看出那是枝叶繁茂的树木。
我隐约记得急速下降的输送机,冲进了森林地带。机体严重裂开——或许是因为我们在狭窄的机内展开一场混战——我被裂缝吸了过去,摔出机外。
我慢慢试着移动四肢。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却只有轻微的损伤。站起来时头虽然晕了一下,没有大碍。这点小问题几分钟就会恢复吧。
听觉也没有异常……真可惜。好想让听觉机能故障,就算只有现在也好。这样就能排除掉不想听见的声音。
SS的警报声一直响个不停。八成是感应到我恢复意识了。
「SS。好吵。我听得见。」
「警告……离作战执行预定时间已经过八小时三十六分。建议……尽速排除寄叶实验M部队。」
「在这种状况下,竟然还讲得出这种话……」
脑袋有问题吗?照理说,司令部也知道他们发动政变了。而且输送机还紧急迫降。连队员的生死都不知道喔?在这个状况下叫我排除他们?莫名其妙。
「警告:此为司令部的绝对命令。若违反命令,将令二号E型机种的黑盒失控,给予处分。」
什么鬼?绝对命令?处分?我吗?一点都不好笑。如果是打算威胁我,这威胁也太烂了。不,不只是「打算」吧。
「建议:尽速排除寄叶实验M部队。」
彷佛只会说这一句话的SS,以及狡猾狠毒的司令部。扭曲了。一切都坏掉了。
「究竟有多扭曲啊……」
喉间发出沙哑的声音。我似乎在笑。明明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却觉得扮演小丑的自己实在很可笑。
「SS,提供位置情报。我去找队员。」
我望向手掌。固定用的胶带沾满泥土,快要松掉了。我默默按住胶带,迈步而出。
【纪录:四号/森林地带·输送机迫降地点西北方一八〇〇公尺处】
无论在地堡还是在地上,我跟三号的长剑交锋过无数次。他的剑路我瞭若指掌。也知道他的弱点。三号接下来会如何行动,我恐怕比本人更清楚。
可是,我现在看不穿三号的动作。本来全力挥剑后会露出的破绽消失了。假装没站稳引他攻击,他也没上当。
做完一件事就会松懈下来,是你的坏习惯。
你会在最后关头松懈下来。
我反复咀嚼对三号讲过好几次的话语。眼前是改掉坏习惯,最后关头也不会松懈的三号……
手枪被弹飞了。可是,三号没有给我拔出另一把手枪的时间。若是平常的三号,会在这个时机变得漏洞百出才对。
「你还没拿出真本事吧?」
三号高举着剑,不屑地说。架势毫无破绽。
「拔刀。」
剑与枪的近距离战斗。训练时做过好几次。所以我明白。再这样下去不行。我应付不了现在的三号。
看见我拔刀,三号开心地笑了。他发自内心觉得喜悦。看得出这一点,令我感到哀伤。
「你真的是个……笨蛋。」
我还以为我们在跟同样的敌人战斗。我还相信我们看着同样的方向。你不是我的伙伴吗?为什么你笑着用剑指向我?你的愿望一直是这个吗?
「我就是看不爽你总是表现得从容不迫……啦!」
长剑一闪。我反射性拿刀挡住。好重。像被岩石砸到。三号的剑本来并没有这么重。
我们最后一次用剑较量,是在地堡接受训练时。我还没转成枪击型……我们两个都是攻击型。
当时的胜率是我比较高。不过,单纯是因为我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短处。只要三号意识到自己的缺点,学会弥补不足之处,胜率应该会不相上下……但我怎么说你都听不进去。
我的推测是正确的。改掉缺点及坏习惯的三号确实很强。无论我往哪里砍,他都会挡住我的攻击,反而是他会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出招。我们交锋了无数次,拉开距离,然后逼近对方,再度激烈交锋。完全势均力敌。
三号脸上浮现笑容。我只看过一次,却记得很清楚。出厂后我们第一次用剑交手时,愉快的笑容。不含一丝杂质的笑容。
第二次……是现在啊。真讽刺。
不过,他的笑容和势均力敌的战况,也只能到此为止。三号的污染逐渐加剧。
他发出疯狂的笑声,拿剑的手也在抖。驱动系统开始出问题了。结束的时刻愈来愈近……
我将三号的剑弹开,直接朝他挥剑。确实砍中了。三号握着长剑飞出去。
还没结束。三号站起身,扯出笑容,肩膀不停颤抖。我在他重新拿好剑前砍下去。他站起来。我再次挥剑。缠人的三号依然站了起来。
胸部及腹部都被砍到露出内部零件,依然站了起来,甚至面带浅笑。传感器彻底故障了。搞不好他连自己被砍中都感觉不到。
「为什么……」
三号大概早就失去自我了吧。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问他。
「为什么没让我感染病毒!?」
我使劲全力拿刀敲向他的右肩。长剑发出声音掉在地上。失去肌力的右臂垂在那边。
三号没有倒下。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不对,他已经连走都走不动了。三号跪倒在地。
「身为病毒持有者的你,应该做得到吧!?」
我不是在寻求解答。不需要答案。我想要的是其他……!
三号忽然抬起脸。嘴角挂着跟之前不一样的笑容。
「因为,靠那种东西赢过你……也没意义,啊。」
他似乎还保有自我。所以无论倒下多少次,都站得起来。
「是啊……三号。」
污染扩及全身各个部位,就算这样,你也没有舍弃自我。明明你应该知道这样会比较轻松。不对。你不可能会想到这些。
三号直盯着我。他的双眼虽然染成了鲜红色,却感觉不到狂气。
「……拜托。」
本想回答「知道了」,却发不出声音……不行,最后我得好好回答。我们一直缺乏沟通。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自以为明白对方,结果什么都不懂。所以。
「知道了。」
三号静静闭上眼睛,我把刀刺进他的胸口。
【纪录:九号/森林地带·输送机迫降地点】
二十一号的身体缓缓晃动。运动机能故障,是感染逻辑病毒的初期症状……
「啊啊——!感觉真好!感觉真好,九号!」
枪声响起。二十一号飞了出去。二十二号轻声说道「对不起」。他们是双胞胎机种,从出厂的那一刻就一直在一起。亲手对自己的另一半开枪,会有多么痛苦啊。
然而,我能沉浸在感伤中的空档只有一瞬间。被射中的二十一号站了起来。
子弹命中了。就算他内心再怎么动摇,难以想象身为枪击型的二十二号会射歪。事实上,二十一号的衣服上有烧焦的痕迹。痛觉麻痹了。这也是逻辑污染的典型症状。
「不会痛。不会痛喔,二十二号。」
二十一号纳闷地歪过头。
「二十二号?对了,你叫二十二号对不对?跟我一起制造的双子机种。可是,不知为何没通过攻击型的测验,最后成了枪击型的可怜的二十二号。」
对喔,认识他们没多久的时候,我得知二十二号是枪击型,觉得很奇怪。他不是攻击型吗?当时我以为是自己记错,原来并非如此……
二十一号指着二十二号,尖声大笑。
「我啊,一直觉得你很可怜喔?弱小,没有我保护就会死掉,爱哭的二十二号!」
「二十二号!不可以听他说话!」
我反射性大叫。我不想让二十二号听见那些话。
「那已经不是二十一号了!」
可是,二十二号听不进我说的话。他大叫着连射。声音大到我怀疑内部零件会不会直接粉碎。
二十一号的动作突然变了。中了好几枪,照理说会痛得不能动,他却开始用敏捷的动作闪避攻击。看来他虽然被污染得那么严重,战斗本能还保有正常的机能。
「二十二号……二十…………二、号……」
二十一号的声音坏掉了。二十二号一副不想听的模样,不断开枪。二十一号却毫不在意,走向二十二号。
「一起,吧……」
二十二号向后退去。他的脚绊到了。
「一起……走吧?」
二十一号逼近跌坐在地上的二十二号。糟糕。
「二十一号!」
我从旁接近,使劲对二十一号使出飞身踢。总之得让他远离二十二号!
「小心!二十一号想让你感染病毒!」
我拔出剑。本来二十一号并不擅长近战。跟我一样。所以,由我打倒他。我不想再让二十二号留下惨痛的回忆。
『唯一的攻击型机种二十二号受伤了!没有光凭你这架治疗型,和我这架扫描型就能执行的作战计划!』
彷佛听见二十一号的声音。离那一天才过没多久……
『你负责全力稳住枪!我来修正弹道!』
是二十一号总是带领着不擅长战斗的我,以及有点懦弱的二十二号。二十一号是我们M00l实质上的队长,可靠的伙伴。
我攻击了那名伙伴,曾经是伙伴的东西。我猜想可能会被他闪过,二十一号的动作却在这时变迟钝了。二十二号射中了二十一号的脚。精密射击是二十二号的特技。
对不起,二十二号。只靠我一个人果然办不到。我明明不想再让你留下惨痛的回忆。
至少要快点完事。剑刺中动作有些迟缓的二十一号。二十二号开枪。二十一号的动作又变得更迟钝了一些。我再度用剑刺他。
不晓得重复了多少次,二十一号终于倒下。我听见「哔——」的声音。是心脏停止的声音。我的呼吸急促到快要盖过这个声音。胸部装置难受到彷佛快要被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二十二号在哭。他的悲伤及痛苦,不只是因为他不擅长的战斗。二十二号肯定比我更加悲伤、痛苦、难受。可是,我什么都无法为他做。
二十一号把「因为我们一心同体」当成口头禅挂在嘴边。二十二号失去了一心同体的另一半,我不晓得该跟他说什么才好。
只能傻傻地杵在原地的我面前,发生了令人不敢相信的现象。理应已经死掉的二十一号跳了起来。
「怎么会……」
机械生物中存在拥有复活或超回复等机能的个体。因为逻辑病毒的关系,被机械生物方占据的二十一号,学会了他们的机能……
「危险!」
二十二号被撞飞,摔在地上。二十一号的攻击直接命中他。事情发生在眨眼之间。根本没时间闪躲。
「咦?二十二号?不见了…………」
二十一号没发现二十二号刚被他自己撞飞。不仅如此,二十二号就倒在旁边,他却连这件事都没意识到。可见他坏得多么彻底。
「好寂寞喔……好寂寞喔……」
二十一号瘪着嘴左顾右盼。他翻起白眼,头部不规则地摇晃,怎么看都不正常。然而在我眼中,这副模样俨然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正在哭泣的小孩。
「二十……二号……在哪里?」
我冲到二十二号前面,将动弹不得的二十二号护在身后。
「不行,九号……你快逃……」
「不要!」
我拿起剑。脚站不太稳。我发现自己也受伤了。所以二十二号才叫我快逃……可是。
「拯救大家是我的任务!所以,我绝对不会逃!」
我将剑对着二十一号。不过,到此为止。二十二号的速度远比我踏出第一步的速度还要快。我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就摔在地上。
连哪里被砍中都不明白。只感觉得到被紧紧勒住的痛楚。无法顺畅呼吸。
二十一号低头看着我,眼神如同盯上猎物的野兽。
得反击才行。快点。否则,会被杀。可是,没有剑。剑被打飞了……
然而,最后一击始终没有来临。
我提心吊胆地抬头一看,二十一号面容扭曲,停止动作。红色体液从背上喷出。是冲击波攻击。不过,是谁?
「二号?」
我坐起身回过头,二号拿着刀站在那里。
【纪录:六号/森林地带·输送机迫降地点东南方九〇〇公尺处】
好多红色的东西。好漂亮喔。好开心喔。
「教官!教官!教官!」
叫你这么多次,你一句话都不回,真无情。噢,也是啦。你牙齿咬得那么紧,不能说话对不对?
「钦,教官?」
嗯,我也不是想要你回答啦?有话想说,却说不出口,只是皱着眉头。这种表情更赞。
「你懂吗?我就喜欢这样。」
砍出好几个伤口,好几十个伤口。烂掉的皮肤垂在那边。可以让你更痛一些吗?可以吧?
「啊,不是因为病毒污染,导致我脑袋变得不正常喔?」
他似乎误会了,所以我还是解释一下。
「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喜欢这样了。」
喜欢在战场上破坏敌人,但更喜欢看伙伴受伤、痛苦的模样。还想折断二十一号漂亮的手指,或是让二十二号哭到嗓子哑掉……只是没说出口。
「你该不会以为是污染害的吧?以为只是逻辑病毒让我凶暴化?」
可惜。猜错了。好吧,不能怪他误会。因为逻辑病毒是用来杀同伴的兵器。是说,竟然把我的性格设定成跟敌人的兵器类似,开发部在想什么啊?
听说拥有这种嗜好的人,在人类当中也有一定的数量,或许是因为这样?
「我倒觉得我有没有被污染都一样。我一直很想跟教官培养感情……不对,折磨教官。」
果然还是会希望他讲点话呢。「住手」之类的。然后我再告诉你「错了,是『请您住手』才对吧」。教到你讲对为止。之后再多砍你几刀。
「来嘛,跟平常一样命令我嘛?教官?还是你嫌不够?」
脚已经没地方砍了。手也是。差不多该换脸了?右眼跟左眼,从哪一只先来?
「……!?你……还动得了啊?」
一把刀突然飞过来,我瞪大眼睛。
呼,吓到我了。一点点而已。不过,毫无意义。左手虽然被刺中了,反正不是惯用手,而且不痛不痒,大概是污染的关系。
「这种攻击怎么可能会有效?」
想垂死挣扎?右手砍得不够吗?嗯,知道了。看我多砍几——
「SS,开始……扫描。」
「扫描?」
有种有东西在体内爬行的不快感。这是?这是?
「你做了……什么!」
「我拿刀当媒介,启动了SS的身体扫描程序。」
媒介?他不是没瞄准好,而是随便射中哪里都行?对,我想起来了。这个触感是教官把SS发给我们时的那个。不,不对!
「我、我的身体……!」
不听使唤。跟当时的感觉不一样。那个时候痒痒的,很舒服,现在却不一样。
「抱歉。花了点时间改写程序。」
教官维持倒在地上的姿势,吐出一大口气。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动了点手脚……让反应炉的黑盒失控。」
SS开始倒数计时「离反应炉失控,剩余十秒」。开什么玩笑!
「这样连你都!」
无法全身而退吧——我的声音被SS盖过。剩余七秒。反应炉一旦失控,那个爆炸规模……
「放心吧。学坏的学生,我会负责照顾到最后。」
离反应炉失控,剩余三秒。
「给我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啊啊啊啊啊!」
不管我怎么叫,倒数计时都没有停止。然后,眼前被白光笼罩……
【纪录:二号/森林地带·输送机迫降地点】
「……二号?」
呼唤我的声音微弱且颤抖着。不用看都知道,九号身受重伤。
「九号。」
让你伤得这么重的人,本来应该是我才对。结束你生命的人也是。
「二号,二十一号他!」
被病毒污染了——我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问你一个问题。」
有人在我背后站起来。是二十一号。那种程度的攻击,无法对他造成多少伤害的意思。
「假如,我被敌人污染,发狂了。假如,我成了敌人。」
二十一号唯哮着冲过来。这个攻击力一点都不像扫描型。推测是因为污染,导致限制器强制解除了。
我迅速上前,进入攻击范围内。拿刀横向一挥。挥了好几刀后,瞄准他的脖子。要让生命征象急速下降,这样最简单。体液喷出。然而,他还在动。我继续挥刀。在锁骨附近砍了两、三刀后,用冲击波震飞他。
「呜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啊啊啊!」
二十一号倒在地上挣扎。再怎么迟钝,都不可能完全感觉不到痛。尽量刺激痛觉,分散传感器的资源。如此一来,他的动作会变迟钝一些,注意力也会降低。
二十一号还没爬起来。我在心中祈祷他能就这样停止运作,观察他的状态。为了避免污染波及九号跟二十二号,我不想打得太激烈。
而且,污染机体的力量是未知数。战斗拖得愈久,我说不定会保护不了你们……保护不了你。
我不想思考在那之后的事,用更大的声音呼唤。
「九号,假如我发狂了,你愿意,杀了我吗?」
九号的表情扭曲了。虽然他戴着护目镜,看不见脸,我想他应该在哭吧。对不起,讲这种伤人的话。
「怎么可能……我不会……杀你。绝对会……救你。」
对不起,害你哭了。不过,谢谢你。
「太好了。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听见这句话就足够了。光凭这句话,我就。
「希望你……一直这么温柔。」
我对九号微笑。这大概是我第一次真心对他人微笑,也是最后一次。但要是没有你,我八成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到。
二十一号再度站起来,大声吼叫。一次失去大量的体液,还是有办法恢复吗。
「二号……杀掉……杀掉……!」
他用如同野兽的动作跳跃。好快。我跨出一步,这次以腹部为目标。本想直接瞄准胸部,但那个部位实在没有破绽。瞄准腹部。既然他失去了大量体液还能恢复,就破坏掉腹部装置。这里很难自我痊愈。
「别、妨碍我!二号!」
刀刃不断刺进腹部。可是,二十一号没有停下。
「二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用左手掐住二十一号的脖子。就算这样,胸部依然没有露出破绽。
「不可以,二号!碰到二十一号会感染病毒的!」
我明白直接接触很危险,用不着二十二号说。但不能再继续拖下去。而且,我已经没救了。决定保护你,明显违反命令。我注定会遭到处分。
「别担心。二号是D型,对病毒有抗性!」
对喔。九号相信我说的话……
二十一号挣扎着。我掐紧他的脖子,他便试图把我的手臂整只掐烂。左臂发出可怕的声音。剧痛从手臂传到脑髓。但我不能放开。还差一点。我听见叫声……是我的叫声。
左臂发出沉闷的声响,彻底折断。我痛得差点停止呼吸。二十一号扭动身体,想要逃跑。胸部露出一瞬间的破绽。我用右手拿着的刀刺进去。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尖叫着抓住我。想自爆吗!?
二十二号大叫「危险」,用力撞飞二十一号。这一刻。短短的一瞬间,我看见二十一号望向二十二号。
眼睛都变成红色了,目光却平静温和。不久前还支配着二十一号的狂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起来甚至带着微笑,是我多心吗?
不过,那抹微笑也很快就消失了。火柱喷出,爆炸声与爆炸的冲击袭卷而来。我摔在地上。拼命维持住模糊不清的意识。二十二号的痛哭声传入耳中。我想确认九号平安与否,却因为视线被遮蔽的关系看不见。
不久后,火柱及尘土消失,四周恢复静寂。二十二号还在哭。转头一看,九号正在从地上坐起来。似乎没被炸伤……太好了。
我也慢慢坐起身。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不能一直躺在这里。必须快一点。趁还来得及的时候。
「二号?没事——」
「别过来!」
我用手制止想靠近我的九号。站起来。步行机能尚未受到影响。
「不可以、过来。」
驱动系统也勉强还在运作。只不过断掉的左臂不受控制地在动。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九号用带哭腔的声音大喊……对不起。我明明希望你一直笑着。
「二号不是D型机种,拥有任何病毒都能用防护罩隔绝的功能吗……」
所以,我来代替你笑吧。
「九号,你真傻。这么简单就相信别人说的话。」
希望我有笑出来。至少让你不会难过。
「我的正式机种名称是,二号E型。用来处置背叛司令部的寄叶机体的……处刑机种。」
九号倒抽一口气。
「我是制造出来杀掉你们的……暗杀者。」
「你在……说什么?二号。」
虽然被护目镜遮住,没办法实际看见,你想必瞪大了双眼吧。那样比较好。比起悲伤,不如惊讶。
「我啊,九号……我很羡慕你。」
时间所剩无几。透过二十一号感染的病毒疑似是变异种,扩散速度很快。
「不是打倒敌人,而是拯救伙伴……率直、诚实、纯真的你……」
好难受。可是,我必须说出来。趁还能告诉你的时候。
「对于打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只学过杀人的我来说……对于活在谎言中的我来说……」
眼泪?我在哭?难受不只是因为病毒。
「跟你在一起,我的灵魂,彷佛得到了救赎……」
你帮我的手缠上胶带,希望我的伤快点痊愈。我肮脏的手像被净化了一样,可是,那只手又会再染上脏污,我非常不希望这样。
「SS!停止二号黑盒内的处理器!对病毒进行不活性化处理并除去……」
不可能的。病毒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扩散,我自己也明白。看,SS也说「不可能」。啊,原来,已经侵蚀到百分之六十七了。难怪。
「吵死了!别管那么多,快点!」
你也会像这样大吼啊?小小的新发现。
「……二号黑盒内的侵蚀区块,增加至百分之七十八。预计于两分钟后丧失自我。建议:尽速破坏寄叶机体二号E型机种。」
九号听了,气得将SS砸到地上。嗯,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有好几次想这么做。SS真的很让人不爽。哈哈哈。
「九号,你真傻。真的好傻。可是,你那么关心我,我非常,高兴……」
「我不会让你死!」
九号似乎打算治疗我。明明知道不可能。确实很符合你的个性。
「二十二号!九号交给你了!」
我反手握住刀。刀尖抵着胸口。趁九号离我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
「再见了。九号。」
染成鲜红的视线范围内,只有你的存在。
【纪录:四号/森林地带·输送机迫降地点西北方】
我走在路上,寻找输送机的迫降地点。尽管失去了三号,还有该做的事要做。正因为失去了三号,才必须去做。
我控制着快要站不稳的双脚,走向东南方。以距离来说,应该还有八百公尺左右。六号和二十一号在哪里?活着吗?还是死掉了?
『二十一号骇入输送机的时候……吧?那家伙被逻辑病毒攻击……嗯,那个时候有奇怪的噪声。』
三号是这么说的。意思是,如果六号跟二十一号还活着,会处于被污染的状态。不得不跟他们战斗。
然而,现在的我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打倒他们。三号造成的伤势比想象中还重。也有再偏个几公分,搞不好足以致命的伤口。
不只剑砍出的伤,全身上下的关节都在悲鸣。看来我不小心太勉强身体了。不这么做就会被杀掉。真的是场难分上下的战斗。
『如果能多少接近你一些……剩下的我什么都不要。』
三号。你如此渴望的东西,就在这里。这份痛楚,正是你力量的证明。不过,你真是个笨蛋。你已经,不在了……
其他队员不晓得怎么样了?二十一号遭到污染,现在没办法从地面确认其他队对了,发出救难讯号就行。地堡接收得到黑盒讯号。我并不期待他们前来救援,但总能给个位置情报吧。
带着烧焦味的风吹来。输送机的迫降地点,恐怕在上风处。前进的方向没错。可是,密集的树木挡住了视线。在我心想「真不想在这种地方遇到敌人」之时。
有人坐在断树的树根上。是卡克特斯。我本来想叫他,最后决定不这么做,而是拔出刀。
卡克特斯的手臂弯成奇怪的角度,不规则地抖动。而且,弗罗克斯跟洛塔斯倒在他旁边。因污染而失去理智,攻击了同伴,吗?
「哇啊啊啊啊!误会误会误会!」
卡克特斯看见我,急忙举起双手。但他的右手还是在抖。
「这不是污染!只是摔下悬崖,手受伤了。」
这样的话,他要怎么解释弗罗克斯和洛塔斯的尸体?卡克特斯察觉到我的视线,快速摇头。
「他们也只是被练习弹射晕而已!」
仔细一看,这两个人肩膀都在规律起伏。洛塔斯甚至在打呼。原来如此,再看一次就会发现,卡克特斯双眼的颜色没有变化。
「怎么回事?」
「我假装被病毒污染,逃过一劫。胆小鬼有胆小鬼的战斗方式。」
没有说明他是跟谁战斗。我也没问。弗罗克斯跟洛塔斯都睡得很舒服的样子,这样就够了。
「是吗。」
些微的疲劳感涌现,我靠着大树,就这样滑下来坐到地上。刚才的我似乎非常紧张,尽管我并没有自觉。看到卡克特斯的脸,因而松了一口气的自己,令我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你的伙伴,三号呢?」
我默默摇头。卡克特斯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跟我一样,轻声说道「是吗」。好安静。我们默默坐在吹着带有焦味的风的森林中。过了一会儿,卡克特斯咕哝道:
「我们活下来了啊……」
换成不久之前,那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至少我一直想着要如何活下来。跟三号一起,要如何战斗才能立功。立功等于活下来。
可是,三号死了。被我,杀死了。
「嗯。」
是啊,我活下来了……
我抬头仰望天空。这时,噪声驱散了感伤的气氛。
『地堡呼叫寄叶M部队。听得见吗?』
是通讯官的声音。真难得。虽然不知道其他部队的情况,通讯官很少直接联络我们队员。平常都是由地堡联系教官,再由教官转达给我们。而现在我直接接到联络,代表……
「我是寄叶M部队,枪击型四号。听得见。」
『啊,太好了。我们正在派救援部队过去。M部队的教官联络不上。』
通讯官说出跟我的推测一模一样的话。是迫降时失去性命了,还是身受重伤,停止运作?不对,教官不是寄叶型,停止运作等同于死亡……
在我不断思考的时候,通讯官「啊」轻轻叫了一声。2B小姐,确认M部队的位置了——这句话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其他人。
『了解。我来接手救援任务。』
通话对象换人了。是陌生的女声。
『M部队四号,听得见吗?』
「听得见。」
『我是寄叶部队二号B型。正在前去救援。把现场的状况传过来。』
「二号……B型?」
我下意识回问,因为那是从来没听过的型号。
『B型是新配置的泛用机种。身兼攻击型及枪击型的职责。』
泛用机种。B型是Baser的第一个字母吗?也就是说,攻击型、枪击型这两种类别变得没意义了。
『当攻击型的才能和当枪击型的才能,全是你比较优秀!』
这声呐喊,只能用悲痛欲绝来形容。三号那么坚持,把我们两个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两种特性。双方都变得没意义了。
既然如此,三号,你死的意义呢?
『你们迟早也会更换配备吧。』
没意义。一开始就没意义,未来也一样。更换配备吗?不管换成哪种类型,都没意义了。
「这样啊。我们是失败机种的意思……」
通讯还没切断。对方说了好几次「把现场坐标传过来」,但我没有回答。不回答也没差吧。从地堡查明我的所在位置,没什么难的。
三号死不死,我有没有活下来,或许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们生存的意义,一个都找不到……
我切断通讯,拿下护目镜。靠着树干,抬头望向树梢。
啊啊,天空好蓝。
【纪录:九号/森林地带·输送机迫降地点】
二号自爆后,我动弹不得。什么都不想思考。要是没有二十二号在,我可能会一直坐在原地……
我想着必须帮伤势严重的二十二号做应急处置,所以才有办法站起来。动动手,心情便稍微轻松了一些。
「有人在发送救难讯号……」
二十二号看着SS说。
「这是寄叶部队的代码。」
还有其他幸存下来的人。既然如此,我必须去救他们。因为帮大家治疗是我的职责。只要我还活着,那就是我的任务。即使M部队瓦解了。
「救难讯号的位置在?」
该不会在附近?我不经意地环顾四周,看见有个东西反射阳光,闪了一下。
「那是?」
我并没有预料到。可是,回过神时,我已经站了起来。为了捡起那个东西。
「二号的……SS……」
不晓得是自爆时震飞的,还是跟二十一号交战时被打飞的。经过那么激烈的战斗,SS却毫无损伤。
总是挂在二号手腕上的东西。他的手虽然纤细,却强而有力。如今,那双手的主人已经不在了。只剩毫发无伤的SS……
「SS。删光二号的资料。」
我命令SS,二十二号惊讶地看着我。
「没关系,这样就好。」
服务器留有二号的数据,表示司令部可能会把二号拿来重新利用。但他会希望这样吗?以暗杀者的身分被派过来……令二号感到痛苦。他会希望自己再度以暗杀者的身分复活吗?
然而,资料并没有如我所愿地删除掉。
「无法删除数据。」
SS的回答,害我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实验成果数据必须全数回报给人类议会,因此无法在未得到地堡司令官许可的状态下删除。」
记录在SS里面的声音不只这些。
「要件如下。变更攻击型、枪击型、治疗型各系统之运用。决定采用开发中的随行支持装置。寄叶男性型机种攻击力虽然优于女性型机种,在组织协调性上缺乏稳定性,因此制造战斗机种时,以女性机种为中心。实验M部队于最终训练后再次格式化。」
再次格式化?格式化我们的自我数据?活到现在的我们……会消失。活下来的我和二十二号,以及另一位发出救难讯号的队员,都会被消除掉。这样,与全灭无异。
而且,这次连我都无法生还。不过换个角度想,我终于「加入」大家了。
「寄叶男性型机种,全数重新登录为扫描型。完成上述所有任务前,不允许E型机种回到地堡。完毕。」
声音中断后,我哑口无言。我始终一无所知。什么都没怀疑过。没怀疑过在地堡的训练,没怀疑过教官说的话。隐约察觉到司令部的做法不太对劲,还是没去怀疑。
「我们……真的,只是白老鼠……」
二十二号讲不出话来。尽管让二十一号死去的,是敌人的逻辑病毒,就算没感染病毒,我们迟早会被消去。跟用完就丢的实验用动物一样。
二号刚才笑着说我傻。一路以来,独自背负太过沉重的真相的你,是怀着什么
样的心情讲出这句话的呢?
二号的SS再度响起,彷佛要回答我心中的疑问。
『欸,九号?』
我倒抽一口气。是二号的声音。我差点问出「你在哪里」,闭上嘴巴。
『如果正在听这段讯息的人是你,我会很高兴。』
是二号的语音数据。不是活着的二号本人在说话。这段讯息到底是什么时候录的?
『我一直在对你说谎。做为代价,我似乎会失去性命。不过,我一点都不寂寞。』
「二号……」
『我总是在想,反复经历死亡与再生,我们的灵魂在哪里呢?』
灵魂?啊啊,我从来没想过喔,二号。我只是想救大家,想让大家复活。光这样就分身乏术了,没有再去深思。所以,知道一切后,我非常惊讶……我真傻。
『九号,你体内应该留有我资料的备份文件。希望你把它删了。』
我反射性按住胸口。是吗,你都看穿了。我打算一直偷偷带着你的资料。
你不想再回去当暗杀者,所以我本来想删掉SS里的数据。可是,存在于我体内的你的数据,不会交给司令部。那是只属于我的东西。为了总有一天,能与你再次相见。
不是身为E型的你,而是单纯的二号机种的你……
『用不着这么做,我觉得我迟早会再见到你。在那之前,先说再见了……再见。』
真的?你真的这么觉得?二号,删掉这份数据,我们还是能再见面吗?
对喔。我也马上要被消去了。就算我珍惜地留着你的资料,也没办法保存下来。既然如此,不如相信你说的话。只相信你说的那句「迟早会再见」。
「太阳的,光。」
听见二十二号的声音,我望向天空。白云不知何时被风吹散,头顶是一片蓝天,阳光好耀眼。真想让你看看这道光。真想牵着你的手,走在这道光芒下。
「二号……」
再也听不见二号的声音了。但我还是想见你。总有一天,再见你一次。在这种明亮温暖的场所。
我静静握紧二号的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