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余三十秒。>
倒数计时开始。
仔细回想起来,出厂后的训练跟测验,以及之后的任务,不知为何大多都有设置时限。是因为上头早就决定给予我「指导官」这个头衔吗?
『我吗?』
怀特司令官任命我为指导官的时候,说实话,我感到困惑。我当然知道实验部队的存在。女性型寄叶机体的实验以成功告结,上头决定编制男性型寄叶机体的实验部队,这个好消息在基地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成本固然高,却是以前所未有的优秀战斗能力为傲的最新型机体。做完实证实验,正式开始运用后,战况理应会一口气好转。背负这么大的期待的部队,要由我负责指导?我不太能接受。
『莫非你没自信?』
司令官的语气略带调侃,令我有点不快。因此,我果断地摇头。
『不,绝无此事。』
『队员全是最新型。相对的,你虽然拥有强化过的身体,却不是寄叶型。要指导明显比自己优秀的学生,自然会不安。不过,超越教师的学生并不稀奇。人类的学校中到处都看得见。』
这种程度的知识我也明白。我困惑的理由不是这个,而是「为何选了我」。
『别担心。你不必亲自上战场,要战斗的只有他们,你只要待在后方不动就行。不如说,千万不可以去战斗。什么都不可以做。好吧,什么都不可以做讲得太夸张了,总之你抱持这样的心态就好。』
司令官的话比平常还多。或许是因为这样,我不小心忘了问另一件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是你?听说前阵子成功的女性型实验部队,就是由怀特司令官亲自指挥的。如果当时的做法失败,这次想换个方式,那我还能理解。不过,上一次的实验是成功的。为何不继续沿用?
『今后,实验M部队全权交给你负责。』
『全权交给我负责,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当然,下达指令的人是我,但剩下的事统统交给你处理。要是我动不动就插嘴,你也会觉得绑手绑脚吧?』
『劳您费心了。』
我忽然想到,司令官是不是在避免跟M部队扯上关系?听说直到最后,怀特司令官都不太赞成成立由男性型机种组成的实验部队。然而,她的意见被人类议会驳回了。因为这样她才不亲自指挥吗?
不过,传闻终究是传闻。没人知道谁加了哪些油添了哪些醋。比起这么不明确的东西,该高兴司令官承诺了她不会多管闲事。
而我发现她的「承诺」其实是预先设好的「防线」,是在不久之后。
<……剩余二十五秒。〉
射击场的测验区一播放告知剩余时间的广播,三号的命中率就显著下降。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则急忙移动起来。
在时限内射完所有的子弹,包含预备弹匣。这次的课题是这个,所以三号的做法并没有错。没射中目标也可以,不停射击就对了。虽然没错,但也不是正确的做法。
乍看之下是「只要努力总会有办法」的课题,实际上却准备了略微超出极限的弹数。这是透过之前的测验结果推算出的数字。
之所以故意让他们做绝对无法完成的课题,是有正当理由的。这个测验目的不是测试射击能力,而是要调查他们什么时候会发现不可能达成目标,发现后又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四号一下就发现了。最初几秒射出的弹数、剩余弹数,以及时限。只要冷静下来思考,很快就会明白。
如果我在场,他应该会立刻提问,然而这次的测验以「有助于维持集中力」为表面上的理由,四周没有任何人。在没人可以问也没人可以商量的状况下,他要如何面对不可能达成的课题?
四号选择尽量减少弹数,同时提高命中率。大概是把课题的意图解释成「被数量超过处理能力的敌人包围时会怎么做」。这个判断很符合四号的个性。
结果,四号剩余的子弹跟我预测的几乎一样。而且全数命中。三号的命中率则低于三成。但剩余的子弹远比预计中来得少。
『可恶——差一点而已!』
三号在时间到的同时躺到地上,十分不甘……也就是说,他完全没发现我叫他做的是无法达成的课题。这也是很符合三号个性的反应。
顺带一提,之后我也让其他成员做了同样的测验。结果各不相同,大概是反映了他们的个性及行动倾向。
二十一号在看到我发给他的子弹数量时,就从时限及自己的能力,得出无法达成任务的结论。然后一开始就没有动作。他认为课题本身设计失误。
六号跟四号一样,开始数秒后就发现了。只不过,跟四号不同的是,他没有换成其他做法,而是选择偷懒。但也没有像二十一号那样什么都不做,而是在剩下的时间内懒洋洋地不停开枪。带着彷佛在说「白痴喔?」的表情。
二十二号在时间差不多过一半时,频频疑惑地歪头,最后还是继续进行测验。推测是对自己「不可能达成目标」的判断没有自信。
九号也跟二十二号一样,在途中发现,之后的反应则不一样。他拼命开枪。肯定是在想「只要努力就有办法」、「试试看吧」。话虽如此,战斗能力本来就设定得偏低的九号,并没有像三号那样有所进步,以意想之中的成绩作结。
在这个时候,我明白了接获不可能达成的课题时,他们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但我并没有好好利用那些数据。假如我能……算了,别说了。讲再多也只是马后炮。
对了,我记得四号正好是在那个时候,要求转成枪击型。
四号的理由是「适材适所」。事实上,跟三号比起来,四号远比他适合当枪击型。重点在于这是他本人的希望,因此我当场同意了,也没必要特地驳回。
只是这么一件小事,但对其他队员来说,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事后二十一号好奇地问我「四号前辈真的从攻击型转成枪击型了吗?」我相当错愕。我知道扫描型好奇心旺盛,没想到连这种小事他都感兴趣。
先不说这个了,三号和四号顺利完成了训练。这时,我开始有点在意「另一名M00l」的存在。进度落后的二号。
一开始就有人告诉我,基于任务的特殊性,需要时间调整及训练队员。
二号的机种是E型。任务是破坏寄叶机体。听说是要防止在战场上失去行动能力的机体被敌人掳获,导致机密外泄。
至于二号的训练过程,连我这个指导官都不能随便去参观。训练及调整内容我大概知道,不过想到现场的话,需要征得高层的许可及办理各种手续。也就是说,那被当成最重要的机密。
最后,我决定在突入大气层测验时与二号接触。使用成本高的空降测验装置,严格规定了使用时间。在测验开始前或结束后到机库,一定遇得到二号。
『二号。』
我在机库叫住他,二号并没有特别惊讶,默默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跟我敬礼,我反而比他更不知所措。
他跟M002的队员一样,是拥有少年外表的机种,但他跟其他四人实在差太多了。虽然若要问我具体上差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没事。不好意思把你叫住。』
二号行了一礼,转身跑向飞行装置,搭乘。动作之安静、利落,令我吓了一跳。
原来如此,这是暗杀者的动作。事实上,之前看过一遍二号的数据时,扫描型二十一号和治疗型九号也就算了,我对于他能否杀掉攻击型和枪击型的队员抱持疑惑。虽说义体经过强化,他跟成年男性型的三号及四号体格差太多了。更重要的是,身为指导官的我,比谁都还要清楚那两个人的身体能力有多么优秀。
然而,全是我杞人忧天。光看站姿就看得出来。调整进度之所以会落后这么多,是为了藏住他的力量吧。同时也得花时间学习如何伪装成D型机种,肯定没错。
处刑机种的存在是众所皆知的事实,但在已经确定目标的情况下,会隐瞒机种。为了避免遭到警戒。
二号不是E型,而是以D型的身分编进队伍里,这个事实决定了实验M部队的下场。队员们会在实验结束后遭到处分……这个残酷的下场。
<……剩余二十秒。〉
倒数计时害人连回忆的心情都没了。
来不及了——二十二号的叫声透过通讯机传来。近似惨叫的叫声。想当然耳,我从来没听过来自前线的报告是语气平静的。三号是怒吼,六号及二十一号是不悦的语气,连四号讲话速度都会变快。
然后是沉默。紧接着,听见类似地鸣的声音。大型机械生物自爆了。这次的作战计划是骇进出现在沿岸的敌人,强制转为自爆模式,将其破坏。想解决枪械几乎无法造成伤害的大型敌人,只有这个方法。
不过,切换成自爆模式到实际爆炸之间的时间,比想象中短许多。结果,负责骇入敌人的二十一号跟担任护卫的二十二号、三号,都被卷入爆炸。
此外,三百四十秒前,同行的六号去阻挡敌人的增援部队……死了。
由四号保护的九号前去回收义体时,我立刻开启连接司令部的通讯线路。
『司令官,关于我之前寄给您的报告书——』
我没能讲完这句话。司令官一句『驳回』,就打断了我说的话。虽然打着报告书的名义,内容更接近抗议书。因为我写了一大篇,要求司令部撤回欠缺计划性的作战命令。
『不同意变更作战计划。』
『可是,这次又跟上次一样……』
『因为这次也全灭吗?这全在计划之中。』
『计划不断折磨他们?还是计划将他们派到绝对赢不了的战场?』
他们被派到的是充满凶恶机械生物的战场。跟射击训练场的测验区内截然不同。
『你忘记实验目的了吗?这都是为了之后的寄叶部队队员。实验M部队共有六人。这六人的牺牲,可以拯救上百、上千名队员。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也是无可奈何……不对,是理所当然的吧?』
那六个人是名为压力测试的受验者。目的是测试寄叶机体的男性机种,面对何等程度的敌人会败北的实证实验。只要知道败北与胜利的分界线,即可有效地将寄叶型机体投入战场。为了让运用成本高的寄叶型实用化,这是不可避免的实验。我明白。
更重要的是,把将来会制造出来的寄叶型数量,和实验M部队的牺牲放在天秤上,天枰会往哪一边倾斜不言自明。但对于一直看着那六个人的我而言,没那么容易看得开。
『不能中止或撤退的话,至少派援军来。』
『驳回。这样实验就没意义了。』
『可是……』
『这是人类议会的决定。』
人类议会。搬出这个名字,我只能闭上嘴巴。人类议会的决定是绝对的,无法颠覆。
『还有,二号调整完了。预计这几天下到地面。详细内容我之后再下达指示。完毕。』
『请等一下!司令官!』
通讯已经中断了…………
之后我依然没学到教训,继续联络司令部。可是,没办法跟司令官取得联系。
『司令官说关于这件事,全权交给布莱克教官处理。』
通讯官冷淡地说,中断通讯。我到现在才终于理解「全权交给你」这句话的意图。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放弃,再三寄信给司令官。太过严峻的战场,可能反而导致士气下降,可能在精神方面造成不良影响,负责侦察详细的敌情、收集情报,制定作战计划的扫描型,也屡次申请中止作战……诸如此类。
当然从未收到回应。
<……剩余十五秒。〉
在山岳地带跟四号的通讯内容,异常鲜明地残留在脑海。我和实验M部队,就是在这里踏上了不归路。所以才会……
离突入还有十五秒。交战中的四号只回报了这么一句话。也就是说,再十五秒即可扫荡洞窟四周的敌人。跟其他战场比起来还挺弱的。
我心想,这样看来,就算二十一号跟二十二号受伤,也能继续执行作战。山岳地带的救援作战,跟之前进行的压力测试不太一样。队员们当然不知道。我只有告诉他们,要救出在敌阵中孤立无援的当地士兵。
这次的目的不是测试,而是回收二号。来自山岳地带洞窟内的救难讯号,是收容二号的紧急逃生舱发出的。救出当地的士兵,仅仅是表面上的理由。
从地堡射出的二号,在突入大气层的同时遭到敌人偷袭,利用逃生舱紧急避难。不幸的是,降落地点在敌军的正中央。
侦测理论上来说敌人数量最少的地点,是逃生舱的标准功能,看来那个功能并未发挥作用。或者是侦测完设定好路线,敌人才大规模移动。
只不过,逃生舱从坠落地点移动了数十公尺,进到洞窟内部。逃生舱没有在
地上移动的功能,所以八成是有人把它搬进洞窟的。问题在于,那座洞窟被敌人包围,绝对称不上「安全」。
无论如何,回收二号都伴随危险性。再加上这块山岳地带的敌人学习力似乎挺高的,对待在后方的九号他们发动奇袭。要是三号跟四号没有察觉异状,掉头回去,想必会受到重创…………
『六号,你先去开路。二十二号支援他。九号和二十一号跟在后面!』
『了解。』
六号轻快地飞奔而出,脚有点拖在地上的二十二号则跟在后面。与九号并肩而行的二十一号也有点站不稳。是刚才遭到偷袭时受的伤。
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去救出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对方同样是寄叶型人造人。假如他们知道自己不惜受伤也要去救的人,是来杀自己的处刑机种,会怎么想?
我想起六号那句「要是救援对象死掉就轻松了说」。
岂止轻松,要是救援对象死掉,你们会因此捡回一条命。不,就算二号死了,地堡的服务器还留有自我数据的备份文件。只要将它安装进新的义体,再次下到地面即可。可能会比预定时间晚,但结果不会改变……
一冲进洞窟,我们就遭受敌人的轰炸、真的跟「当地的士兵」会合,接连发生出乎意料的事,不过还是成功达成了本来的目的——回收二号。
三号、六号、二十一号对迟来的第七名队员抱持戒心。四号、二十二号则选择观望,毫不警戒的只有九号。
至于我,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欢迎二号。尽管我是他名义上的长官,二号是听从截然不同的指挥系统行事。
『您无权得知。』
他回答的语气很冷淡,明白地拒绝了我。或许是因为这样吧,我不小心讲出幼稚的话。
『对同伴产生不必要的感情,小心到时下不了手。』
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我发现,那是我自己的愿望。希望他产生不必要的感情,希望二号到时下不了手杀队员们……
产生不必要的感情的人,是我。教师与学生。明明这只不过是暂时的关系。
队员们一开始就决定要处分掉了。讲得直接一点,他们和我之间的关系,类似实验动物与饲育员。照理来说。
即使如此,我仍然不想让他们被杀掉。希望实验结束后,他们也能做为极其普通的小队继续存在。在与能力相符的战场上,执行难归难,却绝对不是不可能的作战。虽然他们有缺点,又性格乖僻,只要好好运用,应该能创下超出能力范围的战果……
思及此的瞬间,我意识到自己强烈希望他们活下来。
仅仅六人,对上数百、数千名寄叶队员。以数量来说,是屈指可数的少数,对上压倒性的多数。然而,那些少数是我的学生。无法跟素未谋面,甚至还不存在的多数相比。
准确地衡量眼前这六人与陌生的数千人的价值,也许才是立于众人之上者该有的态度。怀特司令官做得到。但我没办法。
话虽如此,若要问我在现场是不是称职的领导者,也不能说是。对队员们而言,我只不过是负责传达司令部命令的木偶。不管他们要求中止作战,还是要求派遣援军,我什么都做不了。有没有我都一样。
同为「什么都不做的队长」,抵抗军的队长卡克特斯和我截然不同。
我对他的印象是非常随便、不可靠。技术方面全丢给洛塔斯处理,战术及判断则丢给弗罗克斯。比我更一事无成。这样还自称队长,令人傻眼。我还心想虽说是奋战多年的抵抗军,逃兵也只不过是这种程度。
不过仔细一看,并非如此。「什么都不做」,在我和卡克特斯身上的意义不一样。
光是卡克特斯在那边,弗罗克斯跟洛塔斯就会放下心来。无论他做什么还是什么都不做,只要他在那里就好。要让同伴这么看待自己,该有多么困难啊。
虽然这只是我的想象,眼前的少数与陌生的多数,卡克特斯会毫不犹豫选择眼前的少数吧。这也是队长该有的态度。
『你是个优秀的队长。』
我这么对他说的时候,卡克特斯露出有点别扭的表情,所以我想他本人可能没有自觉。
眼前的少数,与陌生的多数,我两者都无法选择。但先不论这个,我是不是还能做些什么?是不是该更关心队员的动向?
例如扫描型二十一号可能会为了拟定作战计划,试图收集过多的情报。如果我能早点想到这个可能……
撇除这一点,二十一号面对那个「无法达成的课题」时,判断那是出题失误,一开始就放弃行动。那暗示了他「如果自己接获的命令有误,就不会听从」的行为倾向。我是知道的,却疏忽了。
倘若我有注意二十一号的动向。倘若我在事前就发现。我忍不住这么想,却没能阻止他。
『教官,没人在问您的意见。这是政变。』
他的表情及语气一如往常,说出决定性的那句话。不仅如此。二号的真实身分,二十一号也发现了。
『迟早得跟你战斗……二号。我全知道了。』
即使能防止他发起政变,大概也改变不了同伴互相残杀这个结局吧。就算输送机的目的地不是地球另一侧,而是大本营。顶多只有谁杀了谁会有差异。
事实上,搭乘输送机前,二号就已经开始行动。于跑道移动的期间,他一直在找机会对九号下手。
八成是想在起飞前杀掉九号,再若无其事地上机。如果有人问为什么没看见九号,说他受伤,在其他房间休息即可。之后只要找机会一个个杀掉……肯定是这样的计划。
二号的误算,大概是我妨碍了他。本来我必须旁观。不管二号在九号背后想做什么,都不能出声。
可是,我叫了『九号!』。不仅如此,还下意识拔刀…………我真愚蠢。明明两者都无法选择,什么都做不到,还只会多管闲事……
二号在九号回头前收刀,一脸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跑向前。但我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我明白,这只是暂时的安全。
就结果来说,二十一号、三号、六号策划的政变,以失败告结。不仅没有人追随他们,用来逃走的输送机还坠落了。
不过,我的任务尚未结束。尽管实验M部队瓦解,摔出输送机,连队员的安危都不清楚。
我还活着,三名抵抗军也活着……在敌方机械生物群的正中央。
卡克特斯、弗罗克斯、洛塔斯只是碰巧躲在二号坠落的地点,被卷进来的。除去他们是逃兵这一点,这三个人并没有错。所以,我有义务把他们三个送到安全的地方。
我不想抛下同胞逃走,重点是,输送机坠落是我的学生闯的祸。也就是我的责任。
我一面保护卡克特斯他们,一面战斗,但敌人太多了,再加上地形不利,背后是悬崖。不久后,我们被敌人包围,如字面上的意思被逼得无路可退。
包围网忽然被突破了。六号出现,仅凭一己之力歼灭在场的敌人。然而,六号不是来救人的。正好相反。
他对我射出投掷用小刀,大笑出声。眼睛转变成象征被敌人的逻辑病毒污染的颜色。
『因为大家等等就会被我杀掉。』
六号本来就很强了。近距离战斗的能力拔群。一旦他的机体强制解除限制器,根本没人制得住。
『有没有寄叶型的证明——高功率反应炉「黑盒」,是差很多的。』
他说得没错,我束手无策。六号的战斗资料记在我脑中。他战斗时的习惯跟弱点,照理说我也知道。我的剑却轻易被弹飞,狼狈地摔在地上。拥有能力远远凌驾于自己的学生……会让人深深体会到自己有多无能。
不只我,六号的凶刃还指向三名抵抗军。试图抵抗的弗罗克斯,以及利用机械生物残骸反击的洛塔斯,都应付不了他。最后,两人都被感染病毒的卡克特斯射中。卡克特斯对自己开枪,坠落悬崖,大概是失去了自我,仍旧记得队长的责任……
将无关人士卷进来,还害他们丧命的悔恨,比六号的刀刃更令我痛苦。要是病毒继续扩散,六号会危及到其他人造人吧。
『教官,剩你一个了耶?』
必须阻止他。无论如何。可是,要怎么做?
『要让我好好享受喔?』
怎么做才能阻止六号?
…………………………
教官——听见六号叫我的声音,我回过神来。我似乎因为同时流失大量的体液,差点失去意识。
不,或许是痛觉导致AI混乱的关系。痛觉遭到强烈的刺激,而且还持续了一段时间。这样下去,在身体机能停止前,我会先无法维持意识……
「教官!教官!教官!」
六号在笑。疯狂大笑,在我身上乱砍。我连动都动不了,更遑论反击。六号很清楚什么样的攻击方式,能让痛觉残留最久。
「欸,教官?」
得想点办法。得阻止六号。六号本来就被赋予攻击性的性格及残虐性,以强化攻击型的适应性。杀掉我后,他会在地上徘徊,寻找下一个猎物吧。一面虐杀同胞,直到失去动力,机体停止运作。
我不希望再出现牺牲者。可是,大脑无法运转。想思考现在的事,过去的记忆却在妨碍我。痛觉使我意识开始混乱了吗?
「你懂吗?我就喜欢这样。」
我想起他笑着说「虽然是攻击型,但我还会很多其他特技喔」时的表情。是跟M00l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吧。
「啊,不是因为病毒污染,导致我脑袋变得不正常喔?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喜欢这样了。」
我想也是。很久以前,你就显露出扭曲的嗜好。记得是在……分配SS给你们的时候。
『刚才扫描病毒的时候痒痒的,有点舒服,方便再来一次吗?最好到可以两人独处的地方。』
SS?扫描病毒?
某个念头突然浮现脑海。可是,左半身传来剧烈的疼痛。我已经分不清哪个部位被他用哪种方式摧残了。
还不行。还不能失去意识……快要想到什么了。用来阻止六号的,某种方式。
「我倒觉得我有没有被污染都一样。」
是什么……在六号说过的话里面……
『有没有寄叶型的证明——高功率反应炉「黑盒」,是差很多的。』
对了,反应炉。SS。扫描病毒。
做得到吗?在不被六号发现的情况下?不知道。但别无他法。既然如此,有一试的价值。
开始改写程序……
这时,六号探头盯着我的脸。他察觉到了吗?
「我一直很想跟教官培养感情……不对,折磨教官。」
不是。没问题。六号现在只想着要如何折磨我。宛如拿到玩具的孩童。
「来嘛,跟平常一样命令我嘛?教官?」
惯用手……勉强动得了。我一边注意不要被他发现,将手伸向刀。
「还是你嫌不够?」
我假装要反击,把刀扔出去。虽然使不出力气,勉强刺中六号的左臂了。六号露出不屑的笑容。
「这种攻击怎么可能会有效?」
嗯。有没有效都无所谓。我只是需要当成媒介的东西。开始扫描——我对SS下达指示。
「扫描?」
六号纳闷地皱眉,突然神色大变。
「你做了……什么!」
「我拿刀当媒介,启动了SS的身体扫描程序。」
六号停止动作。这本来就是用来扫描病毒的程序,稍微改写一下,就能抢走机体控制权。
「抱歉。花了点时间改写程序。」
安心感使我身体瞬间脱力。我吐出一口气,感觉到彷佛被紧紧掐住的痛楚,但我没去在意。反正不久后就会消失。
「我动了点手脚……让反应炉的黑盒失控。」
〈离反应炉失控,剩余十秒。〉
六号面容扭曲。刚才得意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六号的思考速度仅次于扫描型二十一号。用不着做粗略的说明,他肯定也能正确理解状况。
「这样连你都会被卷进去……」
那当然。事已至此,我不会想独自苟活。
〈离反应炉失控,剩余七秒。〉
沿用机械生物的核心制成的黑盒,输出功率虽然高,失控时的破坏力也相当强大。不过,这里离输送机的迫降地点约九百公尺。离得这么远,应该不至于波及其他队员。
「放心吧。学坏的学生,我会负责照顾到最后。」
我想忠于职守……不对。我只是希望至少在最后一刻,让我表现得像个教官。仅此而已。
〈离反应炉失控,剩余三秒。〉
「给我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啊啊啊啊啊!」
六号神情紧绷。虽说他在战场上经历了无数次死亡,之后将面对的是从未体验过的,死。再也无法复活。自我、记忆,统统会永久消除。他大概是在害怕这个。
我挤出剩下的力量将手伸向他,却碰不到。本想把手放到他肩上,可惜这样就是极限了。不过,我在这里。终于做出了选择。选择眼前的少数,而不是素未谋面的多数。
这是我能为学生做的,最初也是最后的……
SS的声音,刻下了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