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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章 既被称作英雄,又被称为怪物的少女

光阴历九九九年。

王都告别了早前的春日扬葩、晚来莺啼,迎来了纷纷红紫已成尘的初夏。换做平日,这本是王都一年内商业活动最繁荣的时期,然而——

“据说北部的王国军被帝国击溃了啊。”

“诶?那王都岂不是岌岌可危了吗。”

“王都有常胜将军科尼利厄斯阁下统率的第一军坐镇,我觉得应该没问题,不过……”

“世事难料啊。真有什么万一,他们搞不好会抛下我们逃走。”

第三、第四军瓦解的消息在王都民众的头顶遮上了一道深重的阴翳。何况两军曾在贝鲁克尔会战取得大捷,兵锋直指帝国领内,这中间的落差让人格外失意。当然,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王国北部已经落入了帝国之手。

敏锐的商人笃定王国的命运已至此终结,争先恐后地举家逃往雄踞大陆南方的萨扎兰德城市国家联盟。如此一来,与民生关系最为密切的粮食问题便显得前所未有的迫切。商人的流失必然导致流通的停滞,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作为王都,非斯理所当然地囤积了为数不少的粮食,加上有第一军镇守,还不至于发生其它地区那样的掠夺与暴动。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局势只会越发恶化,这是不言自明的。

王都非斯 雷蒂西亚城谒见厅

获悉第七军成功收复加斯帕堡的消息时,统治法涅斯特王国的王、阿尔冯斯·瑟姆·迦尔门德正在用膳,尽管如此,他还是兴奋得手舞足蹈。他的喜悦不仅是因为暌违已久的胜利,也是因为看到了夺回基尔要塞的希望。

然而仅过两个月,形势便彻底逆转。

被告知第三、第四军瓦解时,阿尔冯斯直接坠入了绝望的深渊。基尔要塞的收复终究立足于第三、第四军健在这一前提,即便是他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派遣第一军进攻基尔要塞是彻头彻尾的愚行。

噩耗接踵而至。

代代与法涅斯特王室关系密切的《罗伊斯商会》突然从王都消去了踪迹。听到该报告后,阿尔冯斯仿佛在物理上听到了自己的立场坍塌的声音。因为这就意味着,法涅斯特王国的未来遭到了彻底的否定——

如同在暗示王国未来的落日将静寂支配的谒见厅染成了朱色。平日里时刻候在大门旁的卫兵如今已无处可寻。

(这场战争已经打了四年了吗……跟从前比起来真是冷清了不少啊。)

为谒见阿尔冯斯而来的科尼利厄斯望着空荡开阔的上首,不由地露出了苦笑。

曾经那些为了谒见而殷勤有加的来客早已不见,雕有狮子纹饰的大门不再频繁开闭。虽然会进行清扫,但事到如今,即使是装点谒见厅的奢华饰品,也不免给人以一种寒意。

科尼利厄斯正在些许的伤感中沉浸,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声音是从最内侧的门对面传来的,在井然有序的脚步声中唯独掺着一份踉跄的步履,那是科尼利厄斯早已熟悉的音色。

(哎呀哎呀,总算是现身了吗……)

科尼利厄斯干脆利索地屈膝下跪,向来者行臣下之礼。不多久,门被推开,阿尔冯斯携数名近卫走了进来。瞥了一眼科尼利厄斯之后,阿尔冯斯以几近跌倒的势头在王座上落座。

“老爷子。朕……朕今后究竟该如何是好?朕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不,从一开始,朕就不曾明白过啊……”

阿尔冯斯重重地叹了口气,上来便说出了这番丧气话。他的声音霸气全无,颜面色如白蜡。据侍从所说,阿尔冯斯近日来食欲大减,已经消瘦了许多。

如此羸弱的姿态实在不像是统治法涅斯特王国的王,全靠极尽奢华的服饰与宝石点缀的银色王冠,才勉强装点出了一个王的样子。

科尼利厄斯见状暗自感到痛心,接着出言砥砺道:

“陛下不必如此自怨自艾。南部的帝国军已被逐走。北部的收复也不会是问题。容臣僭越,第一军愿以全军之力担此重任。”

听到科尼利厄斯满怀决意的话语,阿尔冯斯厉声回应道:

“这、这绝对不行!第一军只要严守王都、保卫中央地带就够了!”

见阿尔冯斯的反应如此剧烈,科尼利厄斯只得耸肩叹息。

所谓中央地带是以王都非斯为中心、长期作为交易重镇而繁荣发展的地域。人员的流动量与北部和南部有天壤之别,随之而来的当然就是金钱与物资的汇聚。虽然王国近年的颓势让人员的流量下降不少,可即便如此它依旧是支撑王国的主心骨。

阿尔冯斯在军事领域虽然才华了了,但在经济方面委实别具只眼。虽然此前他也曾对加斯帕堡的收复作战表示了拒绝,但这两者之间的份量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这也是科尼利厄斯在这个问题上不会固执己见的原因。

“那么要依照之前的命令,让中央战线的第二军孤军奋战吗?一旦北部的帝国军南进,第二军必然会被包围歼灭的啊?”

“没错!……朕也知道这很勉强。可是、可是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不是吗……”

阿尔冯斯说罢无可奈何地抱住了脑袋。见他这副模样,科尼利厄斯一时无言。科尼利厄斯是看着阿尔冯斯长大的,他从未见过阿尔冯斯展露如此颓萎的样子。但与此同时,他也松了口气,因为即便是阿尔冯斯,好歹也明白第二军的情况不容乐观。

“陛下,也正是第二军送来了可否派第七军迎击北部的帝国军的请示。您意下如何?”

或许是对科尼利厄斯的话感到了意外,阿尔冯斯稍稍抬起了头,打理精致的眼眉轻蹙:

“第七军?……他们不是要防守加斯帕堡、以及加利亚要塞吗?”

“这点您无需挂心。加斯帕堡已筑起牢靠的防线。第七军完全可以自由机动。”

“……你没有在骗朕吧?”

阿尔冯斯投来了怀疑的目光。科尼利厄斯为了打消他的疑心,迎着目光看了回去:

“臣岂敢欺骗陛下。”

于是阿尔冯斯便询问如果基尔要塞派大军进攻该如何是好。想必是害怕好不容易收复的要塞再次落入敌手吧。作为一国之君,这虽然稍逊气度,但作为统军之人,他有不得不这么设想的责任。

“加斯帕堡会由第七军中最擅防御的将领镇守。而且地利也在我们这边,即便帝国真的大军压境也一样安全无虞。”

看到科尼利厄斯回答得如此坚决,阿尔冯斯瞑目思索了起来。以时间而言,过了五分钟、十分钟、或许更久。

科尼利厄斯始终静候,终于,阿尔冯斯睁开了双眼,并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吧。朕相信你。就让第七军作为援军开赴北方吧。不过作为交换,第一军今后必须以王都为中心严守中央地带。这样如何?”

“遵命!感谢陛下的认可!”

“毕竟朕也怕你再搞什么辞任风波啊。”

留下这句玩笑话后,阿尔冯斯便离开了谒见厅。随着脚步声愈行愈远,谒见厅再一次被静寂支配。

独自留下的科尼利厄斯缓缓地站起身,长出了一口气。

(我现在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之后就看第七军、看保罗的本事了啊……)

王国军 加利亚要塞作战会议室

在耶利斯平原一战建功升任大将的保罗召集了麾下的主要将官举行军事会议。这是因为阿尔冯斯下达了敕令,要求第七军迎击击溃了第三、第四军的北部帝国军。

聚集的将官中包括了破格连升三级的奥莉薇娅少佐、破格连升两级的克劳迪娅中尉,以及一名坐立不安的青年。青年便是因献策夺取加斯帕堡而受到认可,从二等兵一口气晋升为准尉的阿仕顿。

“——正如诸位所知,我们接下来将奉王命迎击北部的帝国军。”

同样的,奥托也升任为了上级大佐,听到他的话,在场的将官纷纷神情微妙地点了点头(用手撑着脸颊百无聊赖地仰望天花板的奥莉薇娅除外)。

奥托一面极力遏制近乎条件反射的拳头的颤抖,一面解释现状。与之相应的,在众将官逐个陈述意见的时候,一个人举起了手,是在耶利斯会战中统率右翼的胡斯门德·克莱斯勒少将。

“既然第二军处境危险,那么我们必须速速行事。由我率领三千士兵先行,顺带确认状况如何?”

胡斯门德言毕,在场的反应大致分为两种。认为此事可行而颔首的人、以及表情暧昧的人。在奥托看来,前者的反应没有什么好推敲的,至于后者应该是看穿了胡斯门得急于建功的心思。

事实确实如此,胡斯门德现在很焦躁。在耶利斯会战中未能建立功勋的他,本想着在攻略加斯帕堡时一展风采,可还不等抵达,加斯帕堡就被奥莉薇娅率领的别动队攻陷了。

平民出身的埃尔曼因功升任中将更是给他的焦躁点了把火。

“阁下,胡斯门德少将是这么说的,您意下如何?”

虽然将话把转给了保罗,但奥托自己的看法其实也有些微妙。如果想确认状况的话,只要放出斥候部队就足够了。虽然渴望建功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当下要务是消灭可能入寇中央地带的敌军前锋。当然,北部地区的收复也必须纳入考量。

就奥托而言,三千兵力为数不少,即便可能性再小,风险也必须避免。

“胡斯门得少将,要确认状况的话,只要派出斥候不就可以了吗?我不觉得分散兵力有什么意义。”

看来保罗的想法也是一样,他这样说完之后,胡斯门德激动地站了起来,高声反驳道:

“保罗阁下。即便是现在,帝国军也有南下之险。下官认为我军现下最大的敌人就是时间。如果行事缓慢,最糟的情况下,第二军或有覆灭之危。根本不是派出斥候悠哉悠哉地收集军情的时候!”

“呼……这么说倒也有道理。”

听到保罗这么说,大部分将官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要说有谁例外,那就是高声请求“再来一杯红茶!”的奥莉薇娅,以及在她身边一脸难堪地垂着头的克劳迪娅和阿什顿了。

奥托刻意假咳了一声,询问奥莉薇娅:

“奥莉薇娅少佐有什么意见吗?”

“我吗?——我寻思等遇到敌人之后再考虑吧。”

说着,奥莉薇娅毫不客气地将贵重的砂糖放进端来的红茶中,惬意地品尝了起来。奥托一面为她的态度感到无语,一面看向在她右侧的阿什顿。

“阿什顿准尉呢?”

“是、是!我——下官认为没有刻意派兵先行的必要!”

话音落毕,阿什顿的脸颊便是一阵痉挛。在场的将官无不以明显失言的态度向他投以讶异的目光。

(他们会有这种反应也是自然的。现在讨论的无非是要派遣斥候、还是要胡斯门德少将亲自前往这两者,无论哪一个都以派兵侦察为前提。在此种情况下对侦察的必要性本身加以否定实在是过于荒唐了。)

奥托如此想到。就在这时,胡斯门德颇不耐烦地质问阿什顿道:

“你在攻略加斯帕堡时的出色表现我也有所耳闻。真是精彩的谋略,我自愧不如,佩服佩服。正因如此,我真的对你否定我意见的理由非常感兴趣。我这人才疏学浅,还望不吝赐教。”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霎时间变得剑拔弩张。而招致此种氛围的当事人阿什顿,此刻正向奥托投以求救的目光。奥托见状嘴角轻启,抬了抬下巴示意阿什顿往下说,因为他也对这个乍看之下靠不太住的青年的想法很感兴趣。

阿什顿的肩膀猛地一耷拉,露出悲痛的表情,结结巴巴地将自己的看法讲了出来——

——在加利亚要塞召开军事会议的第二天。

胡斯门德少将率领三千人的骑兵联队起程赶往了王国北部规模最大的城市、要塞都市艾姆里德。因为会议认为北部的帝国军如果打算南进,必然会先行占据艾姆里德。就结果而言,阿什顿的意见被驳回,胡斯门德的方案得到了采纳。另外,根据安排,奥莉薇娅率领的骑兵联队将作为第二批部队于一周后出发。而主力部队则会在两周之后出动。

当整个加利亚要塞都在为准备新的战斗而忙里忙外时,单手拿着军事资料在走廊中迈步的克劳迪娅看到了走出资料室的奥莉薇娅。

(嗯?少佐去资料室是干什么?明明里面没有她喜欢的书啊……)

想到这里,克劳迪娅从身后喊了她一声,结果奥莉薇娅无精打采地转过了身。

“啊,克劳迪娅。”

“您的气色相当不好啊,是身体不舒服吗?”

平时的奥莉薇娅简直可以说是活力的代名词,可现在却是垂头丧气。

“不是哦。我的身体没问题。而且我现在正想着去食堂呢。”

“那么您这是怎么了呢?”

奥莉薇娅居然会因为食物以外的事情绪低落,这可真是不得了的稀罕事。

“嗯,总是找不到什么线索啊……”

奥莉薇娅无力地笑了笑。这么一说,克劳迪娅才想起来偶尔会找不到奥莉薇娅的身影,原以为她是去了食堂,看来实际上是有要找的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让我也来帮您找怎么样?”

虽然不知道她在找什么,但两个人找肯定比一个人有效率。奥莉薇娅拍了拍提议帮忙的克劳迪娅的肩膀,开口道:

“好啊。那下次就有劳你了。现在我们就一起去吃饭吧。”

嘴上说是有劳了,但克劳迪娅总有种被拒绝的感觉、

(不过,既然不是身体不舒服,那就不必太过担心了吧。即便我是副官,也不好过多地干涉私事啊。)

怀着这样的想法,克劳迪娅与奥莉薇娅一同去了食堂。

两人一到食堂就发现了坐在角落的阿什顿。正在用勺子喝汤的他此刻的表情十分苦涩。

(说起来,我得去问问他昨天的发言是怎么回事。)

克劳迪娅干脆利落地从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的阿姨手中接过面包和盛满了汤的碗,接着便到阿什顿的面前落座。

“喂,你昨天的发言是怎么回事?该说是太异想天开了吗,我都被吓到了啊。”

被克劳迪娅搭话后,阿什顿握勺的右手猛地一僵,接着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他的表情浑似一个恶作剧被抓到的小孩子,满脸的歉疚。

“我那时候真的就是那么想的啊。你要说太异想天开的话,其实也没错就是了……”

“四者样马?喔绝的也不四美油可嫩啊。”

迟了一会儿才到克劳迪娅身边落座的奥莉薇娅一边给面包塞满了双颊一边拥护阿什顿的观点。

“少佐,请您把东西咽下去再说话,这样太不成体统了。”

克劳迪娅委婉地规劝道。奥莉薇娅听完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从旁人的视角看来,两人这有如姐妹一般的互动让阿什顿的表情缓和了不少。

金发的克劳迪娅与银发的奥莉薇娅在一起的情景,让阿什顿不意间联想到了王国纹章上的金狮子和银狮子。这样的话,那放在两人中间的杯子就对应纹章上的酒杯了吗。如此这般的,阿什顿做着无关紧要的遐想。

“我觉得并非不可能哦。你看,就像阿什顿说的那样,不觉得太凑巧了吗?我们夺回加斯帕堡之后才过了两个月第三、第四军就被击溃了哦?把它当做是对第七军的挑衅也不是不可以嘛。”

奥莉薇娅再次赞同了阿什顿的观点。那为什么军事会议上不赞同呢?克劳迪娅突然感到了疑问。接着她回想起了奥莉薇娅当时醉心于红茶的模样,疑问随之尘埃落定。

“就算这么说,这跳跃性未免也太大了不是么?北部的帝国军为何要引诱第七军呢?”

——阿什顿在军事会议上的发言如下:

『依下官愚见,部署在北部的帝国军在等候第七军的到来,所以我们没必要急于行动。』

此言一出,大部分将官都对阿什顿投以怜悯的眼神。保罗和奥托虽然一直保持了沉默,但考虑到周围的目光多少还是摆出了困扰的表情。至于胡斯门德则表示『真不愧是辅佐奥莉薇娅少佐的参谋,想法就是不一般啊』,并露出了鄙夷的笑容。

因为他的话连带着也暗讽了奥莉薇娅,所以克劳迪娅当时气得够呛。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出言顶撞一名少将,顶多就是在心里骂上两句而已。军队中阶级就是一切。在这个世界里,长官说你是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不过即便排除这个插曲,阿什顿的发言也过于离奇了。克劳迪娅自觉在一定程度上是他的理解者,但在这个问题上终究拿不出拥护他的论据和勇气。

(可是少佐却能理解阿什顿的发言。那么说到底,还是我不能正确地衡量阿什顿这名青年作为参谋的能力吗?)

怀着这样的想法,克劳迪娅定睛看向阿什顿、

“哎、哎呀,其实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而且我的意见也被驳回了,就不用那么在意啦。”

结果阿什顿却事不关己地说了一通,接着为了逃离克劳迪娅的视线而埋头喝起了汤。看来需要教育他一下了。

“你这笨蛋!既然这样那就不要信口开河!”

“不、不是啊,就算你这么说,可是鬼——奥托上级大佐突然就将话把抛给我了啊,我当时慌得不行……”

阿什顿十分尴尬地挠起了后脑勺,见状,克劳迪娅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才刚晋升为军官,难以自处的心情并不是不能理解,但这不能成为一直摆脱不了士兵定位的理由。

“真是的……在那个场合中被长官征求意见是理所当然的。况且你本就是少佐的参谋不是吗。阿什顿你的态度必须再毅然决然一些。”

“啊哈,阿什顿被凶了呢。”

奥莉薇娅笑嘻嘻地看向了阿什顿。

“你!?……唉、非常抱歉。”

阿什顿十分沮丧地垂下了肩膀。为了安慰他,奥莉薇娅一边说“不用太在意啦”一边温柔地抚摸他的后背。她的样子就像一个开导弟弟的姐姐,虽然阿什顿比奥莉薇娅大了四岁就是了。

克劳迪娅在心中对两人报以苦笑,并同奥莉薇娅搭话道:

“少佐也是,现在可不是您悠哉悠哉地发笑的时候。今天请您务必选好自己的家名,不能再拖下去了哦。”

上上次花了两个小时,上次则足足花了四个小时的时间才抓到逃避此事的奥莉薇娅。见满面笑容的克劳迪娅凑到眼前,奥莉薇娅背过脸低声抗议道:

“家名什么的又没有必要。本来我就不想做什么贵族。再说我不是已经有奥莉薇娅这个很棒的名字了嘛。”

“不可以。既然少佐被正式任命为了王国的骑士,那么继承贵族的家名就是必须的。而且奥托上级大佐也要您赶紧决定了不是吗?”

法涅斯特王国的身份是世袭的。贵族的子嗣依然是贵族,平民的孩子永远都是平民。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比如说拥有爵位的贵族男性迎娶平民女性为妻的话,女性一方就会成为贵族。大商人常常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贵族,以此获得各种各样的利好。而贵族一方也不乏为了获得丰富的资金而积极与商家缔结婚姻关系的人。

还有一种例外。那就是建立绝伦的武勋,藉此受封为骑士的人。这是仗剑立国的初代法涅斯特国王、尤利乌斯·祖·法涅斯特立下的祖制。奥莉薇娅成为贵族当然是靠的后者了。

面对娓娓道来的克劳迪娅,奥莉薇娅堵住了耳朵,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态度。非但如此,她甚至来了个猛虎落地式,把脑袋贴到了桌子上。克劳迪娅实在是拿她没辙,这时,阿什顿隔着桌子轻轻地拍了拍奥莉薇娅的肩膀:

“奥莉薇娅,你还是尽早决定为好。鬼——奥托上级大佐超恐怖的哦。”

心有余悸的阿什顿说完这话浑身一颤。奥莉薇娅这才缓缓地抬起头,一脸不情愿地答应了下来,接着将面前的汤一饮而尽。

“——那我就回去做事了。”

眼神活像一只死鱼的阿什顿回往了奥托的办公室,为他送别后,两人前往了克劳迪娅的房间。

“喔~,克劳迪娅的房间收拾得好工整啊。跟我的完全不一样。”

奥莉薇娅饶有兴致地将房间环顾了一遍。朴素的床铺和书桌、外加一座小书架,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装点。其实在克劳迪娅看来,只是奥莉薇娅的房间过于杂乱罢了,不过她不好讲出口。

“这也难怪,毕竟我基本上只是利用这个房间休息而已。”

说着,克劳迪娅从书架上取出了一本厚厚的书。该书是用于记载因各种理由而绝嗣的贵族家系的。嘱咐奥莉薇娅坐到床边后,克劳迪娅也坐到她身边翻开了书。

“——等等、少佐!你干什么呢!”

“吃过饭了就想睡觉觉。”

克劳迪娅强行把想要钻进被窝的奥莉薇娅拖了出来,接着将书抵在了她的眼前。也不是吓唬她,如果再不赶紧把家名决定好,奥托又要狂砸桌子了。

“行了,赶快选吧。”

“克劳迪娅真是强硬啊。”

奥莉薇娅嘀嘀咕咕地抱怨着接过了书,随后兴味索然地翻了起来。自这之后还不到一分钟,她就坐不住了,奥莉薇娅一脸无聊地看向克劳迪娅问道:

“……我说,比起这种事不如我们玩捉鬼——”

“不玩。”

“那就玩捉迷——”

“绝对不玩。”

“……克劳迪娅真是任性啊。”

奥莉薇娅一脸严肃地说道。

“这是我的台词才对!”

克劳迪娅气得大叫,就在这时,奥莉薇娅草草翻阅书页的手突然停住了。

“这个纹章……”

“嗯?哪个?”

见奥莉薇娅终于有了兴致,克劳迪娅便往书页那里看了过去。结果映入她眼帘的,是被深红色的蔷薇包裹在中间的骷髅头。骷髅的额头中间放着一颗菱形的红宝石,后面还交叉有两柄黑色的大镰刀。

(这可真是相当不吉利的纹章啊。)

克劳迪娅心中想到。确认了一下绝嗣的年份,发现是光阴历八百四十年。看来是一百五十余年前断绝的家系,但最重要的理由却没有记载。

“巴雷特斯托姆家吗……可是真奇怪啊,一般来说都会记明断绝的理由的,这上面却什么都没写……?”

在扭头感到不解的克劳迪娅身旁,奥莉薇娅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注视着书上的纹章。她往常那种轻佻的神态此时已无处可寻。感到难能一见的克劳迪娅于是想着多观察一会儿,恰逢此时,奥莉薇娅缓缓地抬起了头。

“——决定了。我的家名就是这个了。”

“诶!?虽然确实很急,但您不必如此草率地决定的。除了这个以外还有不少呢。”

插图1

选什么不好,偏偏选这样让人感到不祥的纹章。克劳迪娅连忙从她手中夺过书,翻到别的页上说道:

“您看这个如何?跟少佐的发色很相配,我觉得很合适哦。”

虽然自觉有些勉强,克劳迪娅还是指向了一枚用萨尔萨索乌花点缀银月的纹章。然而奥莉薇娅甚至没有付之一瞥。

“不用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奥莉薇娅·巴雷特斯托姆。”

“可是……这样啊。我明白了。”

克劳迪娅从奥莉薇娅的眼神中领会了她的坚定,于是不再反对。

“话说回来,这个家族断绝的理由能查出来吗?”

“理由是吗……”

克劳迪娅一边轻抚书本一边品味奥莉薇娅的话。毕竟是已经断绝了一百五十余年的贵族,调查起来并非易事。虽然这样想,但克劳迪娅一抬头便看到了奥莉薇娅极尽认真的表情。

“这个啊……我想去王都的王立图书馆应该能查出来吧。”

“王立图书馆?”

奥莉薇娅扭了扭头。

“您不知道吗?那里是涵盖了王国全部历史的场所。法涅斯特王国在整个德佩德利加大陆是历史最为悠久的国度。所以说它是历史本身也不为过。我想去那里应该什么都能查得到。”

“涵盖了全部历史的场所……”

奥莉薇娅低喃了一句,表情前所未有的生硬,这让她那精致的面庞更加出离人外。

“少佐?”

“…………”

“少佐!”

“啊、抱歉。”

奥莉薇娅终于回过了神,并第一次展露了虚饰的笑颜。

“您怎么了吗?”

“没什么,不用在意啦。说起来,奥托副官不是说要我尽快决定家名来着吗?”

“诶?嗯、是这样没错……”

“那克劳迪娅就赶紧去告诉他吧。”

“诶?等、请等一下、不要推我!我会去的!我会去的啦!”

在奥莉薇娅那超人臂力的推搡下,克劳迪娅无可奈何地被赶出了房间。克劳迪娅慌忙转过身,结果房门却在同一时间被锁死了。这下没辙了。

(话说这姑且是我的房间来着啊……而且少佐这到底是怎么了?)

虽然为事态的急速发展感到了困惑,克劳迪娅还是乖乖地前往了奥托的办公室——

奥莉薇娅一边听取克劳迪娅远去的足音,一边拾起掉在床上的书本。与此同时,她从怀里取出了一大颗宝石。

是在那一天与黑剑一同留给自己的绯色宝石。再次翻开画有巴雷特斯托姆家纹章的书页,将之与自己的宝石进行比对。

(……果然没错。形状和颜色都跟画上的一样。)

怀着这份确信,奥莉薇娅看向了画在骷髅头后面的两柄黑色镰刀。她的嘴角渐渐上扬,最终喜不自胜地放声大笑:

“啊哈哈!终于找到Z的线索了!等着我哦,Z!”

在后世被称颂为漆黑英雄的奥莉薇娅·巴雷特斯托姆,她在德佩德利加大陆的历史舞台上登场的时间,据载是光阴历九九九年。

德佩德利加英雄记是以战争为背景,描写美丽的银发少女奥莉薇娅挥舞漆黑之剑大展风采的故事。它的欢迎度是如此之高,以至于甚至出版了供孩子看的绘本,明明如此,可与其它的英雄记相比,它却有一个不为人知但截然不同的部分。

相较于大部分英雄记都会从主人公幼时写起的手法,德佩德利加英雄记起笔的情节却是十五岁的少女奥莉薇娅作为王国士兵的活跃表现。换言之,世人找不到她在此之前的经历。在绘本中虽然有描述她的幼年,但那都是作者考虑到儿童向的题材而自行发挥创造的。

尽管出身就已经充满了谜团,但最大的疑点还在她是被死神抚养长大的这个问题上。无论当时今日,死神一直是架空的存在。绝大部分人类对其存在都持嗤之以鼻的否定态度。退一万步讲,假设真的存在,那么死神又为什么要抚养奥莉薇娅这个少女呢?至今也没有任何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被认为是出自奥莉薇娅口中的一系列死神逸话却莫名地让人觉得有说服力。也正因如此,它才难倒了许许多多的研究者。大部分研究者最终认为死神只是代指抚养奥莉薇娅的人物的隐语。但也有一小部分研究者怀疑死神确实存在。

他们的根据源自近年发现的一封书信。准确来说,它似·乎·是一封书信。该物夹在被认为是奥莉薇娅个人所有的一本书中,负责的管理人员在整理时偶然发现了它的存在。该物被怀疑是死神写给奥莉薇娅的书信,总之疑点颇多。

之所以说是死神写给奥莉薇娅的信,根据之一是上面的文字。遍查大陆各代历史,也找不到与上面所用的文字相契合的语言。另外,就像是为此观点佐证一样,有不少记载表明,奥莉薇娅有时会说一些意义完全不明的话语。当时的有识之士就此事的是非展开了激烈的争论。(译注:这作品所谓的死神语就是把大部分的字换成片假名,像这样:アハハッ! ツイニゼットノ手ガカリヲ见ツケタ! 待ッテテネ、ゼット!)

并且直到现在,争论也没有一个结果。

奥莉薇娅·巴雷特斯托姆直至今日也是一个谜团重重的人物,而这也正是她令无数人为之着迷的理由吧。

帝国军 维萨姆城司令室

维萨姆城如今成为了帝国三将之一、统率红之骑士团的罗泽玛丽的据点。环山而造的白色城墙光辉美丽,没有半分战火涂炭的痕迹,显然,维萨姆城是兵不血刃地易手的。

继治理维萨姆城周边地区的领主主动献城之后,以“打个招呼”为由携名画宝剑、甚至于装满了金币的大口袋这样露骨的财物的人接踵而至。

原因很简单,最早得知第三、第四军落败的王国北部领主无不争先恐后地向帝国军队表示恭顺之意。作为结果,罗泽玛丽毫不费力地便将王国北部领土的北半部分收入了掌中。

在这些领主的眼中,王国已无未来可言。为了能尽可能地给新的支配者以好印象,他们绝不会顾及颜面——

(真是服了,所谓惊得下巴都合不拢,就是说这个了吧……)

罗泽玛丽的副官吉埃尔·纽拉特大佐看着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手信,不由地叹了口气。

“真不敢相信这居然是那个曾经威震天下,被誉为狮子之国的王国啊。特别是无条件献出这座城的那个男人,站在我们的立场上说这话可能有点不对劲,但真亏他能那样觍颜向侵略者献媚啊。说实话我都要吐了,他们难道就没有羞耻心吗?”

“结果已经证明了不是吗?所谓外强中干就是如此了。”

罗泽玛丽不屑地说道。

“算了,拜此所赐我们也省了不少事。”

“比起这些,杀了奥斯本特大将的第七军动向如何?阳炎那边差不多该发来联络了吧?”

问出这话的罗泽玛丽显然很不耐烦。面对她的质问,吉埃尔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虽然已经将阳炎的人员派往了各地打探第七军的动向,但现在还没有获得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啧!阳炎有时候也这么派不上用场吗……嗯?怎么了?你有什么担心的吗?”

见罗泽玛丽以刺探的目光看了过来,吉埃尔不禁在心里啧了一声。

(糟了。我给表现在脸上了吗……唉,看来我还差得远啊。)

为副官者必须练就时刻以冷静的神态示人的本领。作为辅佐罗泽玛丽这样率性而为的人的副官就更是如此了。话虽如此,事到如今再顾左右而言他未免太不自然,而且势必会招致罗泽玛丽的不快。

如此判断后,吉埃尔下定决心回答道:

“第七军饲养了一个怪物少女的传闻,阁下您知道吗?”

话刚说到一半,罗泽玛丽落座的椅子便发出了一道清脆的悲鸣。看她这反应,吉埃尔就知道罗泽玛丽已经有所耳闻了。两军换俘之后,经回来的帝国士兵之口,披着美丽少女的皮的怪物便成了帝国军中甚嚣尘上的流言。

刀兵无以触及。

箭镞无从伤害。

有敢与之交手者死路一条。

这一类的流言并非没有前例。当畏惧对手的情绪登极时,将之视作超乎人类的人外存在的情况并不少见。吉埃尔觉得这就跟艺术作品中那些妄想产物没什么不同。

但这一次,产生妄想的人数实在过多了。仅仅一名被唤作怪物的少女让上千名士兵陷入了恐慌状态。据说与怪物交过手的士兵里不少人都被搞得神志失常。吉埃尔实在是不好将此事贬作纯粹的妄想付之一笑。

如果要与第七军作战,那么他心中确确实实地存有这样一抹不安。也不知是否明白他的心思,罗泽玛丽笑道:

“怪物少女?哈!那又如何?不管对手是什么东西,我都要让他们付出杀死奥斯本特大将的代价。就用我最近入手的这东西!”

罗泽玛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挂在身后墙壁上的一把剑拿在手中。缓缓出鞘的钢剑逐渐像加热一般染上了红色。不知是不是错觉,吉埃尔总觉得周围的温度也随之有所上升。

“……真是把不可思议的剑啊。那是被称作‘魔法’的女神的奇迹吗?”

“详情我也不了解,毕竟是菲利克斯给我的。不过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被它砍伤的人势必会品尝到地狱般的滋味。即便是怪物也不例外。”

罗泽玛丽架好剑,嘴角得意地上扬。现如今,比起战胜王国,摧毁杀害了奥斯本特的第七军才是她更在乎的。虽然她的心情不是不能理解,但再怎么说也是帝国三将之一,罗泽玛丽有为士兵们、为帝国臣民做表率的义务和责任。

吉埃尔认为有必要进行劝谏,于是开口道:

“讨伐奥斯本特阁下的仇敌固然重要,但阁下终究是统率红之骑士团的总司令。况且您还身肩帝国三将的重责,还望您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

“这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所以我现在才在这里处理内政事务不是吗?”

罗泽玛丽轻轻拍了拍办公桌上的文件,不满地撇开了视线。站在立场上,她需要作为当政者治理近来占领的王国北部。因为领主主动出降,所以罗泽玛丽便作为领主的代理对之进行利用,目的是将民众的不满引到向帝国摇尾乞怜的领主身上。

现阶段要以领主的名义,接连实施损害领民利益的政策,待到民众的不满达至顶点时,再顺理成章地将领主的位置移交到帝国文官的手上,到那时候,前领主会交由领民亲手处刑。这便是罗泽玛丽的计划。

虽然外界对罗泽玛丽的评价倾向于夸耀她的武力,可实际上她作为当政者也有不凡的资质,但这不太为世人所知。只不过她执政的手段极其狡诈就是了。

(要支配整个王国北部需要不少时间。看来要先巩固目前占据的地盘啊……)

与王国军队的战斗还将继续,如果要把第七军彻底击垮,就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毕竟对方麾下有一个怪物般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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