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白亚之森
凭借轻松凌驾于其他魔法士的杰出才能,大魔法士拉撒拉·梅林年纪轻轻就从上一代使用者处继承了神光玉的魔法阵。
如今,她得知了菲利克斯率领的苍之骑士团和奥莉薇娅率领的第八军将要展开对决的消息。为了亲眼目睹二人的战斗,她带着妖精希尔琪·空离开了自己的住处。
为了避免和危险害兽发生无益的冲突,她在身上施加了一种能从对方的意识中逃脱的隐形魔法,同时,她已经在覆盖了深深一层雪、无法被称为道路的道路上走了一个小时了。
突然,伴随着自上空吹下的雪风,拉撒拉察觉到一个巨大的影子落在了眼前。她吐出沉重的呼吸,停下了脚步。
「虽然用了隐形术,但还是被最不想被发现的家伙发现了啊。——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面对着被纯白的颜色覆盖的庄严巨兽,拉撒拉向其投去了冰冷的视线——就像是在说“还不长教训吗?”一样。
在城市中被视为灾厄的危险害兽,同时也被一部分部族崇拜为神兽的兽王金刚杵露出连岩石都能轻易咬碎的獠牙,说道。
「你离开这片森林实属罕见。这是吹来了什么风?」
「我没必要一一和狗——」
「我们现在要去见菲利克斯哦!」
希尔琪兴奋的声音打断了拉撒拉的话。
(多嘴…)
拉撒拉砸了砸舌,瞪着眼前的希尔琪。“没必要瞒着金刚杵大人吧。”,希尔琪这样说着,描绘出星辰的轨迹,在金刚杵的鼻尖上坐了下来。
金刚杵微微眯起金色的眼睛。
「那家伙出什么事了吗?」
「嗯?真不像你啊。你是在担心那个小鬼吗?」
「担心他的不是我,是你才对吧。」
金刚杵用无奈的声音说道。然后,它坐了下来,随之猛烈飞扬的细雪无情地覆盖在拉撒拉身上。
拉撒拉用左手拍落细雪,同时用右手握紧手边的雪,朝着金刚杵狠狠地砸了过去。
「要坐的话就给我好好坐下!你这笨狗!」
「你说话还是这么刻薄啊…所以说,那家伙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我只是想去看看小鬼和深渊人打架的样子。」
拉撒拉随口这么一说。金刚杵好像很感兴趣一样,三条尾巴开始剧烈地上下晃动。希尔琪看着它的样子,双眼放光,向着尾巴发起了突击。
「深渊人吗…听上去真是令人怀念啊。你知道一个叫加拉夏的深渊人吗?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才,甚至让我觉得他生为人类实在可惜…」
从金刚杵的话语中得以窥见亲爱之情,这让拉撒拉有些惊讶。因为她从未见过金刚杵对人类表现出善意的感情。
作为知识的一环,拉撒拉是知道曾经被人畏惧的最强的深渊人加拉夏的。同时她也知道,从金刚杵的样子来看,它和加拉夏之间应该发生过什么事。
「这种连霉菌都发霉了的狗的往事,我根本不在乎。」
金刚杵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注视着露骨地吐露出心声的拉撒拉。
「我可没打算说那么久以前的事啊?」
「加拉夏活着的时代已经是七百年前了。不能将狗对时间流逝的感觉和人类相提并论啊。」
金刚杵用前脚摸了摸脸。
「即便如此,深渊人的后裔还在吗?确实,深渊人是与阿修罗形成双璧的存在。我能理解你很在意。」
拉撒拉斜眼看了一眼紧抓着金刚杵的一条尾巴嬉闹的希尔琪,不太高兴地回答,
「哼。我也没有那么在意。」
「是吗。那就当是这样吧。」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
金刚杵没有回答,而是慢慢地站了起来。接着,从它的尾巴上被大大地甩了出来的希尔琪笑着落在了拉撒拉的肩上。
「啊——真有趣。」
金刚杵直直盯着露出满意表情的希尔琪。
「…妖精族,希尔琪·空。」
「怎么啦?」
「人类很脆弱,但也因此而相当狡猾。他们是个在丑陋和残忍的方面尤其发达的种族。你若是要出森林的话,一定要小心。」
「这是该在我这个人类面前说的话吗?」
「你已经舍弃了人类的身份了吧。」
「才没有舍弃!」
「金刚杵大人,没关系的。拉撒拉大人也对我说过这种话,但是一般的人类是无论如何也抓不到我的。」
「——希尔琪·空。」
金刚杵的语气虽然平静,其中却有着不容分说的迫力。希尔琪表情一变,连连点头表示明白了。
拉撒拉是知道的。距今约250年前,金刚杵的独苗被以一群以让稀有的兽来表演为生的人类抓住了。
当金刚杵得知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的不幸时,一切都已经晚了。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孩子,愤怒的业火燃尽了它的身体。
纵使咬死了那一群人,也不足以平息金刚杵的愤怒。它把那群人当作据点的整个国家都毁灭了。对于仅剩的几个逃生者,它也似乎没有一丝怜悯,而是执着地追赶着他们,把他们杀了个精光。
若是站在与这群人毫无关系的人的角度来看,金刚杵的行为只是在迁怒而已,但反过来看的话,就能明白金刚杵究竟是愤怒到了何种程度。
面对这样的金刚杵,拉撒拉挺起胸膛宣告。
「既然有身为大魔法士的我在她身旁,那就不需要狗狗的担心了。」
拉撒拉与金刚杵短暂地交换了视线。然后,金刚杵没有再开口,而是深深地低下了身子。然后,它展现出与那巨大身躯不符的跳跃力,疾风般迅速地离开了这里。
比刚才更多的细雪落在了拉撒拉身上。她向已经变成米粒般大小的金刚杵怒吼着“你是故意的吧!!”。抱起肚子大笑的希尔琪的声音久久地在白亚之森中回响。
拉撒拉和希尔琪穿过白亚之森,来到了可以将苍之骑士团的大本营一览无余的悬崖峭壁上。虽说是一览无余,但即使是用望远镜,这也是相当远的距离。
那么,拉撒拉该如何观察战况呢?自然是通过增强视力的魔法——千里眼来实现。和感叹着“区区这种距离而已,要是不用魔法就看不见,人类真是太可怜了。”的希尔琪一起,两个人开始观看意料之外的战斗,但是…
「呐,拉撒拉,那个也是人类吗?」
在突然变暗的黑色天空下,希尔琪用颤抖的声音询问道。她方才还因菲利克斯和奥莉薇娅之间的战斗而展现出的或喜或忧的样子已然消失不见。
带着混在风中的腐臭、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的异形,向拉撒拉表示着自己绝对不是人类。
这是置身于悠久时光中的拉撒拉第一次看到的景象。
「拉撒拉,你在听吗?」
一边描绘出星尘的轨迹,一边绕到正面的希尔琪正好挡住了拉撒拉的视线。拉撒拉用手背把希尔琪推到一边,说,
「那不能称为人类。怎么看都是尸人吧。」
「尸人怎么会动?」
「我怎么知道。」
拉撒拉冷淡地回答,希尔琪的双颊一下子鼓了起来。
「你总是自夸是大魔法士,结果还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面对想要一脚踢在自己头上的希尔琪,拉撒拉一边刻薄地推开她,一边说道。
「大魔法士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现在我能知道的,就只有那些东西没有自我。」
似是从地面上涌现而出的数千具尸人明显是以生者为目标而行动的。时至现在,它们仍在乱哄哄地、不加区分地袭击帝国和王国军。
据拉撒拉的观察,它们似乎完全没有智慧,也不会拿起武器战斗。只是一味地抓住、撕咬。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也未尝不能说它们近似于野兽。但即便是野兽,也势必会遵循一定的常理。而在两人眼前蠢动的尸人明显是无视了常理的存在。
可怕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希尔琪顿时露出不安的神情,窥视着它们。
「菲利克斯不会输给那些恶心的家伙吧?」
「无谓的担心。那个小鬼不可能输给这种程度的对手。」
「就是呢!那个奇怪的女人也被打得落花流水。人家的菲利克斯才不会输呢!」
说完,希尔琪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拉撒拉大概能知道她为什么会脸红,但现在不是取笑她的时候。
菲利克斯与奥莉薇娅之间的战斗让拉撒拉想起了曾经两度看到过的阿修罗与深渊人之间的战斗。那是超越人类范畴的修罗之间的战斗。而如果拉撒拉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两人间的战斗已经远远凌驾于她之前看到过的战斗了。
由于尸人的出现,两个人的战斗没有分出个结果便不了了之。但是毫无疑问,从整体上看,菲利克斯占据了优势。在这一点上,拉撒拉和希尔琪意见一致,但她并不认为奥莉薇娅不如菲利克斯。
奥莉薇娅的战斗总是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似乎是在暗中告诉人们,只要她有心,那么无论什么样的对手就都能击败。这确实让拉撒拉多少有些担心。
拉撒拉可以肯定的是,在亲眼目睹了奥莉薇娅挥动的漆黑之剑之后,自己至今为止一直隐隐感到的不安清晰地成形了。
(散发着黑雾的那把剑应该不是这世上的东西。而且,从那些尸人身上也能感受到类似的气息。切不可简单地认为这是单纯的心理作用。)
即使如此,拉撒拉也并不认为如今的情况是奥莉薇娅造成的。从奥莉薇娅身上完全感受不到阴森的气息也是理由之一。而且,从两个人就像互相守护着对方的背后、一起对付尸人的动作也能看出来这一点。
拉撒拉本认为扫荡尸人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但结果在好的意味上背叛了她。
拉撒拉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被一位身穿王国军铠甲的金发青年吸引了。
(任何时代都不乏有才能的人啊。)
不顾只是天真地对菲利克斯的活跃感到高兴的希尔琪,拉撒拉开始了思考。
(天空被染成黑色和尸人的出现绝非没有关系。小鬼表现出了相当的动摇,这一点我也很在意。稍后再去问他本人吧。最重要的是,要解开尸人为什么会动这个谜团。)
「我说,为什么那个女人在和菲利克斯说话?而且看上去关系那么好?干掉尸人的话,他们俩不就可以重新开始战斗了吗?赶紧把尸人全都干碎不就行了吗?」
陌生的低沉声音打断了拉撒拉的思考。她抬头看向希尔琪,只见希尔琪正不甘地咬牙切齿,拳头不停颤抖。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拉撒拉还可以一笑置之,可希尔琪已经到了把紧握的拳头高高举起的地步,这让拉撒拉无可奈何地轻轻弹了一下左手的手指。
「…你干什么啊!」
被关进了一间小小的牢房里的希尔琪隔着栅栏大声喊道。
「这是我该说的话。你刚才想干什么?」
「那还用说吗!我要给那个混账女人一拳!所以说,这个!快点解除这个魔法!」
希尔琪将栅栏踢得咣咣作响。事到如今,拉撒拉后悔地想,真是不该把她带过来。
「真是的。不要做无聊的嫉妒。」
希尔琪的脸再次变成了红色。
「我,我才没有嫉妒—。要说起来,我比那种混账女人更可爱,更漂亮—。菲利克斯也夸过我漂亮—。」
「那你就老实一点吧。那个小鬼喜欢矜持、娴静的女孩。」
「哎?真的吗?」
当然是骗人的。拉撒拉既不知道菲利克斯对女人的喜好,也对此没有一点兴趣。说到底,拉撒拉甚至怀疑菲利克斯是不是对女人有兴趣。
希尔琪盯着自己踢在栅栏上的左脚,不好意思地轻轻放了下来。
「拉,拉撒拉小姐。可以帮,帮我消除这个牢房吗?」
「……」
「请,请相信我。我会很娴jin…!?咳,咳咳。会很娴静的。」
千钧一发之际,拉撒拉忍下了笑的冲动,轻轻弹了下手指。关住希尔琪的铁笼瞬间消失,彼此的视线交错。
希尔琪猛地举起了拳头。但是,下一个瞬间,她露出僵硬的笑容,同时把拳头藏到了背后。
「嗯?怎么了?」
「因为后背有点累,所以稍微拉伸一下。」
「是吗?那可得好好养病了。」
「嘁!」
「嘁?」
「谢,谢谢您的关心。不留神可不xin…!?可不行啊。」
希尔琪用手掩着嘴,哦呵呵地笑着。
虽然她槽点满满的表情离崩溃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也为拉撒拉省去了制止她暴行的工夫。
在这样的过程中,菲利克斯率领的苍之骑士团、奥莉薇娅、再加上若干的王国兵开始一起向西方移动。
看到他们的样子,拉撒拉微微皱眉。按照希尔琪的话,她本以为他们是临时组成了共同战线,但结果似乎并非如此。
(真奇怪。从他们的行进方向来看,应该是去帝都了。但是为什么要和深渊人一起?实在是无法理解…)
「拉撒拉小姐,你不去菲利克斯那里吗?」
「我要先去调查之前那个尸人。之后再去见小鬼。」
「哎?不要嘛!我现在就要去——去见菲利克斯大人!」
「如果你现在在菲利克斯面前出现,会被很多人看到的。」
「那有什么关系嘛。」
「即使你不介意,但要是菲利克斯介意的话就没有意义了。还是说你觉得菲利克斯希望你被人类发现?」
在拉撒拉咄咄逼人的逼问下,希尔琪的表情转眼间就阴沉了下去。
「你好像明白了啊。」
在确认苍之骑士团和王国军完全从视野里消失之后,为了谨慎行事,拉撒拉在大范围内施放了和小屋上一样的迷宫魔法。
(这样就不会有碍事的人进来了。)
拉撒拉迈着轻快的步伐从悬崖峭壁上跳了下来,而希尔琪则板着一张脸,缓缓地扇动着翅膀。
II
在成功从塔鲁梅斯手中救出拉姆萨之后,菲利克斯与正在和直辖军对峙的苍之骑士团顺利汇合。此后,为了躲避直辖军的追击,苍之骑士团潜入了在战略观点上早在数年之前就已经成为了废弃堡垒的萨克森堡。
然后,在到达萨克森堡后,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都怪我太大意了…)
面对睁大眼睛、躺在简朴的床上的拉姆萨,菲利克斯自责不已。就在他在深感自己的无力的同时,房间的门打开了,只见副官特蕾莎中尉正低着头站在门口。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
「那个…三十分钟前吧。」
「是这样吗…」
「那个…陛下的状态如何?」
菲利克斯轻轻摇了摇头,走了出去。特蕾莎慌忙追了上去。
在到达堡垒的路上,菲利克斯曾经数次向拉姆萨搭话,但他始终没有恢复意识。
毫无疑问,拉姆萨一定是被塔鲁梅斯的某种术侵害了。所以,菲利克斯在拉姆萨的全身张开了自然力,试图探寻有没有什么异常,但却并没有像格拉丁那时那样展露出淡淡的光之残渣。自然力的流动非常正常,所以菲利克斯才会如此烦恼。
(唯一的欣慰是皇帝陛下的身体没有出现不适。但这也无法保证下去…)
菲利克斯看着不安地向自己投来视线的特蕾莎,她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了,
「就算让治疗师来看也无济于事,对吗?」
菲利克斯没有回答,而是露出暧昧的笑容。如果让治疗师来看一下就能有办法的话,他也不至于这么苦恼了。特蕾莎用几乎要消失的声音说了声“对不起”,之后就没有再说话了。
菲利克斯一边在内心里对特蕾莎感到抱歉,一边反复思考。
(在我问塔鲁梅斯是不是魔法士时,他断然否定。他就算在那个场合说谎也没有意义,所以他应该真的不是魔法士吧。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力量的源泉又是什么?不同于魔法,也不是利用自然力的术。…果然,除了让拉撒拉大人看一看以外别无他法,但是…)
拉撒拉隐居的白牙之森位于离萨克森堡很远的北方大地,即使只身驾马往返也需要十天的时间。再考虑到拉姆萨的状态,必须要乘坐马车,所以很容易想象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然而此时此刻,塔鲁梅斯一定在派人搜索苍之骑士团的行踪,并且在各处布下了警戒网吧。菲利克斯本就有为了拯救拉姆萨而勉强了苍之骑士团的愧疚。即使是为了信任着自己的苍之骑士团,他也不可能允许自己再做出任性之举了。
「那个…我想陛下一定会康复的。」
不愧是聪明的特蕾莎。她明知自己的发言毫无根据。即使如此,她还是说了出来,菲利克斯自然不是不能明白她的心情。
「起兵向帝国揭起反旗,结果还让自己的副官担心。我可真是丢人啊。」
「没有的事!…没有这样的事…」
特蕾莎的声音有些激动,但很快就弱了下来。走廊上,只有两人踩在碎石子上的声音在冷冰冰地回响。
然后,特蕾莎再次开口之时,两人已经到了目的地的房间门前。
「两位大人已经在等您了。我先失礼了…」
特蕾莎带着寂寞的微笑行了个礼,然后回到了原来的走廊。
菲利克斯望着她的背影,说,
「我真是太没出息了…」
他一边低声呢喃,一边收回了视线,将手伸向了眼前红褐色的门把手。
伴随着剧烈的声响,房门被打开了,只见薇尔莉特中将和巴鲁博亚少将正隔着房间中央的长桌相对而坐。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给人以一尘不染的感觉。
「阁下,您没事吧?」
一开口,薇尔莉特就关心地问道。菲利克斯不由得露出自嘲的笑容。看来自己的表情比想象中的还要难堪啊。
「阁下?」
「失礼了。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好…」
菲利克斯侧视着一脸担心地盯着自己的薇尔莉特,坐在了上座。他首先为自己没能下达明确的指示而白白浪费了时间而道歉。
「毕竟皇帝陛下变成了那副样子,这也是没办法的。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薇尔莉特说着安慰的话,另一边,
「但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巴鲁博亚严肃地看着菲利克斯。薇尔莉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险峻起来。她正要对巴鲁博亚说些什么,但菲利克斯轻轻举起手制止了她。
「正如巴鲁博亚少将所言。」
「即使再怎么节约粮食,也不好说是否能撑一个星期。」
「是这样吗…」
若是没有粮食,无论是多么精干的士兵也会变为弱兵。这是无可争辩的真理。若是在如今这种粮食紧张的情况下遭遇了帝国军,那么骑士团除了逃跑之外别无他法。这正是巴鲁博亚暗中之意。
「阁下,从这里再向西去,就是阿诺斯塔西亚的领地了。」
薇尔莉特窥视着菲利克斯。不必多问,阿纳斯塔西亚领地是薇尔莉特的父亲布伦·冯·阿诺斯塔西亚公爵统治之处。
薇尔莉特的言下之意很清晰。也正因如此,菲利克斯立刻驳回。
「不能给阿诺斯塔西亚公爵添麻烦。」
「不必担心。虽然由身为他女儿的我来说有些不合适,但我的父亲是个有骨气的武人。我想只要告诉他这次事情的经过,他一定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菲利克斯苦笑道,
「那就更不能去了。」
「这是为何?」
面对探出身子、逼近自己的薇尔莉特,菲利克斯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回答道,
「违抗塔鲁梅斯之人的末路,想必你已经从巴鲁博亚中将那里听说了吧。他可是对在建国中担任重任的鲁迪斯家族和泰坦家族都没有丝毫的留情。」
亲卫队目击到,对塔鲁梅斯即位皇帝一事公然唱反调的鲁迪斯家族的家主和泰坦家族的家主在利斯特莱茵的地牢中被像丢垃圾一样抛弃了。
亲卫队成功从地牢中带出了几个幸存者,但是,据说每个人的指甲都被剥掉了,牙齿也都被拔掉了,地上到处都是被挖出来的眼珠。他们一个劲地嘟囔着请求原谅的话,甚至直到已经得救的现在都还在继续。
薇尔莉特稍稍后退了一下,但在下个瞬间,她又比刚才更向前地探出了身子。
「那就仅在粮食问题上,我去请父亲通融一下吧。这是为了苍之骑士团的存续,不能再让步了。」
「即使他只是给我们提供了一点儿帮助,若是被塔鲁梅斯知道了,不仅是阿诺斯塔西亚公爵,连他的领地中的人民都可能惨遭毒手。」
「杀害领地中的人民?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吧…」
「如果公然做出这样的事,皇帝的权威就会一落千丈。」
对着一脸困惑的两人,菲利克斯明确地说道。
「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性。现在的塔鲁梅斯已经陷入了疯狂。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菲利克斯曾亲眼目睹塔鲁梅斯对待身为皇帝之象征的帝冠的样子是多么草率。他接着补充到,回顾塔鲁梅斯的发言,很明显,他对皇帝之位根本不屑一顾,也正因如此,自己不知道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野心。
犹如夜幕中落下的水滴一样,名为寂静的波纹扩散开来。过了一会儿,巴鲁博亚开口了,
「若阁下如此断言,那事实定是如此。正是因为到了现在,我才能说,我一直觉得塔鲁梅斯这个人很可疑。」
看着一脸严肃地开始批判塔鲁梅斯的巴鲁博亚,这回轮到菲利克斯和薇尔莉特面面相觑了。但那也没持续多久。随着薇尔莉特爽朗的笑声响起,原本死气沉沉的屋子中顿时染上了鲜艳的色彩。
巴鲁博亚半垂着眼睑,发出不满的声音。
「有这么可笑吗?」
「如果让你不舒服了的话,对不起。只是…岂止是好笑。你的发言让我太意外了。」
巴鲁博亚哼了一声,说道,
「意外吗?每个人都会有一两个看不顺眼的对象吧。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个自诩为新皇帝的奸人而已。」
「听起来很有巴鲁博亚少将的风格。——那么阁下,若是不打算依赖我父亲,请问您今后作何打算?」
对于薇尔莉特的问题,菲利克斯停顿了一下,说道,
「我想去拜托法涅斯特王国。」
「法涅斯特王国!?」
两人同时发出惊叫,接着把强烈的视线刺向了菲利克斯。
这并不算单纯的突发奇想,而是菲利克斯在救出拉姆萨的时候就已经在考虑的事。不过,事到如今却要去拜托和己方全面开战的对手。菲利克斯也知道这话很任性,而其余的两人会讶异地看着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
「为什么您不选择别的国家,而偏偏是法涅斯特王国呢?」
明显很疑惑的巴鲁博亚好不容易问道。
「我认为能与塔鲁梅斯领导的帝国相抗衡的只有法涅斯特王国。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嗯…仅凭刚才的发言,我很难理解阁下的真意…那么萨扎兰德都市国家联盟不行吗?如果要找个大国当靠山,这个国家也是一样的。因为它起码在表面上保持中立,其战力也不是王国能比的。」
「萨扎兰德确实是个大国。正如巴鲁博亚少将所言,如果单纯看战力的话,萨扎兰德不仅超过了王国,甚至有可能超过了帝国。即使如此,它能否和帝国抗衡还是需要打个问号。」
「这是为什么呢?」
巴鲁博亚饶有兴趣地开口问道。
「都市国家联盟这种政治形态在平时确实能发挥一定的作用。但是一旦发生战事,就必须花费大量的时间做出决议,这也是事实。因此我不认为它能迅速应对如今瞬息万变的的战况。」
巴鲁博亚把艳丽的白发向后拢了拢,说道,
「嘛,说到底那也不过是由小国拼凑起来的国家而已。」
「刚才阁下说这只是一个重要的理由,难道还有一个理由是死神奥莉薇娅?」
面对眼神冰冷的薇尔莉特,菲利克斯点了点头。
「塔鲁梅斯除了会使用操纵尸体的术以外,还会使用某种不明正体的术。所以我才没能解决掉塔鲁梅斯。如果那个少女今后也能站在我们这边的话,那确实是一针强心剂。」
因为塔鲁梅斯的介入,菲利克斯和奥莉薇娅之间的战斗没能分出个结果,但他始终能在奥莉薇娅的战斗方式上感到游刃有余。虽然菲利克斯也没有展现全部的力量,但他到最后也没能想象出奥莉薇娅倒在地上的画面。
在与奥莉薇娅以剑相交的过程中,他强烈地感受到彼此所隐藏的力量并非同质之物。
薇尔莉特露出了极为不悦的神情,想要说些什么。巴鲁博亚则抱起双臂,深深地叹了口气。
「恕我冒昧。您真的认为王国会接受我们吗?假设我是王国方面的将领,估计会假装很高兴地伸出援手,背后再提出陷害阁下的方案吧。因为这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消灭恬不知耻地出现在面前的不共戴天之敌的绝好机会。」
「当然,根据交涉对象的不同,很可能会变成这样。」
「听你这么说,就好像已经决定好交涉对象了一样…难道是死神奥莉薇娅吗?」
听到薇尔莉特饱含危险之意的对话,菲利克斯缓和表情,说道,
「与她谈论政治话题恐怕是不可能的。」
薇尔莉特顿时露出安心的表情。
「那么是谁呢?」
「被称为鬼神的男人。」
说完,菲利克斯一口气喝干了面前已经凉透的茶。
III
基尔要塞 圣翔军
在散发着黯淡光辉的战车上,菈菈听到了枭带来的最新情报。
「——那么,你亲眼看到那些亡者了吗?」
枭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瞳中还残留有恐惧的余晖。
「当时的光景就如同地狱现世一样。至今,那不知是哭声还是呻吟的不详声音都还残留在我的耳中,挥之不去。」
菈菈默默地移开视线,随即看到约翰做出了思考的动作。而旁边的希斯特利亚则用充满怀疑的双眸看向了枭。
塔鲁梅斯的皇位继承宣言进入了菈菈的脑海,同时还有从土里爬出来的一群亡者。
无论哪一件事都让菈菈心生怀疑,但是枭不会做出虚假的报告。身为魔法士的菈菈很自然地就做出了塔鲁梅斯是魔法士的判断。
(如果塔鲁梅斯是“独自型”的魔法士的话,那就不能忽视他能够操纵思考本身的可能性。还是小心为妙。)
菈菈用左手打了个响指,随即,“天蛇之魔法阵”以常人无法感知的速度散发出绿色的光辉。与此同时,夹杂着绿光的粒子的风以枭为中心扬了起来。
(…风中没有可疑之处。好像没什么问题。)
绿光的粒子是只有菈菈才能看到的东西。看到以自己为中心席卷而起的风,枭吓得惊慌失措。这时,菈菈问约翰,
「在这种情况下,约翰你会如何行动?」
约翰毫不犹豫地说,
「这里唯有撤退一个选择。纵使只是一时的,但苍之骑士团和第八军已经联手。此时,晓之连狮子就已经失败了。」
约翰的分析让菈菈很是满意。
自诩为新皇帝的塔鲁梅斯似乎将苍之骑士团视为了反贼。但即便如此,菲利克斯也不可能允许第八军趁这个绝好的机会进攻帝都。更何况他还是个相当看重大义的性格。
(也正因为如此,事情才变得棘手了…)
菈菈感到正面传来一种露骨的视线,低下了头,然后看到身穿黄金铠甲的车夫正在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菈菈将左脚踩在车夫脸上,问枭道,
「给圣天使大人的报告呢?」
「是。泽法大人会亲自去报告。」
「那么就赶紧告诉泽法,部署在基尔要塞的圣翔军要撤退了。」
「是!」
以“时刻保持身在战场的心情”为宗旨的菈菈切身感受到战斗正在向新的舞台转移。
听着远去的马蹄声,约翰用食指卷着刘海,说道,
「可是,帝国的魔法士在这种时候出现了吗?这又是一件麻烦事啊。」
「约翰你也认为这是魔法士所为吗?」
「那是当然。除了魔法士以外,还有谁能玩出操纵亡者的把戏呢?」
菈菈露出了露骨的冷笑,说道,
「奥莉薇娅说不定能做到呢?毕竟,魔术不是轻松凌驾于魔法之上吗?约翰你自己也这么说过。」
「不可能。」
「答得真快啊。」
「奥莉薇娅不会对人使用魔术。因为这是她和那个叫Z的人物定下的约定。」
「我知道。但没人保证她一定会遵守这个约定。」
「奥莉薇娅一定会遵守。」
约翰断言道。菈菈眯起了眼睛。
「为什么你敢如此断言?根据是什么?」
约翰停顿了一下。
「因为我是和奥莉薇娅一起跳舞,一起探访美食,一起死斗的好朋友。虽然死斗只是我单方面表演的…总之,这就是根据。」
「薄弱至极的根据。」
菈菈嗤笑了一声。约翰也很认同自己没能给出具体的根据。但是,没有和不具有任何成见的奥莉薇娅接触过的人是很难与他共享这种感觉的。
(不过,菈菈圣翔应该也没有真的认为是奥莉薇娅使用魔术操纵了亡者吧。——她也意外地有孩子气的一面啊。)
若果真如此,那便和枭所说的内容合不上逻辑也是原因之一。不过约翰知道,在奥莉薇娅造访神国梅希亚期间,菈菈经常在索菲蒂娅身旁观察她。
奥莉薇娅是一个与骗术和谋略完全无缘的人。这一点,像菈菈这样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来。
「明明不用特意把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说出来的。真是的,菈菈也有这样的一面啊——」
约翰将视线向右转去,只见声音的主人希斯特利亚正朝天吹起了口哨。她说的话很有道理,不过菈菈想要讽刺奥莉薇娅一番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对于魔法士而言,魔法的意义远比别人想的更甚,可以说是绝对的。而被称为神之伟业的魔法竟然不如不知底细的魔术。纵使是亲身体验过魔术的恐怖之处的约翰,也是最近才终于承认了这一点。
对于希斯特利亚的指摘,菈菈轻轻咂了下嘴作为回答。正因为她说得完全正确,所以菈菈才没有反驳吧。
「如果不是奥莉薇娅的魔术,那么塔鲁梅斯果然是魔法士吗。」
「考虑到现状,确实是这样的吧。但他看上去怎么都无法和阿梅利亚小姑娘说的那个魔法士联系在一起。」
「确实,她曾说过帝国的魔法士厌恶俗世,隐居起来了。」
「嗯。我不认为那个男人会撒这种无聊的谎…」
菲利克斯那张如人造品一般精致的脸在菈菈的脑海中掠过。虽然是敌人,但是菈菈认为以自己看人的眼光,这种程度的事还是能看出来的。
「这么说来,帝国原本就有两名魔法士吗?」
「两名!?」
「至于这么吃惊吗?教会也只是在寻找有魔法天赋的人的方法上有点心得而已。魔法士并不等同于教会。从结果来看,我,约翰和阿梅利亚都被教会发现了,但即使有原本就不属于教会的魔法士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现在圣天使大人已经和教会联系过了,但他们好像也是第一次听说帝国有魔法士。」
「我也没打算否定这世上有着不为教会所知的魔法士的存在。」
约翰在肯定菈菈想法的同时,又在内心的某个角落感到有些无法释然。
「我不管是什么让你这么纠结,不过在这里讨论也没什么意义。总之,帝国的魔法士开始行动了,还使用了极其麻烦的魔法。而且那家伙还有了皇帝的头衔。现在只要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约翰深深点了点头。
「而且如果非要说的话,和苍之骑士团一起行动的奥莉薇娅到底意图何在?我对这一点很感兴趣。」
约翰轻轻耸了耸肩,说道。
「想也没用。因为没人能理解奥莉薇娅的想法。」
菈菈的视线漂浮在空中,哼了一声。
「那倒也是。」
「对了,你要告诉王国军这件事吗?」
「虽然我们结成了同盟,但我没打算当老好人当到这个地步。何况对方也是当事人,应该不久就会收到相关的报告了。」
「那么就马上开始准备撤退吧!」
平时毫无干劲的希斯特利亚突然跳上了正在啃食树叶的爱马。但是,马却违背了主人的意愿,没有停止口中的动作,悠闲地摇着尾巴。
「喂!?」
「哈哈。真是匹好马,如实反映了主人的性格啊,不是吗!」
希斯特利亚脸颊抽搐,说道,
「待会儿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或许是希斯特利亚拼命的说服起作用了吧,马一下子停止了进食。希斯特利亚巧妙地操作缰绳,马便换了一副模样,飒爽地踢向大地。
「别被王国军发现哟!」
菈菈冲着希斯特利亚背后喊了一声,希斯特利亚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真是的…让人头疼的家伙。」
「很有她的风格。」
「约翰,你也要认真起来啊。」
「嗯,无论是塔鲁梅斯还是别的魔法士干的,那样的行径都确实超出了一般魔法士的能力范围。对了,阿梅利亚小姑娘那边怎么办?」
「她应该从枭那里得到了同样的报告。让她自己判断吧。」
「你还是老样子,对阿梅利亚小姑娘这么严厉。」
「因为这是检验阿梅利亚判断力的绝佳机会。」
对于菈菈的判断,约翰没有异议。虽然对阿梅利亚过强的施虐欲望感到很困扰,但约翰知道,阿梅利亚是一位优秀的武人。她定不会辜负菈菈的期望。
纵使真的出了什么万一,阿梅利亚也绝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无论如何,我只希望事情不要变得再麻烦了…哎,不过十有八九是不可能了。从经验来看,大概还是要向不好的方向发展。)
约翰华丽地无视了被菈菈踩着脸、向自己求救的车夫的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左手上刻着的“焰光魔法阵”。
IV
第二联合军 大本营
与总计达到四万兵力的帝国军展开战斗的第二联合军始终在有利地推进着战局。在战斗开始22天后,第二联合军终于成功击退了敌军,但是…
「敌人开始后退了!」
阵营内的将士们纷纷高兴地欢呼起来,其中,只有布拉德默默地眺望着撤退的帝国军。虽然从表情上看不出来,但是身为副官的利泽清楚地知道,布拉德完全无法接受目前的状况。
「您有什么不满吗?」
她以不妨碍布拉德的思考的音量问道。布拉德挠了挠头,粗鲁地回答:“是啊,我很不满。”
利泽没有问他到底不满在哪。因为她知道,这时候只有沉默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布拉德开口说话。
「…第八军的联络呢?」
「目前还没有。」
「那敌人为什么要撤退?」
「如果第八军战胜苍之骑士团的话,我们应该马上就能收到报告。但是现状并非如此。尽管如此,帝国军却还是撤退了。阁下是对此抱有疑问吧?」
布拉德将视线从利泽身上移开,轻轻叹了口气,说,
「敌人的目的一直是拉开我们与第八军的距离。而且据我的推测,他们其实还有足够的力量抵抗。」
布拉德无意间抬起了下巴。
「而且你看,敌人很明显已经心神不定了。如果是预定好的撤退,他们不会那么慌乱。」
「也就是说,帝国军中出现了某种状况,以致于他们不得不撤退。是这样吗?」
布拉德没有回答,而是点了点头。
「阁下对这种情况有何考虑?」
布拉德没有想要回答问题的样子,神情严肃。利泽带着苦笑,代布拉德道出了他的心情。
「就是因为搞不明白,所以您才不满意的吧?」
「…是啊。」
「但是,无论此时敌人的意图如何,他们都已经开始撤退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您不认为这里该是我方舍弃犹豫、予以追击的机会吗?」
「当然要追击。不过,追击的任务就交给圣翔军吧。我们就一边收集情报,一边经由我们所占领的特斯卡珀利斯堡,前往决战之地塔诺平原。」
「只派圣翔军去追击吗?」
「无需订正我的命令。」
「我明白了。不过,那个女人会乖乖服从命令吗?」
利泽指的是那个被布拉德评价为“把自尊心当作铠甲穿在身上”的阿梅利亚。她不认为圣翔军会同意单独展开追击战。
布拉德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说道,
「那就说我是这样命令的:我对伟大的圣翔军的力量充满了期待。」
「这样就可以了吗?」
以防万一,利泽问了一句。布拉德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
「遵命。那我马上派出传令兵。」
虽然心中想着会被拒绝,但利泽还是派出了传令兵。但没过多久,传令兵就带来了出乎她预料的结果。
「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地答应…」
布拉德的半边脸微微扭曲,说道,
「我之前也说过,为了在战后的谈判中占据有利地位,圣翔军有必要炫耀自己的力量。我不知道部署在基尔要塞的圣翔军是怎么样的,但至少这里的圣翔军至今为止都没能表现出显著的功绩。因为战况始终是我方占据优势。对于阿梅利亚千人翔而言,这是最后一个立下军功的机会。」
「是这样吗…」
「知道了的话就赶快行动起来。向全军下达前进的命令吧。」
「……」
「怎么了?没有听到我的命令吗?」
利泽没有复述命令,而是直视着布拉德的眼睛。
「阁下,您在焦虑些什么?」
在别人看来异常平静的布拉德,在利泽眼中却极度不安。他对第八军的关心并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但即使除去这一点,布拉德也和往常完全不同。
而当事人布拉德双手叉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啊…」
「我先声明一下,我没有揣摩阁下心思的意思。我之前也说过,阁下的心思会明显地表现在脸上。不过,我自信只有我能看懂……这一点,我之前也确实说过吧?」
「知道了知道了。都是我不好,总之你先去执行命令吧。」
利泽并没有为难总司令的意思。她严肃地执行了命令,然后再次问起布拉德焦躁的原因,布拉德慢慢地摩挲着右臂。
「旧伤疼痛难忍啊。」
「旧伤…吗?」
「从我至今为止的经验来看,这种时候多半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回想起来,在听说他们死了的不久前,我的伤口也是这样发痛……」
对于布拉德的话,有些人会一笑置之。但是,利泽一下子就理解了。她只能从感性上理解,数次征服了生死线的人们的身上寄宿着某种特别的力量。
当初,在第五军毁灭,第六军溃败的极其不利的情况下,布拉德没有退缩,而是坚守中央战线,堪称英杰。而自己又怎么能否定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呢——利泽如此想到。
布拉德开始向特斯卡珀利斯堡进军,而第八军的传令兵的出现让他的不详预感很快变成了现实。
「第八军和苍之骑士团缔结了休战协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素来沉着冷静的亚当中将突然大声喊道,把布拉德吓了一跳。传令兵从怀中取出书信,双手呈递过去。
「这是阿什顿中校送来的。」
布拉德接过书信,读着上面的文字。信上清楚地写明了战争的结局,但布拉德还是反复看了好几遍。尤其是从地面上爬出来的亡者,以及它们袭击了第八军和苍之骑士团一事,更是让人怀疑送来这封信的阿什顿精神是否正常。
书信的最后分别写着奥莉薇娅和苍之骑士团的总司令菲利克斯的名字。大概是为了证明书信上的内容是事实吧…
(要让我相信这种玩意?)
利泽迫不及待地从还来不及整理思绪的布拉德手中夺过书信,没过多久,她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布拉德把视线移向了单膝跪地的传令兵。
「你的名字是?」
「是!我是爱德华兹上等兵!」
「那么,爱德华兹上等兵,我问你,你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吗?」
「当然知道。因为我当时也在场。」
爱德华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么你多少能理解我们的困惑吧。说白了,这完全没有现实感。爱德华兹上等兵,我命令你把当时的所见所闻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们。」
「是!那么——」
爱德华兹所说的内容和阿什顿送来的书信没有任何相悖之处,不如说,正是因为他曾切身置于那个地狱之中,所以说出来的话充满了鲜活之感。
在场的每个人的表情都扭曲了。利泽等人害怕地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我明白了。奥莉薇娅中将和敌人的总司令一起前往帝都,阿什顿中校正在率领第八军返回王都的路上,同时我方决定放弃特斯卡珀利斯堡和贝尔冈那堡。没错吧?」
「是!没错。」
布拉德摸了摸胡茬,
「我在此对部分命令进行修正。告诉阿什顿中校,不要去王都,直接去亚斯特拉堡。我们也会马上过去。」
既然晓之连狮子失败了,死守特斯卡珀利斯堡和贝尔冈那堡就没有意义了。只要控制住亚斯特拉堡,那么即使对方再次发起进攻也完全可以阻挡。布拉德不知道奥莉薇娅为什么和菲利克斯一起前往帝都,但是她的命令本身是合理的。
如果阿什顿也向第一联合军送去了传令兵的话,即使那两个人的反应和刚才的自己相似,布拉德也确信那两个人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是!我必将传达您的指令!」
爱德华兹离开了。纵使前方像是被浓雾包围了一样无法看清,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阁下…」
布拉德温柔地把手放在了总是露出不安神情的利泽肩上。
「总之,我们已经知道敌军撤退的理由了。看来帝国也陷入了相当严重的混乱之中。」
「是的。至少苍之骑士团,以及同我们战斗的帝国军很有可能并没有得知新皇帝即位的消息。」
言罢,利泽的视线一瞬间飘向了空中。
「要把这件事告诉阿梅利亚千人翔吗?」
「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没有意义。」
「您的意思是,那个隐秘谍报部队正在暗中活动?」
「嗯,应该没错。那只母狐狸很清楚情报就是力量。为了掌握战场的所有情况,恐怕四处都有枭在漫天飞舞吧。也不知道是哪个傻乎乎的王被那种母狐狸迷得神魂颠倒啊。」
「阁下!」
利泽一边注意着周围,一边厉声喊道。布拉德看着她,扬起了嘴角。
「我可一句话都没提阿尔冯斯王啊?」
「呜…」
打断了利泽的反驳的是宿将亚当充满紧张感的声音。
「阁下,利泽中校,现在不是悠闲交谈的时候。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布拉德用力点了点头。
「亚当中将说得没错。当初的计划全部取消,我们现在出发前往亚斯特拉堡。利泽上尉负责制定最短的路线。」
「是!」
第二联合军开始向东方的亚斯特拉堡前进。布拉德一边揉着疼痛难忍的旧伤,一边思考着。
即位帝国的新任皇帝、操纵着亡者的塔鲁梅斯真的是魔法士吗?为什么奥莉薇娅要和菲利克斯一起行动?
现在的布拉德还无法得出明确的答案。
一位肩章上刻着八颗星的男子熟练地操纵着缰绳,在陡峭的山路上疾驰。
(布拉德总司令官是个善解人意的人,真是太好了。)
剩下的就是尽快把传令告诉阿什顿了。爱德华兹让心爱的马跑到极限,突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迫使他拉住了缰绳。
(……)
过了一会儿,爱德华兹若无其事地继续策马奔驰,但他的眼神却变得无比空虚。
V
第二联合军 阿梅利亚阵营
阿梅利亚千人翔遵从布拉德的命令,率领圣翔军对撤退的帝国军展开了追击。
「第七翔队转向敌人的右翼方向!」
「是!」
「第三、第四翔队与第一翔队汇合。一举击溃正面的敌人!」
「是!」
贾恩站在阿梅利亚身边,看着她亲自站在一线指挥的样子。她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如同被研磨至极限的锋利刀刃。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我看什么?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否则我就要极尽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残酷,杀死你了哦。」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残酷是什么鬼?不顾本人的意愿,贾恩的身体直立不动,而阿梅利亚投向他的视线宛若一条巨大的蛇,缠绕住他的全身。
贾恩非常紧张地回答,
「是!我没想到阿梅利亚千人翔竟然这么爽快地接受了布拉德总司令的命令,所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最后,他的声音小到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军人的程度了。阿梅利亚看着这样的贾恩,脸上的微笑瞬间一变。在不知情的人看来,那仍是令人着迷的微笑,但对贾恩来说却只意味着恐惧。
「那个男人故意挑衅我,想看看我到底能立下多少功勋。这不是很有趣吗。」
贾恩也在阿梅利亚身边听到了传令兵的话。但是传令本身并无冒犯之处。正因如此,他才难以理解阿梅利亚将其视为挑衅的想法。
(当然,试图理解这位大人的想法本身就是错误的…)
如今的贾恩能做的,只有装出一脸明白了的表情说着“原来如此”并点头。正当他充分感受着脖颈上流下的冷汗时,阿梅利亚消去了微笑,眯起了眼睛。
「你真的理解了吗?」
「当然。」
他立刻用力地回答,阿梅利亚还是一直紧紧地盯着贾恩。他半是真心地想,若是再继续这样被盯下去的话,自己说不定真的会像神话之中一样,被眼前的怪物石化。
在贾恩运用了看似同阿梅利亚视线交汇,实则偏离的高等技术之后,阿梅利亚总算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了。
「算了。」
总之,被饶过的贾恩从心底里感到了安心。与这相比,还是把枪挥向敌人要轻松得多吧,而且生命危险也小得多。
自贾恩被任命为阿梅利亚的副官以来,已经过去一年多了。面对在每一件事上都咄咄逼人的阿梅利亚,贾恩觉得自己的胃的崩溃也只是时间问题。于是,他改变了话题。
「但是,仅让我们去追击,这不是很奇怪吗?」
听说布拉德要去增援第八军。既然敌人已经撤退,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贾恩个人并未全盘接受。
如果第八军传来了苦战的报告则另当别论,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己方并没有收到过这样的报告。既然如此,为了不留下后患,理应全军出击攻打眼前的敌人才对。
阿梅利亚用指间拢了拢挂在耳朵上的头发。
「我不管王国军有什么打算。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逃跑的帝国兵一个不剩地杀个精光。要赶尽杀绝到能供我们三天三夜都在他们流出的鲜血中泡澡的程度。」
说着,阿梅利亚露出了恶魔缠身般的笑容。贾恩实在不觉得她是在开玩笑,不由得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为了不惹阿梅利亚不高兴,贾恩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亲自拿上十文字枪奔赴最前线。
在阿梅利亚的指挥下,圣翔军以怒涛之势将帝国军打入了冥府。
后卫很快被击溃的帝国军毫无秩序地不断后退,不久,他们就被逼入了四周都被断崖包围的洼地。
他们甚至不知道拿着弓的圣翔军就埋伏在断崖上…。
「阿梅利亚千人翔!已按照计划将帝国军逼入瓮中了!」
阿梅利亚意气风发地点了点头。
「好。那就慢慢蹂躏吧。」
就在她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即将下达总攻命令之前,一名枭的成员不知从哪里出现在阿梅利亚面前。阿梅利亚睥睨着单膝跪地的枭。
「盛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是。泽法大人向您送来联络。请阿梅利亚千人翔尽快将这里交给我们。」
「泽法吗…!?」
纵使顺着记忆之线苦苦搜寻,阿梅利亚也不记得泽法曾经亲自给自己发来过联络。一般来说,枭只会当场把信息的内容告诉她就完事了。仅这一点就表明发生了不一般的事态。
阿梅利亚微微抬起下巴。枭从怀中取出书信,恭敬地递了出去。阿梅利亚无言地接过了信,然后迅速阅读起信的内容。
「——看来在我不在的地方,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啊。」
因为当着其他卫士的面,所以阿梅利亚表面上强装冷静。但那封信上的内容还是让她无可避免地感到了惊讶。
「阿梅利亚千人翔,那上面写着什么?」
一名上级百人翔代表阵地上的卫士们,问向阿梅利亚,
「你自己看吧。」
阿梅利亚随手把书信扔了出去,慌忙伸手接过的上级百人翔没过多久就哑口无言了。
「这是真的吗…?」
上级百人翔好不容易才开口问道。
「枭是不会随便说出没根据的话的。」
阿梅利亚一边这么说,一边看向了枭,对方用力地点了点头。
「虽然拉姆萨的退位,以及苍之骑士团和第八军缔结停战协定都让人惊叹…但是,从地面上爬出亡者之群这种事实在是…」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可以肯定的是,这场发生在他人之间的无聊至极的战争终于变得有趣起来了。」
「那个,恕我直言。您觉得哪里有趣了?」
面对战战兢兢地发问的年轻百人翔,阿梅利亚微微歪着头。
「怎么了?你不觉得有趣吗?」
对亡者挥剑会得到怎样的感触,又能看到什么样的反应呢?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阿梅利亚心中就雀跃不已。
阿梅利亚舔了舔嘴唇,百人翔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亡者之群只会带来恐惧。而且,操纵着亡者的人还是新即位的皇帝…」
「真是没出息。你们好歹也是圣翔军的上级卫士吧。说起来,想必操纵着亡者的塔鲁梅斯是“独自型”的魔法士吧…呵呵呵。这不是个很高雅的爱好吗?」
至少在场的卫士们没有人赞同阿梅利亚的话。他们只是绷起了脸,看着微笑的阿梅利亚。在她的眼中,眼前的帝国军已经降格成了同在地面上爬行的蝼蚁一般的存在,无足轻重了。
(无论怎么说,留在这里都很难掌握情况。自苍之骑士团和第八军联手之时开始,晓之连狮子就已经宣告失败了。既然如此,现在还是暂且回到梅希亚为上策。菈菈圣翔和圣天使大人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阿梅利亚的脑海中浮现出神圣的索菲蒂娅的身影。当她再次把视线转向枭时,她直截了当地传达了自己的想法。
「我明白了。我马上转告泽法大人。」
阿梅利亚侧目看着奔驰而去的枭,把手伸进了怀里,取出了刻有女神希特蕾西亚的纯白怀表。她打开盖子,确认现在的时间,然后再次下达命令。
「把所有的箭都射光。最慢也要在三个小时内全部解决。」
听到阿梅利亚的命令,士兵们一片哗然。
「恕我直言,虽说是走投无路,但敌人的数量是我军的两倍。仅用三个小时就消灭实在——噫!?」
没有听他说完,阿梅利亚就伸手抓住了提出异议的上级百人翔的胸口,把他拉到了自己胸前。
「阿梅利亚千人翔!?」
「敌人已经迈入了棺材之中。地利也属于我方。多一倍的兵力根本不成问题。如果这样也做不到的话…」
她将右手伸向腰间的剑。上级百人翔脸色大变,复述了她的命令。
没过多久,射出的箭矢就将帝国兵射得七零八落。
(事态变得混沌了。但混沌正是我所愿。)
看到阿梅利亚露出的冷酷笑容,圣翔军的攻击更加猛烈了。
在纯黑色的中心描绘着一柄浸在鲜血中的剑——血色之剑的纹章旗仿佛与喜好鲜血的阿梅利亚的意志相呼应一般,欣喜地随风飘扬。
VI
特斯卡珀利斯堡
爱丽丝等守备队成员遭到了帝国军预想之外的进攻。为了让一个男人从堡垒中逃离,他们继续着没有胜算的战斗——
「大姐头!阿什顿中校平安逃走了吗!」
「要是他没能逃走的话,咱们在这里呕心沥血的努力就没有意义了!」
当爱丽丝劈开带着诡异笑容逼近的帝国兵的天灵盖时,副官福斯特也豪爽地挥舞长枪,扫清了敌人。
「说起来,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些家伙全都是一副被什么东西附身一样的表情。」
「比起这种事,敌人——」
「我知道!」
福斯特头也不回地刺了上去,仅用一枪,他便不容分说地让从背后袭来的帝国兵陷入了沉默。虽然他的头秃得很厉害,但身手还算矫健。
在这种劣势的情况下,他是一个很重要的男人,但只要稍加表扬,他肯定会得寸进尺。所以爱丽丝即使是撕破了嘴也绝不会对他说出赞扬之词。
「还真是没完没了啊!」
看着从走廊拐角处如蛆虫般涌出的帝国兵,爱丽丝砸了砸舌。
「——一个一个恬不知耻地穿着漆黑的铠甲。明明只有身为奥莉薇娅姐姐大人的影武者的我才能使用这种高贵的颜色。…退一万步讲,我也只能认可杰瑞组织的部队用这种颜色。」
爱丽丝的脑海里掠过了杰瑞傻呵呵笑着的笨蛋神情。帝国兵对着她,举起了与自己的身高差距大到了不自然的程度的巨大战斧。
「去死吧!!!!!!」
「吵死了!该死的是你!」
爱丽丝用剑腹挡住了被狠狠砸下来的战斧。然后她顺势转过身来,从帝国兵的背后一击斩断了他的颈动脉。细小的血泡呈一道线喷出,接着,帝国兵喷出了粘稠的鲜血,跪地倒下了。
之后,浑身浴血的爱丽丝继续尽情地斩杀着帝国兵。这时,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正朝这边跑来。
那是阿什顿的随从,名为拉基的青年。
「阿什顿中校呢?」
对着开口便如此询问的爱丽丝,拉基一瞬间做出了困惑的表情,回答道,“我觉得他应该从堡垒里逃出去了。”爱丽丝闻言皱起了眉头。
「你觉得?没有确认吗?」
被狠狠瞪了一眼后,拉基慌忙开口。
「因为中途遇到了很多帝国兵,所以我不得不去当诱饵…」
「你是阿什顿中校的影之护卫吧。这不是借口。为什么你没有和他一起行动到最后?」
「——你为什么知道我是阿什顿中校的护卫?」
似是在警戒着爱丽丝一般,拉基徐徐向后退去,身上的气氛也明显变得锐利起来。对于眼瞳中闪烁着危险光芒的拉基,爱丽丝报以嘲笑,
「为什么?倒不如说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注意不到?你的言行举止中有许多谎言。纵使每一个谎言都很小,但层层累加之后就会变得愈加明显。也就是说,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了。」
「大姐头,我怎么完全没注意到啊?」
「要是被你这种笨蛋发现,那还了得。」
福斯特不满地撅起了嘴。而拉基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爱丽丝。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看来我的修行还不够。这要是让姐姐知道了,我估计免不了被说教一顿吧。」
拉基放松身体,深深叹了口气。虽然他的眼瞳中还残留有怀疑的余光,但可以看出他已经慢慢放松了警戒。
虽然他的身手还不错,但果然还是个天真的孩子。
「你能带我们去阿什顿中校那里吗?」
「但愿他已经照我说的逃出去了。」
加上拉基之后,爱丽丝一行人再次奔跑在悲鸣与怒号声交错的堡垒中。率先走在最前方的拉基在遭遇帝国兵之时展现了自己的空手本领。
从拉基的表情中感受不到任何的胆怯、犹豫与骄傲。就像在进行流水作业一般,他淡然地让眼前的敌人失去了战斗能力。
爱丽丝一边从手臂弯向了奇怪的方向、翻着白眼流着口水的帝国兵身边走过,一边在内心中不禁咂舌。
(这不是单纯的体术,而是以杀人为前提修炼的技能。说实话,我没想到他强到了这种地步。这是可喜的误算。)
途中,他们遇到了同样浑身溅满鲜血的埃伯因。然后,追随在阿什顿后方的爱丽丝一行人在大开的门前看到了层叠倒在地上的帝国兵。爱丽丝停下脚步,向三人使了个眼色,然后警惕地进入了房间。
立刻开口说话的,是面容抽搐的埃伯因。
「怎么会…杰克少尉…」
杰克紧紧握着弓,仿佛要守护背后的门一般伫立着。而且他就这么站着断了气。很明显,他是要守护某个人。而在这个特斯卡珀利斯堡中,这个对象被压缩到了仅仅一人。
爱丽丝踩在散落在地上的帝国兵尸体上,走到杰克身边。她的唇上挂上了婀娜的笑容。
「一看这个房间的样子就知道了。你这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不也很努力了吗?我爱丽丝·克劳福德坦率地向你予以赞美。」
爱丽丝轻轻把手放在杰瑞脸上,然后轻轻向下滑去。
「我认为阿什顿中校肯定是去了这前面。」
爱丽丝没有看向拉基,而是让杰瑞躺在了门边,平静地说。
「不用把显而易见的事一一说出来。」
「对不起…」
爱丽丝一脚踹开门,一个劲儿地向前跑去——就像是在拼命掩饰快要流下来的眼泪一样……
穿过敞开的门,埃伯因一行人看到了被朝阳照亮的马厩。马厩的棚顶上到处都是窟窿,可见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了。
埃伯因用手势向三人打了信号,自己则蹑手蹑脚地靠近了马厩。虽然这是为了防备伏兵的行动,但最终被证明只是杞人忧天而已。
「这里好像没有帝国兵……」
埃伯因低声说道。突然,走在前面的拉基蹲了下来。
「怎么了?」
拉基像是要探寻什么一般,将视线投向了地面。在埃伯因等人默默的注视下,拉基站了起来,用手指指向了斜向右的方向。
「阿什顿中校应该在这前面。」
「你为什么这么想?」
爱丽丝立刻问道。拉基说,留下来的脚印一定是阿什顿的。剩下几人也模仿他蹲在地上。他们确实看到了脚印。但是,在埃伯因看来,自己的脚印和留在地面上的脚印没什么区别。
爱丽丝和福特斯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几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拉基。
「你肯定这些脚印就是阿什顿中校的根据是什么?」
「脚印这种东西比大家想象的还要有特征。例如,通过步幅可以判断身高,通过脚印的深度也可以大致预测体重。这条在地面上拖着的脚印显示他相当疲惫,最重要的是脚尖部分的凹陷非常明显,这与阿什顿中校的走路习惯完全一致。」
听了拉基的说明,埃伯因和福斯特感叹道“原来如此”。而此时,爱丽丝已经开始向拉基所示的草原的方向迈步了。
「不要放松警惕。」
「我知道。」
埃伯因也跟着爱丽丝进入了草原,福斯特和拉基紧随其后。他们一边拨开草丛,一边慎重地前进,突然,爱丽丝站住了。
「大姐头?」
众人顺着艾莉丝凝视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帝国女兵带着愉悦的表情死去了。
应该是致命伤吧,一把匕首插在她脖子上。匕首上描绘有熟悉的狮子图案。
「大姐头…」
福斯特不安地看着爱丽丝。曾经面不改色地淡然屠杀着帝国兵的拉基此时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面色铁青。
原因正是女人手中那把被染成了褐色的匕首。毫无疑问,它曾被刺进过别人的身体。而既然死在这里的是帝国兵,那么对方必然是王国兵。
(冷静下来。还没确定是阿什顿中校。)
但是,越是否定,心跳就越快。埃伯因环视四周,发现沾着血的草点点地向左方延伸。
(阿什顿中校!)
回过神来,他已经忘我地奔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的背后传来粗重的呼吸声。每次驱散涌上心头的不安时,他都会大声告诉自己“没有问题的”。
不知不觉间,言语升华为了祈祷。
「——怎么可能…」
等待着他的是残酷至极的景象。埃伯因像是坏掉的时钟一般停下脚步,一把揪住自己的头发。
在透过树影的阳光中,乍一看,阿什顿像是在安稳地沉眠。但是,他脚边干涸的血迹无情地对此做出了否定。遍地盛开的白色花朵和冬天的气息混合在一起,丧失了现实感。
「阿什顿中校…」
拉基的双膝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爱丽丝少尉说得没错。无论如何,我都不该离开阿什顿中校。这是我的失态。」
没有顾虑任何人,拉基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一遍又一遍地用拳头砸向地面。爱丽丝默默地从拉基身边走过,轻轻摇晃起阿什顿的双肩。
「阿什顿中校,你怎么在这种地方悠闲地睡觉?已经早上了。快起来吧。」
「大姐头…」
爱丽丝应该也知道阿什顿不会再开口了。但是,她全然不顾这种事,只是越来越剧烈地摇晃着阿什顿的肩头。
「大姐头,别这样!别再这样了!」
福斯特慌忙跑到爱丽丝身边,从背后架住她的双臂,试图让她远离阿什顿。
「你干什么!别来捣乱!」
爱丽丝用自己的后脑勺砸向福斯特的脸。她抓住留着鼻血、脚步虚浮的福斯特的衣领,强行把他的身体拉了过来,然后毫不留情地对着他的腹部来了一记膝撞。
「咕…」
福斯特一边发出呻吟,一边蹲在原地。爱丽丝跑到阿什顿身边,开始更加剧烈地摇晃他的身体。
「那个笨蛋!你以为那个笨蛋为什么要拼上性命!别闹了,快起来!」
埃伯因走到发狂的爱丽丝身后,用手轻轻触碰她小小的肩膀。
「你也要来捣乱吗——!?」
「让他安息吧。阿什顿中校太可怜了。」
爱丽丝顿时松开了双手,注视着阿什顿。过了一会儿,她露出了和父亲去世时一样的灰色神情,泪水从茶褐色的眼睛中涌出,顺着脸颊滴落。
「——走吧,大姐头。我们不能死在这里。我们有义务活着回去,汇报阿什顿中校的死讯。」
埃伯因催促爱丽丝和拉基站起来,自己则背上了阿什顿。把他带回去或许是一件残酷的事情。尽管如此,埃伯因还是决定让那两人见到他的最后一面,这是他能做出的唯一的救赎。
「我还有何脸面去见奥莉薇娅姐姐大人和克劳迪娅上校…」
没有人回答爱丽丝悲痛的话语。
埃伯因等人心怀巨大的丧失感,为了与前方的大部队汇合,迈起了灌了铅一般沉重的脚步,只是一味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