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以利昂·冯·艾尔弗里德之名,十三星评议会再次召开。
一度已经闭会的十三星评议会在月内再次召开是极为罕见的案例,而召开地点并非第七都市,而是第三都市也同样没有先例。
萨扎兰德都市国家联盟 第三都市贝伊=格兰德
聚集在贝伊=格兰德的都市长们在听露西娜讲述了第六都市露·夏利惨遭毁灭一事后皆噤声不语。
之所以不是利昂来讲述,而是让日渐憔悴的露西娜来讲述事情的经过,当然不是为了鞭尸于她。
而是为了让人们尽快接受这玩笑一般的现实,并且敦促他们立刻应对迫在眉睫的危机。
露西娜的发言结束后,利昂接过了话头,补充了群狼带来的最新情报。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出现了一群怪物就已经脱离了常轨,而且这群怪物还揭起了帝国军的旗帜?」
打破静寂的是第二都市长莱森海默。
「是啊。所以我才让大家来到这里,而不是克里米森=利贝尔。因为这里是骑马就能看到它们的距离。」
「…你们的谍报部队不会是把别的东西看混了吧?」
利昂的唇上浮现出没有热度的笑容,说道,
「我刚才不是才说过吗。如果您怀疑的话,就亲眼去看看吧。」
「——!你个混蛋!」
「莱森海默殿下,请稍微冷静一下。——利昂殿下,看到现在的露西娜大人,没有人认为她在说谎。鉴于此,我再问您一次,怪物所举的真的是帝国军的旗帜无疑吗?」
利昂苦笑着回应第一都市长夏欧拉的话。
「如果除了艾斯佩利特帝国之外,还有其他国家有着十字剑交叉的苍色旗帜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但我孤陋寡闻,不知道还有哪个国家的旗帜与之相同。」
「嗯…」
最后,夏欧拉发出了一声类似呻吟的声音,继而沉默了。利昂继续保持着尊大的态度,继续说着,
「我想聪明的各位应该已经知道了,露·夏拉的瞬间毁灭明显是帝国对我们的最后通牒。也就是说,这位新皇帝宽容地给了曾经宣战的我们一个重新思考的机会。——是选择恭顺,还是选择毁灭之路?」
在他充满讽刺意味的话语下,室内响起了一声闷响。不出所料,声音的主人是莱森海默。
「当然要战斗!」
只有第五都市长对暴起的莱森海默表示赞同。而且,他也不是很积极。因为这一次,他从第二都市中获得了大量的矿物资源,看起来像是无奈之举。
剩下的都市长们都同样一脸严肃。
「喂喂喂。怎么每个人都不吭声啊——该不会是事到如今才害怕了吧?」
面对威吓般地环视长桌的莱森海默,第十二都市长卡珊德拉用奢华的紫色扇子遮住嘴角,发出娇艳的声音。
「我是因为对手是帝国军才赞同开战的。我可不记得自己答应过要和怪物战斗。」
莱森海默连看都没看卡珊德拉一眼。
「不用担心。本来我也没对大败于王国军的不堪军队有什么指望。」
「——嘁。」
卡珊德拉瞪着背后的德雷克,而德雷克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凝视着空中的一点。
(听说德雷克一直反对与王国之间的战争,但这个脑袋空空的女王却充耳不闻。真是太可怜了。虽说对手是死神的军队,但若是至少由身经百战的德雷克将军来指挥的话,也不至于损失八成的兵力。)
利昂向德雷克投去了一点同情,而莱森海默看向利昂的视线中混杂着许多焦躁。他压低了声音,瞪着利昂。
「该不会连利昂殿下都害怕了吧?」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若现在静止不动的怪物们再次开始行动,下一个目标就是——」
利昂没有回答,而是用敲门的样子敲了敲长桌。
「现在是个好机会,我可以直截了当地说,现在如果不制止他们,不久的将来,萨扎兰德就会成为帝国的领土。这不是预料,而是确信。」
就像方才莱森海默所做的那样,这一次换成利昂环视长桌,观察各位的反应了。这时,第四都市长开口了。
「那个怪物的总数实际上有多少呢?」
利昂担心会加剧混乱,所以至今为止一直隐瞒着怪物的总数。第四都市长的提问时机正好,利昂竖起了五根手指。
「五千吗…对于毁灭了露·夏安这样的城市而言,这个数量还算是少的。」
虽然是以怪物为对手,但第六都市被仅仅这个数量的对手毁灭了吗?他的话语中,这样的想法显而易见。其他都市的都市长的反应也都大同小异。
利昂苦笑着摇了摇头。
「数量级弄错了。」
「五万!?这不是好大一群吗!」
现场一片哗然,莱森海默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才五万!有什么好怕的!我们的预定动员数已经超过三十万了!」
莱森海默的言行就像是在战场上鼓舞同伴一样。对啊,零零散散地陆续出现了追随他的都市长。
(实在是滑稽的家伙。唉,沉溺于短暂的和平,贪于懒惰睡眠的人,也就不过如此了吗。)
兵力的差距越大,战斗就越是有利。虽然这是一个真理,但这些人至今还没有理解的是,这场战斗的对手既不是士兵更不是人类,而是非人的存在。
「这次我们的对手不是人类。说得好听点,它们曾经是人类。可以认为,数字理论、过去的战略和战术完全不起作用。」
听了利昂冷淡的回答,莱森海默激烈反驳。
「这种事不战斗是不知道的!」
「我的意思是,等到战斗之后就晚了,你还没明白吗?」
利昂和莱森海默的视线激烈交错。其中,大家的视线如磁铁一般被一个静静举手的人吸引了。
那只手的主人,是在利昂说明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就像摆设一样一直静坐在他身边的露西娜。
「它们无法沟通。无论怎么用剑砍也感觉不到疼痛。被袭击的人民和士兵中有人变成了和它们一样的东西。在我身边拼命保护我的士兵,在下一个瞬间就露出獠牙像是想要吃了我般袭击我。那样…那样的事!」
利昂温柔地把手放到几近痉挛的露西娜的肩上。露西娜的身体瞬间僵硬,而后浑身的力量渐渐消失了。
「露西娜大人,感谢您细致的说明。」
利昂松开了露西娜的肩膀,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通过露西娜大人的话,我想大家应该能够理解我们处于多么困难的状况了。虽然不是全部,但真正可怕的是,被怪物咬了的人也会转化成怪物。也就是说,我们有越多的士兵被杀,怪物的数量就越多。我说过怪物的数量是五万,但现在应该已经不止五万了吧。理由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吧?」
莱森海默猛地抱起胳膊,紧紧抿着嘴角。
有了露西娜的帮助,多余的杂音消失了,利昂很满足。他一边用指尖撩起眼前的头发,一边向前走了几步。
「话虽如此,若不是亲眼看过的人,是很难对这样的现实产生同感的吧。——朱利叶斯大将,把露西娜大人带走。」
朱利叶斯点了点头,轻轻把露西娜拉了起来,然后把她带到了隔壁的房间。看着惊讶的都市长们,利昂在用余光确认露西娜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后,把目光转向了把守在入口的士兵们。
「把那个带过来。」
「是!」
两名士兵把入口的门大大地打开了。
随之出现的是满脸恐惧的八名士兵。而士兵们抬着的则是一个用黑布覆盖的铁笼。
都市长们吞了一口唾沫,注视着被士兵们以慎重的步伐运进室内的笼子。然而,这也仅仅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透过布漏出来的令人不快的声音,让都市长们都骚动起来。
「利昂殿下,难道里面是…」
「正如夏欧拉大人所想。」
利昂靠近铁笼,抓住布的一角,猛地扯了下来。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伴随着几乎穿透天花板的高声悲鸣,卡珊德拉从椅子上不像样地摔了下来。看着用溃烂的双手咔哒咔哒地摇着笼子,同时发出威吓生者的声音的怪物,众人的反应虽然没有卡珊德拉那么明显,但仍是明显被恐怖所吞噬了。
在第一次面对怪物的时候,纵使是利昂也不知不觉间后退了几步。
「那就是怪物吗…?」
莱森海默的额头上渗出薄薄一层汗珠,喃喃道。
「至于这家伙的威胁到底有多大,只靠话语是说不明白的。必须要亲眼所见。」
利昂向一个士兵招了招手,接过了他递来的剑,然后从格子的缝隙慢慢地把剑刺向了怪物的肚子。
即使利昂的剑没有受到多大的抵抗就穿透了怪物的肚子,怪物也没有露出丝毫胆怯的样子。
不仅如此,它还狠狠地把头撞在了笼子的栅栏上,想把眼前的利昂咬碎。
「我们…我们不得不要和这样的怪物战斗吗?」
任谁都能听出来,第十三都市长的声音变尖了。
「露·夏拉会被毁灭也可以理解。可是,帝国到底是如何操纵这个怪物的?」
现在的利昂还无法回答第五都市长的疑问。现在,赫文还在城堡的地下室里兴高采烈地调查着怪物,但暂时还没能得出答案。
利昂先声明自己说的只是假设,然后谈起了魔法士可能在暗中活跃。
「魔法士…原来如此,这种非常识的行为确实属于魔法士的领域。」
第八都市长戴安娜带着厌恶的表情看着怪物,说道。
在场的人自然都知道魔法士的威胁有多大,因此房间里会笼罩起沉重的空气也是必然的。
「我再强调一遍,这只是假设。而且我们现在还有其他需要考虑的事。」
「利昂殿下想说的是眼前的怪物吧,可是说到底,以一个连被剑贯穿都不为所动的东西为对手,我们到底要如何战斗呢?这甚至要比与危险害兽战斗更加困难吧。」
提出异议的人是第九都市长。在第九都市,因病突然去世的前一任都市长虽然是个很有能力的人物,但看来父亲的才能终究还是没能继承到孩子身上。
对于现任的第九都市长,利昂认为可以用凡庸二字来评价。
「您的担心很有道理。因为怪物没有智慧,所以比危险害兽更加难以对付,这也是事实。但是我们并不是无法打倒它。我现在就演示给大家看。」
利昂一口气从怪物的肚子里拔出了剑。看着从剑上低落的浑浊土黄色液体,几位都市长把手帕放在了嘴边。
怪物丝毫没有胆怯的样子,激烈地摇着栅栏,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想让这家伙无法行动的话——」
利昂再次将剑刺向怪物的右胸,然后,曾经在房间里轰鸣的声音就像是假的一样消失了。
利昂拔出剑后,怪物立刻就轻易地瘫倒在地。
「像这样贯穿它的右胸,怪物的动作就会停止。」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人开口说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倒在地上的怪物吸引了。
「弱点在与心脏相反的位置吗。真是讽刺啊。」
第一个开口的戴安娜开玩笑般地轻轻耸肩。
「除了右胸以外就没有其他弱点了吗?」
对于莱森海默的问题,
「把它们的头砍飞也是有效的。不过麻烦的是,就算失去了头,怪物的身体也会继续活动。我也已经试过了各种各样的方法,但要是想立刻让怪物停止活动,最好的办法就是瞄准它们的右胸。」
说着,利昂用无名指敲了敲自己的右胸。
「利昂殿下,这家伙的弱点我们已经很清楚了。在此基础上,我想问的是,若是以这种非人的东西为对手,我们有胜算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利昂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知道就困扰了啊。」
这样,夏欧拉露出苦涩的神情。
就算被他说困扰,其实利昂自己也很困扰。经过反复的实验之后,利昂终于掌握了怪物的弱点。但如果仅凭这一个弱点就能取胜的话,那利昂也就不至于对它们警戒到这个程度了。
如果只是口头上做个保证就能胜利的话,那列昂无论说多少次都愿意。但是对方是不懂语言、甚至连常识都无法适用的对象。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急于完成作为王牌的容器。
「或许我们应该臣服于帝国吧…」
发声的是第十都市长。他似乎是无意中说出了这句话。当意识到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之后,他慌忙改口。
「不,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假装做出臣服的样子。在确认怪物撤退之后,再一口气进攻帝国,这也不失为一种计策…」
听了他的理由,利昂一边在心中甚感惊讶,一边说道,
「奸计也好,谋略也罢,我想塔鲁梅斯是不会轻易上钩的。如果我们这边向帝国传达了臣服的意愿,那么对方也肯定会提出某些要求吧,比如命令我们解除武装,也会要求人质吧。在确定我们完全丧失了战意之前,帝国是绝对不会撤出怪物的军队的。放弃这种梦想家一样的想法吧。」
第十都市长缩起身子躲在长桌下面,代他开口的是第十一都市长——纳尔逊·弗里吉亚。
「那我们就只能臣服了吧?虽然我非常同情失去了露·夏拉的露西娜大人,但是帝国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帝国了。与其让怪物蹂躏国家,还远远不如去舔塔鲁梅斯的脚。」
「你这混蛋,怎么还没战斗就开始摇起尾巴了。你这混蛋什么时候沦落成帝国的走狗了!」
面对怒气冲冲的莱森海默,纳尔逊用鼻子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虽然你在看到了那个东西之后还敢于战斗的胆量值得称赞,但我只是做出了符合现实的判断而已。等打输了就一切都晚了。不要感情用事,先理性地动动脑子如何?」
「什么!」
利昂用目光制止了几乎要扑过去的莱森海默,
「没有时间慢悠悠地投票了。除了纳尔逊殿下以外,如果还有谁想向帝国军投降,就请立刻举手吧。」
以摆出夸张姿势、举起了手的纳尔逊为首,迟了数秒后,在德雷克的帮助下坐回了椅子的卡珊德拉举起了颤抖的手。再后面,则是第十都市长低着头举起了手。
最终以第九都市长的加入而告终。
「四个人…你们就没有身为萨扎兰德统治者的骄傲吗!」
面对气势汹汹的莱森海默,纳尔逊毫不畏惧地回答“没有”。剩下的都市长似乎都在害怕事后遭到非难,各自转向了不同的方向。
「那么,今后我就把举手的四位视为萨扎兰德的敌人。这样可以吗?」
利昂淡淡宣告。纳尔逊脸上从容的笑容消失了。
「什么…!?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说到底,你根本就没有下这种决定的权力!」
「超过半数的人支持与帝国开战。事到如今,我不想再拿十三宪章当挡箭牌说些什么,但你们既然选择臣服于帝国。一般来说都会认为你们已经做好了相应的觉悟了吧。」
「怎么就一般了!我们之所以选择臣服于帝国,归根结底是出于高度的政治判断。即使暂时沦为属国,但只要萨扎兰德还在,机会迟早会再来的。我再说一遍,这是出于高度的政治判断。」
「天真。所以呢?你既不打算参加与帝国的战争,又不打算离开萨扎兰德。是这样吗?」
「是。」
屋子里响起了重击长桌的声音。
「——别太瞧不起我了。」
利昂低沉的声音让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只有站在他背后的朱利叶斯在平静地注视着主君的变化。
利昂随意挠了挠金黄色的头发,继续说道,
「这场战争关系到萨扎兰德的命运。我可没有宽容到能一直听你们说些自私自利、明哲保身的戏言。」
「可,可是利昂殿下——」
「无需多言了。」
利昂轻轻弹了个响指。朱利叶斯发出了美妙的清脆声音。
「卫兵!」
隔壁房间的门被猛地打开,全服武装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出现了。都市长们因这突然发生的事态而手足无措。而利昂则大声喊道。
「立即逮捕第九都市长、第十都市长、第十一都市长和第十二都市长!」
据朱利叶斯回忆,当时利昂的话语简直如出鞘的利剑一般锐利。卫兵的行动很迅速。四个人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拘束起来了。利昂很满意。
唯一值得担心的是德雷克。不过他刚把手放在剑柄上,就马上举起双手表示没有抵抗的意思。
「不过是一介士兵,不要碰我纯洁的肌肤!德雷克重金将!快想想办法!」
「做不到。」
「德雷克!」
「夏欧拉殿下!请阻止失控的利昂殿下!」
与毫无反抗之意的第九、第十都市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卡珊德拉和纳尔逊纵使是脸被按在长桌上也仍在拼命呼救。
纳尔逊向夏欧拉乞求帮助,夏欧拉用痛苦的表情看向利昂,
「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事态已经紧急到连小孩子都能理解的程度了。我对逃避现实的愚昧之人没有任何慈悲。」
「嗯…没办法啊…」
「夏欧拉大人?您能承认如此残忍的行径吗?」
就像是要避开仍在拼命呼救的纳尔逊一般,夏欧拉将视线落在长桌上,开始摆弄胡须。
利昂再次环视长桌,说道,
「如果有人对这种处置方式有什么不满,那就当场说出来。要是之后再被人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只会觉得麻烦。」
最先出声的是紧紧抱起了胳膊的莱森海默。
「虽然做法有些强硬,但我没有不满。毕竟这些向帝国下跪的窝囊废派不上任何用场。」
「话说回来,利昂殿下方才让我们拜见了如此鲜明的手段。您难道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了吗?」
说话之人的语气相当轻松。利昂转过头来,和把胳膊肘撑在长桌上、双手托着下巴的戴安娜对上了视线。他确实早就对此有所预想,于是老实地回答。
「嗯,没错。」
「实在是正确的判断。」
说着,戴安娜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朝着上半身被按在长桌上的卡珊德拉投去了极其冰冷的视线。
「利昂殿下,逮捕他们就意味着我们失去了八万士兵。您打算如何填补这个空缺呢?」
到目前为止一直一言不发的第七都市长卡萨诺直直地盯着利昂。与其说他是在担心兵力的大幅度减少,不如说他是在毫不大意地想要看穿些什么。看着他的眼睛,利昂在心里吐了口唾沫。
利昂确信卡萨诺绝对不会向帝国投降。但事到如今,利昂也突然想到,要是他现在选择投降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
「虽然失去了八万士兵,但我们准备了更胜一筹的武器。现在我只能如此回答。」
不必回头,利昂就自然而然地知道了朱利叶斯露出了惊讶的样子。同时,他感受到了都市长们强烈的视线,同时也看到了卡萨诺眼中闪烁着的妖异光芒。
「嚯…是比八万士兵更胜一筹的兵器吗?我知道利昂大人不是一位会玩弄无聊戏言的人。这可实在是有趣啊。」
「是啊。尤其是对卡萨诺殿下来说。」
利昂露出没有感情的微笑,用讽刺的语气说道。沉默着的卡萨诺微微露出了狡猾的笑容。
在这个瞬间,利昂再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相当厌恶卡萨诺这个事实。
「那个武器到底是什么?」
戴安娜用满是兴趣的眼瞳看了过来。利昂听着朱利叶斯命令将被逮捕的都市长软禁的声音,说道,
「其实还没有完成。」
然后,他摊开两手,做了个诙谐的表情。都市长们的目光在惊讶和不安中来回徘徊。这时,戴安娜用食指戳着嘴角,以一副飘然的态度问道,
「那么,能赶在怪物再次开始行动之前完成吗?」
「为了能赶上,现在正在加紧完成。」
如果怪物们现在就行动起来的话,那当然是来不及了。但是,利昂坚信这种担忧是杞人忧天。
在萨扎兰德已经公然拒绝臣服于帝国的情况下,塔鲁梅斯再一次沉默地给了他们选择的机会。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塔鲁梅斯是希望萨扎兰德无条件投降的。否则他就没有理由让怪物像是在炫耀其存在一般停留在露·夏拉,促使人们重新考虑。
但反过来说,或许他是觉得无论给这边多少时间都是无所谓的小事吧。
(但是,当然是有限度的。给我们留出时间的这个事实将成为他的致命失误。)
戴安娜对着斗志昂扬的利昂微微一笑。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很期待它的完成。——以及,今后的事。」
最后,戴安娜用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作为收尾。利昂只是微微动了动眉毛。然后,他作为总司令讲述了军队今后的方针——。
「——我的话就说到这里。基本的方针没有改变。请各位回到国家后立刻调动军队吧。」
不久,评议会闭会了。各都市长各自带着深思表情走出了房间,其中,莱森海默突然在利昂面前停下脚步,锐利地瞪着他。
真是个好懂的家伙,利昂在心里苦笑着,表情上却装出了老实的样子。
「怎么了?」
「我们少了八万的士兵。这比任何的话语都要沉重。你说的兵器,真的足以填补八万士兵的漏洞吗?」
「纵使是莱森海默殿下,如果没有武器的话也会感到不安吗?」
「愚蠢的问题。就算没有那种武器,我也不会退缩。」
在视线交错的数秒之后,莱森海默率先移开了视线。他没有再说更多的话,离开了房间。
在所有的都市长都离开之后,朱利叶斯前来同利昂搭话。
「真没想到您会在这个时候亮明这个东西。」
「根据话题的走向,如果我不把事情说清到这个程度,或许会有更多的人赞成投降。你不服吗?」
「我认为这是贤明的判断。」
说着,朱利叶斯笑了。
「如果它能够对怪物发挥出预想中的力量,那就相当于是在各都市长心中打下了一根坚固的楔子吧。」
朱利叶斯用力点了点头。
「看来戴安娜大人已经看穿了我们的意图。」
「朱利叶斯也是这么想的吗?」
「是的。」
「因为她有着别的女王大人无法比拟的聪明头脑。在那个时间,她既然敢于说出明显带有暗示的发言,说明事实大概确实如你我所料吧。她是个能派上用场的女人。如果她肯率先站在我们这边的话,我会郑重地对待她。」
利昂的脑海中浮现出戴安娜意味深长的笑容,但是,那笑容下一瞬间便消失到了遥远的彼方。因为卡萨诺那张让人来气的脸插了进来。
「发现蝙蝠的迹象了吗?」
「要揣测那个人的内心,似乎比以怪物为对手更为费劲…不过,我觉得还是在看穿他的前提下再行事比较好。」
「是啊。对那个人再怎么警戒也不过分。」
「——利昂大人,您其实很激动吧?」
听了朱利叶斯的话,利昂露出了坚韧的笑容。
操纵怪物的帝国与萨扎兰德之间的战斗已经迫在眉睫——
II
帝国军 罗泽玛丽阵营
看着已经完成的“舞台”,罗泽玛丽满足地点了点头。
「对于仅用了一天就造出来的东西而言,这不是很气派吗?」
同样仰望着舞台的奥斯卡一脸苦涩地对罗泽玛丽说,
「在基尔要塞前建造这样的东西,您究竟作何打算?」
「那你就尽情期待吧。话虽如此,没有死神奥莉薇娅的王国军队真是一群窝囊废啊。即使是一群野兽,若是看到美味的饵食,也会尽全力去狩猎吧。」
「王国军不是野兽。既然我们如此堂堂正正,那么即使不情愿,敌人也会怀疑是否存在陷阱。至少,如果我是敌人的指挥官,便不会轻率行动。如果敌人的目的是让我们留在这里的话,那就更不必多说了。」
「即便如此,如果死神奥莉薇娅在场,那她就不会对这种情况坐视不理。她就是个这样的女人。」
罗泽玛丽微微一笑,轻快地登上了梯子。
对于罗泽玛丽接下来要做什么,即使是身居总参谋长一位的奥斯卡也不知道。他知道的大概只有,有一部分士兵背起了大木箱,顺着梯子往上爬去了这种程度。
当然,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期间,奥斯卡也曾事无巨细地向罗泽玛丽发问,但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拭目以待吧”这么一句话。
既然罗泽玛丽缄口不言,那他就只能猜测了。奥斯卡反复发散着思考,但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连我们都是这个样子。王国军一定困惑至极。或许长年担任罗泽玛丽副官的吉埃尔上校能够理解吧。虽然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去问他了…)
奥斯卡深深叹了口气。为了看穿罗泽玛丽到底想做什么,他把手搭在了梯子上。
意气风发地走上舞台的罗泽玛丽气势十足地站在舞台前方,双手叉腰睥睨着眼下的王国军。
「真是绝景啊。」
即使是在远处,也能感受到部署在前线的王国军的困惑的样子。而另一边,圣翔军则没有表现出困惑。
从舞台上俯瞰,罗泽玛丽才发现圣翔军有撤退的迹象。若是从地面上看,只会觉得他们是在精心整理阵型而已。
(从那个举动来看,圣翔军应该没有向王国军队传达撤退的意思。好奇怪啊……)
罗泽玛丽不可能知道法涅斯特王国和神国梅希亚之间缔结了怎样的同盟。不过那毫无疑问是只有利害关系的同盟,但即使是这样,在尚不知道胜利的天平会倾向哪一方的情况下,圣翔军却做出了撤退的判断,实在是令人费解。
(算了,你们要是想撤退的话就随你们去吧。你们可是还有在亚斯特拉堡欠下的血债要还呢。等我歼灭了王国军后再好好和你们玩玩。)
罗泽玛丽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在最深处展开的王国军身上。他们也和圣翔军一样没有展现出困惑的样子。
(不愧是常胜将军。这种程度的游戏还不至于让你动摇吗。不愧是把格拉丁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
虽然与热烈期盼的死神奥莉薇娅的再战被暂时搁置,但罗泽玛丽对这场战斗的兴趣并没有完全丧失。
罗泽玛丽赤色的瞳孔中映出一位未曾谋面的老英雄的模样。
「罗泽玛丽阁下,这边随时都可以开始。」
身穿王国军铠甲的红之士兵欣喜地报告。看来准备总算就绪了。
「那就开始吧。」
罗泽玛丽英姿飒爽地穿上递过来的红色斗篷,用如歌的声音做出了开场宣告。
第一联合军 前线部队
如今,帝国军和王国军正以被迅速制造出来的箭塔为中心对峙着,这时,突然从箭塔上传来了战鼓声,更加吸引了王国军的注意力。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战鼓声停止后,又换成铜管乐器的优美旋律开始流淌。
平时听起来很悦耳的旋律,在充满纯粹暴力的战场上只会给人以毛骨悚然的感觉。
「包括建造出这种不知所谓的箭塔在内,基尔要塞里的帝国军还真是净会做些奇怪的举动。」
仿佛要掩饰心中开始萌芽的不安一般,率领着轻装步兵的小队长永不厌倦地盯着箭塔。
第一联合军 纳恩哈特阵营
看到士兵们突然开始骚动起来的样子,纳恩哈特的副官卡特莉娜·雷纳斯上尉大喝一声。
「怎么了!」
旁边的一个小队长单手拿着望远镜对卡特莉娜说,
「请看那个。」
卡特莉娜保持严肃的表情,从腰间取出了望远镜。过了一会儿,她以不知是疑惑还是愤怒的表情来到纳恩哈特身边,指着那边,
「请看那个。」
卡特莉娜的话和小队长一字不差。纳恩哈特照她说的,将望远镜对准箭楼,眼前映出的光景让他皱起了眉头。
「那是…舞台剧吗?」
身穿明显是王国军铠甲的士兵们用夸张的动作架起了剑,而与之相对,红之士兵们也同样架起了剑。
在双方发出呐喊的同时,舞台上开始播放响起雄壮的音乐,舞台进入了战斗状态。
「阁下。」
呼唤纳恩哈特的声音中凝缩着卡特莉娜的愤怒。纳恩哈特确信,在箭塔上上演的是一场事到如今连去怀疑都显得愚蠢的舞台剧。
「不是箭塔,而是建造了舞台装置吗?这也太胡闹了。」
在两人交谈的时候,舞台剧仍在继续,被红之士兵杀死的扮演王国军的士兵们七零八落地倒下。红之士兵将一只脚踩在倒下的人身上,举起手中的长枪发出咆哮。
这时,音乐变成了邪恶的曲调。一位一头银发、身穿漆黑铠甲的士兵从舞台右翼登场。
「那是…!?」
「那是在扮演谁,简直一目了然。」
银发的士兵一边走一边拔出漆黑之剑,一个接一个打倒了袭击而来的红之士兵。
红之士兵被迫后退。
「邪恶的死神!你的恶行也就到此为止了!」
勇敢的女性声音在舞台上轰鸣,音乐一转变成了华丽的曲调。从舞台左翼,一名飒爽翻动真红色的斗篷、一头赤发的士兵出现了。
「特征性的赤发…从容貌来看,她应该就是报告中提到帝国三将之一,罗泽玛丽·冯·伯林埃塔了。」
罗泽玛丽走到舞台中央,向天空高高举起了剑,之后和银发的士兵开始了激烈的打斗。
剑击之音回响。
各种让人联想到街头表演的华丽体术。
在迎来高潮的激烈曲调中,最终,银发士兵的身体遭到一记斜斩,做出挣扎的动作,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罗泽玛丽再次移向舞台中央,把剑雄伟地刺向了天空。
「死神已被我讨伐——」
围绕着舞台的红、天阳两大骑士团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至此,舞台落下了帷幕。
第一联合军 埃尔曼阵营
看到没有命令就擅自开战的部队,埃尔曼在愤怒之前首先想到了什么。
虽说那是一场闹剧,但帝国军明显是在愚弄奥莉薇娅。虽然她现在已经是第八军的总司令,但原本是属于第七军的士兵。
若是考虑到士兵们的心情,他也理解士兵们不能容许这种事的心情。但是理解和无视命令完全是两码事。
「立刻把那些冲出去的笨蛋们叫回来。」
「是!」
副官路易斯立刻下达了指示。埃尔曼看着那个样子,温柔地抚摸着自己最近变得很寂寞的头发。
(如果敌军的意图是引诱我方爆发的话,即使不设置这么麻烦的机关也有很多办法吧。敌人的司令官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但是,埃尔曼的命令最终没有生效。
除了最初冲出去的部队以外,追随在他们身后的部队络绎不绝地出现。而且,不只是埃尔曼的部队,就连纳恩哈特和兰伯特的部队也被波及了。
此时埃尔曼才意识到,自己从根本上误判了奥莉薇娅的存在。
(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大的影响…这就是所谓的英雄吗?)
战场以王国军的首脑们意想不到的形式再次开始了变动。
帝国军 罗泽玛丽阵营
不知何时,罗泽玛丽坐在了位于舞台中央的椅子上。她把胳膊肘搭在扶手上,张扬地翘起修长的腿,把脸抵在用流畅的动作握成的拳头上。
罗泽玛丽悠然地眺望着王国军,嘴唇浮现出上弦之月的形状。
「看来我主演的舞台剧很受欢迎啊。」
「…您看起来乐在其中。」
「是啊,我很开心啊。奥斯卡不开心吗?」
「在这之前,我不知道这次的舞台剧有什么意义。」
奥斯卡在舞台的左翼看到了一切。
这场在战场中心上演的前所未有的舞台剧显然是为了贬低奥莉薇娅。反过来说,从中也找不到更多的意义。奥斯卡只能一味地歪着头。
罗泽玛丽那超出他理解之外的微笑从未停止。她说道,
「奥斯卡,你会在每一个游戏中寻找意义吗?」
「游戏…?您的意思是,至今为止的一切都是游戏吗?」
这不能置若罔闻的话语让奥斯卡的语气自然而然地变得粗鲁起来。
「都到这时候了还说什么呢。我不是一开始就当着大家的面说过这是游戏了吗?」
奥斯卡记得在军事会议上,罗泽玛丽确实公开发表过要玩游戏的宣言。但是,他认为那终究只是某种比喻。又有谁认为她真的会兴致勃勃地进行一场游戏呢?
(不。不能草率地下结论。)
奥斯卡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回忆起和罗泽玛丽一起站在舞台上的红之士兵,他们看上去似乎都在愉快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总之无论如何,这下他心中关于罗泽玛丽的行动的疑问总算是全部解开了。
奥斯卡绕到罗泽玛丽的正面,弯下了膝盖。
「既然舞台剧结束了,演员就该下台了。」
「哈哈哈,奥斯卡也难得能说出这么有风趣的话啊。——但是我驳回。」
「为什么?」
「因为现在开始才是正式表演。」
「正式表演?我不太明白。但若是留在这里的话,岂不是无处可逃吗。」
不用确认也明白。如地鸣般从下方冲上来的战吼声,确凿无疑地证明了两军正在展开激战。战场上特有的热气喷薄而出,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数量庞大的箭矢向舞台飞来。
「阁下!」
为了保护还悠然地坐在椅子上的罗泽玛丽,红之士兵一齐举起盾牌。但这并不能阻挡全部的箭矢。
不出所料,一支箭从盾与盾之间的缝隙穿过,逼近罗泽玛丽。没有一个红之士兵注意到它,只有奥斯卡把那支箭收进了视野。
(没有时间再叫士兵了!)
奥斯卡是大家公认的“智慧”之人。他既没有抵挡箭矢的盾牌,也没有精于武道的人用剑将箭击落的技能。
想到现在的自己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奥斯卡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毫无防备的身体挡在那支箭前——
「——阁下…?」
「你是笨蛋吗?不要因为一支无聊的剑就轻易放弃你身为总参谋长的生命啊。」
奥斯卡被推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茫然地看着不知何时用左手握住箭的罗泽玛丽。
「你之后还得继续为我工作呢。明白了的话就赶快离开舞台。」
「是…」
「把弓拿来!」
罗泽玛丽徐徐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出左手,红之士兵立刻为她递上了深红色的长弓。面对继续递给她箭的士兵,罗泽玛丽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需要”。
「燃尽有限生命的战斗才是这个舞台的正式表演。尽情地取悦我吧!」
罗泽玛丽以最小的动作躲过了飞来的箭矢,然后她随手抓起飞到眼前的箭,就那样以行云流水的动作将其架在了弓上。
「那就从你开始吧。」
深红的长弓放出的箭豪爽地射飞了身穿红紫色衣服的王国士兵的首级,把附近的人都吓了一跳。
看着沐浴在无数箭雨中却依然露出无畏笑容的罗泽玛丽的姿态,奥斯卡不知不觉间把她的身影和神话中登场的战女神弗洛蕾西亚重合在了一起。
III
第一联合军 大本营
保罗·冯·巴尔茨上级大将接替踏上前线的纳恩哈特,退居最后卫。
他和统率着第一军的科尼利厄斯·维姆·格宁鲁元帅共同守望着战况。这时,传令兵传来了圣翔军开始撤退的报告。
「为什么现在…」
帝国军出击之后,王国军蒙受了失去胡斯门德这一惨痛损失。若是己方已经处于劣势,那么圣翔军果断选择放弃并撤退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作战的执行并没有受到影响。因此,保罗无法理解。
「我之前也说过,这个同盟只不过是基于利害关系结成的脆弱同盟而已。虽然我不知道理由,但圣翔军是判断得不到利益,所以才撤退了吧。」
科尼利厄斯毫不动摇地淡淡说道。保罗认为,对神国梅希亚来说,最大的利益大概就是王国和帝国同归于尽了。不过,考虑到两方缔结了同盟关系的体面和立场,他一直忌惮于将其公开说出来。
保罗摸了摸脸颊,说,
「莫非是掌握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情报?比如说——」
保罗强行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如果圣翔军事先知晓了第八军的失败,那就可以理解他们为什么会放弃这场战斗而撤退了。
「据说神国梅希亚的情报收集能力凌驾于帝国之上。所以可能性很大。不过不要去想多余的事情。我们在那个桀骜不驯的女孩身上寄托了太重的思念。如此无可救药的我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无论何时都相信着她,并且等待着她的联络。」
「是啊…」
保罗意识到科尼利厄斯的这番话是他曾经对奥托说过的话,不禁自嘲起来。
「但这肯定是违反军令的。要追上去让他们开口吗?」
「不必。不要在这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既然元帅阁下都这么说了。」
保罗暂时将圣翔军的事从脑海中抽离,将视线转移到了远方的舞台上。
「但是帝国军已经看穿了——看穿了我军对基尔要塞的攻击只是佯攻。」
自小规模夜袭开始的一连串攻击。在基尔要塞眼前建造的舞台。而得知了在那个舞台上上演的闹剧之时,保罗便对此深信不疑。
「也就是说,他们做出了超乎我们预想的选择。」
「是啊。」
那就是既不是坚守基尔要塞,也不是派出援军的第三个选择。说白了,帝国军选择把战争当作一场游戏。既然是游戏,那么意义不明的行动也能得到解释。游戏没有意义,只要开心就好。
「罗泽玛丽·冯·柏林埃塔吗…看来她的性格比我听说的还要空前绝后啊。」
「在北方战线同红之骑士团交战时,我便对此有过一鳞半爪的感觉。但这行径实在是荒唐透顶到了极点,只能引人发笑。」
「但是这样一来,有些事就能理解了。」
「那是?」
「基尔要塞原本应该由格拉丁·冯·希尔德斯海镇守。我曾与他在中央战线对峙,他是个用兵稳健,甚至堪称愚直的男人。」
保罗理解科尼利厄斯的意思。罗泽玛丽和他方才所说的格拉丁的用兵方式完全不同。从基尔要塞出击的战斗与稳健二字相差甚远,至少从中感受不到任何格拉丁的感觉。
「确实很奇怪,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可能有,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无论如何,如果他们不向苍之骑士团派出援军对话,那便正合了我们的意。剩下的就是,不要再中那个恶作剧女人的挑衅了。」
「纳恩哈特少将和埃尔曼中将暂且不论,就连兰伯特都无法驾驭部队了,实在是吃不消啊。」
「就算那是一场闹剧,也是对那个姑娘的侮辱。我们也不能一概地责备士兵们吧。若是强行押下这股情绪,反而可能会影响士气。也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啊。」
「即便结果是发起突击的部队都被凄惨地打败了?」
「他们三人都是一流的将帅。即使真的如此,他们也会做得很好。」
「但愿如此…」
突然,保罗感受到一种莫名的违和感,望向了天空。
「保罗,你也注意到了吗?」
「嗯。」
视线的前方是一片涂成了灰色的天空。如果是平时,科尼利厄斯是不会留意这种光景的,但现在,他立刻采取了行动。
「分散主力部队,将部队在两翼展开。把各部队中擅长用弓的士兵集中到中央。再把向四周广泛地部署监视兵。严密索敌,加强警戒。」
科尼利厄斯的命令所针对的显然不是眼前的帝国军队。
保罗是知道的。他知道科尼利厄斯也和自己一样,怀着一种模糊的不安。
在死亡已经成为常态的战场上,食死鸟却消失了。连异常二字都不足以形容这种异常情况了。
第一联合军 特拉维斯部队
在得知配置在东方的监视兵的定时联络断绝之后,科尼利厄斯为了找出原因,找到了被誉为法涅斯特王国武门最高峰的“六华八叶”之一的梅耶家家主特拉维斯·梅耶中将,命他立即率领精锐部队前往。
(为什么是我们的部队…)
特拉维斯的副官戴安上校置身于困惑之中。
仅仅因为失去了监视兵的联络就要出动特拉维斯旗下的六千精锐部队。这个理由实在是过于脆弱了。
他对被称为常胜将军的英雄的判断产生了疑问,但更让他怀疑的是,现在特拉维斯的身上散发着前所未有的紧张感。
即使是在关系到王国命运的中央战线的战争中,他也未曾有过如此的表现。
「——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那个,我只是觉得您的表情很严肃…」
「是会变严肃啊。要是看到了元帅阁下和保罗阁下的那种表情的话。」
「表情…恕我冒昧,我认为只要派出一个小队就足够了。」
戴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特拉维斯的嘴角微微松了下来。
「为什么元帅阁下会成为常胜将军呢…?」
这既不是自言自语也不是提问的唐突话语让戴安一边陷入困惑一边回答,
「是因为他一次也不曾战败吧。」
因为历史的教科书上也有记载,所以不仅是法涅斯特王国,整个大陆都流传着科尼利厄斯常胜将军的名号,简直就是活着的传说。
但是,为什么特拉维斯现在要说这种话呢?戴安完全摸不着头脑。
特拉维斯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事实,但不是本质。正因为元帅阁下一直能预测出对手的行动,并依次制定战术,他才能成为常胜将军。」
「…对不起,我不太明白阁下想说什么。这和元帅阁下派出我们进行此次行动这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特拉维斯停顿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
特拉维斯直言不讳地说着,抚摸起马的后背。如果戴安现在照照镜子的话,那他一定会看到一张充满了不满的脸吧。
意外的是,特拉维斯接下来的话证明了这一点。
「别露出那种表情。如果我能理解科尼利厄斯元帅的想法的话,那我也能成为常胜将军了。」
「这实在是暴论。」
「听好了,战场上充满了不确定因素。也许就像戴安你说的那样,这次只派出一个小队就足够了事。但是科尼利厄斯元帅阁下命令我们行动。而且连保罗阁下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仅此,我就认为这件事值得警戒。——明白了吗?」
「我本来就明白。」
戴安事不关己地回答。虽然抱有疑问,但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违抗命令。因为军人只需要执行上级的命令就可以了。
「是吗。」
特拉维斯的嘴角再次舒缓开来。
不久,特拉维斯率领的精锐部队将前方的广袤森林尽收眼底。
大地即将被浓雾覆盖。
「雾越来越浓了。」
部队在穿过森林时被浓雾包围,视野也变得模糊。特拉维斯下达了大幅放缓行军速度的指示。
这是出于对意外的遭遇战的警戒,但是不到十分钟,特拉维斯就遭遇了某种不明正体的感觉。
(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不像遭遇强敌时感受到的皮肤发刺的感觉。打个比方的话,这种感觉就像是全身都被粘液覆盖的极端的不快感。
等回过神来,他握着缰绳的手已经沾满了汗水。
「阁下,怎么了?」
不愧是戴安,他很快就发现了表面上维持着平静的特拉维斯的异常。
「赶快发出警报!」
「是!」
戴安没有问,而是立即执行了命令。但是为时已晚,在命令到达之前,从先头部队处已经开始陆续传来充满恐惧之色的声音。
不需要多久的时间,让马匹都为之胆怯的可怕声音就传到了特拉维斯耳中。
「噫呀!」
「别过来!别过来啊!」
怒号和悲鸣化作浊流涌来,让特拉维斯瞬间忘记了自己的部下是精锐。
「怪物…」
陷入恍惚中的戴安的喃喃自语最直观地表述了敌人的样子。
散发着浓烈的腐臭、成群结队地袭击而来的怪物在外形上很像是人类,但是,浮现在眼前的光景绝不是人类所能造就的。
无论是被剑砍裂还是被长枪贯穿,它们都不会发出一声悲鸣,而是贪婪地啃食着士兵们,将士兵的血肉撕裂、贪食。那副光景将“对方是怪物”的事实确凿无疑地告诉了特拉维斯。
特拉维斯率领的部队虽然无疑是精锐部队,但是从未预想过要以怪物为对手展开战斗。
「撤退吧。」
戴安用颤抖的声音告诉他。半数的部队已经没有了军队的样子。剩下的一半也很快会陷入功能不全的状态吧。若没有办法迅速平息这场展开的无序杀戮,那么戴安的方案就是最优解。
正当特拉维斯要开口宣布撤退的时候,他却看到了不可能的光景。冲入他视野的,是一个巨大的怪物张扬地举起了一个军旗的样子。
被染成蓝色的旗帜上描绘着十字剑的纹章——毫无疑问是艾斯佩利特帝国的纹章。
「为什么怪物会举起帝国的旗帜?」
戴安替特拉维斯道出了他的心声。这反而让特拉维斯冷静下来,让他得以观察怪物的行动。
「怪物的动作并不快!长枪兵挡在前方!大家一边防御一边拉开距离撤退!」
特拉维斯嘹亮的声音成功让陷入混乱的部队稍微恢复了些清醒。然而,特拉维斯也知道这也不会维持太久。
「给我!」
特拉维斯向巩固防御的亲卫队一员伸出了手,强行夺过了长枪。
「请等一下!」
「戴安,我没时间和你争论了。——为了让部队撤退,哪怕能争取一点儿时间也好!」
「是!」
特拉维斯带着亲卫队投身于疯狂的漩涡之中。一群怪物一边发出仿佛要把人带入地狱般的叫声,一边迈着蹒跚的步伐逼近。
特拉维斯朝着自己握着长枪的手猛地吐了口唾沫。
「别得意忘形了,怪物们!」
随着震撼灵魂的吼声的同时放出的是速度惊人的乱刺。这是梅耶家代代相传的单传枪术。
IV
神国梅希亚 圣都伊斯菲亚 拉·海姆城 飞翔之间
在参加了晓之连狮子作战的圣翔军归国的几天后,索菲蒂娅得知了散布在神国梅希亚东侧的村庄被亡者所灭的消息。她以很少见的严肃神情在飞翔之间召集了菈菈、约翰、阿梅利亚等魔法士,以及各十二卫翔暨上级百人翔。
(面对这种状况,圣天使大人会如何行动呢…?)
约翰站在中央最前排,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点缀着华丽装饰的王座。左侧最前排是同样一动不动的阿梅利亚。
她是在晓之连狮子作战中唯一立下了斩下敌将首级的功绩的人,因此她也预定在近期内晋升为上级千人翔。
「圣天使大人到!」
在卫兵们响彻大厅的声音中,全员一齐行臣下之礼恭迎主君。
伴随着硬质的声音,穿着仿佛燃尽其身的红莲礼服登场的索菲蒂娅走上白辉石制成的楼梯。
「请起。」
索菲蒂娅接过侍从恭恭敬敬地递出的银之锡杖,以优美的动作在王座上坐了下来。那仿佛要看穿一切的紫藤色眼眸指向了右方最前列、义眼发出妖异之光的泽法。
「请立刻告诉我避难的情况。」
「是,我们已经劝告位于亡者前进方向上的镇子和村庄撤离,目前已有百分之八十的住民撤离完毕。另外,我在其他的镇子和村庄也分别布置了枭,只要有一点危险的征兆,就能立即准备引导转移。」
「我明白了。请继续引导避难。」
「明白了。」
索菲蒂娅的视线从深深低着头的泽法身上移向了站在挂在立台上的地图旁边的菈菈身上。
菈菈上前一步,恭敬地向索菲蒂娅行了一礼。然后她朝向卫士们,用手中的指挥棒锐利地指向了地图上的黑点。
「根据枭带来的最新情报,亡者的军队正在继续西进。虽然速度缓慢,但它们若是继续向西行进的话——」
指挥棒从黑点划向左侧,在写着圣都伊斯菲亚的地方停了下来。
「大约十天后,将会有超过十万的亡者涌向圣都。」
亡者的情报已经为全体圣翔军所知,但掌握最新情况的人只有约翰,阿梅利亚,以及十二卫翔中的一部分。
在上级百人翔不出所料的喧嚣声中,菈菈对着地图砸下了指挥棒。
「太狼狈了!」
确认如波浪般褪去的喧嚣声已经完全消失后,菈菈用强硬的语气继续说道,
「当然,不能让不净之辈踏入圣都一步。这次我们将以全军之力迎战亡者的军队。」
随着时间的推移,发出声音的是阿梅利亚。
「虽说是全军,但是圣都,乃至圣天使大人的守卫要怎么办?」
拉·海姆城被三重的坚固城墙包围,颇有些要塞的味道,但若是没有足够的卫士守卫城墙便毫无意义。
回答阿梅利亚问题的不是别人,正是索菲蒂娅本人。
「当然会留下最低限度的守备队。在此基础上,这次我也打算出阵。」
上级百人翔们的吵嚷和刚才不可比拟。
「圣天使大人亲自出阵?万万不可!请您自重!」
白发苍苍的元老级百人翔上前厉声喝道,其他的百人翔也极尽劝谏之能事。
而提到发出问题的阿梅利亚,她平时缺乏感情的样子已经消失不见,将眼睛和嘴巴张大到了过分的程度,显露出惊讶的神情。
约翰也是第一次听闻索菲蒂娅的这个意向。不过他知道,索菲蒂娅的原则就是无论何时都要依靠武力立足,所以在惊讶之前,他先是微妙地接受了。
(虽说如此,站在臣子的立场上也不能轻易认可…)
约翰看向了菈菈。本应比谁都最先唱反调的菈菈偏偏今天紧闭着嘴,这让他感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索菲蒂娅在历届的圣天使中也有着卓越的才能。说起来的话,她是个生来就是要君临世界顶点的存在。万一索菲蒂娅丧命,神国梅希亚必将遭遇前所未有的混乱。
正因如此,菈菈的态度让人无法理解,但约翰突然想到了理由。
(看来她早已知道了。)
仔细想想,便会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菈菈会断然拒绝这个提议,在索菲蒂娅看来比明灯还要显而易见。正因如此,她才会事先向菈菈传达自己的意向吧。
(不过看她的样子,还是不太能接受啊…)
“当”的一声,锡杖的音色在飞翔之间中轰鸣,臣子们全都一齐闭上了嘴。
「这次我们要战斗的对象不是人也不是兽,而是完全未知的对手。前些日子我为了探寻邪法的真面目而前往阿尔特米亚大教堂,但是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正因为如此,我必须用这双眼睛亲自去看清楚,这是让神国梅希亚得以延续的圣天使的责任。」
看着她毫无杂质的美丽眼瞳中寄宿的斗志,约翰不禁感叹,
(我绝对的主君属实值得称赞。为了在霸道之路上奋勇直前的您,我约翰·斯托莱德今后也将竭尽全力。)
听到索菲蒂娅的决心之后,没有人再说出劝谏之言。屈膝的臣子们脸上充满了要全心全意保护主君的决心。
「约翰千人翔。」
「在!」
「请约翰千人翔担任守卫圣都的要职。」
「我谨接此大任。」
根据话题的流向,约翰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会被赋予防卫圣都的使命。也正因如此,约翰才会不停地动着舌头。
约翰认为对方很有可能以亡者的军队为诱饵,实际上是要急袭圣都。圣翔军掌握到的塔鲁梅斯的情报十分有限,但其中有一样是人物评定。
做出评定的是一个担任圣叶尔米纳斯教会奥斯滕德支部的祭司长,名为米兰达·卡恩的女人。据说,曾接见过塔鲁梅斯的米兰达曾对亲信们说,塔鲁梅斯是个狡黠而可怕的人。
无论是多么细小的情报,索菲蒂娅都会仔细调查。正因如此,她会把擅长大范围魔法的自己留在圣都是十分合理的事…
(实际上,如果太高看我我也是很为难的啊——。在三人中,我是魔力量是最少的,而且每一种魔法的耗费都很糟糕。)
约翰在心中叹了口气,与微笑着的索菲蒂娅视线重叠。和往常一样,她似乎很轻易地理解了自己的想法。
(成为这位大人的臣子或许既是幸福又是不幸。)
现在的约翰能做的只有对这位伟大的统治者报以苦笑。
索菲蒂娅说,
「对于向帝国露出獠牙的我们,帝国竟敢以亵渎女神希特蕾西亚的方法进行报复。我们不能再失去人民了。」
当表情严肃的索菲蒂娅在王座上无言地睥睨着群臣之时,一股足以埋没整个飞翔之间的压倒性的霸气让臣子们的身体自然而然地紧绷起来。
接着索菲蒂娅的话语,菈菈指向了地图上的一点,说,
「根据圣天使大人的话,我们圣翔军决定在凯拉斯高地与亡者决一雌雄。」
在梅希亚的领土中,位于圣都以东的凯拉斯高地有着小规模山丘呈网状分布的特别地形,也因此而闻名。
毫无疑问,若在各个山丘上布阵,无论对进攻还是防守皆颇为有利。据约翰所知,在亡者的进军路线上没有比此处更好的迎击阵地了。
在场的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所以没有人反对。
「那么就决定于三天后出征。时间有限,大家各自做好准备,切勿操之过急。」
「是!」
勇敢的声音充满了飞翔之间。索菲蒂娅把锡杖交给侍从,从王座上站起来,闭上眼睛,双手交握在胸前。
「愿圣翔军得到女神希特蕾西亚的护佑。」
然后,第三天的早上——
身着一身神圣的轻装铠甲的索菲蒂娅站在散发着黯淡光芒的六轮战车上。在约翰正面站立的,是组成了美丽军列的总计四万五千名卫士。
「在女神希特蕾西亚的名义下,用神圣的火焰将敌人燃烧殆尽吧!」
感受着索菲蒂娅清流般的声音和站姿,卫士们纷纷流下感动的泪水。索菲蒂娅那丝毫没有畏惧之感的、威风凛凛的身姿无疑是位武人。
「那么约翰,圣都的事就交给你了。」
「请交给我吧。」
以索菲蒂娅的微笑为信号,同乘在战车上的菈菈下达了响亮的「出发」命令。
(静候您的平安归来。)
与同样为了守卫圣都而留下的六名卫翔一起,约翰的敬礼一直持续到战车的身影消失不见为止。
为了迎击亡者的军队而从圣都伊斯菲亚出发的圣翔军按照日程抵达了凯拉斯高地。
在菈菈的指挥下,圣翔军在呈网状分布的山丘上依次布阵。骑在马上的阿梅利亚和战车上的索菲蒂娅共同眺望着布阵的样子。
(不愧是菈菈圣翔。这样的话不需半日就能完成。)
阿梅利亚由衷地感叹着,这时,从左侧传来了与战场格格不入的悠闲声音。
「呐呐,阿梅利亚酱。」
「……」
「阿梅利亚酱。」
「…这里是战场,请以军翔相称。」
阿梅利亚一边严厉地训斥安洁莉卡,一边深深明白这种行为毫无意义。
不出所料,安洁莉卡丝毫没有反省的样子,鼓起了脸颊。
「阿梅利亚酱—。听到了的话就别无视我啊—。这样可不好。」
反过来被说教的阿梅利亚只得重重的叹了口气。
「哈…那么,有什么事?」
「阿梅利亚酱,你看到传闻中的亡者了吗?」
「还没看到。很遗憾,它们还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没看到过啊—。不过啊,都死掉了还会动,不是很恶心吗?我有个疑问,它们要是被砍了的话会出血吗?」
「这种事我不知道。」
即使阿梅利亚冷冷的语气就像是在拒绝她一般,安洁莉卡也是不会明白的。她凡事都是这个样子,真是让人吃不消啊。
「呵呵。」
听到耳边传来的轻笑,阿梅利亚转过脸去,发现战车上的索菲蒂娅不知何时正开心地望着这边。阿梅利亚慌忙低下头,
「在圣天使大人面前,让您听到了这么不成体统的对话,实在抱歉。」
「没有必要道歉。我反而很高兴看到了阿梅利亚不同的一面。」
「不,怎么会…」
安洁莉卡不顾诚惶诚恐的阿梅利亚,以不似臣下的语气向索菲蒂娅说,
「圣天使大人,其实阿梅利亚喜欢可爱的衣服哦。」
「哎呀!是这样吗?」
「安洁莉卡!」
阿梅利亚的怒吼让周围的卫士们一齐惊讶地望向她。阿梅利亚瞪了他们一眼,卫士们慌忙背过脸去。
阿梅利亚轻轻咂舌,瞪着安洁莉卡。
「别让圣天使大人听到这种无聊的话。」
「哎——。也没什么吧。而且我本来就不觉得这是无聊的话。」
说完,安洁莉卡不满地撅起了嘴。
「你们两人关系这么好,真让人羡慕。」
「嗯!我和阿梅利亚关系非常好!」
「——嘁。」
「安洁莉卡,谢谢你告诉我我不知道的阿梅利亚的事。今后也请告诉我各种各样的事吧。」
「我知道了!阿梅利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哦!敬请期待吧!」
「嗯。我很期待。」
虽然耳朵感到了火辣辣的不快感,但阿梅利亚却对两人亲密交谈的样子没有一句怨言。这时,阿梅利亚的视野捕捉到了一位飒爽地策马疾驰的卫士。
卫士在阿梅利亚面前轻巧地下马,以流畅的动作单膝跪地。
「菈菈圣翔的传话。请阿梅利亚千人翔前往指定的位置。」
「告诉她我知道了。」
「是!」
阿梅利亚下了马,正对着索菲蒂娅。
「圣天使大人,准备已经完成,我先失礼了。」
「期待你的战果。」
「谨遵圣天使大人圣意。」
敬礼后,阿梅利亚再次骑上马,然后把马停在安洁莉卡身边,将嘴唇贴在她耳边。
「亡者不会到达这里。即使付出生命,我也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但是如果有个万一…你明白吗?」
安洁莉卡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即使死去,我也会守护圣天使大人,阿梅利亚酱就放心吧。」
「…我绝不允许你死去。你要好好保护圣天使大人,还有你自己。」
「阿梅利亚酱可以赌上性命,我却不行吗?这不是很奇怪吗?」
「没什么奇怪的。」
阿梅利亚目不转睛地盯着安洁莉卡。安洁莉卡有些所措。终于,她露出太阳般的笑容说,
「阿梅利亚的说法太胡来了。不过我明白了。」
安洁莉卡拍着胸脯说“交给我吧”,阿梅利亚无言地点了点头。
在这两人之间,只需如此就足够了。
淡蓝色的头发伴随着风温柔的轻吟,阿梅利亚疾驰而去。
「那么,我演奏的音色,能否取悦亡者呢?」
自言自语的阿梅利亚的唇划成了一道冰冷而优美的弧线。
V
在食死鸟隐去身姿的时候,大地正在遭受不净之物的侵蚀。这是在连以死亡为食粮的食死鸟都抛弃了的不毛之地上流传的谚语。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食死鸟是招来死亡的鸟,所以非常忌讳和嫌弃。但在属于艾斯佩利特帝国的边境村庄中,事情有所不同。在那里,从生与死是表里一体的角度来思考,食死鸟作为再生的象征得到了尊崇。
那个村庄中有个独特的习俗。村民结束生命后,全村将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然后把尸体放在广场上高耸如塔一般的祭坛上,献给食死鸟。这是基于被食死鸟吃掉的人会得到祝福,再次回到这个世界的想法而诞生的习俗。
土葬在一般社会中无疑是一种异端的思想,但风俗中通常有很多常人无法理解的侧面。
帝国军 罗泽玛丽阵营
「——有点不对劲…」
正玩得起劲的罗泽玛丽注意到了一个小小的违和感之时,正是红之骑士团和天阳骑士团干劲十足地教训冒进的王国军的时候。
随着时间的经过,违和感越来越大,罗泽玛丽不久就发现了违和感的真面目。
(哪里都看不到食死鸟。违和感的根源就是这个吗…)
同时,她想起了过去的事,轻轻咂了咂舌。
「罗泽玛丽阁下,您怎么了?」
罗泽玛丽没有看向自己搭话的扎卡里亚斯的脸,喃喃道,
「总觉得不是很得劲啊。」
「哈?可是我军正在以优势推进…」
无视了误解了自己的扎卡里亚斯的话,罗泽玛丽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
(虽然我不相信无聊的迷信,但在以死亡为苗床的战场上,食死鸟却消失了身影。这很明显是异常事态。)
扎卡里亚斯讶异地眺望了一眼战场,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
这时,罗泽玛丽第一次和扎卡里亚斯四目相对。
「你有什么感觉吗?」
「…您要说的是什么?」
罗泽玛丽将视线移向天空,轻轻抬起下巴。
困惑的扎卡里亚斯眺望天空,接着又将视线转向战场。
「刚才我也说过了。我军不是正在以压倒性的优势推进吗?」
「这种事一看就知道了。我问的是除此之外,你就没什么感觉吗?」
「就算您说除此之外…」
愈加困惑的扎卡里亚斯再次眺望战场,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罗泽玛丽露骨地叹了口气。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记得我叫过你。」
「为了保护罗泽玛丽殿下…」
「不需要。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但就算您这么说——」
「别让我重复同样的话。」
罗泽玛丽像是驱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强行让扎卡里亚斯退下了。
她一边将零星飞来的箭回敬给对方,一边满脑子都被食死鸟的事情填满了。
(真是恶心的感觉啊…)
在舞台剧结束后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时候,奥斯卡收到了一个奇妙的报告。
「大量的老鼠?」
奥斯卡还以为是比喻之类的,但马上就知道不是。据军官说,数量庞大的老鼠以覆盖了地面的势头向西方跑去。而且,不仅是老鼠,灰松鼠、灰兔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也混杂其中。
(是天崩地裂的前兆吗?)
听说动物具备人类早已失去的感知能力。若是解析古文献,则可以得知德佩德利加大陆曾经遭遇过足以改变地形的大地震袭击,而在大地震发生的两天前就到处发现了狂奔的野兽。
另外,有记录显示,在地震发生前半天,天空中曾出现过令人毛骨悚然的七色光芒,但奥斯卡的视野中,天空到处尽是被铅色覆盖,没有发现七色光的碎片。
「部分士兵出现了动摇。」
「话虽如此…」
向正沉浸于游戏中的罗泽玛丽报告小动物有异常的行动,然后被对方反问「那又怎么样」。估计只会落得个这样的结果吧。
平时还好,但现在正处于战争的正中。
(但确实是异常的征兆…还是先确认一下吧。)
就在他决定派出少数部队前往调查的时候,奥斯卡听说从帝都来了快马。
难道苍之骑士团战败了吗?他的脑海中立刻闪过这么一个疑问。
「快叫上来。」
将展现出异常行为的小动物的事从脑海中吹散,奥斯卡强忍着焦急的心情下达了指示。然后,只见一个身穿漆黑铠甲的女人出现了。一群用银色面具遮住脸、身上裹着黑色外套的人跟在女人身后。
(从铠甲的颜色来看,应该是传闻中直属于塔鲁梅斯阁下的直辖军吧…)
女人的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军人特有的氛围。至于她带来的人们,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姿态和周身漂浮的阴郁气息来看,更接近于以阴暗面工作为生的人。
女人在奥斯卡面前敬礼。
「我是所属于直辖军的玛缇娜·雷少校。」
「我是奥斯卡·雷姆南特少将。难道苍之骑士团战败了吗?」
面对气势汹汹的奥斯卡,玛缇娜淡淡地回答,
「战败?不,苍之骑士团叛变了。」
「——哈?」
对人类而言,若是听到超出理解范围的话,大脑就会产生混乱。结果,奥斯卡犯了糊涂,只能一味地盯着女人的脸。
在这期间,玛缇娜的话还在继续。等她的话结束时,奥斯卡还茫然自失地站在原地。
「拉姆萨皇帝退位,塔鲁梅斯宰相即位新皇帝。对此感到不满的菲利克斯阁下率领苍之骑士团举起了反旗,没错吧?」
「没错。」
玛缇娜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肯定道。她那毫无感情的样子渐渐让奥斯卡感到毛骨悚然。
「而且,苍之骑士团已经成为了叛徒。不要再用敬称称呼其主谋了,如何?」
「嗯,嗯…」
「那么,现在向您传达皇帝陛下的敕命。」
奥斯卡单膝跪地,调整为恭听的姿势。
玛缇娜点了点头。
「以艾斯佩利特帝国皇帝塔鲁梅斯·古斯基的名义,命你讨伐逆贼苍之骑士团。」
「谨遵圣命。…但我们现在正与王国军队交战,皇帝陛下对此作何考虑?」
奥斯卡的语气必须变得强硬起来。以现在的情况,让他们去讨伐苍之骑士团未免过于强横了。
「王国军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的作战以失败告终了。皇帝陛下认为,他们不久就会撤退。」
奥斯卡一边听,一边思考着,事情果真会这么顺利吗?如果对帝国的进攻未能实现,那么王国军完全可以把目标改为夺取基尔要塞。
但是同时,他也不可能出口否定皇帝的想法,奥斯卡始终说着迂回的措辞,
「如果王国军能乖乖撤退就好了…」
「无需担心。奥斯卡少将担忧之事,皇帝陛下自然早有预料。这一次,皇帝陛下向这边派遣了强力的援军。请您放下心来,全力讨伐苍之骑士团。」
「强力的援军?」
「是的,很快…看来已经到了。」
就在玛缇娜将视线转向东方的时候,一名脸色大变的天阳的士兵飞也似地冲了进来。
「奥斯卡总参谋长!怪物!怪物啊!」
女人无机质的表情和怪物这个词毫无违和感地重叠在了一起。奥斯卡自然而然地向着天阳的士兵所指示的方向走去。
「这是…!?」
天阳的士兵所说的话毫不夸张。发出令人胆寒之音、前行着的异形之群,正在毫无秩序地向王国军的侧翼前进。
「真是失礼的士兵啊。竟然将皇帝陛下亲自派出的部队称为怪物。」
不知何时,站到奥斯卡旁边的玛缇娜说道。她的表情与话语相反,充满了虚无,更加深了她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那…那是人类吗?」
「曾经是。而且,现在它们宣誓绝对效忠于光荣的塔鲁梅斯新皇帝,不会像某个骑士团那样叛变,请放心吧。」
再加上她表情依旧,却只有声音包含雀跃之感所带来的不协调感,奥斯卡越发对玛缇娜感到了恐惧。
「那么我还有任务,先告辞了。」
始终像幽鬼一样站着的戴着银面具的人们一言不发地和玛缇娜一起离开了。奥斯卡像被附体了似的望着他们的背影。
「现在不是在这种地方发呆的时候,奥斯卡·雷姆南特。」
奥斯卡的目光注视着在身后耸立的舞台。
「——那是啥啊?」
不停地射出箭矢的罗泽玛丽看到了突然从东方现身的异形之群开始袭击王国军的样子。
罗泽玛丽眺望着两军瞬间被混乱包围的样子,耳朵捕捉到了慌慌张张爬上梯子的声音。
「喂,那是——」
「那些家伙是帝国军!」
罗泽玛丽眨着眼睛,盯着喘着粗气的奥斯卡。
「那些怪物是帝国军?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奥斯卡俯视着战场,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脆响,说道,
「绝不是在开玩笑。实际上,他们完全没有对自己人出手。」
奥斯卡补充说,他们是帝都派来的援军。
「援军?我既不记得有请求过援军,也不知道帝国军还饲养着那种怪物。」
退一万步说,即使这些怪物确是帝国军,但因为涉及军事,身为帝国三将的自己却完全没有听说过它们的存在,这也太不自然了。
不过,奥斯卡的下一句话让罗泽玛丽的疑问烟消云散。
「派遣他们的是已经成为新任皇帝的塔鲁梅斯陛下。」
「什么…!?」
「我现在开始说明。」
从奥斯卡口中说出的话语净是些让罗泽玛丽感到困惑的内容,当话题涉及到苍之骑士团的叛变时,她终于挥手打断了奥斯卡的话。
「等会儿。让我整理一下。」
她瞥了一眼点头的奥斯卡,姑且先细细品味起听到的内容。
(首先是皇帝更换的事…首先能想到的是疾病。但一开始就没听说过皇帝陛下染病。就算被压了下来,却没有一点消息流入我的耳中,这太不自然了。先帝倒是因为原因不明的疾病,在四十多岁的年纪就英年早逝。要理解成是孩子继承了疾病的基因也不算不可思议,但是…)
问题是拉姆萨没有继承人。在艾斯佩利特帝国,皇帝一位是完全的世袭君主制。
另一方面,罗泽玛丽也知道拉姆萨常说,皇帝之位应该由真正具有皇帝之资质的人来继承。
不必说,拉姆萨的想法是异端中的异端,从臣子的角度来看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当然,几乎所有的臣子都渴望皇帝能将皇妃,或是与其相当的身份的人迎入皇室,并生下能够成为下一代的皇帝的男子。但是,拉姆萨认为这会成为争斗的火种,坚决不听,一直持续到今天。
艾斯佩利特帝国虽然历代都由优秀的皇帝统治,但在漫长的历史中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围绕皇帝宝座的斗争。
光阴历八八八年。由第三皇子暗杀未遂为开端引发的皇帝之位之争,史称“夜雾之迷宫”的斗争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发展为了将帝国一分为二的大规模内战。
经过数年的时间,第一皇子率领的军队被第三皇子击败,拉姆萨十世即位。据《帝国列史》记载,在这场战争中,无论是平民和贵族都付出了用笔墨和言词难以记载的鲜血。
在此期间,若是他国有侵略行为,那么艾斯佩利特帝国将迎来建国以来的最大困难,但是几乎没有一个国家发起进攻。
罗泽玛丽分析,当时正是战争之风席卷整个大陆的黑暗时代,其他国家没有余力向资源匮乏的土地伸出侵略之手。
(虽然帝国中优秀的皇帝辈出,但这只是结果论而已。如果有人认为帝国在未来也会永远诞生出优秀的皇帝,那他要么是个蠢蛋,要么是个究极的乐天派。)
如果统治国家的人是愚钝的人,其结果会是怎样的呢?现在的法涅斯特王国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以罗泽玛丽个人而言,她没有像菲利克斯和死去的格拉丁那样的爱国心。
尽管如此,正因为近距离目睹了为帝国的前途而担忧,为内政而竭尽全力的拉姆萨的身影,她才违背自己的性格,发自内心地宣誓效忠。
(还有一点。菲利克斯率领的苍之骑士团的叛变比皇帝的更换更加莫名其妙…)
虽然菲利克斯对拉姆萨抱有绝对的忠诚这一点一目了然,但这并不能成为他向帝国揭起反旗的理由。
因为如果奥斯卡所说的都是事实,那么不承认塔鲁梅斯为皇帝就等于不承认拉姆萨的决定。
说到底,如果菲利克斯是个如此鼠目寸光之人,那么他身为帝国三将的地位自不必说,苍之骑士团也不会背负着叛徒的污名追随着他。
(苍之骑士团既然决定服从菲利克斯的谋反,就一定有如此决定的理由。直接从他本人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似乎比较方便,但是……嘛,至少皇帝的事和我预想的一样没错吧。)
罗泽玛丽得出了拉姆萨的病死说的结论,但是却被断然否定了。
「什么?不是病死吗?」
「并不是病死。」
「那么是意外事故吗?」
「也不是什么意外事故。据我所知,拉姆萨皇帝陛下是主动表示退位,并任命塔鲁梅斯宰相阁下为下一任皇帝的。」
「…尽是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大家都知道拉姆萨对塔鲁梅斯非常信任。但如果既不是生病也不是意外事故的话,那他在战争还没结束的时候就退位实在是太不自然了。
此次战争是从拉姆萨的大陆统一宣言开始的。自己发动的战争还没有个结果就擅自退位,说得直白些就是任性而自私的行为。
「我和阁下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是在举行了即位大典,加冕仪式也顺利举行的情况下,要断定这是虚假的消息也太困难了。」
「比这更让我无法理解的是菲利克斯,他对塔鲁梅斯新皇帝揭起了反旗,是吗?」
「菲利克斯阁下的想法,以我浅薄的智慧是无法考量的。不过,在帝都近郊,直辖军和苍之骑士团似乎早就开始对峙了。」
「直辖军?——啊,是那个恶心的女人率领的军队吗。」
以前在塔鲁梅斯的介绍下,罗泽玛丽曾经与统领直辖军的芙罗拉·雷中将交谈过三言两语。
罗泽玛丽记得,她的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说话的声音也如同抛弃了感情一般。
听说她原本是塔鲁梅斯手下不同于阳炎的另一个谍报组织的队长,但这只是她无意中听到的而已。罗泽玛丽不知道她的真实意图为何,但无论怎么说,她都不是一个给罗泽玛丽留下了良好印象的女人。
「听说战斗以零星的小规模冲突的形式结束了…」
面对总是含糊其辞的奥斯卡,罗泽玛丽扬起下巴催促他,
「在小规模冲突期间,菲利克斯殿下阁下似乎潜入了利斯特莱茵城…从结论来说,他带走了拉姆萨原皇帝陛下。」
「是吗。菲利克斯带走了前皇帝陛下吗。」
罗泽玛丽对已经不为动摇的自己发出苦笑。如果是菲利克斯的话,这种程度的事应该可以轻松做到。
「为什么菲利克斯阁下不惜做出如此危险的举动,也要带走前皇帝陛下呢?」
「我怎么可能知道。直接问他的话…等下,说起来苍之骑士团不是原本在和第八军战斗吗。那件事怎么样了?」
如果对方只是一群废物,那么罗泽玛丽自然不会对苍之骑士团的胜利有丝毫怀疑。但是,对方是宿敌的死神奥莉薇娅率领的军队。虽然双方仍然在档次上有很大差距,但听说她在初战中就轻松击败了进攻法涅斯特王国的诺桑=佩鲁希拉的军队。
即使是苍之骑士团,罗泽玛丽也不觉得能轻松取胜。
「据说使者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尽管惶恐,但我还是说说我的看法,那就是苍之骑士团既然还健在,那就没有战败。我推测是双方在结果出来之前就休战了。」
「休战吗…考虑到他把拉姆萨皇帝带走的事,是有可能的…那么,新皇帝陛下要我做什么?」
露出讶异表情的奥斯卡难以启齿地开口,
「我接到命令,命阁下率领红、天阳两大骑士团讨伐逆贼苍之骑士团。」
「原来如此。所以塔鲁梅斯皇帝陛下才会派出莫名其妙的怪物当成援军啊。这不是很有趣吗?呵呵呵…」
面对用手挡住脸、偷偷发笑的罗泽玛丽,奥斯卡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不必说,这是皇帝陛下的敕命。无论是谁,纵使是帝国三将也不能无视。」
「敕命…敕命啊…」
罗泽玛丽把掉在地上的箭搭在弓上,对准了正要袭击王国兵的怪物射了出去。
红色的箭准确地贯穿了怪物的心脏,但怪物却依然若无其事地啃食着王国兵的头。
「阁下!」
面对厉声大叫的奥斯卡,罗泽玛丽耸了耸肩,说,
「只是射偏了而已。不过,最近的帝国兵即使失去心脏也若无其事,真是令人佩服啊。」
「——阁下,请您务必、务必不要贸然行事。若是违抗皇帝陛下的话,我们都没有活路。」
奥斯卡脸上写满了拼命的表情,说着劝谏的话。
「话虽如此,菲利克斯不是揭起了反旗吗?」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像我这样的人是无法揣测菲利克斯阁下的想法的。」
「即使是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是,他不是那种不经思考就行动的人。」
皇帝的更迭表演和苍之骑士团的反叛。还有塔鲁梅斯以援军为名义派遣的怪物。现在的帝国无疑处于异常情况下。罗泽玛丽解释说,为了看清隐藏在这异常背后的东西,现在不应该轻易采取行动。
「也就是说,您要无视皇帝陛下的敕命吗?」
奥斯卡的声音在颤抖。
「我可一次也没这样说过哦?」
「在我听来就是那样的。」
如今,奥斯卡汗流浃背,不断重复着浅浅的呼吸。罗泽玛丽从怀里取出刺绣的手帕,朝奥斯卡扔了过去。
「贵为总参谋长的你露出那种表情,还怎么给部下做示范?」
奥斯卡来回看着手帕和罗泽玛丽,结结巴巴地道谢。罗泽玛丽郁闷地挥了挥手。
「先说好,不用还给我了。沾满奥斯卡汗水的手帕可没法再用了。」
面对嘴角向上翘起的罗泽玛丽,奥斯卡则垂下嘴角,直言不讳地说,“您可真是不讲道理啊。”
罗泽玛丽哈哈大笑,温柔地拍了拍奥斯卡的肩膀,再次告诉他,
「别这么担心。既然我是帝国军人,就不会无视皇帝陛下的敕命。我要对你们的生命负责。」
「士兵们若是听了刚才的话,一定会更加忠于阁下吧。」
一口气讲完后,奥斯卡明显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如果援军要对付王国军的话,那么这里就没什么用了。留下监视的部队,回基尔要塞吧。」
「是!」
听着奥斯卡走下梯子的脚步声,罗泽玛丽俯瞰着战场。怪物们依然本能地在向四处逃窜的王国兵发起袭击。
(把那种东西称作帝国军?愚弄人也得有个限度!)
怪物们聚集在一边哭着一边倒下的王国兵身边,争先恐后地把撕开腹部取出的内脏送进嘴里。罗泽玛丽的视线稍一移动,就能看到怪物抓住逃跑的王国兵的头发,咬开他的喉咙,一边沐浴在喷涌而出的鲜血中,一边咀嚼着撕下来的肉的样子。
那里丝毫没有战场上的战略与策略。看着如今已然化为了单纯的屠宰场的光景,罗泽玛丽的拳头不知何时因愤怒而颤抖。
(妨碍了我的游戏…)
罗泽玛丽快步离开了舞台。
随风传来的丑恶声音更是让罗泽玛丽焦躁不安。
VI
从特拉维斯旗下的传令兵口中,科尼利厄斯得知了他们遭遇了高举帝国旗帜的怪物。他没有了解详情就派出了救援的部队。
接下来,他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全军撤退的命令。另一方面,随着时间的推移,面对从东方出现的怪物,他以擅长防守的埃尔曼中将为核心展开了防御阵。
科尼利厄斯做出的判断既迅速又准确。但是,面对如潮水般涌出的怪物,这种对策也无能为力。抵抗的力量随着时间而被削弱。
第一联合军 兰伯特阵营
在混杂着血腥味和腐臭味的战场上,无论兰伯特怎么样挥剑,事态都没有收敛的迹象,只是把不断撤退的部队逼入了绝境。
「若是没有元帅阁下的迅速判断,估计我们早就踏入冥府的大门了吧。」
古雷尔的话没有一个字是错的。如果科尼利厄斯对突然出现的怪物下达了抵抗命令的话,部队最少也要损失一半,甚至在最坏的情况下会全军覆没。
正因为部队哪怕快一点点地进行了撤退的准备,所以才没有酿成巨大的损失——
「——但这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在自言自语的兰伯特身后传来了古雷尔的说教。
「真让人为难。指挥官怎能如此软弱。请您不要做出这种轻率的发言。」
古雷尔一边用小盾殴打从左侧逼近的怪物,一边用长枪深深刺向正面逼近的怪物。但是,怪物丝毫没有胆怯的模样,在被长枪刺中的情况下依然在前进,不久就张开了充满邪恶的嘴。
兰伯特迅速绕到怪物右侧,用尽全身力量挥下了剑。
「不要太胡来了。」
「…真是可怕的对手。」
古雷尔的话让兰伯特吃了一惊。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袭来的怪物确实是可怕的存在。但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从古雷尔口中听到这种话。
他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心中所想,古雷尔皱起眉头说,
「我不是因为怪物的外观和它们不在乎攻击的样子才害怕的。战斗是彼此用肉体和心灵进行对抗的高洁行为。以前我也这样教导过阁下。但是他们没有这些东西,可以说完全是虚无。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害怕。」
兰伯特深深点头。
「无论如何,我们能选择的都只有逃跑。」
没有任何妨碍视野之物的这块平地并不适合防守。不过,若是就这样向东方撤退的话,就要面临在法涅斯特王国中众所周知的数一数二的险处的广阔溪谷。
根据怪物到目前为止的动作,兰伯特判断他们不可能做出像人类一样细腻的动作。因此,早早就将撤退地点定在东方的科尼利厄斯不禁让兰伯特为之惊叹。
(这些家伙的体力真是无底洞啊!)
随着时间的流逝,怪物的气势丝毫不减,这个事实让兰伯特率领的部队感到了极大的疲劳和绝望。尽管如此,部队之所以还能够勉强在保持统率的情况下撤退,无疑是因为兰伯特的专注指挥非常出色。
但是——。
「咕啊啊啊啊啊!」
数量的暴力超出了能用技巧弥补的范畴,兰伯特被地上爬行的怪物咬破了大腿。既然唯一能胜过怪物的身体动作被封印了,那么等待着他的就是无法抗拒的死亡之路。
(死在战场上是我的夙愿。虽然这个愿望实现了,但最后的对手竟然是怪物,实在是太搞笑了…神也会做些荒唐的恶作剧啊。)
正当他反复着几乎要传至深渊中的呼吸,高高架起剑的时候,有人从背后用力抓住了他的肩膀。
兰伯特回头一看,一脸无奈的古雷尔就在那里。
「你干什么!」
「才不是干什么。我可没教过你要在没完成任务的情况下去死啊。」
「凭我的这条腿是不可能逃出去的。我已经决定死在这里了,别来碍事!」
说着,兰伯特转身背对古雷尔,重新高高举起了剑。
「别搞笑了。如果腿不能用了,那就爬着逃走吧。」
「我身为大将,怎能做出如此丢人的行为!古雷尔,你赶紧从这里逃走吧!」
「——要是我不逃呢?」
「别啰嗦了!」
「那就没办法了。」
在听到放弃的话语的同时,兰伯特感到脖子上传来一股尖锐的疼痛。
「…古雷尔…你这混蛋…」
在被染成白色的视野中,兰伯特最后看到的,是满面冷静的古雷尔的身姿。
「弟子怎么可以死在老师前面,真是荒谬。」
古雷尔唤来几个士兵,命令他们带着兰伯特逃跑。然后,他一边拿着长枪指向怪物,一边告诉在自己身后并肩站立的人。
「前方就是通往冥府的单行道。各位都做好准备了吗?」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准备早就结束了。」
当一位老兵露出欣喜的笑容时,
「我一直在等这个时候。现在,我终于能和先死去的伙伴一起喝酒了。」
另一位老兵像是杂技演员一样操弄着来自别的大陆的刀剑,说道。
古雷尔带来的私兵奇迹般地无一人缺席,聚集在这里。
「那就走吧。直至生命的尽头。」
带着无畏的笑容,古雷尔如此宣告。
不足二十人的老兵们迈出了最初的步伐,而后徐徐加快速度,最后呈现出烈火一般的冲锋之势头。
老兵的咆哮声比那怪物们的可怖声音更胜一筹,响彻在漆黑的战场上。
第一联合军 纳恩哈特阵营
「不要想着和怪物们争斗!专注于逃跑!」
在死地,纳恩哈特不停地挥动着剑,同时下达着指示。卡特莉娜单手拿着脏污的剑,喘着粗气,用苦涩的表情告诉他,
「阁下,塔巴萨中校的部队被孤立,向我们请求援助。」
「我很想回应,但是没有调兵的余力了。这边也已经竭尽全力…」
这实际上就是要抛弃塔巴萨的部队的发言。但是,卡特莉娜没有发出任何指责。
纳恩哈特旗下的部队已经从六千人减少为四千人。要想从战场上生存下去,最重要的就是不断累积的经验。
但是,无论是有着何等智慧的人,也无论是多么擅长剑术的人,在怪物这种未知的敌人面前都和婴儿没什么两样。
生与死之间,剑击不断回响——
「嘁!」
被涌入的怪物连人带马拉倒的纳恩哈特旋转着身体做出受身动作,同时,他的两腿被怪物的腿缠住,纳恩哈特被强行拉倒在地。
映入迅速爬起身来的纳恩哈特的眼帘的,是负责防御的核心部队被怪物吞噬的光景。
纳恩哈特把怪物伸向卡特莉娜背后的丑恶的手一刀砍飞,拉住附近一匹胆怯的马的缰绳,骑了上去。同时,他向卡特莉娜伸出了沾满泥土的手。
「可是友军还…」
纳恩哈特轻轻摇了摇头。
「请原谅我这个无能的指挥官吧。」
「没有这种事!」
「伸手。」
纳恩哈特用力地抓住颤抖着伸出的手,让卡特莉娜乘在了自己身后。
「抓紧了,别被甩下去。」
「是…」
卡特莉娜用比看上去还要纤细的手腕用力环住了他的腰,纳恩哈特用后背感受着即使隔着铠甲也能感受到的颤抖。
「走了!」
纳恩哈特在马腹部夹紧大腿,操纵缰绳。马顺从新主人的意愿,试图逃脱死地。
抛下轰鸣的惨叫,马只顾不断迅速地奔跑。这或许是动物的生存本能使然吧。
风化作冰冷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切割着纳恩哈特的身心。
水滴从他握着缰绳的手持续不断地落下,将马背染成了通红的颜色。
第一联合军 大本营
「特拉维斯中将的部队顺利逃走了吗?」
「是。总算是成功撤退了。」
「兰伯特上将和纳恩哈特少将的部队怎么样了?」
「损失都很严重。但是撤退没有问题。」
「我明白了。」
「是!失礼了!」
科尼利厄斯望着匆匆离开战场的传令兵的背影,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时,一个沉着冷静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那是保罗的副官奥托·施泰纳准将的声音。
「元帅阁下,埃尔曼中将的部队似乎被甩在了后面。」
用望远镜看去,面对来势汹汹的怪物,埃尔曼率领的部队不得不后退。科尼利厄斯迅速做出了判断。
「让萨奇埃尔上校的部队火速驰援。」
「这样一来,元帅阁下的守卫就会变得薄弱。」
向前一步的奥托立即谏言。
「埃尔曼中将的部队是防守的核心。一旦他的部队被攻破,会导致连锁性的防御崩溃。奥托准将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在奥托犹豫不决之间,
「快点派出去。」
萨奇埃尔率领的两千重装步兵大队作为援军,匆忙出击。
这样一来,大本营剩下的战力就只有直属于保罗的轻装步兵大队两千人,以及亲卫队的成员和守护科尼利厄斯的王国十剑了。
「——守卫是不是太少了点呢。」
站在科尼利厄斯身边的保罗苦笑着说。
「我还没有年老昏聩到需要护卫的地步。」
科尼利厄斯绷起脸捋着浓密的白胡子,表达不满。
保罗这般玩笑般的发言显然是在担心科尼利厄斯的安危,科尼利厄斯也深知他的心意,所以才故意摆出一副做作的表情。
另一边,只知道两人的关系是上级和部下的年轻军官们则都露出了痉挛般的表情。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科尼利厄斯从怀中取出了刻着象征格宁鲁家的纹章的月季花叶的怀表,打开,确认时间。
「——嗯。还剩下几个小时吗…第八军有联络吗?」
「没有。我认为第八军现在还在和苍之骑士团交战。」
「是吗。理所当然啊。」
第八军的对手是帝国最强的骑士团。即使是奥莉薇娅,也不能简单得胜吧。
(当然,第八军也有可能和我们陷入了同样的情况…)
从克劳迪娅的报告书可以看出,奥莉薇娅身为司令官的资质非常高。即使出了什么万一,她也不会弄错时机吧。
「元帅阁下,不必担心奥莉薇娅中将。」
保罗充满自信的话语让科尼利厄斯不禁垂下了眼角。
「你还是老样子,一副蠢老头的样子。」
「彼此彼此吧。——不过事到如今,万幸的是红和天阳骑士团没有插手啊。」
「与其说是没有出手,不如说是不能出手吧。」
「果然元帅阁下也这么认为吗?」
「看着明显是自己人的怪物,他们的心里也很动摇吧。」
保罗也隐约感觉到了。如果敌人把怪物当成战术的组成部分,那么第一联合军就算陷入绝境也不奇怪。
而第一联合军现在还能想办法应付怪物,一是科尼利厄斯的指挥的功劳,更重要的是对方没有组织任何攻击。
虽然得到了绝佳的机会,但是沉浸于游戏中的人们还是早早回到了要塞,这说明至少基尔要塞的帝国军并不知道怪物的存在。
「虽说是怪物,但明显曾经是人类。难道帝国是在绝密的情况下,开发出了连神都不放在眼里的非人道的技术吗?」
「即使是在技术不断革新的帝国,这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把视角换到完全不同的东西上加以考虑的话,我们其实很久以前就知道有可能引发这种现象的存在了。」
「——是魔法士吗…?」
保罗的表情蒙上了一层阴影。科尼利厄斯率真地点了点头。在场的人都沸腾了,众人发出了喧嚣的声音。
在群雄割据时代的末期,保罗曾经和属于某个小国的、能够操纵土块的魔法士战斗过。虽然他经过千辛万苦成功击退了对方,但到了现在,他的背上仍然残留着当时留下的巨大伤痕。
「确实,被称为神之使徒的魔法士是完全有可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是那样的话,就意味着帝国与强大的魔法士结盟了。」
「等挺过了这一关,再考虑去调查这件事吧。」
「要是能挺过去就好了…」
保罗将视线移向埃尔曼的部队,在心中重复着同样的话语。
第一联合军 埃尔曼阵营
在怪物的蹂躏下,大本营已经濒临崩溃,完全失去了司令塔的功能——
「阿尔玛部队一千五百人被歼灭。战线已经不可能维持下去了。埃尔曼阁下也请逃走…」
无法回应倒在地上、就这样断气了的士兵,埃尔曼喘着粗气,集中精力将剑刺向袭来的怪物的右胸。
时而躲避,时而自己迈步向前。
一直刺到剑尖裂开为止,埃尔曼抱有的怀疑变成了确信。
(果然如此。)
埃尔曼把像是怨念一样纠缠在剑上的土黄色液体用力地甩向地面,然后连口气都没喘就将目光飞向了副官路易斯。
「敌人的弱点是——!?」
在埃尔曼眼前,喉咙被咬断的路易斯一边喷出盛大的鲜血,一边和怪物一起倒在了地面上。
「嘎…怎么会…我不想死…」
怪物们朝着路易斯蜂拥而至,重叠起来。悲鸣和呜咽交织的声音从丑陋的声音之间传来,但已经无论如何都救不了路易斯了。因为,谁也无法逃避已经确定的命运。
「可恶!」
直到最后都缠绕在耳边的细微的临终哀嚎让埃尔曼一瞬间停止了动作。
「咕、嘎!」
埃尔曼感到一阵闪电般的疼痛,目光落在左脚上,只见一个只有上半身能动的的怪物正在咬着他的脚腕。
「你这怪物!」
埃尔曼将剑垂直向下,刺向怪物的右胸。紧接着,他向后方反弓起身体,连着扑向他后背的怪物一齐摔在了地上。
在听到“咕嘟咕嘟”这种令人不快的声音的几秒之后,一股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贯穿了他的鼻腔。
埃尔曼在地上连滚带爬,而在他前方,是全身被咬碎的路易斯的悲惨结局。
「呜!」
就像是抓住了他的大脑一瞬间产生的空白一样,怪物把裂开的嘴张得更大,以难以想象是在爬的速度向他逼近。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埃尔曼瞄准怪物大张的嘴,将紧握的左拳刺了进去。
「吃我这招!」
埃尔曼一边听着骨头发出的尖叫,一边对着地面挥动左拳,而后,他还来不及喘口气就抽出腰间的小刀刺向怪物的右胸。在确认怪物的动作停止后,埃尔曼缓缓地拔出拳头,当场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竟然会疏忽两次…看来就到此为止了。科尼利厄斯元帅阁下,保罗阁下,请原谅我擅自在这里结束生命。)
把埃尔曼逐渐淡薄的意识强行拉回来的,是一个跑过来的年轻士兵。
「埃尔曼阁下,请来到我的背上。」
「没用的…这条生命已经快要燃尽了…比起这个,我要把最重要的命令托付给你…把耳朵…」
「但是…」
「快…」
虽然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但是年轻士兵还是把耳朵贴在了埃尔曼的嘴边。
「…明白了。我一定会传达给科尼利厄斯元帅阁下。」
然而,埃尔曼已经无法回答年轻士兵的话了。
埃尔曼·哈克坚持拒绝继承贵族的家名,始终坚持平民身份。至今,在他故乡的村庄里,还留有雕刻着他雄姿的铜像。
第一联合军 大本营
在展现出勇猛气势的埃尔曼的部队彻底崩溃的时候,已经有半数的士兵撤退完毕了。
而后如同连锁反应一般,曾经能够在紧要关头保持平衡的各部队接连溃败,这时,一名埃尔曼中将旗下的士兵出现在了大本营。
「埃尔曼中将阁下战死了。」
士兵的话在大本营中投下了冰冷而巨大的阴影。
「请允许我传达埃尔曼中将最后的话。」
「最后的…说吧。」
「是。怪物的弱点在右胸。只要贯穿那里,怪物就会沉默。」
「是吗…传达得不错。」
奥托立刻开口。
「这里由我来殿后。你们两位——」
「逃走吗?」
对打断自己的保罗,奥托一时语塞,但马上反驳道。
「这一战并没有结束。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连您两位都失去了。」
「正因如此,我们必须撤回尽可能多的士兵。」
「所以我才说这个责任要由我来承担!」
看到奥托罕见的高声叫喊的姿态,保罗不禁轻轻露出了微笑。
「我已经很久没有奥托的这个样子了。这让我想起了你经常和奥莉薇娅中将拌嘴的那个时候啊。」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保罗把手放在奥托的肩膀上,说,
「我们眼前的怪物就是威胁本身。如果这真的是魔法士所为,那么王国军将被迫面临比以往更加艰苦的战斗。」
保罗停顿了一下,对奥托露出温暖的笑容。
「不过,我倒是不担心什么。因为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担负起下一代的年轻人们也都被培养得很好。」
「如您所说,正因为存在威胁,正因为等待着我们的是艰苦的战斗,所以您两位的力量才比以往更加不可或缺。我在此恳切请求您,请您!请您允许我殿后!」
保罗的神情骤然严肃起来。他用力压住奥托的肩膀,说道,
「无论什么时代,开创未来的都是年轻人。以后不会再有老年人出场的机会了。」
「呜!」
保罗再度轻轻拍了拍浮现痛苦表情的奥托的肩膀,然后把目光转向了在两人的对话期间一直保持沉默的另一名老将。
「这样可以吗?」
闻言,科尼利厄斯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我想说的话,保罗已经全都替我说了。那就没办法了。那就请你尽情发挥蕴藏在身体里的鬼之力吧。」
「遵命。」
「元帅阁下,请不要忘记我们。」
克劳迪娅的父亲索里德·荣格代表王国十剑出声说道,
科尼利厄斯脸色陡然严肃起来。
「你们还是回王都去吧。你们的任务终究是保护阿尔冯斯王。」
「我们是遵照王的命令行动的,请恕我们拒绝。」
「我再说一遍。回王都去吧。陛下若是得知了现在的情况,也会和我一样,叫你们回去的。我比谁都了解陛下的性格。」
听了科尼利厄斯的话,目光锐利的索里德微微一笑。
「原来如此,或许确实如此。不过,元帅阁下的话无论如何都只是想象而已。若您明知这是无礼的行径,还故意这么说的话,那是没有说服力的。」
「……」
「嘛,不要这么刻薄嘛。纵使是不成熟且无才的我,至少也能成为元帅阁下的盾牌。」
索里德将左手放于胸前,行骑士之礼,剩下的两人也把自己的剑插在地上。
索里德以外的王国十剑都不是骑士,只是极尽剑道的剑士。而且,他们所展现出的动作有着将忠义贯彻到底的意义。
面对三人的态度,科尼利厄斯表情复杂地说道,
「净是些让人没辙的家伙…随你们吧。」
「好。那就随我们了。」
之后,科尼利厄斯将阵型展开为方圆阵,静静地向着防御最大的缺口发出前进的命令。
怪物们就像是被篝火吸引的飞虫一样,开始聚集在殿后部队的后方。
在怪物面前流利挥剑的科尼利厄斯的动作与鼎盛时期相比也毫不逊色。
面对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怪物,科尼利厄斯以猫科动物般柔软的动作将身体深深沉下,像是陀螺一般旋转着身体,同时用宝剑雷姆利亚放出一闪。
伴随着一道苍色的轨迹,怪物的腿被切断,滚在了地面上,科尼利厄斯立刻用雷姆利亚刺向怪物的右胸。像是虫子一样蠕动的怪物完全停止了动作。
(绝对不能浪费埃尔曼中将用生命换来的情报。)
科尼利厄斯立即重新架好剑,保罗在他的身后问道,
「这让我想起了年轻时你我共同挥剑的情景啊。」
「是啊。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慢慢地和你一边喝酒一边聊聊过去的故事,但总是事与愿违啊。」
「的确如此。」
「话说回来保罗,你的身体是不是有些生锈了?」
「您这话也太严厉了吧。虽然有点迟,但我的身体总算是暖和起来了。我想这样才能不辜负元帅阁下的期待。」
面对即将逼近眼前的怪物,保罗挥下了伴有轰鸣的闪电的剑。接着,他流利地弯下腰,朝向面前分为左右两部分的新的怪物之群发动了迅足术“雷迅”。
每当保罗从怪物身旁穿过的时候,都会亮起一道闪光。右胸被漂亮贯穿的怪物随之瘫倒在地。最后,保罗一边挖开地面,一边停下脚步。他的背后散落着超过十具的怪物尸体。
保罗的全身荡漾着如水蒸气一样的东西,而且,那东西不可思议地化为了鬼的形状。
「看来鬼之力还健在啊。」
科尼利厄斯施展着与迅足术截然相反的武技——幻诱术,将自己的背轻轻靠在保罗的背上,无畏地笑了。
「还差得远呢,现在才正式开始。」
与话语相反,保罗早已开始感到焦躁。正如情报所述,他感觉不到怪物的智慧。怪物们根据本能行动的样子与野兽很接近。
而麻烦的是,就连野兽也知道进退的分寸,而怪物们只要不被贯穿右胸,就连手脚被扯断也丝毫不显畏惧。
如果怪物只有几只,那就构不成威胁。但是,若是规模过万的话就另当别论了。可以说与之相比,反而是与被称为帝国军最强精锐的苍之骑士团对战更为轻松吧。
(而且最重要的是…)
保罗现在也感受着全身不停冒出的汗水,想道,
虽然比较起来属实无可奈何,但自己如果是在全盛时期的话,刚才的攻击至少能解决一倍以上的数量。
在切实感受到身体衰弱的同时,保罗将视线转移到守护科尼利厄斯的王国十剑身上。他们进行了彻头彻尾的防御,试图填补亲卫队的漏洞。
(不愧是王国十剑。看来暂时不必担心了。)
距离全军撤退还需要一段时间。
保罗用力握住剑柄。
(直到撤退结束之前,请给予我力量吧…)
穿过亲卫队防御的怪物以必杀之势逼近。
保罗将怪物伸出的双臂一刀斩飞,随即贯穿了其右胸。
他以刹那的速度拔出剑,而后再次发动迅足术“雷迅”,向着狰狞地露出獠牙的怪物之群飞也似地冲了进去。
(即使浑身充满了霸气,也难挡岁月的侵袭啊。)
科尼利厄斯使用的幻诱术是引出对方的破绽,欺骗视觉的步法。从怪物也会中招这一点上看,它们也是和人类一样通过视觉来认识对象的。
另一方面,也有一开始就眼睛被打烂的怪物,或者根本就没有头部的怪物。虽然它们和没有残缺的怪物相比动作迟钝许多,但却能准确地捕捉到科尼利厄斯的位置。
虽然怪物基本上是用眼睛识别目标,但也不是绝对的。科尼利厄斯分析,它们估计是能察觉到人类无意识间放出的气息吧。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发出深深的叹息。
(这样下去十有八九就麻烦了。)
科尼利厄斯不好的预感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免疫幻诱术的怪物开始零零星星地出现。而且,和保罗的迅足术一样,他很难长期维持大幅消耗体力的幻诱术。
(那就改用正攻法战斗吧。)
在解除幻诱术的同时,科尼利厄斯屈身躲过巨大的怪物横扫而来的拳头。感受着头顶上吹过的狂风的同时,他将雷姆利亚插入怪物的两腿之间。
「呜哦!」
科尼利厄斯沿着怪物身体的正中线挥下雷姆利亚,将怪物一刀两断。
「下一个。」
怪物们以压扁他的气势聚在了一起,科尼利厄斯短暂地吐出了两三下呼吸,而后向虚空发出斩击,划出苍色轨迹的月牙之刃将怪物们切成了碎片。
这是只有科尼利厄斯和雷姆利亚在一起才能使用的必杀的武技。
「虽然一饱眼福,但您也太勉强自己了吧。」
在怪物的右胸开了个大洞的索里德将身体滑入科尼利厄斯的死角处,说道,
科尼利厄斯将空气充分地送入肺部。
「此时不勉强,更待何时。」
科尼利厄斯把从喉咙里涌上来的血硬是塞回胃了里,向逼近的怪物们刺出了雷姆利亚。
与太阳西倾的程度成正比,大地被黑色的污浊侵蚀着。
仿佛汇集了世间一切邪恶的它们,一边将驰名之人的名字、强烈的思念、甚至作为人类的尊严都践踏粉碎,一边想要吞噬一切——
「咕呜…」
「元帅阁下,请退下!」
索里德的声音如不和谐音一样在耳边回响。在扭曲的世界中,科尼利厄斯的视线落在了被咬得粉碎的右臂上。
「现在还来得及…你立刻离开这里。我会为你争取时间…」
「对不起,我现在没空听您开玩笑。」
「听我说。我早已身患绝症。无论如何都活不长久了…」
判明绝症,是科尼利厄斯在中央战线击败天阳骑士团的不久之后。科尼利厄斯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为了反败为胜,他把一切都押在了晓之连狮子作战上。
「但是您还活着。只要您还活着,我就是您的盾牌。」
「混蛋…」
科尼利厄斯用残存的左手捡起掉在地上的雷姆利亚,把它当作拐杖撑起了身体。对于保护了自己的索里德,他在心里表示感谢。
之后不知过了多久——
科尔尼利厄斯注视着沉入怪物旋涡中的索里德的身影,将剩下的力量全部注入左臂,咆哮着。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与裂帛的气势一起放出的苍之刃的轨迹一个接一个地切碎了正面的怪物,最后如梦幻一般消失了。
无关主人的意志,雷姆利亚从他的左手滚落,发出“当啷”一声空虚的声音在地面上回荡。
暴虐的怪物们在逼近。自己已经没有抵抗的力量了。
但是,科尼利厄斯的表情却非常沉静。
「多亏萨布丽娜是笑着为我送别的,我才能坚持战斗到最后。我实在是配不上她这个妻子啊——谢谢。」
科尼利厄斯一边回想着妻子开心地做着点心的样子,一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享年七十二岁。
后世无人知晓他的临终遗言。但是,英雄科尼利厄斯的伟业化为了歌曲和传说,至今仍被诸多人所喜爱。
「保罗阁下,很抱歉没能陪您到最后…」
亲卫队最后幸存的队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保罗顺着科尼利厄斯所在的方向望去,那里已经化为了怪物的巢穴。
(先我一步死去了吗…)
他想起了两人曾在加利亚要塞上说过的话。科尼利厄斯愚直地遵守了保罗如玩笑般说出的话。
(真有元帅阁下的风格。我也马上去陪您…!?)
闯入保罗视野的是一个本应早就离开此地的奇怪人物。
(那个笨蛋!)
在咂舌的同时,保罗再次发动迅足术“雷迅”。他贯穿了正要从背后袭击而来的怪物的右胸,厉声问道。
「你为什么在这里!」
「阵型被怪物们截断,我被丢在这里了。」
回过头来的奥托甩开粘在剑上的头颅碎片,平静地说道。
两人共同度过的二十年不是白费。保罗一眼就看穿了他刚才的发言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反过来说,奥托也不可能不知道保罗看穿了自己的谎言。
「考虑到日后,国家会需要多少有能力的人,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这令人郁闷的家伙!」
保罗向逼近的多个怪物发出乱斩,压制了它们。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有能力。」
奥托用长枪贯穿了最后一个怪物的右胸。
是怪物们的心血来潮吗?还是它们那不知是否存在的意识被地面上散落的尸体吸引了呢?保罗和奥托趁机和怪物们拉开了距离。
奥托调整呼吸,继续说道,
「虽然不清楚第二联合军的状况,但我相信,无论是布拉德上将阁下还是奥莉薇娅中将阁下,都能克服前方的困难。总之,我也相信阁下曾经说的话了。」
「哈哈哈。真没想到有一天能从奥托口中听到这种话。先不提布拉德,那个小姑娘要是听到你刚才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保罗想象着惊讶地瞪大眼睛的奥莉薇娅的脸,不禁露出了笑容。
「虽然被折腾得够呛,但她还是取得了超出期待的成果。现在回想起来,我或许是有点羡慕那个不受权威和习惯束缚,只走自己的道路的少女吧。——不,一定是这样吧。」
一直被人背地里揶揄为“铁面”的男人脸上浮现出从未见过的柔和笑容。这还是保罗第一次看到的光景。
「那你直接把这句话告诉她怎么样?」
虽然明知徒劳,但保罗还是暗中催促他重新考虑,果不其然,奥托苦笑着摇了摇头。
「阁下才是,这样好吗?我记得您不是约定好了,要请奥莉薇娅阁下吃蛋糕吗?」
「我还是很佩服你这顺风耳啊…不过,我决定等那个小姑娘寿终正寝,叩响冥府之门的时候再说了。」
「那么,直到那个时刻来临之前,我会一直伴您身旁。」
保罗点点头,庄严宣告。
「保罗·冯·巴尔茨命令奥托·施泰纳。随我共赴冥府吧。」
「是!——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说着,奥托微微一笑,保罗也笑了。
「看你那无论到了哪里都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真有你的风格啊。」
不知不觉间,怪物们的心血来潮宣告结束,重新开始了对生的蹂躏。
两人无言地点了点头,向着死亡的洪流,用力蹬在了地面上——。
传说中拥有鬼之力的巴尔茨家族至今仍被诸多谜团包围。
保罗对奥莉薇娅怀有的亲爱之情在很多文献上都记载得很清楚。但也有一种说法说,那是因为奥莉薇娅拥有的死神之力和鬼之力有一部分非常相似。但是,这些终究是真假难辨的情报。
研究者们一致认为,如果保罗没有如此重用在异端中也相当极端的奥莉薇娅,那么就不会有这么多关于奥莉薇娅的英雄谭的诞生。再加上他的成就,他无疑是代表那个时代的英杰。
诞生于地狱的交响曲不知何时戛然而止。仅剩下些微余晖、如血染般的太阳渐渐沉下了地平线。渗入大地的黑色污泥被另一层黑暗覆盖,地狱使者们暂时停止了活动。
时间来到了光阴历一千年。
法涅斯特王国最大规模的反攻作战,晓之连狮子以王国军队的失败落下了帷幕。
虽然第一联合军最终成功地让七成士兵脱离战场,但也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
一场规模空前的风暴即将席卷法涅斯特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