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空手道家在那之后经常跑来吵我。」
我小口喝着红酒如此抱怨后,坐在对座的鸟子扬起眉毛。
「空手道家?」
「就是练过空手道的那个女生……」
此处是位于淳久堂池袋店附近的酒吧。明明今天是星期三,昏暗的店内却座无虚席。在这间各桌皆是年轻男女把酒言欢的酒吧里,我们正坐在角落举办一场简单的庆功宴。
「那个~记得她叫做濑户茜理吧。」
「厉害,你的记忆力真好,哪像我早就忘个精光了。」
「你也太狠了吧。」
「像那种小丫头,叫她空手道家就足够了。」
关于上次的里世界探险……正确说来是位于表里世界之间的中间地带探险,除了我跟鸟子以外,身为我大学学妹的茜理也有一起同行。就是那位练过空手道的濑户茜理。因为她找我商量烦恼的关系,导致我们误闯猫咪居住的城镇,甚至被忍者猫追杀。喵~~
「当初看她兴高采烈问我『请问学姐你是不是有灵异体质!?』,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到头来根本是她对这类事情很感兴趣。后来她就不时打电话给我,去学校餐厅时也会遇见。无止境的纠缠令人很不耐烦。」
「意思是她黏上你啦。你好歹也记一下对方的名字嘛。」
「我很欢迎小狗小猫黏上我,但是对人只觉得很麻烦罢了。」
「嗯~那你有记住我的名字吗?」
「那还用说。」
「你叫一声来听听?」
「……仁科小姐。」
「哎呀,听起来颇令人有新鲜感呢,纸越小姐。」
鸟子用她那透明的指头,从堆满生火腿的木盘上捏起一片。其实在目光众多的地方用餐时,鸟子还是会戴上手套,不过像今天这样座位是在角落或包厢内时,她大多会脱下手套。
尽管是透明,却并非完全看不见。那只左手在光源的照射下显得闪闪发亮,让人能清楚看见有一只手就存在于那里。可是仔细观察会发现轮廓相当模糊,恍如会消散于大气之中。
看着鸟子用那只神秘的左手捏起生火腿送进嘴里,莫名给我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你干嘛不用叉子?」
「会让你觉得我很没礼貌吗?」
鸟子仰头将火腿咽下后,用舌头舔了舔手指。
「很像是哪来的动物。」
「是喵~?」
「你是有多喜欢这个语尾助词啊?」
「逗你露出一张怪脸很有趣呀。」
「仁科小姐,你这个人很坏心眼喔。」
我们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常听人说这是适合与生火腿或莎乐美肠搭配享用的微气泡红酒,喝起来充满果香且酒精度偏低,可说是让人百喝不厌。
「你今天应该带空手道小妹一起过来庆祝呀。」
「你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人多总是比较热闹呀。」
「我才不要呢……那样会害我无法放松。」
鸟子见我摆出一张臭脸后,忍不住开怀大笑。
「她有纠缠你到这种程度吗?」
「空手道家好像就住在我家附近,想想她会和我就读同一所学校也不足为奇。总之她自来熟地不断喊着学姐学姐跑来找我,偏偏她又知道我们非法持有枪械一事,迫使我不能摆脸色给她看。」
「呵呵。」
我可是非常认真地在倾诉心中的不满,鸟子却抿嘴一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
「因为空鱼你变了呀,顺利结交到除了我以外的朋友。」
「你……你说谁跟那种人是朋友啊!」
鸟子眯起双眼看着提出反驳的我,模样就像是温柔地关注着我……
咦,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心底突然冒出一股令人费解的焦虑感,于是我立刻严词否认鸟子的话语。
「那个,我这不是在耍傲娇,单纯是觉得不耐烦才吐苦水喔。」
「你不必表现得这么冷漠也没关系,受人仰慕是好事喔。」
「拜托你别说这种话好吗?这就类似被跟踪狂骚扰的受害者听见旁人说的风凉话。」
「是吗?毕竟这是空鱼你第一次抱怨他人,甚至还帮人取了绰号。」
「或许吧,但好歹也让我抱怨一下嘛。」
「可是我这个人并不擅长听人诉苦喔。」
面对一脸淡然地抛出这句话的鸟子,我气呼呼地瞪了过去。
鸟子对于我的眼神表现得若无其事,又用手捏起一片莎美乐肠放进嘴里。
奇怪,总觉得鸟子给人的感觉与以往不太一样。
有了——鸟子平常总会打从一开始就点一大堆料理,今天却罕见地只点了红酒跟生火腿与莎乐美肠的拼盘而已。
「你还想点什么料理吗?」
「嗯,交给你了。」
……鸟子果然怪怪的。
理由也同样猜得出来。鸟子还想着冴月小姐的事。
这阵子几乎没有从鸟子口中听她提起闰间冴月这个名字。即便原本以为是她不再纠结冴月小姐的事,不过事实上并非如此。恐怕是她出乎预料地从茜理嘴里听见冴月的名字,令她内心非常动摇。自从上次探险结束后,鸟子有好一阵子都窝在家里。至于她的心,仍无法从下落不明的「朋友」那里获得解脱。
我冷不防地感到一阵担忧,于是对着鸟子说:
「我说鸟子啊——你可别像之前那样,独自一人离去喔?」
鸟子吃惊地抬起头来。
「你突然间是怎么啦?」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鸟子,结果她露出苦笑点了点头。
「我知道啦,我不会再做出那种事情了,你放心。」
她的语气老实说完全无法让人放心。
我回想起约莫在一个月前,我们从里世界的海滩逃回石垣岛当时的情形。那个时候,我在门的另一头目击到状似冴月小姐的身影。即使我明知应当想在第一时间得知此事的鸟子就在旁边,我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后来我就这么拖拖拉拉地任由时间逝去,直到现在都还没提起。
我该说吗?我应该现在就告诉鸟子,其实我之前曾目击到她非常仰慕、甚至珍视到不顾自身安危也想找到的那位朋友吗?
看着模样仿佛有半颗心遗留在其他地方、一口喝光杯中红酒的鸟子,我不由得陷入思绪中。
……别开玩笑了,打死我都不会告诉鸟子的。
首先是那片海岸上充满各种怪物,因此那肯定是外表冒充成冴月小姐的里世界存在。比方说风车女当时就是这样。纵然看在我的右眼中仍保有人形,也不能轻忽大意。毕竟之前已经确认过,仍有某些存在,于我左右眼的视野里都有着相同的形体。
我看还是别提比较好,得设法让鸟子忘了冴月小姐才行。
那个该死的濑户茜理……偏偏给我在那边多嘴。
果然这丫头还是叫做空手道家就足够了。
2
隔天,我们在小樱家院子里进行探险前的准备。此行目的是我在石垣岛因为喝醉而冲动买下的农机·烟草管理作业车AP—1的首次驾驶测试。
「汽油加好啰,空鱼。」
鸟子转紧油箱的盖子后便抬起头来。
「OK,我启动看看。」
我参照说明书发动引擎。因为这是第一次启动,我根本不知该如何操作。也不知前后经过了多久,总之在我们陷入苦战一段时间后,引擎终于发出正常启动的运转声。
「好耶!」
「恭喜~!」
不同于开心庆祝的我们,小樱摆出一张臭脸,靠在玄关的门板上默默地关注着我们。
小樱在得知门好巧不巧地形成在她家玄关前之后,不出所料地感到相当沮丧。起先我以为她会更加大发雷霆,但这件事与其说是令她生气,不如说是给她带来更强烈的震撼。我小心翼翼地说出实情的当下,小樱几乎变成一台只会重复播放「不会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老天爷为何这么对我」以上三句话的留声机,她在把我轰出门后,有好几天都不肯接我的电话。
我坐上右侧的座位后,鸟子一语不发地坐在左侧的位子上。这辆呈现「冂」字形的车体后侧有两个座位,我就坐在右边,鸟子则是左边。由于这辆农机原本是将烟草田的作物夹在中间前行,因此两张座位之间隔着一段不到一公尺的距离。
「你试着前进看看,空鱼。」
「先等一下喔……是这样吧。」
我同时推动控制左右履带的两个握把后,AP—1开始缓缓前进。将握把往回拉,机体就会倒退。推动单边握把则会转向。操纵方式非常简单。因为速度不快,所以就连我也应该有办法驾驶。
「这就是最高速度了吗?未免太慢了吧~」
「毕竟它原本是针对农耕作业的载具,速度很慢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其实根据型录上所记载的配备,这台农机的最高时速只有三公里,就连一般人都走得比它快,因此唯一的优点就是能用来代步。
「若是没有设法好好利用,你不觉得就白白糟蹋了中央这块空间吗?」
鸟子探头窥视车体正中央的空间,提出以上这段质疑。
「说的也是,干脆去买条钩子,让行李能挂在下面算了。」
毕竟上侧本来就有置物篮,左右履带上方也有多余的空间。把步枪放在哪里会比较方便呢?心情大好的我,眺望着车体各处开始思考。
虽然这次只有多带一块用来遮盖车体的防水布,不过AP—1本来就是被设计成可以搬运烟草幼苗、农药桶或作物等重物,因此别看它这样,其实马力挺高的。AP——标榜着「万用<All purpose>」的这台农机,相信它到时一定也能为我们带来许多贡献。当然设计者肯定万万没想到,它会以这种形式被运用在未知世界的探索上。
我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绕行一圈后,将它驶回玄关前。驾驶测试应该这样就足够了。我停下AP—1,从车上俯视小樱的那张扑克脸。
「那我去去就回。」
「真亏你们能以那么轻松的态度出发耶……」
小樱感到傻眼地说。
「这次只是去安置这台农机,很快就会回来了。」
「你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准备送死前的台词喔。」
「难道农机一直放在这里也没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
「那你也就没啥好抱怨的吧。」
「小樱是在担心我们,空鱼。」
鸟子说出这句话后,小樱的脸色更加难看。
「与其说是担心……你们果然非常奇怪,为何能一派轻松地前往那种可怕的地方啊?」
我和鸟子面面相觑。小樱见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纠结这个了。总之你们别带怪东西回来啊,毕竟这里可是我家……」
也难怪小樱的情绪会如此低落,毕竟她一走出家门的下个瞬间,就有误闯里世界的危险。
根据我和鸟子一同调查出来的结果,这个门平常是处于关闭的状态,无法直接前往里世界。
换言之,若是没有鸟子的左手强行将它撬开,理应是非常安全才对……其实当初之所以会出现这道门,就是在〈三位大婶〉来访当时,因此难保何时会再次发生类似的状况,又有里世界的怪物跑来按小樱家的门铃。
关于我们的调查结果,实际上似乎没给小樱带来多少安慰。希望她能继续透过小胖肚(浣熊陶偶)来转移心中的恐惧,别气馁好好生活下去。况且有一个稳定的门在这里,对我和鸟子来说是相当方便……
目前是借由园艺支架来标示门的位置。有两根绿色的棍子,以相隔三公尺的距离插在地上。起先想说既然都插好支架了,干脆栽种一些牵牛花让它攀藤在上面,不过乱扯这些多余的事情,总觉得又会惹小樱生气而自找麻烦,所以我最终决定保持沉默。
「空鱼,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那就麻烦你打开门。」
「OK。」
鸟子下车后,站在两根支架前。我也趁着这段期间调整AP—1的行进方向,将正面对准门。小樱则是站在支架的另一侧,默默地关注着我们。
「那么……我开始啰。」
鸟子摘下左手的手套,慢慢将指头伸向两根支架之间。
我透过右眼,能看见那片空间遭鸟子触碰便出现一道波纹。鸟子用她那透明的手指抚摸着那片表面有如材质细腻的布料,也像是光滑肌肤的空间。
鸟子的动作略显犹豫,她先是暂时将手收回,然后又再一次伸了过去,感觉上比刚才更为大胆地开始摸索。接着她停下动作,以五根指头抓住两个世界之间的那片薄膜。在她将手臂轻轻一挥,动作宛若掀开窗帘的下个瞬间,门便就此开启。
这扇门的宽度与高度皆为三公尺。两根支架之间的那片空间,形成一块正方形的缺口。在完全开启的门另一头,能看见恍若波浪般随风摇曳的绿色草原。
「啊、喂……你们还好吧?」
由于小樱的语气似乎相当吃惊,因此我越过支架探头看向她,却把她吓得瞠目结舌。
「呜哇,真恶心。」
「怎样啦,你很没礼貌喔。」
「我不是在骂人啦……而是因为我突然看不见你们,结果空鱼你突然从支架侧面只露出一颗头来。」
原来如此,小樱的眼里看不到门,也看不见门另一头的景色。
「呐,这样就好了吗?」
鸟子回头发问后,我点点头。
「OK。我会往前行驶,你小心点。」
我再次从支架侧边探出头去,朝着小樱挥手道别。小樱则是露出作呕的表情目送我们离去。
随着AP—1向前驶去,一阵湿润温热的风刮过里世界的草原,轻抚着我的脸颊。小型履带辗过院子里的杂草和石子不断前行,迎面吹来的风势越来越强。在通过门的瞬间,眼前的视野随即变得开阔,放眼望去尽是一整片的草原。我继续往前行进,两张座椅也通过支架中间,整台车完全进入里世界之中。
这时,后头传来鸟子的声音。
「空鱼!我可以把门关上了吗?」
「啊、等我一下。」
我赶紧停下AP—1,然后从上头跳下来。原因是不光在表世界,我也想在里世界这边设置门的标示。我从货架上取出园艺支架,接着往门的侧面一看——我不禁当场惊呆了。因为在这片草原上,已经立着两根柱子了。
……那是两根相当老旧的图腾柱。
这不像美国原住民那种精心雕刻的图腾柱,位于柱子侧面的脸部图样毫无设计感可言,拙劣到有如孩童所绘制的涂鸦。木头的表面在日晒雨淋下显得残破不堪,残留在上面的油漆也已经褪色。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们上次来这里时,并没有看到这种东西。在我看得目瞪口呆之际,仍用手抓着空间的鸟子也穿过门,开口说:
「难道是我们在表世界立起支架时,这里也跟着长出了图腾吗?就像其他的门,你不觉得里世界也都有相对应的建筑物吗?」
说的也是……比方说神保町电梯所通往的那栋骨架大楼,我实在不觉得是由此处的某人所「建造」出来的。意思是表里世界相通之际,里世界便会自动产生与该门相类似的地形吗?
「呐,我可以松手了吗?」
「啊、抱歉,可以松手了。」
我说完后,原先一直维持住门的鸟子便将左手放开。那片空间在产生一阵波纹后就恢复原样,门随之关闭。之前隔着空间裂缝处能看见小樱家的院子,如今也跟着消失了。
我们两人肩并肩站在一起,眺望着这片寂静的草原。里世界今日的天气是晴天。在散发着日晕的阳光之下,青草的颜色稍微偏淡。门东侧有一座矮丘。当初我和小樱突然进入里世界时,就是爬上那里来掌握周遭的地形。
鸟子掏出马卡洛夫手枪,拉动滑套确认子弹后便收回枪套内。我们这次是一身轻装,没有携带突击步枪。一如当初对小樱说的那样,今天的目标只是来找地方安顿AP—1。
「这附近乍看之下没有任何东西,要把车停哪好呢?」
鸟子提问。
「就先停在附近,并且盖上防水布即可。虽然我其实是希望能有一间车库……」
「那就盖一间临时小屋吗?」
「光凭我们两人有办法盖好吗?」
「我也没把握。要不然就拜托空手道家来帮忙吧。」
我不发一语地回到驾驶座上,在重新启动引擎后,将AP—1朝着矮丘驶去。
「咦,等等我嘛。」
鸟子连忙跳上正在缓缓前进的AP—1。
「……你这样很危险喔。」
「谁叫你好像要撇下我。」
鸟子从侧面探头看向我的脸,但我仍然没有与她对视。
我们就这么暂时保持沉默,看着AP—1慢慢爬坡。当我们抵达山顶时,映入眼前的是位于矮丘对侧的那片湿地。
我停下AP—1后,鸟子便从车上跳下去,接着她将手遮在眼睛的上缘,开始眺望周围。
「啊、那是通往神保町的骨架大楼吧?喔~~原来是接到这里啊。」
「奉劝你别观察得太仔细,扭来扭去会出没在那片被水淹没的草丛里。」
「所以当初我遇见空鱼你的地方……就在那附近啰。」
听见这句话,我反射性地抬起头来。
鸟子像是早就料到似地扭头和我四目相交,接着她招了招手叫我过去。我莫名感到一阵不悦,但最终还是放下防水布,踏过杂草走到鸟子的身边。
「你看,应该就是快要没有水的那边吧?」
「我哪知道,毕竟那里又没有醒目的地标。」
「有看到草丛缺了一段的那里吗?我相信那里就是发现尸体的那条小径。记得就在那附近对吧。」
「嗯~……?」
我看不出鸟子究竟是在指哪里而眯起眼睛凝视之际,她又继续说:
「从我们相识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呀?」
「因为那时是五月……所以还不到三个月吧。」
我说完这句话后,就连自己都感到诧异。
我们才认识不到三个月?不会吧?
「只过了三个月啊……」
鸟子也困惑地低语着。
「总觉得我和空鱼你是从更早之前就在一起了。这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唔、嗯。」
我感到一阵不安,斜眼窥视着鸟子的脸庞。那张敛下眼眸的侧脸,远比以往显得更加愁容满面。
「——空鱼,你为什么愿意陪我来里世界呢?」
「咦?」
「空鱼你对冴月一点兴趣都没有吧?却愿意陪着刚认识不久的我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这是为什么呢?」
我都陪你出生入死那么多次了,你现在才给我想到这个问题吗?
「……这个嘛,因为我也想来这里探险,再加上结识鸟子你以前,我就对里世界充满好奇了。」
语毕,我又轻声补上一句。
「另外,那个,我……我们是朋友啊。」
「谢谢你,但是——」
但是?她干嘛加上一句但书?
「我可以一个人独占你吗?」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自从前阵子的忍者猫事件以来,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空鱼你不光是跟小樱,就连与茜理也相处得很融洽。你在拯救美军那次非常努力,在那霸喝酒时也玩得很嗨,原本你应当有机会去接触更多人,去拓展自己的世界,但跟我在一起的话,会不会夺去你的可能性呢?」
「没那回事啦……我这个人非常怕生,老实说我可一点都不想拓展自己的世界。」
「不对,你这么想就太可惜了。」
鸟子像是想打断我的话般继续说:
「我从前也是抱持着这种想法。在我结识冴月之后,一直以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只有冴月而已,对于其他人根本漠不关心。」
「嗯~原来是这样啊。」
我随口应付过去后,冷不防地冒出一个疑问。
「小樱小姐呢?你们是何时认识的?」
「是在冴月失踪之后才认识的。毕竟小樱平常就是那个样子,不必跟她客套也能相处融洽,因此我与她联络一段时间后就成了朋友。尽管我们在那之前是见过面,可是那时我们都对彼此不感兴趣。」
按照鸟子的说法,我越听越感到担忧。若是我在那段时期遇见鸟子,她恐怕不太会记住我是谁吧。
「在冴月失踪当时,我真的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宛如独自一人被赶出家门——真的感到非常害怕,即使到现在也依然如此。就算有你和小樱陪着我,我还是一直感到十分恐惧,不停四处寻找冴月。」
鸟子稍作思考后,紧接着继续说:
「空鱼,如果哪天我不见的话——」
「不许你这么说,毕竟你之前已经答应过我了。」
「我不会再独自一人乱跑,只是在如此危险的地方蹓跶,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总觉得鸟子这个说法非常狡猾。
她居然以这种方式,触及这个我们两人早已心知肚明,并且当作默认而绝口不提的疑虑。
位于矮丘下方的那片湿地,随着微风吹拂而显得波光粼粼。从这里看去,也无从辨识位于水面下的异错。
在我感到一阵语塞的期间,鸟子径自开口:
「如果我失踪的话,我担心空鱼你会变得跟我一样。由于当初是我拖着你帮忙寻找冴月的下落,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感到挺内疚的。或许你是很怕生,不过根据我的观察,你还是会跟对方交流……另外也觉得你能结交到其他朋友是一件好事。」
「我不需要其他朋友。」
「总觉得再这样下去,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毁了你的人生放着不管,而我并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不对,鸟子,是你误会了。
明明我想提出反驳,驽钝的大脑却只是不停空转,想不出任何适合的话语。
鸟子轻轻一笑,当场向后转去。
「走吧,安顿好那辆车就回去啰,免得惹小樱担心。」
「啊…………嗯。」
此刻的我只能痴痴望着鸟子走向AP—1的那道背影,最终还是一样想不出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感受。
3
我们穿过两根图腾之间,就此返回表世界。相较于里世界那莫名朦胧的阳光,表世界的艳阳无情高照,在地面上形成轮廓完整的影子。我的影子快步追上鸟子她那位于前方的影子。光是看见我们两人的影子没有并肩同行,就令我感到十分不安。
原先低着头的我仰起脸来,随即有一辆停在院子中的黑色轿车映入我的眼帘。这辆车身光亮到足以倒映出人影且十分气派的车子,看似是一辆名牌轿车。
起先我很担心我们从门走出来的瞬间被其他人瞧见,但接近一看,发现车内是空无一人。
「有访客耶。」
鸟子如此低语。
「明显是名牌车,难不成是黑道?」
我不加思索地说出感想后,鸟子淡淡地回了一句。
「像你这种看见名牌车就立刻联想到黑道的刻板印象,老实说还挺幼稚的。」
我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反、反正我就是幼稚啦。」
「你这种态度也同样非常幼稚。」
「唔唔……」
总觉得鸟子今天特别坏心眼……
在我如此纠结之际,鸟子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啊,喂喂?我们回来了,好像有人来拜访你吧,所以现在先别进你家吗……?啊、这样呀。嗯,收到了~这我明白,拜啦。」
鸟子挂了电话后,看着我说:
「小樱说我们可以进去,但记得把枪收好。」
「啊……对喔。」
我将马卡洛夫手枪连同枪套都解下来,把它们全数塞进包包之后,才朝着屋子的方向走去。
一推开玄关,立刻看见一双大尺寸的黑色皮鞋整齐地摆放在地上。看起来明显是男用鞋。我先是与鸟子对看一眼,在脱下鞋子踏入走廊时,左侧房间传来小樱的说话声。
「我在这,你们快进来吧。」
那是平常都房门紧闭,我到现在不曾看过其内部构造的房间。我从房门大开的门口探头一看,发现这是一间铺有地毯的会客室。小樱和陌生男子相隔一张与沙发成套的桌子,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
接着男子起身看向我们,恭敬地一鞠躬。
「抱歉打扰了。」
这名男子四肢修长,身材十分高挑,而且脸颊消瘦,另外他那微卷偏长的头发有仔细梳理过。他身上那套合身的三件式西装,一看就知道是高档货。感觉这个人应该是三十多岁,但他的举止略显老成,让人猜不出实际年龄。
「啊、你好……」
「你好。」
我困惑地出声回应。鸟子则是不冷不热地与对方打招呼。
「小樱,这个人是……?」
「我之前提过有个研究里世界的民间组织吧,他就是该组织的成员。」
小樱介绍完后,男子递出自己的名片。
「两位好,你们是纸越小姐与仁科小姐吧。久仰二位大名,我是DS协会的成员之一,敝姓汀。」
那张名片上写着〈一般财团法人 DS研究奖励协会 事务局长 汀曜一郎〉。
「啊~所以收购我们从里世界带回来的异物就是——」
「是的,一如小姐您的猜测。我此番前来打扰,也是为了收购一项物品。」
汀抬手指着桌上的公事包开口解释。
「就是小空鱼你之前带回来的无限贝壳。恭喜啊,这下子你就有钱去吃一顿好料了。」
像是想调侃人的小樱,脚边放着一个大纸袋。里头不像是装着点心那类伴手礼……难道里面全是钞票?毕竟小樱付钱时也是直接使用现金。
「我已听闻二位曾多次进出UBL,能亲眼见到你们是我的荣幸。」
「那个,你太客气了。」
我对于话中提到的缩写感到纳闷,只好以含糊的态度做为回应。
「请问UBL是什么?」
「Ultra Blue Landscape——也是二位口中所指的里世界。」
我听完不禁感到背脊发凉。这里所说的Ultra blue,摆明就是指里世界的青蓝色光芒。
「那么,DS又是什么的缩写呢?」
面对鸟子的疑问,汀顿了一下才说出答案。
「……是Dark Science。」
「Dark Science!?」
我不由得重复这句话。所以是暗黑科学研究奖励协会?这是啥啊?
与鸟子对视后,发现她的表情和我一样充满困惑,令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果她称赞这名称很帅气的话,我会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汀露出苦笑说:
「确实这个名称听起来带有烟硝味,不过该说是基于成立当时的命名品味吗……总之对于这类在科学研究中仍属未知的领域,成立者是想统称为暗黑科学。」
「请问你们这个组织是何时成立的?」
「大约是在九零年代前期。在现代应该会称之为Marginal science、Trance science或另类科学等等。」
老实说,这些名称对我而言都是半斤八两。
我不由得提高警觉。这男人该不会是哪来的邪教成员吧?光是「在科学研究中仍属未知的领域」这段形容,几乎就能肯定是假科学,像这样用大量现金进行交易,更是足以证明这个协会黑幕重重。
鸟子压低音量发问:
「——冴月也隶属这个协会吗?」
汀点头肯定。
「是的,闰间冴月小姐也是DS协会的约聘研究员。她多次深入里世界探查,带回的异物数量可说是远超过以往。对于她失踪一事,真的是令人相当遗憾,我也同样非常担心她。」
汀坦然地解释完后,鸟子朝他逼近一步。
「我有个请求,能带我前去你们的研究所吗?我想得到更多关于冴月的线索。」
不会吧……
在看见鸟子有如求助似地仰头看着汀后,我的内心不禁感到一阵苦涩。
你振作点啦,鸟子。如果这家伙是邪教成员该怎么办?你就没有半点警觉心吗?难道你只为了寻找冴月小姐,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吗?
「这个——」
看见汀一脸犹豫,鸟子不肯放弃地继续说:
「我是直到最近才得知冴月在贵研究所工作。无论什么线索都好,能拜托你告诉我吗?」
等我回神时,才惊觉自己已经举起一只手。假如继续置之不理,总觉得鸟子会抛下我就此离去。
「我、我也是!我也想去你们的研究所!」
我用破音的嗓音这么表示后,鸟子扭头看向我。
「你确定?」
「那还用说。」
我忍不住以「你在问啥废话啊」的语气甩下这句话。
「你干嘛生气啊?」
「我没在生气。」
「……真拿你们没辙,我也一起去吧。」
我万万没想到小樱也会说出这种话,所以这次轮到我大吃一惊。鸟子也同样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明明是小樱主动提议这么做的,却一脸嫌麻烦地发出叹息。
「再怎么说,我也不能把两个笨蛋丢给别人,然后装作事不关己。总之我以领队的身份一同前往,没问题吧?」
小樱最后那句话是对汀说的。
「您确定吗?」
面对仍有些迟疑的汀,小樱点头肯定了。
「嗯,就让这两个小丫头看看——第四类<、、、>最后的下场。」
汀在听完小樱仿佛做好觉悟的答复后,这才终于点头,转身看向我和鸟子。
「我明白了。事实上关于这项提议,应当由敝组织主动邀请二位才对,都怪我们设想得不够周到。」
「所以你是同意了?」
「是的,请三位随我来。」
汀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我瞥了一眼鸟子她那咬紧下唇的侧脸,完全无法压抑持续从心底涌现的不安。
4
「咦,你换车啦?」
我们走出屋外看见车子之后,小樱随即提出疑问。
「是的,这是宾士AMG。」
「而且还是S级。你赚得很多嘛。」
「这是公务车。」
「我看是你的兴趣吧。毕竟你没安排司机帮忙开车啊。」
小樱毫无隔阂地与汀交谈着,让人能感受到他们从以前就认识了。我不由得心生疑虑。如果DS协会是邪教,那与汀交情匪浅的小樱,很可能也已经被邪教拉拢了……
不可能有这种事。我用力甩了甩头,想把这个不合理的担忧抛诸脑后。就算与小樱结识至今仍不足三个月,不过老是摆出一张臭脸的她,从未表现过任何邪教信徒那种特有的轻薄态度。
当我察觉自己想试着相信小樱之后,不禁心生困惑。倘若是高中时代的我,只要脑中闪过这个可能性,就会立刻跟对方保持距离。
汀的脸上浮现微笑,低头看着小樱。
「机会难得,这次就由您来开车如何?」
「真的吗?」
「毕竟是由您亲自驾驶,我有十足的信心。」
汀以智慧型钥匙将车子解锁后,便把钥匙交给小樱。走向驾驶座的小樱,兴高采烈地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二位请。」
在汀的催促下,我们坐进车子的后座。看着那纯白色的座椅,气派得令人心生怯意。就连位于左右后座中间的饮料架,看起来也闪闪发光,相当高级。
「这车子真棒耶。小樱,你知道这辆车要价多少吗?」
鸟子一坐进车内就到处乱摸,同时提出这个疑问。
「嗯~两千万左右?」
「两、两千……」
鸟子见我吓得倒吸一口气,在旁边笑着说:
「只要从里世界捡来二十多个异物,我们也同样买得起呀!」
「……鸟子,你这个人还真是乐观呢~」
汀坐进副驾驶座,关上车门,接着他越过座椅,将目光停留在我们怀里的大背包上,说:
「二位需要把行李放到后车厢吗?」
「没关系,这样就好。」
我立刻回答。鸟子也点头回应。毕竟刚才在移动AP—1时,我们把没有带过去的装备和替换衣物都装在背包里。我们一整套的探险装备里——包含马卡洛夫手枪与拆解后的突击步枪各一把。
「系好安全带了吗?那就上路啰。」
将座椅调整至最前方的小樱如此说着。以她这么娇小的身材,势必很不利于开车才对,但她一改平日的那张臭脸,模样显得相当愉悦。
发动引擎后,能从臀部感受到那充满魄力的微微震动。
「嗯哼。」
小樱先是发出一阵怪声,随即一脚踩下油门。汽车从满地砂石的院子驶向马路,以轻快的速度往前奔驰。
「您满意吗?」
「还不赖。」
这两人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总觉得不像是曾经交往过,而是更接近父女或兄妹之类的感觉。
反过来说,小樱平常之所以会表现出那副不开心的模样,可能是因为和我处不来,在她放下心防后就会露出这种亲切的态度……
也难怪汀愿意把价值两千万的名车交给小樱,她的驾驶技术当真很有一套。伴随低沉有力的引擎声,车子有如行云流水般穿梭在车水马龙的东京市街上。每当前方一有空间可以提高车速,我就会被这辆车的优异加速性能给吓到。由于小樱不同于往常那种慵懒的模样,情绪显得十分高涨,因此我的心中闪过一抹有别于先前的不安。
「小樱,没想到你原来这么喜欢开车呢。」
鸟子似乎也不知道小樱有着这样的一面。小樱闻言,开口解释:
「毕竟我有一阵子没开车,也把自己手边的车子卖掉了。」
「为什么?」
「嗯~?一个人开车又不有趣。」
「意思是你之前会载其他人吗?」
在鸟子发问的同时,前方的号志恰好变成绿灯。小樱不发一语地踩下油门,我跟鸟子因为瞬间的加速而整个人陷进座椅内,甚至忍不住稍稍发出惊呼。
约莫行驶四十分钟后,车子开进了溜池山王站附近的商业区内,最终停在一栋玻璃帷幕的大厦前。我对这个城镇相当陌生,只觉得山王这个名字听似相当强悍。至于溜池二字,大概是此处的一座池子吧。
在相隔一条马路的大厦对面,耸立着一座由石头砌成的巨大鸟居,以及横幅相当宽敞的石阶。想来这里是间颇具规模的神社,石阶上方能看见生长茂盛的树林。
车子驶入大厦的地下停车场,接着小樱把车停在所有停车格都是高级轿车的其中一处。
所有人都下车后,小樱便替车子上锁,把钥匙还给汀。
「嗯~这辆车真不错,谢啦。」
「假如您愿意来这里工作的话,何时想驾驶这辆车都没问题喔。」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这个人就是想尽可能待在家里。」
在汀的带路下,我们走进电梯。依照墙上的楼层介绍,这栋大厦的所有楼层都被名为〈关东NEXT IT劳灾保险组合健康诊断中心〉的组织给占据了。
汀从怀里取出一把附有链子的钥匙,把它插入电梯操控面板上的钥匙孔里轻轻一转。面板下侧的金属板随之滑开,从中出现一个比正常按键小了一圈的数字键盘。汀动作熟练地用手指操作之后,电梯开始往上移动。
原本显示楼层的液晶数字就此消失,也不知上升了多久,电梯才终于停下,电梯门随之敞开。
步出电梯后的地面铺设着红色地毯。走廊两侧是精心打磨过的木质墙壁,风格古董的照明设备洒下柔和的亮光。这里的装潢与其说是研究机构,反倒更像是历史悠久的高级饭店。
我们踏着地毯行走了一段距离,在左右敞开式的玻璃门前有个智慧型无人柜台。里头的会客室内也空无一人。从厚实的木桌、皮革沙发到桌上的金属烟灰缸,每一样家具看起来都相当高档。
我们跟在汀的后面,从会客室内的另一条走廊往深处前进。一路上没看见其他人。此处乍看下整理得非常整洁,却莫名给人一种走在废墟里的感觉。
「这里还真是安静,难道也在放暑假吗?」
针对我的疑问,汀解释说:
「敝组织并没有所谓的暑假,纯粹是不太会让人留守在这里。倘若早知各位大驾光临,我就会安排接待员跟工作人员来招待你们,很抱歉,都怪我思虑不周。」
「不、不会啦……」
瞧汀那种毕恭毕敬的态度,我总觉得浑身不对劲。简直就像是哪来的管家。原来像这种只会出现在上流社会里的人是当真存在耶。
「另外,这个楼层内绝大多数都是会议室或事务室等实务性质的房间。其他楼层则有若干名研究人员跟医疗人员。」
「你刚才提到不太会让人留守在此,这是为什么呢?」
汀随即回答鸟子的提问。
「这是因为来自里世界的物品,有可能对人类的身心造成不良影响……难道二位不知此事吗?」
我和鸟子同时将目光飘向小樱。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负责保管异物的我也跟你们是共进退啊。」
「这种事情好歹讲一下吧?」
「我说你们啊,与其担心那些带回来的土产是否有危险,不如先想想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啦。像你们那样直接闯进里世界,肯定更容易对身心造成不良影响吧。」
「是、是没错啦……不过当初提议收购异物的人是小樱小姐你吧!」
「那是因为我觉得放在你们那边会更危险!竟敢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可不是哪来的当铺或赃物商人喔!?」
在我和小樱发生争执之际,汀从旁打岔。
「二位请冷静……我们想回收UBL产物——里世界的异物也是事实。自从听闻二位的发现之后,我们便拜托小樱小姐,若是找到其他东西,希望能马上联络我们。」
「你们收集异物想做什么?当成研究里世界的线索吗?」
对于我的问题,汀似乎面有难色。
「我们原本确实有此打算,直到现在都不曾改变过这个理念,不过实际上——」
汀似乎突然有其他顾虑,说到一半就止住话语。小樱见状,貌似动了怒地开口:
「所以说,这趟过来就是让你们看看实际状况<、、、、>。」
「您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
汀再次确认后,小樱默默地点头表示肯定。
两人就这么不发一语地对视了一阵子,最终汀敛下眼眸说:
「我明白了。纸越小姐,仁科小姐,我带你们前往下面的楼层。」
语毕,汀便转过身去。小樱在感受到我的视线后,摆出一副催促我快跟上去的样子,用下巴指了指前方。她原先的好心情早已不知去向。
在汀的带领下,我们沿着楼梯走下两层楼,一穿过两道有如气密式的特制门扉后,消毒药水的气味立刻扑鼻而来。
此处的装潢和楼上截然不同,只见一条被洁白萤光灯照亮、冷冷清清的长廊不断往前延伸。对了,记得这里叫做健康诊断中心……我想起这件事的同时,有一名男子从长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他将目光从手中的平板电脑移到我们身上。此人理了个大光头,脸上戴着一副眼镜,还穿着一身白袍。
「汀,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带人来参观一下这里。大家都与往常无异吧?」
白衣男子像是貌似讶异地扬起眉毛。
「目前都很平静,记得别造成任何刺激——那个,是你们要来参观吗?请记得不要一直盯着对方的脸部。另外关于症状的部分,也请避免大声讨论。就算对方乍看之下没有意识,但或许其实有在注意你们。」
白衣男子说完,便沿着走廊离去了。
「各位都准备好了吗?」
汀向我们进行确认。尽管不清楚实际情况,但是隐约可以猜出里头应该住着重症病患。
走廊侧面能看见尺寸颇大的拉门以等距并排在一起,每扇拉门的旁边都有一个面朝走廊的窗户,能够让人观察室内的情况。这与其说是医院,反而更像是动物园或监狱。
我们站在第一面窗户前看向内部。室内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摆设十分单调,而且四处不见人影。但是不知为什么,房间角落散落着仿佛经由碎纸机分解后的大量纸屑。
「这里面根本没人吧?」
鸟子压低音量提问后,汀摇摇头。
「其实就在那里<、、>。」
汀伸手所指的位置,竟是那堆纸屑。
他在说什么啊?我诧异地注视该处。明明就只有一堆垃圾——
下个瞬间,我吓得从玻璃窗前退开。
那不是纸屑,而是一个人瑟缩在那里。
那个东西大致上还呈现人形——但无论是肌肤、头发、脸部、指头都化成了碎片,垂挂在他的身体表面,微微地飘动着。其惨状简直就像是一个人被扔进碎纸机里,却不见任何鲜血或断肢后的肉色。
「……那是…怎么回事?」
鸟子也注意到后,语气僵硬地小声发问。
「他还活着吗?」
「虽然令人于心不忍,但他确实还活着。由于他的身体变得很轻,因此总会被空调的风给吹散至房间角落。我们无法肯定此人是否拥有意识,不过衷心希望他已经没有意识了。」
听完这段细心却又平淡的说明后,我感到不寒而栗。汀口口声声表示说这个人还活着,语气却宛如早已把对方当成死人了。
「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忍不住发问,但迟迟无法将目光移开。
「听说是在UBL接触到某种反常事物<Anomaly>。此人在回归当初并没有任何异状,可是数天后忽然出现这种症状——」
即便使用的专有名词不一样,说穿了就是踩到里世界的异错吧。
「那么,我们继续往前走。」
我想起先前叮嘱我们别注视太久的警告后,便强行将视线移开。
下一扇窗户里头一片漆黑,用紫外光来当作照明。在那个没有任何家具的房间中央,有一道直挺挺的人影站在那里。直立不动的那双脚,直至脚踝都插进裸露在外的土壤里。在昏暗的照明之下,隐约能看见那个人肩膀以上的部位,很像是一朵巨大的向日葵。他那无力垂下的头部周围长有枯萎的花瓣,要不然就是一串一串的头发。呈现圆盘状的那张脸,则是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诡异颗粒。
接下来的窗户内又是一片明亮,患者就躺在床上。墙边有一座书柜,桌面也清理得十分整洁。至于躺在床上的患者,全身上下都被体内长出的半透明凸起物所覆盖。那些形体呈现不规则状的突起物,绵延弯曲地向上生长,以放射状附着在天花板的表面。乍看下有点像是我被扭来扭去袭击时,从脸上长出类似尖角的那些硬物。
接下来的房间里,无论是墙壁、地板或天花板上都充满手写的文字和图案。里头那位瘦骨如柴的男子,全神贯注地不停撰写东西。看见这位终于还算是能够理解的患者,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毕竟这种情况,至少曾在电影里见过——
不过当我看清楚男子的双手之后,这股安心感立刻荡然无存。原因是有细长状的白色虫子,不断从他的指甲缝里钻出来,而且落至地面后仍持续蠕动,自行化成一个个文字。
「当初之所以会成立DS协会,是为了探索名为UBL的未知世界。但在研究开始没过多久,由于接连出现牺牲者,因此一切有组织性的探索几乎都被迫中止,而协会的主要目标则改为收留牺牲者,寻找相关的治疗方法。」
汀那仿佛把情感切割出来的说话声,从我们的头上传了过来。
「所以这群人原本都是……?」
「没错,都是进入过里世界,因为接触里世界之事物而产生异变的成员们。其中不乏有协助DS协会成立的企业高层或国会议员的相关人士、家人甚至是本人。DS协会之所以能够在失去原有目标后仍得以维持下去,就是多亏这些管道所提供的资金。」
真是一段血淋淋的故事……换言之,之所以在对外公开的组织名称中冠上劳灾保险等字眼,是用来掩饰他们添购医疗设备的真实目的吗?
我为了向小樱征求意见而看向她。起先想说小樱怎会如此安静,这才发现她完全不肯把脸朝向窗户,而且还跟在队伍的最尾端。
「小樱小姐,你就是想让我们看看这些吗?」
「嗯。」
小樱眉头深锁,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墙壁那侧。
「现在你们总该稍微明白,我坚持不肯前往里世界的理由了吧?」
「是的……但是你并没有阻止我们前往里世界吧。」
小樱听完我的话语后,眼眸之中布满怒火。
「我已经放弃阻止你们了。反正不论我如何劝阻,想去的人还是会去。谁叫你们是笨蛋——当真是大笨蛋。」
小樱提高音量继续说:
「不过你们这下也该满意了吧。要是看过这些还毫无危机意识的话,我也不管了。」
小樱甩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去。
「二位都差不多看完了吗?」
面对汀的询问,我和鸟子都没有异议地点头回应,跟在气冲冲跺步离开的小樱身后,沿着原路折返回去。
我在离去前稍微回头一看,也不知是否因为照明过于刺眼的关系,总觉得这条病房相邻的白色长廊,仿佛超出我的视野范围般永无止尽地延伸下去。
5
我们离开病房楼层后,这次是乘坐电梯往下移动。只是不同于之前所搭乘的精美电梯,这次是搭类似业务用的电梯。
向下移动好几楼所抵达的楼层,入口处有此处为研究室区的标示。沿着仅有基本照明的走廊往前一段距离,带头的汀忽然停下脚步。
「这里就是闰间小姐的研究室。」
语毕,汀将门推开。打开墙上的开关后,萤光灯先是闪烁了一下,随即照亮整个房间。
此处的天花板有挑高,四周完全没有任何窗户。在大型办公桌的周围,全都是塞满各种书籍的铁柜。整面墙张贴着从地图、新闻剪报、房仲广告到演唱会传单等各种纸张,密密麻麻地以图钉固定住,另外还有写着注解的便条纸以及连接各图钉的细线等等,看起来简直杂乱无章。
鸟子不由分说地大摇大摆走进室内。我也紧跟在后。小樱则是站在我的旁边,静静地仰头看着书柜。
「你不进去吗?小樱小姐。」
「什么意思?」
「这里是冴月小姐的研究室吧?那个……」
「啊~我来过许多次了。」
「啊……这样呀。」
「不管是冴月失踪前或失踪后,我都来过好几次。虽然我能理解鸟子的心情,不过事到如今再如何翻找这个房间,也无法获得任何线索。」
说完后,小樱的脸上浮现出心灰意冷的笑容。
鸟子一接近办公桌,便开始翻找抽屉、简单翻阅摆在桌上的科学杂志等等,不太冷静地来回巡视着。若是置之不理,感觉上她会有如进行司法搜查似地把整个房间给掀了。
这时,鸟子突然停下动作。我扭头看向鸟子,发现她手里拿着一本具有黑色皮革书皮、约莫B5大小的厚重笔记本。
「那是什么?」
「是闰间小姐的研究笔记。」
似乎在汀回答之前,鸟子已经打开书皮上的扣环翻阅内容。
下一秒,只见她整个人僵住了。
「咦……?」
「怎么了吗?」
「里头的字都看不懂……」
我探头一看,也跟着吓傻了。里面确实没有一个字能让人看懂。工整书写在纸上的大量文字,都是我毕生第一次看见的字体。
「闰间小姐所有的研究笔记,似乎都会使用自行开发的文字来加密。」
「她为何要这么做?」
「恐怕是为了提防自己的研究成果遭人盗用。在她失踪之后,我们曾试着解读这些暗号,最终一无所获。」
「小樱!你看不懂这些内容吗?」
鸟子扭头如此提问。只见小樱双肩一耸回应:
「如果我看得懂,早就拿来仔细调查了。你以为从冴月失踪到现在,我已研究过那本笔记多少次了?」
小樱难过地敛下眼眸,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也幻想过冴月有留下唯独我才明白的线索,但不论我再如何努力都是徒劳无功。尽管结果令人遗憾,不过里头的内容当真令我一头雾水。」
「……这样啊。」
鸟子泄气地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
「你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冴月。」
鸟子怜爱地摸着椅子的扶手,宛若喃喃自语地说着。我莫名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不由得将脸撇开。
不论是鸟子的精神状态,或是先前那些第四类接触者的悲惨下场,上述两件着实令人操心的事情同时袭向我,导致我几乎快要承受不住。
「您不要紧吧?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不过您的脸色——」
汀忧心忡忡地窥视着我的脸。
「我不要紧,请不必在意。」
我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抬头望向汀。毕竟刚才都在楼上让我们见识过那种东西了,事到如今怎么可能会不要紧啊。
「汀先生也是这里的研究学者吗?毕竟一路上几乎没看见其他工作人员,感觉上根本无法维持研究所应有的机能。」
面对我的问题,汀干脆地点头承认。
「确实如您所言,我只是这栋建筑物的管理员。以掩人耳目和资金调度为首的各种劳灾保险业务,目前都运作得相当顺利,其实从那里往下走的楼层里还有许多其他职员,不过最关键的研究室区这里,如各位所见,只是白白浪费大楼空调的电力而已。」
「记得你说过这里是在九零年代初期成立的吧?那时的情况又是怎样呢?」
「事实上DS协会原本是某大型电机企业内部发起的读书会。以探求新时代生命科学为号召的本协会,原本是针对气功、自由能等新世代话题进行讨论,并且摸索其中的实用性。」
面对其中所提到的词汇散发出来的神秘学色彩,我感到十分扫兴。如果刚才没有亲眼目睹那些里世界的牺牲者们,我此刻绝对会把这个协会认定为某种邪教。
「如今各位听了或许会相当吃惊,不过当年有多个进行类似研究的团体,其中不乏由政府所主导的组织。但在不久后发生邪教团体主导的恐怖行动,导致一般大众都对神秘学方面的事物相当避讳,进而使得这类研究无法浮上台面,只是最终仍以企业和政治团体的内部组织之姿幸存下来。就像DS协会便是因为将国会议员和政府官员卷入其中,才得以延续至今。另外在某段时期——」
汀先是目光游移地稍作思考后,才继续解释:
「各位可曾听说过『丹光』一词?此词汇源自于仙道,是指闭上双眼后所看见的一种光芒。人重复接受小周天的修行后,眉心内侧会出现光芒,相传将精神专注在这道光上,即可打开第三只眼。」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
「在瑜珈里也有提到类似的内容。借由冥想可以逐渐看见光芒,利用开启的查克拉,将能看见不同颜色的光芒。」
「这样啊,简直就像是神棍会说的鬼话。」
我皱起眉头吐槽后,小樱却摇摇头反驳:
「其实是真的可以看见这道光。当人身处于黑暗之中,大脑会擅自产生不存在的亮光。就像在暗处闭上眼睛时,只要你们试着去观察眼皮内侧,很快会发现眼前并非是一片漆黑。」
「喔~~原来如此,我下次来试试看。」
鸟子仿佛相当佩服地这么说,小樱却嗤之以鼻:
「奉劝你别那么做,自行去实践神秘学的内容,就只是一条导致自律神经失常的捷径罢了。特别是像你们这种精神状况不太稳定的人,说什么都绝对不准尝试。保证你们三两下就精神错乱了。」
我低头看着小樱,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原来这是真的吗?」
「人之所以能看见东西,是先从感知器官获得情报,再经由大脑的视觉处理程序后所得到的结果,若是介入其中的程序,甚至可以有意识地看见幻觉。更别提丹光这种模糊不清的影像,它就只是一种光。我们平常都是无意识地去接收那些影像,假如刻意付诸实行的话,很有可能会令人发疯。」
「类似有意识地去进行呼吸,反而会让自己喘不过气的那种情形吗?」
「或是思考该不该让棉被盖住下巴,最终导致自己失眠的情况吗?」
我与鸟子各自提出不同的比喻后,小樱敷衍地点了个头就继续说明。
「因此想看见丹光是非常容易的。毕竟任谁都能亲身体验,所以日本那些通俗的神秘学,都会把这方面的知识当成诱导性毒品来利用,并且把仙道和瑜珈混和在一起来做生意。虽说绝大多数都是透过点到为止的神秘体验来敛财,不过其中也有因此被邪教洗脑的案例——」
小樱状似想起什么般瞄了我一眼,随即又看向鸟子。
「虽然小空鱼应该不太会上当,但鸟子你可别轻易尝试。原因是你的意志力特别薄弱,很可能经过一次的神秘体验就使你加入邪教。」
「咦~你这话也说得太狠了吧?我的意志力有那么薄弱吗?」
鸟子大感意外地开口反问。
「谁叫你这个人完全经不起打击。对于信赖的对象,就会像条小狗那样摇着尾巴跟着别人走。这世上可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样那么善良喔。」
在遭受如此辛辣的批评后,鸟子不满地嘟起嘴巴。
「我才不会那么轻易就跟着别人走呢~我可是有好好挑选过对象的喔。」
「这是真的吗?你说呢?小空鱼。」
「唔、嗯。」
我就只能像这样糊里糊涂地出声回应。其实是因为脑中浮现出鸟子像只小狗那样摇着尾巴的身影,害我暂时分神了。
在我设法平复心情之际,汀再次开口:
「我也同样不推荐二位那么做。方才在楼上看见的其中几个案例,就是因此才导致发病。DS协会之所以能发现里世界的存在,其实契机就是所谓的丹光。」
根据汀的解释,整起事件的来龙去脉如下——
DS协会在进行瑜珈与仙道的修行跟冥想后,决定借此来完成「精神领域的拓展」。尽管我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总之随着上述的神秘主义,协会本身逐渐踏上邪教化的道路。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件奇妙的事。相传有成员在进行冥想时,开始在丹光中看见不可思议的景象。
比方说枯黄色的草原、设计理念让人一头雾水的废弃建筑物、昏暗的森林、铺满白砂的海滩。
在那片恍如文明毁灭后的光景之中,看不见任何一名人类。
有着同样体验的成员相继出现,经过一段时间后,甚至有人走进<、、>那阵光里。
由于当时产生的丹光呈现深邃无比的青蓝色,因此才称之为〈Ultra Blue Landscape〉——也就是所谓的UBL。
「……冴月指的就是这个,她说过青蓝色的光芒非常危险。」
鸟子自言自语似地说着。
「为什么会是青蓝色呢?空鱼你看到的那些光,记得都是银色对吧?」
我默默地点头肯定。想想至今碰上青蓝色光芒的情况,比方说风车女引诱我们上门那次是模仿鸟子所居住的套房,或是前阵子的海边,全都是非常不妙的地点。青蓝色光芒就是里世界「深层」领域出现的征兆,我相信以上推论应该是错不了的。如此一来,穿过青蓝色丹光就等于是直接触及那个领域啰……?
「先前已说明过,在瑜珈里,会因为查克拉而改变所见光的颜色。在这个说法之中,位于咽喉的第五查克拉是青色,位于眉间的第六查克拉是蓝色。或许在传统神秘主义的修练之中,存在着接触里世界的手段也说不定——在DS协会里,开始有人提倡以上假说。不过无论翻找何种文献,都没有描述到与那片奇特草原相类似的地点,偏偏当时无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原因是大家都沉浸在自己所发现的未知世界里。」
听着汀的解释,隐约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于是里世界探索就此展开,甚至有人把那里的东西带回来。研究学者们认为这是成功将精神物质化的案例,而且他们发现这些物品的功用全都无法以现今科学来解释,更是令众人欣喜若狂。不过——」
这群人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UBL接触者们逐渐出现精神异常,相继有人发疯或失踪,甚至有些人的症状严重到产生肉体方面的剧烈变异。
「多数人都因此失去性命,而绝大部分的幸存者则是呈现再也无法回归社会生活的状态,一如各位刚刚所看见的。从此之后,DS协会的主要活动方针就变成了让里世界的牺牲者们在此疗养,同时对外宣称会设法寻找治疗手段等等,最终才得以延续到现在。」
「都已经变成那副模样,是要怎么治疗啊……」
我脱口而出的这句吐槽,或许会令人觉得我讲话不经大脑。当我惊觉自己说错话而连忙闭上嘴巴后,汀仍面不改色地回应:
「老实告诉各位,我们就连治疗的一点头绪都没能发现,所以实际情况更接近是仅仅减少病患痛苦的临终照护……不对,大多数的案例是就连这点事情也办不到。毕竟状态令人看不出是否感到痛苦的患者们,不光只有一、两位而已。话虽如此,我们仍坚信研究来自里世界的物品,或许未来会有所贡献,所以才决定让DS协会继续运作下去。」
我的警觉心比起一开始已减轻许多,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件事的内容给深深吸引。如果汀所言属实,他们可是经由不同于我们的途径进入了里世界。当然得到的结果也相当骇人听闻就是了。
「冴月在这里有做什么研究吗?」
鸟子发问道。
「闰间小姐是在数年前与DS协会接触而来到这里。她表示自己有更为安全的方法往来于里世界,并且实际携带UBL的产物当作证明,于是我们以研究员的身份聘请她加入。只是她放在保管库里的数件UBL产物,在调查方面都是一筹莫展。」
「冴月是从哪里得知里世界的存在啊?小樱,你有听说吗?」
「我不清楚。当冴月将我卷入时,她就已经加入DS协会,并且前往各处发现通往里世界的入口,甚至入侵其中进行直接性的接触。与神秘主义那类手法根本扯不上边。」
「正是如此。闰间小姐的接触方式和DS协会大相径庭。听说她是利用发生过神秘现象的地点或凶宅等场所,来达成入侵里世界的目的。根据她的解释,诸如此类的地点,经常会有里世界的生物或产物不慎来到表世界。」
相较于探索废墟而发现前往〈里侧〉大门的我,风格上微妙地不太一样。恐怕进入里世界的方法,远比我想象中更加多样化也说不定。
「另外,闰间小姐表示为了增加调查里世界的人手,打算拉拢具有潜力的人选。她曾说过仁科小姐就是其中一人。」
鸟子听完汀的话语后,猛然抬起头来。
「其中一人<、、、、>?」
「是的,印象中曾听她提过,看中了几名年轻人。」
「…………」
原来除了鸟子跟空手道家以外,还有其他被冴月小姐看中的棋子。
我当初下定决心要无视与冴月小姐有关的任何感伤,但在看见鸟子如此失落的模样后,这个决心也随之产生动摇。
你别露出那种表情啦,鸟子。
赶快忘了那种女人吧。
正当我再也看不下去,准备上前安慰之际,鸟子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将目光移向我。
「……对了,空鱼,你可以看看这本笔记吗?」
「咦?」
不是明知我也看不懂吗?这女人在说什么啊?
鸟子对着大感困惑的我探出身子。
「你忘了自己还有那只右眼吗?」
「…………」
「这边的文字在里世界中会产生变化吧?反之应该也会有只能在里世界阅读的文字。若是把这类文字带回表世界,你觉得会变成怎样?」
「那个……先等一下,你想表示这些内容是在里世界写下的?」
我的视线落在鸟子手中笔记的黑色皮革书皮上。
「我也没把握,不过感觉可以试试看吧?如果这不是冴月自创的文字,而是属于里世界的文字……」
等我回神时,发现不光是鸟子,小樱和汀也看向我。
「你是说利用小空鱼的眼睛,就可以阅读笔记里的内容吗?」
「我只是临时想到这个点子。」
「这着实令人好奇,倘若真是这样,就表示闰间小姐精通里世界的语言系统啰?」
这两人一脸认真地逼近我,吓得我不由得慢慢后退。
鸟子从椅子上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我。
「空鱼——拜托你了。」
我敌不过这双直率的眼睛,立刻将脸撇开。
「……OK,我明白了。」
我按照吩咐收下笔记。总觉得这本笔记的黑色皮革书皮,牢牢吸住我的指头。
就算失败也不是我的错。相信鸟子不会责备我才对。可是我担心自己会令鸟子失望,不禁感到心情一沉。
「我就稍微试试看……」
语毕,我解开笔记上的扣环,翻开夹住书签线的那页。在深呼吸一次后,将注意力集中在右眼上,仔细看着里头那些无法阅读的文字。
「……啊。」
文字——慢慢在产生变化。
轻轻渗入视野里的那些文字,先是化成有如洒落在纸上的黑渍,然后逐渐集结成其他形状。
「如何?空鱼。」
「……变得可以阅读了。」
「真的吗?」
小樱发出惊呼。汀也随之探出身子。
随着文字的形体出现改变,隐藏于其中的含意也浮现在眼前——
「怎样?上面写着什么?快告诉我们。」
我的注意力一时被鸟子激动的逼问给打乱了。在感到她很吵之余,我还是如实地把里头撰写的内容念了出来。
「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
圜图图图图图图图图圃圃圃图图图图图图图图圜
圜图囿国国国国囹国国圃国国囹国国国国囿图圜
圜图国囿圈圈圈圈囹圈圈圈囹圈圈圈圈囿国图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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圜图圀圀図図固因囲回囚回囲因固図図圀圀图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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圜图国圈圄困固固因囲囲囲因固固困圄圈国图圜
圜图国圈圄困困困困困図困困困困困圄圈国图圜
圜图国圈圄圄圄圄圄図図図圄圄圄圄圄圈国图圜
圜图国囿圈圈圈圈囹圈圈圈囹圈圈圈圈囿国图圜
圜图囿国国国国囹国国圃国国囹国国国国囿图圜
圜图图图图图图图图圃圃圃图图图图图图图图圜
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圜,就这样。」
我从笔记本抬起脸来,结果发现眼前的三个人呆若木鸡地望着我。
我捂着自己的嘴巴,缓缓地发问:
「我…刚才……说了什么?」
此时,室内发出一阵强光。
恍如闪电却少了雷声的这阵强光呈现青蓝色。我反射性地闭上眼睛,但光线随即在我的眼皮内留下黄色残像。
我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后,立刻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房间里多出一道人影,是个一身黑衣配上黑色头发的高大女子。
是我们逃出里世界的海滩当时,从门另一头望着我们的那个女人。
闰间冴月。
除了我以外的每个人都不断寻找的那个女人,就飘在鸟子身后的半空中。
6
「喔啊啊!?」
我吓得惊声尖叫,同时迅速向后退开,几乎是整个人贴在书柜上。我伸手指着鸟子的背后,嗓音颤抖地大叫:
「背后!你的背后!!」
鸟子迅速转过身去。小樱则是双手抱头,当场缩起身子蹲在地上。
「咦……?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鸟子纳闷地说。至于胆颤心惊将目光移向后方的小樱,随即浑身放松地放下双手。
「什么嘛……你不要乱吓人啦!」
「纸越小姐……您是怎么了?」
小樱气愤难消地起身后,汀也担心地出声关切。
我难以置信地观察眼前三人的表情。难道他们都看不见吗?明明那道人影是如此清晰地映入我的眼中。
我再次往上移去的视线内,清楚捕捉到闰间冴月的身影。
闰间冴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鸟子,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次,仿佛投影在半空中的静止图片一样定格在那里。那道四肢松软无力的身影,带给我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她的手里拿着一件物品。那个四角形的东西是——?
「空鱼,你还好吧?」
「咦、啊……嗯。」
我勉强将目光拉回鸟子的脸庞上。她已经离开椅子,正探头窥视着我的脸。
「你的右眼有看到什么吗?」
鸟子一脸认真地如此询问,我不禁一阵语塞。
都怪我不小心反应过度。既然明白唯独我才能够看见闰间冴月,即便她冷不防出现在眼前,我也可以设法蒙混过去。怎么办?我该如何掩饰这件事?
干脆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吗?老实说出冴月小姐突然出现在这个房间里,而且此时此刻正低头俯视着鸟子——
心中不断有声音提醒我理当将如此重要的事情说出来,但偏偏又有一股打死我都不想说的心情,在我的体内产生抵触,导致我整个人愣在原地。
我就这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以极其缓慢的动作摇摇头。
「空鱼,你快说,我的背后有什么东西?」
「没……没有!什么都没有!」
当我百般痛苦地喊出这句话时,眼角余光刚好看见一个四方形的东西落在地上,发出微弱的碰撞声。
有一个边长二十公分左右的木制方块,就掉在不远的前方。构造上像是寄木细工那般以木片拼凑而成,表面布满各种复杂的纹路,而且没有称得上是盖子的部位——那是闰间冴月刚才拿在手上的东西。
我抬头望去,发现飘浮于半空中的女性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这是……?」
汀狐疑地低语着。除了我以外的另外三人,都把目光对准那个突然出现的箱子。我连忙切换成右眼的视野,发现箱子散发出强烈的银色磷光。
能看见有东西穿过箱子的上侧,慢慢从箱子里钻出来。首先露出尖锐短喙的那个生物,是一只外表近似于红头伯劳鸟的小鸟。它有着半透明的红色身体,翅膀差不多是一根手指的长度。
最接近箱子的人是小樱,她只是一脸排斥地低头俯视那个箱子,对于红色小鸟毫无反应。
小鸟振翅飞到半空中,当我发现它将鸟嘴对准小樱后,立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小樱小姐,你稍微——」
在我准备出声警告之际,小鸟已拍动翅膀直直朝着小樱飞了过去。
我连忙把小樱推开。
「你!?」
小樱的体重很轻。虽然我认为自己几乎是手无缚鸡之力,但大概是多亏情急之下所使出的蛮力,小樱被我推得比想象中更远。以肩膀撞上书柜的小樱痛得呻吟。
「好痛!你突然间是在做什么啦!?」
「抱、抱歉,因为有一只鸟……」
我手足无措地想替自己辩解,同时扭头四处张望寻找红色小鸟的下落。没有……它跑哪去了?
这时,我才发现鸟子露出比以往更严峻的表情望向我。
「你、你怎么了?」
「空鱼——」
鸟子朝我伸出手来。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即将挨揍而缩紧脖子。
不过那两只手只是搭在我的肩膀上,接着鸟子直接将脸埋进我的怀里。
「咦?」
在我大感困惑之际,位于我面前的鸟子双腿一软。看见逐渐倒下的鸟子,我赶紧扶住她的身体。
「鸟、鸟子?」
「呜……」
鸟子眉头深锁,而且脸色近乎惨白。
「喂,你怎么了!?」
惊觉异状的小樱,和我一起搀扶着鸟子。
「我的肚子……好痛……」
鸟子从咬紧的牙根间挤出这句话。
在我和小樱的搀扶下,鸟子一坐上椅子就立即弯下腰去。一只红色小鸟从鸟子的背后飞出来,在我们的头顶盘旋一圈,又重新回到箱子里,而我就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这一幕。
糟了——!我究竟在搞什么啊!?那只小红鸟果真一如我的预料,会对人体造成危害。在我掩护小樱的期间,换成鸟子遭殃了!
「这个立方体——难道是……」
汀脸色大变地注视着那个箱子。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被我质问后,汀便回答:
「这是闰间小姐收集来的UBL产物,不过它应当被严密封印在保管库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还用问,就是当事人——至少是拥有当事人外表的某种存在,自行把东西遗留在此。
「她表示此物来自山阴当地,被当成诅咒道具来使用,听说这东西只会对于身处在它附近之女性跟孩童的内脏造成损伤。」
汀盯着掉在地上的箱子继续说:
「记得它叫做——取子箱<Kotoribako>。」
在我大受冲击之余,凝神注视那个木箱。
好死不死……偏偏是这个邪门的玩意儿!
取子箱是从岛根当地流传出来的真实怪谈。
某日,前往故事主角家中作客的朋友,带了一个从家中仓库发现的古老木箱。另一名拥有灵异体质的朋友在看见该木箱后,脸色大变地拨打电话回家给担任神官的父亲。明白现场只有自己能摆平此事的该名朋友,就这么边哭边吐地进行一场惨绝人寰的除灵仪式。
朋友结束仪式后,虚脱地告知另外两人已经没事了。当主角询问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后,该朋友才解释木箱是用来让目标从此绝后、极其凶险的诅咒道具,名字就叫做「取子箱」——
这个在网路传说里极其出名、光是接近就等于是在玩命的邪物,此刻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干嘛拿这种东西过来啊,闰间冴月!
这已经算是抱持明确的恶意了吧?你害鸟子肚子痛是想干嘛!?你们不是朋友吗!?
由于鸟子受到伤害,比往常更加火冒三丈的我,将注意力集中于右眼,瞪着取子箱,维持注视箱子的姿势发问:
「汀先生,这里有坚固的棒子吗?而且要坚固到足以破坏这个木箱。」
「有的。」
汀将右手一挥,随即发出「喀恰」的金属声响。往前一站的他,手里握着伸缩式的特制警棍。原来他随身携带这种东西呀,真是个危险人物——我害怕地如此心想,同时下达指示。
「麻烦你立刻破坏那个木箱。」
「破坏它真的不要紧吗?」
「若是继续置之不理,鸟子会没命的。汀先生你应该不会受到伤害才对。」
我解释完后,汀点头回应。
「我明白了。」
汀振臂一挥,特制警棍硬生生地打在取子箱上。
木箱没有受损,只是发出一阵硬物敲击到墙壁的声响。
并且像是针对攻击展开报复般,只见小鸟接连从箱子里飞出来。
「停……停手!快停下来!」
我连忙制止准备再次挥动警棍的汀。
汀放下警棍中止攻击。至于汀无法看见的那些诅咒之鸟,兵分两路从他的身旁飞过。
慢慢飞在空中的小鸟们,朝着坐在椅子上呻吟的鸟子冲了过去。我赶紧伸手阻止,但只是徒劳无功。我完全摸不到那些红鸟,只见它们从我的掌心穿了过去。
「呜呜……」
鸟子痛苦地呼出一口气。每当小红鸟穿过鸟子的身体,她就会发出遭受攻击的呻吟。
从鸟子背部窜出的小鸟们又飞回箱子里,它们嘴里都叼着红红的东西,简直像是用嘴巴啄下目标的内脏。
小红鸟似乎感受到我的介入,这次开始袭击我。
我完全来不及闪躲,只见小红鸟穿过我的肚脐附近。下个瞬间,只觉得下腹部隐约出现某种奇怪的感觉,然后随即变成好像有东西刺入体内的痛楚。
「咿……」
我将哀号硬是咽了回去。纵使感受不到任何小鸟穿过身体的感觉,却痛得令我很想坐倒在地。
小红鸟宛若锁定目标的飞弹,描绘出各种轨道朝我俯冲而来。简直就像以慢动作爆炸的炸弹。而且那一个个碎片都是为了将受害者射成蜂窝,会不断追击目标的指向性飞弹。照这个情况看来,我就算挪动身体闪躲小鸟也是白费力气。看得见也闪不掉,只能眼睁睁目睹这些不断逼近的碎片将我们撕碎——简直是太邪恶了。以诅咒道具而言确实效果显著。
「喂,小空鱼,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樱边问边揉着鸟子的背部。
「鸟……鸟子被取子箱的诅咒击中了。我原本想破坏它,结果却让情况恶化了。」
我在开口回答的同时,也因为疼痛和恶寒而皱起眉头。
「再这样下去,小樱小姐你也会有危险,请马上离开这个房间。」
「小空鱼你呢?」
「我……这就设法摆平它。」
「你有方法吗?」
「我正在思考。」
我拼命绞尽脑汁思考。如果子弹有效的话,我会马上开枪把这个箱子轰成碎屑,但偏偏它看似不能进行破坏。对于不懂除灵仪式的我来说,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够解决这个箱子?
倘若这东西一如原本的网路传说,记得取子箱里装着许多人的手指跟脐带——以上这些引发诅咒的核心物品,就是由箱子保护着。
假如不能直接破坏里头的核心物品,无法从根本切断诅咒的话,就必须设法打开这个有如拼图般的箱子。
为了实行这个方法,不光是我的右眼,也需要鸟子的左手。
我将脸凑近抱着肚子的鸟子,用手拍了拍她的脸颊。
「鸟子,我需要你的帮忙。」
「呜呜……」
「你现在很痛吧。不好意思喔,但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鸟子抬起她那张苍白无比的脸庞。
「你这次…又要我摸什么吗……?」
看着鸟子那痛苦扭曲的表情,我暂时无法将目光移开。
用力揪紧的眉心、因汗水而沾黏在额头上的刘海、承受着间歇性的疼痛而不停抽搐的脸颊,原来鸟子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空鱼?」
「啊……嗯,那个,你有看到掉在地上的那个箱子吧?导致你腹痛的原因就是它。」
我打起精神开始说明。鸟子扭头望向箱子。
「我知道了……然后呢?」
「还记得我们在逃离海滩时,你把八尺大人的帽子拆了对吧?我需要你再做一次那样的举动。」
「意思是要开门吗?」
「不是的。该怎么说呢?总之箱子里藏有造成诅咒的东西。如果有办法打开箱子,我相信可以直接把它破坏掉。」
「……空鱼你果然很厉害。」
鸟子脸色苍白地对我露出微笑。
我转头看向汀。
「我们会打开箱子。由于无法肯定里头会出现什么,为了以防万一,请你们都退出这个房间。小樱小姐就拜托你了。」
「我怎能抛下二位——」
面对提出异议的汀,我立刻打断他的话,飞快地解释:
「我不确定取子箱对汀先生有何影响,但是让小樱小姐待在这里将会非常危险。我们会设法保住自己的小命,假如情况不妙,希望你能保护好她。」
实际上我也不清楚汀有哪些专长,不过看他有随身携带警棍,至少懂得一些拳脚功夫才对。
汀稍作犹豫后,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遵命。」
「等等,小空鱼,我——」
「对不起,我目前没有余力照顾你。」
小樱注视着我的脸,懊恼地咬紧下唇。
「好吧……交给你了。」
小樱回头望了不知多少次,才终于离开房间。汀朝我们一鞠躬后,便将房门阖上。
等到房间只剩下我们两人之后,我再也忍不住地缩起身子。
「空鱼,你还好吧?」
「唔~痛痛痛痛……痛死我啦~」
痛到只能呻吟的我,小红鸟们再次啄食我的腹部。真想把它们一只不剩地通通抓去做成烤小鸟。
鸟子从椅子上滑下,沿着地面爬向我。我们忍受剧痛,彼此将身体倚靠在一起。遗憾的是就算这么做,也无法减缓疼痛。
「啊~痛死人了……真让人火大耶。」
「这些疼痛是源自于内脏吧。」
「感觉上拖太久会很不妙,总之赶紧行动吧。」
我们大口喘着气,慢慢爬向箱子。
「在空鱼你念完笔记之后,似乎凭空出现了这个箱子对吧……?」
「抱歉,这应该是我造成的。」
我道完歉后,懊悔地咬紧牙根。都怪我太大意了。毕竟对于里世界只要有任何一个疏失,都有可能会使人丧命——我明知此事,却毫无防备地将闰间冴月留下的笔记内容脱口念出来。就算鸟子再如何信赖她,这样的举动依然太冒失了。
「别这么说,是我拜托空鱼你把内容念出来的……不过你当时为何一脸那么惊吓的样子呢?」
「咦?」
「在箱子出现之前。」
「那是因为……我在箱子出现前就先看见了。」
我在鸟子进一步询问之前,伸出双手摸向取子箱。手掌随之传来一股温暖的感觉。看来产生热气的东西就在箱子内。
「那东西可以碰吗?」
「我不知道。反正我们都已经中招了……」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箱子,仔细观察它的表面。蔓延在寄木细工上头的银色丝线,是打开此箱子的唯一线索。这是里世界与表世界的分界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才产生出箱子的形体。至于那些小鸟,恍若从丝线的缝隙间钻了出来。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说穿了就是拆解炸弹。不过我们要拆解的炸弹早已爆炸,现在正不停摧残着我们的身体。
「我来稳住这个箱子,你就依照我的指示用左手触碰它。」
「OK。」
等鸟子解下手套后,我将箱子的其中一面朝向她。
「你压住中间旋转看看。」
「往哪边转?」
「要往哪边转就不确定了。」
鸟子一碰到箱子,上头的银色光芒变得更加明亮。她用指头一压,以逆时针的方向旋转后,表面零件如同花瓣般向外展开了。
「动了!」
「OK……接下来是这里,你往下移动看看。」
只要鸟子一用指头拨动磷光,就有零件会跟着移动。这个箱子的本体,就是宣泄出来的光芒本身。可说是必须要有我的眼睛和鸟子的手,才能够找出解法的拼图。
移动、转动、压住、打开、折叠、拨开……零件的移动方式起先相当单纯,不过随着拆解进度变得越来越复杂。突然间,鸟子一脸担心地开口:
「该不会之后要我们把它恢复原样吧?」
「我倒是没想到这件事。」
「等一下~至少我是办不到喔,太强人所难了。」
每次移动零件令箱子改变形状,小红鸟的数量就随之增加。与此同时,痛楚也逐渐变强。这情况可以解读成我们正在接近箱子的中心处吧。只要我仔细观察,即可看见磷光经由零件的缝隙,从内向外宣泄出来。我们就如同逆流而上,朝着中心处慢慢前进。
「总觉得之前也跟鸟子你经历过相同的事。比方说狩猎扭来扭去那次,也是像这样吃足苦头。」
「啊、对耶,那次是真的很惊险。」
「虽然没有比那次更让人不舒服……不过这真的好痛喔~」
我们为了忽视身上的疼痛而开始闲聊。
「这要持续到啥时呀?」
「我哪知道……可能是直到不再觉得疼痛吧?」
「呃~假如真是这样,拆炸弹或许还比较好。这情况才称得上是危机倒数吧。」
「那是什么?」
「是一部关于拆解炸弹的电影,你没看过吗……?」
语毕,鸟子立刻身体一歪。
「抱歉,我可以躺下来吗?」
「我、我也要。」
我们两人直接倒在地上。原因是我们没有力气撑起身体了。我和鸟子就这么趴在地上,持续动手拆解这颗诅咒炸弹。
「这情况……好像是我们两人正趴在地上玩哪来的桌游耶。」
「我才不想玩这种桌游咧……根本是地狱吧……」
取子箱在不知不觉间已不再是立方体的形状,化成一个状似迷你立体迷宫般的诡异物体。向外张开不计其数的零件,从我们的手中往四周延展开来,令人难以想象这些东西能收纳在一个边长二十公分的立方体里。
「空鱼,你刚才在将小樱赶出房间时,其实是忍着疼痛没有表现出来对吧。」
「有吗?」
明明你自己也痛得要命,居然还观察得那么细微——我在心中如此吐槽,同时随口敷衍过去。
「为什么你不说呢?是想避免她担心吗?」
「因为小樱小姐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偏偏她这个人就爱啰嗦,假如连我都痛得吱吱叫,总觉得她会唠叨个没完——」
「这样啊。」
鸟子对我露出微笑。而且又是那张温柔关注他人的表情。
「怎、怎样啦?」
「这下我就放心了。果然空鱼你就算没有我,应该也不要紧了。」
「啥?能麻烦你别在这时说这种奇怪的话好吗!?」
鸟子看到我的反应后,轻轻一笑。
「我单纯是觉得做人要把握时间将心底话说出来,毕竟没人能肯定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
「你别说那种触霉头的话,总之快动手吧。」
明明我都已经摆出排斥这种话题的态度,鸟子仍径自说了下去。
「起先我很担心自己在毁了你的人生之后突然消失,你会变成什么样子,但你都处理得很好。我一直都有看在眼里喔。」
鸟子已痛苦得将脸贴在地上,却还是没有止住话语,模样有如发烧太严重而开始胡言乱语。
「像是如月车站那次,你很努力帮忙拯救那群幸存的美军士兵。另外你一开始是那么排斥去海边,最后无论是在那霸或石垣岛都玩得相当尽兴。还有空手道小妹向你求助时,你依然有出手帮忙,甚至替她取了绰号。明明你都没有帮我取过绰号。」
鸟子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隐约能感受到她将心中不满表现在脸上。
「空鱼,你似乎颇在意小樱之前对你说过的那些话,不过你确实拥有所谓的人心。其实我都知道,你是个非常温柔的女生——」
「不对……我不是那种人……」
「就像刚才也一样,你及时去保护了小樱吧?而不是我。」
「抱、抱歉。」
我惊恐地开口道歉,但是鸟子出乎意料地摇摇头。
「你误会了,空鱼,因为你有着除了我以外不管他人死活的倾向,如今明白你会在意别人之后,我是真的十分开心。之前我说过,你要多去了解我以外的其他世界。毕竟在我消失之后,你也一定——」
「别说了!!为何你要讲这种话呢!?」
当我忍不住大声斥责时,我们中间发出一阵「喀恰」的声响。
在我和鸟子伸出去的双手前,大幅向外扩张范围的诸多零件正中央,有一个立方体的箱子。乍看之下与原先的箱子尺寸几乎毫无差异,不过它的表面有些肮脏,给人一种相当老旧的感觉。它不再是拼图状的构造,而是上面有个盖子。弥漫于周围一整面的银色磷光,就是从盖子的缝隙间宣泄出来。
我们终于抵达取子箱的中心处——也就是诅咒的核心。
「……鸟子,就是那个。」
我试着调整呼吸,同时说出这句话。
小红鸟们于趴倒在地的我们上方不断盘旋。那些是一个个拥有翅膀的诅咒,它们会接连俯冲过来,啄食我们的肠子。我现在肚子痛到仿佛有好几根烧红的铁棒直接插在体内,总觉得随时都会失去意识。比我更早遭受攻击的鸟子,肯定更是痛苦难耐。
「那些麻烦事晚点再聊,现在先把它打开,赶紧破坏里头的东西。目前只差一点就要成功了,接下来交给你啰。」
「…………」
「鸟子?」
我的呼唤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见鸟子阖着双眼,将脸颊贴在地板上。难道她昏过去了?——我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
「鸟子、鸟子,醒醒,只差一点了。」
「…………」
「鸟子!」
我大声呼唤,鸟子仍毫无反应。深感不安的我,将手伸向鸟子的嘴边,就这么把手背贴近至快要触碰到她嘴唇的位置。
——没有呼吸。
「骗人……骗人的吧!」
我爬向鸟子,在拼死撑起身体后,将她那瘫软的身体朝上翻过来。就算我不小心让鸟子以背部重摔在地面,她仍然毫无反应。
「喂,你别闹喔,明明直到刚才都还在聊那些麻烦事……一直在那边喋喋不休……」
我之所以嗓音颤抖,不仅是因为疼痛的缘故。
「鸟子!你快起来!快醒醒啊!」
我情急之下举起右手,直接给了鸟子一巴掌。随即发出一股听起来挺痛的巴掌声。我一度感到有些尴尬,但鸟子依旧没有清醒,我的这个担忧也随之烟消云散。
「起来!你快起来……就叫你起来啊!鸟子!」
我边叫边打了鸟子好几个巴掌。不行,她完全没有反应。
「有、有了,先去毁了箱子里的东西。」
尽管我的心情十分动摇,但还是想起了该做的事。只要毁了取子箱,不断侵蚀我们的诅咒必定会跟着消失。错不了的。
我伸手拿起箱子。像这种盖子,即使没有借用鸟子的手,光靠我也能打开它。
我对自己不停颤抖的手感到火大,把盖子打开之后,磷光如同泉水般涌出。我眨了眨眼睛,为了用右眼捕捉诅咒的核心而窥视箱子内部——
眼前的景象,令我暂时无法思考。
因为箱子里面,根本空无一物。
内部并未装着任何必须要我用右眼观察的东西。无论是从孩童身上切下的手指或血淋淋的脐带,一项也没有。
箱子侧面的四片板子,向外倒在我的手掌上。
从我右手落下的盖子,契合地组装在散落一地的零件之间。
这下子就结束了。
取子箱已经消失了。
我将视线往上移,发现我们此刻正身处在由寄木细工所组成的复杂迷宫之中。至今拼死拆解的取子箱各个零件拼凑在一起,形成了地板和墙壁。
周围的走道通往四面八方,错综复杂地无止尽延伸下去。附近有如白天般明亮。仰头一看,这个迷宫并没有任何天花板,墙壁上缘连接到一大片深邃无比的青蓝色光芒之中。
那是里世界的天空。
小红鸟不再发动攻击,但我的肚子还是一样疼。总觉得内脏沉重无比,光是呼吸就很费力。鸟子直到现在仍毫无反应。停在墙壁上缘休息、低头俯视我们的那些小红鸟,完全没有发出一丝鸣叫声。
「呐,鸟子,情况真的很不妙,你快给我醒来啦。」
我的声音空虚地被吸入青空之中,但我仍继续喃喃自语。
「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好像已来到里世界非常深层的地方了喔——」
截至目前为止,我们已二度踏入里世界的深处。分别是遭遇时空大叔当时,以及冲绳的海边那次。能从盘踞在迷宫上方的Ultra Blue深渊之中,强烈感受到与前两次相同的氛围。
而且在那两次的体验里,我都遇到了以闰间冴月之姿亮相的存在。
因疼痛而变迟钝的大脑,缓缓地想通了一件事。
夹有书签线的页面、阅读文章后随即出现的黑衣女子、宛如手榴弹般投放至地面的取子箱。
以及利用取子箱开启、通往里世界深处的道路。
难道这种种一切,都是为了把我们带来这里的陷阱吗——?
墙上的鸟儿同时转头,将目光移向走道的前方。
在木头组成的迷宫之中,能看见一道身材高挑的人影走了过来。
那个人拥有光鲜亮丽的黑色秀发,身穿状似丧服的黑色衣服。至于位在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青蓝色光芒。
——此人正是闰间冴月。
我迅速爬向掉落在墙边的背包,拉开拉链后,从中掏出马卡洛夫手枪。老实说突击步枪是比较可靠,但它目前是以拆卸后的状态装在袋子里,没办法立刻拿来使用。早知道就不要嫌麻烦,乖乖向鸟子学习枪械的组装方式……不对,现在根本没时间让我动手组装枪枝。
黑衣女子停下脚步。此刻鸟子就位在那个人的脚边。我将枪口对准黑衣女子后,她用那双深不可测的青蓝色眼睛望向我。
她是闰间冴月本人吗?在风车女当时很明显是一只怪物,这次却是人模人样。不论是在右眼或左眼的视野里,她的身影都没有产生变化。像这样重新仔细观察,她真的是一位大美女。但是这反而令我感到不安。倘若她有如奸奸蛇螺那样突然变成一张恐怖的脸庞,光是颜值上的强烈对比,总觉得可以把我当场吓死。
「请问你是……冴月小姐吗?」
对于我的提问,女子没有回应,她将目光从我身上转开,移向位于她脚边的鸟子。在我冒出一股不祥预感的下个瞬间,附近传来小红鸟们拍动翅膀的声响。
所有小红鸟同时飞上天去。头顶上方不停传来的鸣叫声,比起鸟叫,更像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感觉上就像是隔着墙壁交谈,让人听不清楚内容、嗓音低沉的窃窃私语。小红鸟们低头俯视下方的我们,接着将鸟喙朝下,缩起翅膀开始向下俯冲。
若是肉体一口气承受如此大量的诅咒,肯定会一命呜呼的。身体已相当虚弱的我,绝对承受不住。我用力紧闭双眼,做好觉悟迎接即将到来的剧痛。
——但是痛楚迟迟没有出现。
它们的目标不是我!
我立刻睁开眼睛,只见化成鲜红色激流的大量红鸟,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入鸟子的体内。
「住手!!」
我的呐喊完全被振翅声盖过。
当一切诅咒都消失在鸟子腹部里的刹那间,原先仰躺在地的她,身体突然弹了一下。
接着出现一道有如龙卷风般的激烈气旋,从鸟子的肚子里直冲天际。看起来就跟我们与风车女对峙时,逐渐分解鸟子身体的那道气旋十分相似。不过眼下的风势远比当时更加剧烈,宛如被吸向空中般直冲云霄。黑衣女子只是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幅光景。
鸟子要被带走了……她将会离我而去!
我将枪口对准目标,随即扣下扳机。
这一连串的动作毫无任何迟疑。女子的左胸被子弹击中后,随即扭头将目光对准我。我有如用双手压制住开枪的后座力,继续开枪射击。
没中。命中右肩。命中左手的二头肌。没中。命中喉咙。命中脸部。命中脸部。子弹耗尽。
我放下枪口正冉冉冒烟的马卡洛夫手枪,稍微观察一下情况。明明八枪里有命中六枪,黑衣女子却还是屹立不摇。击中的部位是有开了一个洞,可是没有从中流出一滴血。
女子的身体忽然开始摇摆,模样宛若被风吹拂的树木,接着只见她的伤口慢慢恢复。情况就跟我在如月车站所遭遇的〈长角巨人〉十分相似。不过恢复速度相较之下是比较慢……
在鸟子身上产生的现象跟之前一样。明明风车女当时就有阻止成功,反观这次无论是破坏取子箱或攻击黑衣女子都毫无效果。马卡洛夫手枪的子弹已经耗尽。既然如此,我接下来还能怎么办?
「……原本都决定不再这么做了。」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做好觉悟了。
「这都要怪鸟子你不快点清醒过来。」
我撂下这句没人在听的借口后,用右眼凝神注视鸟子。
上次对人使用右眼的后果,是差点让空手道家当场发疯。在那之后,就算我用右眼看人,也会提醒自己别注视对方。但我现在就快要失去鸟子,唯一想到能够扭转局势的手段就只有这个。
当我用右眼完全捕捉住鸟子之后,发现她的体内有一个甜甜圈状的红色物体。那是先前飞进鸟子体内的大量红鸟,成群结队在里面高速旋转。至于从圆心喷向天空中的东西,是状似羽毛的立体几何图形。
我突然回想起先前在遭遇风车女时,鸟子近乎疯狂地脱口说出自己所领悟的事。倘若青蓝色光芒另一头有着某种未知的存在,并且想要和我们接触的话,〈它们〉会以怎样的方式来让我们理解呢?
比方说试着把自身调整成能让人类理解的形体?至于我现在看到的光景,难不成就是这段过程……?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股类似空气泄出的声响。
是鸟子张开嘴巴,开始在吸气了。
我安心得差点瘫坐在地,但还是努力大声呼唤。
「鸟子!你快清醒——」
此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不行,如果鸟子现在恢复意识,将会看见头上的那个女人。
我抛下马卡洛夫手枪,朝鸟子飞扑过去。大声咳嗽换气的鸟子在即将睁开眼睛之际,我一把抱住她的头。
「空……空鱼,你在做什么……?」
「别张开眼睛,通通不许看。若是你看见的话,肯定会发疯的。」
「眼前的东西……当真有这么不妙吗?」
「对,所以你绝对不许睁开眼睛。」
「空鱼你不要紧吗?」
「你别担心,我不要紧的。」
我边回答边将视线往上移,发现逐渐恢复的黑衣女正低头看着我们。你可别说话喔。麻烦你给我闭上嘴巴。我能肯定自己抬头瞪向女人的眼神绝对杀气腾腾。
「比起这个,鸟子,你的身体还好吗——?另外还有你的脑袋。」
「脑袋?你在说什么呀。」
鸟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的肚子还是很痛吧?」
「这个嘛,其实已经一点都不痛啰!」
鸟子的语气显得莫名开朗。
「不如说全身变得轻飘飘的,仿佛所有多余的东西都逐渐溶解消失。感觉若是继续下去,身体会变得更轻松呢。」
「你、你怎么了?」
「空鱼你也试试看如何?虽然我不清楚该怎么做,不过我相信呢,大概只要将肚脐附近轻轻划开,然后把手伸进去,将摸到的任何东西全都掏出来就行了。」
呜哇啊啊,不出我所料,鸟子果然还是坏掉了。
——不对,等等喔。
先用右眼看……再用左手摸……
「鸟子,或许当真被你说对了。」
「咦,你要切开肚子了?直接撕裂开来是吗?」
「那、那个……」
「太好了~这么一来,就算我前往那里也能放心啰!因为空鱼你会跟我一起走呀!」
我错愕得哑口无言。
「呐。」
「……你给我闭上嘴巴,另外左手借我一下。」
「OK,记得要还喔。」
我握住鸟子那只透明的左手,然后对她说:
「听着,鸟子,只要一听见我的口令,就立刻把左手抓住的东西扯出来好吗?」
「啊哈~就跟往常一样对吧。」
「没错没错,就跟往常一样——准备啰。」
我抓着鸟子的手肘,将她的左手抬起后,一把戳进她的体内。
「唔!」
鸟子发出呻吟。能看见那只透明的拳头已进入腹部,对红色圆环造成干扰。红鸟的飞行轨道被打乱,旋转随之扭曲,圆环表面开始产生不规律的波动。
「没错,捉住那个东西!若是感觉手里有握到东西,就把它扯出来,没问题吧?」
「是、是没问题啦。呜呜!但我觉得好恶心,可能快吐了。」
「你少说废话!快照做!」
「知道了啦……唔呜!」
鸟子将握紧的左手用力一抽,渐渐从肚子里把扭曲的圆环扯了出来。
随着圆环被拔出,从腹部升起的气旋也开始变得杂乱,最终消失无踪。被完全扯出体外的圆环,模样宛如一串以鲜红色色纸折成的大量纸鹤。
鸟子一松手,交叠在一起的红鸟们落于地面,化成一滩液体。
好啦,这样如何啊!?你可别以为能轻易带走鸟子喔!
我气呼呼地抬头望向黑衣女,却发现她的脸比我想象中离得更近,害我感到一阵心惊。她刚才明明几乎毫无反应,不知何时已经弯下腰来,将脸凑近到我伸手可及的位置。
「咦?这股气味……怎么好像……」
在鸟子即将说出「挺熟悉的」这句话之前,我立刻惊觉不妙,为了遮住她的眼睛、耳朵与鼻子,用力将她的脸拥入怀里。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一阵女性低沉的说话声。
「你也————一起————吧。」
「咦……?」
我无法听懂对方所说的话语。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她说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容。
原先我还能够怒眼瞪视这名女人,只是当她说完这句让人一头雾水的话语后,便马上化身成会带给我强烈恐惧感的对象。我根本不想看着她,也不想明白她的话语,但是身体彻底违反我的意志,仍继续抬头望着她。
当女性的容貌再次映入我的眼帘之际,我的右眼能隐约看见位于女人背后的存在。错不了的,这女人跟Ultra Blue的另一头相互连结,直接通向位于里世界深处的〈它们〉。面对这个由恐惧与疯狂所组成,打算迫使我们越过青蓝色深渊、非比寻常的庞然大物——我单单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就已经彻底超出我的认知所能承受的范围。
所有感知都发生错误,接收错误讯息的大脑跟神经系统彻底崩溃,令我只能仿佛置身事外、毫无一丝感触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7
我回神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坐在一旁的小樱发现我醒来后,急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神色惊慌地弯腰看着我。
「小空鱼,你知道我是谁吗?看得见我吗?」
「……我看得见你,也知道你是谁。」
我以沙哑的嗓音回应后,小樱才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呼~……别让人那么操心啦,你这个笨蛋……」
浅蓝色的麻布床单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尽管因为床边的窗帘害我无法看清楚室内,不过我随即明白自己是位在医疗设施里。
「小樱小姐你才是呢,在那之后不要紧吗?」
「我一点事都没有。你呢?」
「只能说还好啦。」
其实腹部到现在仍有一股不舒服的沉重感。希望先前受到的伤害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这里是哪里?难道是之前逛的那个医疗区吗?话说我们在这里待了多久——」
我准备起身,却被小樱阻止了。
「你别逞强,这里是DS协会的诊疗室。距离刚才的事件大约过了三小时左右。」
我扭头望向旁边的另一张病床。事实上光靠左手的触感便已能明白,鸟子就睡在我的旁边。并在一起的两张病床,中间完全没有留下一丝间隙。
「你们两人当时已完全陷入精神错乱的状态。宛如屈葬般用力缩紧身子,哼着没人能听懂的歌曲。由于你们紧紧牵住彼此的手,无论怎么做都不肯松开,所以只好让你们躺在一起。总之你先休息,我这就去通知汀。」
「鸟子她——不要紧吗?」
我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后,小樱皮笑肉不笑地扬起嘴角。
「她直到不久前都在那边吵个不停,一直关心你是否没事,会不会清醒之类的……在闹累之后才终于又睡着了。至少比起小空鱼你是更有精神啦。」
语毕,小樱便转身离开诊疗室。
我躺在枕头上,注视着鸟子的睡脸。
「先前是你在那边故弄玄虚,不时提到你很担心我在你消失后会变成怎样……」
就算鸟子尚未清醒,我仍紧握着她的右手,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开。
「嗯……」
鸟子微微睁开眼睛,以惺忪的语调开口:
「若是会令你困扰,我可以松手喔。」
「又没人说这种话。」
我发出叹息。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面对我的问题,鸟子以迟疑的口吻说:
「只记得我们打开箱子……之后的记忆就挺模糊的。不过空鱼你好像做了什么。」
「那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我心虚地咕哝完之后,鸟子咬紧下唇。
「抱歉,都怪我拜托你这种事情,我——」
「唉唷~那种事情就别再提了。」
我不耐烦地打断鸟子的话语。
「鸟子你对于我陪你去寻找冴月小姐一事,似乎抱有罪恶感对吧……其实我完全没放在心上。真要说来,你讲这种话反而更令我火大。」
心中冒出一股自己也克制不了的冲动,驱使我继续把话说下去。
「鸟子你曾说我得多结交朋友去拓展自己的世界,但其实并不是这样,是多亏鸟子你才让我得以拓展自己的世界。你想嘛,就像去海滩那次……当然有一半似乎得归咎于酒后的一时冲动。」
鸟子默默地听着我的解释。
「我之所以会努力救出苍马大队一行人,是因为不希望有太多闲杂人等出现在我的里世界之中。单纯是想要他们赶快滚出去。多出那么一大群人,光是想到就觉得心烦。」
「咦、咦~……是出于这样的理由吗?」
鸟子一脸傻眼地反问。
「对啊,我的目的打从一开始就不曾改变过。单纯是不想让其他人打乱我所发现的游乐场。」
我对着目瞪口呆的鸟子继续说:
「不过,我想跟鸟子在一起,想和你一直在里世界之中探险,所以——希望你别把我当成是哪来的受害者<、、、>。」
鸟子听我说完后,在被窝里翻过身,直直地望向我。
「这样啊。说的也是,毕竟我们是共犯<、、>嘛。」
「就是说啊。」
这家伙终于听明白了——如此心想的我点头以对。
「这样啊,所以你对空手道小妹当时也是……」
鸟子喃喃自语后,不由得轻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啦,单纯觉得——空鱼你是个挺难搞的女生!」
「你说啥!?」
对于这个出乎意料的评语,我震惊得瞠目结舌。
鸟子似乎觉得我的表情非常有趣,开始放声大笑。
「你说我哪里难搞了?」
「这个嘛,你自己想想看啊。」
「鸟子……!」
鸟子见我准备继续逼问,连忙躲进被窝里。
她大概是想装睡,迟迟不肯从被窝中出来。
这家伙真是没礼貌。像我这么坦率的女生,竟敢嫌我非常难搞,真不知她是拿什么脸说出这种话。尽管内心感到火大,我还是重新躺回枕头上。
说起那位黑衣女子,她果真是闰间冴月本人吗?那东西把我们引诱过去,并且让我们的身体产生变化,究竟是有何打算——
因为过于疲倦的关系,思绪一直难以集中。我最终还是死了心,乖乖闭上眼睛休息。
无论是闰间冴月的笔记、等待在里世界深处的存在、第四类接触者的下场——必须瞒着鸟子的事情越来越多。
感觉上必须思考的问题有很多,但我目前实在力不从心。总之得先好好休养,取回原有的体力和理智才行。
等康复之后,再跟鸟子搭乘AP—1翻山越岭前往各处探险——我心不在焉地冒出上述想法后,就这么陷入沉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