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离开池袋的淳久堂书店没多久后,再次看见闰间冴月的身影。
星期六下午,我和鸟子相约于淳久堂的一楼集合。我们最近经常相约在池袋碰面。因为我住在埼京线的南与野站附近,鸟子则是位于山手线的西日暮里站周围,所以在前往位于西武线石神井公园站的小樱家时,将池袋选为集合地点可说是刚刚好。
当然各自直接前往小樱家也是可以,我们却在不知不觉间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我已记不得是谁开口提议这么做的,但我想应该是鸟子才对。
等我结完帐,原本在文艺新书区闲逛的鸟子便走了过来。
「让你久等了。」
「你买了什么书?」
「关于露营跟野地求生的书籍。」
若想迈向里世界探险的下个阶段,就得先想好在那边过夜的对策。虽说里世界入夜后很危险,但要是每次都得赶在天黑前返回表世界的话,行动范围就相当有限。为了达成远行,便得确保入夜后的自身安全,因此即便是临时抱佛脚,我们都非得学会野地求生的技巧不可。
值得庆幸的是,不久前恰巧掀起一阵露营风潮,市面上推出了许多能当成参考的书籍。今天都约在这里碰面了,就顺便物色几本相关读物买回去看。
「我教你就好啦,根本不必特地买书来看。」
鸟子一脸不满地说。按照她的说词,似乎是家人在她小时候传授过相关知识,并且也有过露营的经验,可是……
「你之前不是说自己都快忘光了吗?」
「只要实际操演一次,我就会想起来了。」
「又在说这种无凭无据的话……」
「才不是无凭无据呢!相关知识我都记在身体里,一切包在我身上。」
「好啦好啦,到时候再麻烦你来指导我。」
由于交谈途中一直感受到视线,我回头望去,恰好跟鸟子四目相交。
「怎么了?」
「啊、没事,没什么。」
「是吗~~」
我稍微用手拨一拨自己长度及肩的头发后,鸟子尴尬地将目光移开。
「我看还是把头发剪短好了~」
「咦……为什么?」
「有什么不妥吗?」
「也没有什么不妥啦。」
「说的也是,毕竟你跟小樱小姐都说我更适合留长发。」
「与其说是更适合留长发……不如说是也适合你。」
我眯起眼睛观察不肯与我对视的鸟子的侧脸。嗯~怎么?难道她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老实说,我早就明白鸟子为何会摆出这种态度。起因就是濑户茜理无心的一句话。
按照空手道家的讲法──我留长发的模样会跟闰间冴月有些神似。
我个人对此是不以为然。毕竟闰间冴月长得远高于我,眼神也更加凶狠。我和她之间的共通点,大概就只有头发都是黑色吧。没错,闰间冴月的品性比起我更为恶劣,请别把她与我混为一谈。
……明明当初只需一笑置之即可,偏偏这句话却对鸟子和小樱造成出乎意料的重创。外加两人都在不久前才劝我把头发留长,因此气氛更加尴尬。理由是这两人直到现在都尚未摆脱闰间冴月失踪后所带来的伤痛。
附带一提,空手道家也有参加上一次的庆功宴,庆祝方式是在小樱家点披萨来吃。毕竟当时直接与〈三贯观音〉交手──准确说来是单方面痛扁──身为MVP的茜理,我实在无法恶劣到当场把她赶回家去。不过事后回想起来,对于一位刚把掉牙补回去的人来说,提议吃披萨实在是有些不妥。
自此之后,鸟子在面对我时就显得有些尴尬。明明我又没有放在心上。
我真的没有耿耿于怀。
于是我走在暂时陷入沉默的鸟子前面,步出书店,站在等待交通号志变换的人群后方。
在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中央,有一块状似孤岛般被区隔出来的人行步道。至于这块步道区域,就位在横越马路的两段斑马线中间。
我将目光往前移去时,却因为眼前的画面而瞬间愣住。
在斑马线的另一头──有外国观光客大排长龙的拉面店前方,同样挤了许多人在等红灯。
而她就站在那群人之中。
拥有一头黑色长发,身材高挑且戴著一副眼镜的黑衣女子──闰间冴月。
「空鱼?你怎么了?」
一旁的鸟子似乎注意到我的异状,略显困惑地开口关切。
鸟子见我毫无反应,于是稍稍屈膝,与我保持同水平的高度,望向马路对侧。
「是看到什么东西吗?」
听完鸟子的提问,我扭头观察她的侧脸。她似乎完全没察觉有哪里不对劲。既然如此,表示只有我一个人看得见。
于是我决定再看一眼,才发现闰间冴月看起来就像是从照片裁切下来后,张贴在那片空间般与旁人格格不入。恍若一张静止图似地低著头毫无反应──跟之前在里世界遭遇她的情况如出一辙。
尽管有著「说人人到,说鬼鬼到」的谚语,但是像这样突如其来出现在眼前,未免也太犯规了吧。
绿灯亮起后,周围的行人开始往前走,视野随即被挡住,令我有那么一瞬间没能看见闰间冴月。
我能再次看清楚马路对侧时,黑衣女子已不见踪影。
「空鱼。」
鸟子轻轻地将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呼出一口气,摇摇头。
「……抱歉,我恍神了。」
鸟子皱起柳眉窥视著我的脸。
「你还好吧?」
「嗯,我没事了,你别在意。」
「那就好。」
鸟子担心地摸了摸我的手臂后,才将手收回去。
虽说几乎已不曾再出现,但我偶尔还是会回想起之前遭遇的恐怖体验,导致自己暂时恍神。因为鸟子也经历过,所以对我说的话不疑有他。
日前所担忧的事情竟然成真了。
在遭遇山妖时,我曾在里世界看见闰间冴月的身影,但在那之后就不曾出现过。我一直很担心那不会是最后一次,她肯定会再度出现,而且搞不好还会跑来表世界……结果很遗憾被我料中了。
怎么办──?情况变得相当棘手。
倘若闰间冴月从今以后不断缠著我,可让人吃不消。尽管只有我能看见倒也还好,不过想瞒过鸟子又很耗精神──
当我边思考问题边抬腿准备穿越马路之际,一辆车从我眼前呼啸而过。
「喂!空鱼!你在做什么呀!?这样很危险耶!」
「咦,奇怪?不是已经绿灯了……!?」
我纳闷地抬头看去,发现号志不知何时已变成红灯。而且不是我们原先所在的人行道,而是位于两段斑马线中间的步道区。
「……咦?我怎么会在这里?」
「吶,你真的不要紧吗?是空鱼你自己摇摇晃晃地走到这里停下脚步的喔?你没印象吗?」
经鸟子这么一提,我才终于搞清楚状况。
意思是──我当真恍神了?
车子接连从我眼前高速驶过。假如我没回神继续迈出一步,现在肯定已经被车撞了。
明明我只想瞒著鸟子别让她发现。
通往车站的道路开始塞车,导致车速逐渐趋缓。一辆与风俗业有关的广告车停在我们面前。车上喇叭大音量播放著加入后就能让人拥有高收入的广告歌曲。车体侧面的广告图上印著多名女模特儿,她们的眼睛和嘴巴部分都被人涂黑。注意力被车子引去的我,直到有人从后头搭话之前,完全没发现除了我们两人以外有别人来到身旁。
「那个,不好意思!」
听见急促的叫唤声后,我连忙转过身去,发现一位年纪接近五十岁的女性站在后面。
这位女性穿著老旧的针织衣和皱巴巴的裙子,脚上则穿著一双拖鞋,以斜肩背的方式背著一个有点偏大的黑色包包。另外她看起来已有一段时间没洗头,身上还散发出气味莫名刺激的檀香味。
女性看著鸟子,以激动的口吻说:
「你的手!手!」
「啥?」
「你就是照片上那个手很奇特的人吧。」
我跟鸟子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我是在部落格上看到的,因为觉得实在太漂亮了,就把照片列印出来随时带在身上。」
女性掀开身上包包的盖子,让我恰好可以看见包包内部。里头装有好几本资料,每本资料的封面则用粗签字笔潦草地写上〈感谢〉、〈对不起〉、〈梦 DREAM〉、〈!!!恶魔!!!〉等文字。女性翻开写有〈感谢〉的资料夹,从中取出一张照片。
「这张,就是这张,这是你没错吧!」
眼前那张照片里的人正是鸟子。
照片里的鸟子坐在电车座位上,正在使用手机。能清楚看见她露出来的左手呈现半透明。半透明的范围还停留于手指处。既然她没戴手套,以时期来说,应该是遭遇八尺大人不久之后。
「这是什么?怎么会──」
女性以滔滔不绝的话语打断鸟子说话。
「我一直在找你喔。拥有发光之手的人,鲜少有像你那么漂亮的,所以我相信不会那么难找。这张照片是在山手线上拍的,因此我每天都沿著山手线在各大车站搜寻,最后果真被我碰上了。既然能顺利见到本人,就表示思念够坚定便会成真,所有的一切都是紧紧相连。」
我的大脑瞬间冷静下来。
我不发一语地挡在这名女性面前,对著身后的鸟子说:
「绿灯一亮就赶快跑。」
「空──」
「别喊我的名字!」
鸟子在最后一刻赶紧把嘴巴闭上。理由是我完全不想被这种人掌握到一丝关于自己的个人情报。
女性似乎直到现在才注意到我,她诧异地瞪大眼睛。
接著她左手握拳,迅速朝我伸来。她握拳的方式是将大拇指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你走开!不许看我!」
女性如此大喊,同时将左手伸向我的脸。
位于我身后的鸟子抢在我之前厉声喝斥:
「你想做什么!?住手!」
「邪视!她可是邪视啊!啊啊啊,你怎能用如此可怕的眼睛看著其他人!不许看我!!」
鸟子似乎单纯以为女性想出手打人,但我明白她到底在做什么。那是一种驱魔的手势。世界各地都有著关于能透过注视给人带来灾祸的〈邪视〉传说,相传必须比出不入流的手势才有办法抵挡。但我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人如此对待……
虽然这怎么看都像是迷信之人会有的行为,她说的倒也不尽然全错。毕竟我的右眼确实可以使人发疯。一想到这里,我开始觉得挺有意思的。
我似乎将心思表现在脸上,女性横眉竖眼地破口大骂。
「你笑什么!真是个下流的小鬼!母狗!撒旦!」
我起先想吓唬她说这种手势对我根本没效,随即又打消念头。毕竟刺激这种人一点好处也没有。
「走吧。」
信号刚好变成绿灯,我提醒完鸟子便转过身去,绕过挡在前方的那辆广告车,快步穿越马路。我们故意冲进从对侧走来的人潮之中,在我们背后,女性大声嚷嚷道:
「等等!请等一下!至少让我看一眼你那只发光的手──」
我们没等女性把话说完,就钻进了池袋的人山人海之中。
2
「恭喜你有粉丝了。」
小樱听完来龙去脉,才一出言调侃,只见鸟子撂下重话:
「别说了……我可不想听见这样的玩笑话。」
鸟子此时的脸色前所未见地难看,令我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因为平常总是很潇洒的鸟子,鲜少会像这样把厌恶感表露无遗。
「对吧,空鱼!」
「咦?啊、嗯!」
因为我有些心不在焉,回答得有点草率。被鸟子以质疑的眼神一瞪,我连忙将目光撇开。
我和鸟子甩掉该名女性后,来到石神井公园附近的小樱家中。虽说是一如原定计画,但为求谨慎,我们有绕回车站多走一大段路,花了不少时间才过来。拜此之赐,现在时间都已经偏向傍晚了。不过小樱的房间里总是窗帘紧闭,一直以来都很昏暗,所以影响不大。
「你有发现自己被人拍照吗?」
小樱边敲打键盘边提出问题。
「我有印象自己曾在电车里被人拍照,不过发生在很早以前。我就是很排斥这种事才决定戴手套……我想应该就只有那一次而已。」
「意思是你唯一的那张照片已被放上网路,甚至还出现你的狂粉。」
「就叫你别再这么说了嘛!」
「若是个可爱的小女生就好了。」
「问题不在这里啦!」
鸟子大声反驳。
「像那样单方面将情感加诸在别人身上真的很可怕。而且她还辱骂空鱼,更叫人无法原谅。」
「好啦好啦,是我不好。」
小樱言不由衷地道歉后,手便离开键盘,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完全没搜寻到。」
「搜寻到什么?」
「你的照片。」
小樱看著的萤幕上开著一个浏览器。看来她刚才在透过网路进行搜寻。上头有著在电车里昏倒的醉汉、一身奇妙打扮的乘客等各种透过图片搜寻得到的照片。所以她不光只是在取笑人而已。
「我将能联想到的关键字都搜寻了一遍,最终却一无所获。那女人是怎么找到你的照片啊?」
「记得她说是在部落格里看到的。」
「部落格啊。这挺容易就能设定成非公开,搜寻起来颇困难……」
「对了──另一边有什么进展吗?」
我如此询问后,小樱随即眉头深锁。
「一点进展也没有。在那之后我是有搜寻到关于那个名称的痕迹,但同样没能找出相关影片。小空鱼你呢?」
「我也一样。另外,我有试著用拼音去搜寻,是有找到几个或许相关的内容,不过连结已全都失效,就连暂存资料也没留下。」
「除了YouTube跟niconico以外还有在哪里发现?我应该都有找过,但全都移除了。」
「线索就只有透过Google搜寻到的片段讯息,但全是转载。」
鸟子此时插嘴道:
「那个,你们是在聊〈URUMILUNA〉的影片吧?」
「嗯,是啊。」
怪谈影片发布者‧URUMILUNA。我和小樱这阵子都在搜寻关于这位神秘人物的资料。
起先会得知这号人物,是空手道家──我的大学学妹濑户茜理的儿时玩伴‧市川夏妃曾经提起。
夏妃表示,她被〈三贯观音〉骚扰不久前,有看过这位自称是〈URUMILUNA〉之人所分享的怪谈影片。
我猜测夏妃之所以会被怪异缠上,就是这部影片造成的。理由是她欣赏的影片属于〈后果自负系列〉,这类怪谈是接触者将会受到牵连。只是夏妃说她已不记得影片的具体内容了。
「接触作品者将会受诅咒」的〈后果自负系列〉,通常是一群年轻人擅闯废墟的某个房间,或是进入理当已彻底封闭的「禁入房间」,从此被某种东西缠上而逐一死去的相关怪谈。这些分享者并非同一人,但内容确有相似之处,因此开始有人怀疑其中有所关联。若要列举出共通的要素,分别是追杀牺牲者之存在的名称(山西、山岸、根岸(※注1)等等)、会对眼睛造成伤害、遭人扯头发的描述、找通灵者商量时都会挨骂一类的。
我怀疑那部影片是为了让观众与里世界的存在接触才蓄意散布的。小樱也对此抱持相同意见。换言之──有人刻意散布〈后果自负系列〉的网路传闻,目的是为了将怪异随机传播出去。
此人就是〈URUMILUNA〉。
我们坚信这个推测不会有误。
理由就是对方的名称。
URUMI‧LUNA。
名称里有「闰URUMI」跟「月LUNA」二字──与闰间冴月的名字过于相似。我起先甚至还怀疑是她本人故意使用化名。不过根据市川夏妃的证词,〈URUMILUNA〉是个穿著水手服、外表状似高中生的女孩子。小樱跟鸟子都对这号人物毫无头绪。
相较于她们两人,我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件事,不禁怀疑闰间冴月也曾以家教的身分与之接触过,让这个人也成了冴月粉丝团的成员之一。我相信这两人也抱有同样的疑虑,但因为放不下对闰间冴月的情感才没有说出口。
总之,这位人称LUNA大人的影片发布者与闰间冴月有何关系,我们必须调查清楚。而且,无论这个人是否蓄意为之,都要设法阻止她继续随机把人卷入里世界之中。毕竟这真的过于危险,也完全是在添乱。
──由于和小樱商量事情时,都能省去上述前提以及说明的麻烦,因此经常会不小心把鸟子撇在一旁。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开始闹脾气,那副模样真的很可爱。
于是我简短回应后,继续和小樱进行讨论。
「关于这部原始影片,好像是发布在针对手机用户的影音网站上。」
「正如你所说的……老实说我对手机相关的网站跟软体都不太熟。毕竟你们都比我年轻,应该多少有些头绪吧?」
「我可是一点都不了解。」
「明明你在两年前还是个高中生吧?」
「那是朋友很多的人才会使用。」
「鸟子呢?」
「我是透过大学入学资格检定考上学校的,几乎没上过高中。」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屋子里的人全都是边缘人吗?」
小樱傻眼地发出一声叹息。鸟子却摇头否认。
「现在已经不是了。」
「哈哈,那还真感人呢。」
小樱先是嗤之以鼻,随即转动椅子重新看向萤幕。
「我看还是再找个机会去向小学妹双人组打听情报吧。毕竟那两人比你们年轻。」
「我是不太想啦,但也只能这么做了……」
我不甘不愿地如此回应。其实我是不想再把茜理和夏妃卷入事端……先不提夏妃,总觉得若是继续放任茜理,我担心她会惹出更多麻烦。
「天晓得这些搜寻结果何时会消失,趁现在先截图下来会比较好。」
小樱在浏览器的搜寻框里输入「URUMI LUNA」,接著按下确认键。
然后她整个人愣住了。
「…………咦?」
「怎么了吗?」
小樱默默地指著画面。
我跟鸟子从小樱的两侧探头窥视萤幕,发现浏览器找到的搜寻结果就只有一个。
〈润巳琉奈的耳语怪谈 青蓝色眼睛的女人〉──
「那个──润巳的日文发音是URUMI对吧?」
「我想……应该没错才对。」
「小空鱼,你之前有搜寻到这个连结吗?」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标题是青蓝色眼睛的女人……」
鸟子和小樱同时望向我,令我有些坐立难安。
「或许只是与人偶有关的怪谈吧?比方说法国人偶……」
「就算是这样,不觉得时机太凑巧了吗?」
确实是过于凑巧了。原本无论怎么搜寻都没能发现相关连结,这时却突然冒出来,简直就像早已看穿我们的行动……
这让我一直联想到在时空大叔事件当时,前来造访小樱家的三位中年女性。
苦苦追寻的情报已出现在眼前,我们三人却有好一段时间毫无反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著画面。
从搜寻页面能掌握到的情报也少得可怜,最多只知道这条连结的网站是YouTube。缩图上显示的片长是四分三十秒。
「那就……播放来看看吧。」
「咦?」
小樱目瞪口呆地抬头望向我。
「先等一下,这也是后果自负系列的影片吧?」
「应该八九不离十。」
「你既然知道还打算点开来看吗?到时肯定又有怪东西找上门来!」
「即使如你所言,我和鸟子也有办法处理。对吧?鸟子。」
鸟子听见我向她徵求认同后,扬起嘴角一笑。
「嗯,毕竟我们是专家呀。」
「都给我等一下。」
小樱激动地摇头否决。
「你们是脑袋有洞吗!?少给我在那边得意忘形!」
「但是不点开来看,就得不到任何线索呀。」
「那也用不著以身犯险吧。」
「我要点击连结啰,请将滑鼠给我。」
「我不要!说不要就是不要!」
小樱如此大叫的同时,将滚轮椅往后一推,撞倒堆放于地板上的书堆后终于停下,接著她马上跳下椅子逃往走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身手如此敏捷的小樱。
「小樱小姐!?」
「你们是傻了吗!?我死都不会看的!」
从走廊传来这声喝斥后,又立刻传来一阵把门甩上的声响。
「你那样对小樱有点太狠啰,空鱼。」
「说的也是。」
我将目光从房门移到鸟子身上。
「虽然我刚才那么说,但其实觉得鸟子你也别看比较好。」
「为什么?既然空鱼你想看,我也要一起看。」
「谢谢,不过你还记得取子箱当时的情况吧。」
我才这么说,鸟子的脸色随之一沉。
我当时不小心将闰间冴月研究笔记上的内容念了出来,进而召唤出取子箱,导致我跟鸟子都差点赔掉小命。事实上闰间冴月也一同现身了,但只有我一人知道这个秘密。天晓得这次会出现什么情况,为此还是先设法分散风险比较好。
「我的眼睛能辨识出了什么状况,所以鸟子你去陪小樱小姐吧。」
「……好吧。」
鸟子以百般不愿的语气勉强同意。
「假如发现苗头不对,你就立刻呼救喔。」
「我知道。」
「片长是四分三十秒……如果你经过五分钟都没叫我,我就会直接冲进来,OK?」
「OK。」
即使我做出承诺,鸟子仍眉头深锁地看著我。在我准备出声安慰鸟子时,她忽然有所行动。
下个瞬间,我被鸟子拥入怀里。
「咦呀!?」
我发出一声怪叫,整个人当场僵住。脑中则是被鸟子的体温、体香、紧实的肌肉和柔嫩的肌肤等讯息所占据。
也不知过了几秒,鸟子才松手从我身边退开。
「你要小心喔。」
「我……我知道啦,你放心。」
内心仍十分动摇的我如此回答。老实说我在被拥抱之前还比较冷静。
我目送一脸担心的鸟子离去后,将房门关上。
呼~……吓死我了。
真希望她别再突然做出这种举动,要不然会害我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从包包里取出马卡洛夫手枪,拉开滑套确认是否已上膛,接著单手握住手枪,弯腰蹲在电脑桌前,再以另一只手抓住滑鼠。
其实我也同样非常害怕,不过已经没时间让我犹豫了。要是不赶紧播放影片的话,鸟子就会冲进来的。
我呼出一口气,稳定好情绪,点下连结。
画面切换成YouTube的网页。播放次数只有个位数。发布影片的昵称是「urmrn」。说明栏内什么也没写。我用双手握住马卡洛夫手枪,专注地观看影片。
经过几秒的黑屛,画面里出现一位穿著水手服的少女。
画面为宽萤幕,拍摄角度是从正面略为上仰,只照到少女的嘴巴至腹部这段范围。背景──很像是某处废墟里的水泥墙壁。我将精神集中于右眼上,检查是否有任何异状。虽然无法确认画面另一头的状况,但至少我所在的房间以及电脑周围都没有散发银色磷光。
「大家好,我是润巳琉奈URUMI RUNA──」
──奇怪?
在听见说话声的瞬间,一股冰冷的酥麻感从耳朵行经颈部,沿著背部直窜脚底。感觉上就像是有东西沿著背脊往下流。
「初次收看的观众大家好。至于再次收看的观众,我们又见面了,呵呵。」
语调听起来不太做作,会让人觉得是新手拍片。不像是配音员或新闻主播那类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若真要形容,这样的讲话方式反倒有些生硬。不过嗓音本身具有难以言喻的魅力。
「请大家注意喔,若是继续收看下去的话,后果自负。听完我讲述的故事,各位身边或许会发生一些不可预期的事。假如无法接受,请立刻停止播放影片。」
少女每说一个字,酥麻感就逐渐增强,彷佛此人就在我的耳朵旁呢喃细语。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声音。好像有东西从耳朵钻进体内,在脑中产生一股漩涡,将我的意识渐渐吸进去,就这么不断旋转坠落──
「决定好了吗?那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欢迎大家来到润巳琉奈的耳语怪谈,今天的故事是关于…青蓝色…眼睛的女…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
……………………
…………………
………………
……………
…………
………
……
………
@……
「──空鱼!」
「哇啊!?」
听见有人在耳边大叫,我吓得当场跳了起来。
「你还好吗?发生了什么事吗?」
鸟子就站在我身边。我摇了摇头,开口问道:
「……我在做什么?有说什么吗?」
「你就只是站在窗边,不过……」
鸟子一脸困惑地望向窗外。
窗外──也不知为什么,我彻底拉开理当完全阖上的挡光窗帘,就这么伫立在原地,看著窗外。原本拿在手中的马卡洛夫手枪则放在电脑桌上。我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些举动。
外头没有任何异样,只见长满青苔的围墙。橙色的夕阳直直射进室内。
「一共过了几分钟?」
「五分钟。影片内容是什么?」
闻言,我立刻望向电脑萤幕。
YouTube的画面变成以灰色为底,还出现一个被圆圈围绕的惊叹号。说穿了就是〈影片已遭移除〉。
「……看来是消失了。」
我依然愣在原地,如此低语。
「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搞清楚。」
小樱不满地提出抱怨。
「真是的,而且还在别人家惹出这么大的骚动……」
「惹出骚动的是小樱你吧。」
「吵死啦,笨蛋。」
我们走在前往车站的归途上。我陷入沉思,将鸟子和小樱从后方传来的交谈声当成耳边风。
那位影片发布者在绝妙的时机将影片上传至网路,等我看过之后,像是完事似地悄然消失。简直就像是监控著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们正被人监视吗?还是这同样都属于里世界的「现象」之一?不管怎么说,事情不可能就这么结束。既然该部影片属于〈后果自负系列〉,接下来肯定有事情会发生在看完影片的我身上。
「你们两个可以住在我家喔,反正也很晚了。」
「一点都不晚好吗?现在还不到晚上七点耶。」
「因为接下来就要天黑啦!」
跟在后面的小樱一直以破声的嗓音和鸟子交谈。我们决定回家后,小樱首次提议送我们去车站。换作是以往的话,明明只会冷漠地叫我们快离开,像是赶狗似地催人出去,看来她今天当真是吓坏了。
「……若是你坚持的话也可以留下啦,不过你家有备用的寝具吗?」
「没有,但你们可以睡沙发。」
「你家沙发挤不下两个人吧。」
「那就直接玩通宵吧。我也陪你们不睡觉。」
「空鱼,你觉得呢?」
被鸟子询问后,我头也不回地反问:
「小樱小姐,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什么意思?」
「接下来肯定会有事情发生在看完影片的我身上。假如跟我在一起,小樱小姐你也会卷入其中喔。」
「唔……」
「也对。小樱,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我想你今天还是一个人睡比较好。」
「那是因为你们有彼此可以作伴呀!」
「反正机会难得,我们就在车站附近一起吃顿饭吧。相信只要几杯黄汤下肚,也能减缓小樱小姐──」
我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人从后方用力扯住头发。
「好痛!唉唷……快放手啦!」
我气得转过身去,却发现小樱和鸟子不解地望著我,而且我们之间相距三公尺左右。以这样的距离来说,不可能是她们其中一人拉扯我的头发。
在我大感困惑的下个瞬间,忽然注意到有一道人影站在她们的身后。
是闰间冴月。
一直以来都毫无反应的那道身影,忽然动了。
穿著黑色衣服的她轻轻地抬起手,慢慢伸向鸟子的肩膀──
「鸟子!」
我边大叫边冲了过去,抓住鸟子的手之后,卯足全力把她往后拉。
「哇!?」
鸟子往前一跌,就这么用手撑在地上。
「好痛!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我几乎没在听鸟子说了什么。
此刻的我,就站在能够伸手碰触到闰间冴月的位置上。这令我回想起八尺大人那起事件,记得那时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我缓缓将视线往上移,发现闰间冴月正低头看著我。那双散发出青蓝色光芒的眼睛──色彩远比我的右眼更加鲜艳,是一双彷佛能把人拖进里世界深处的可怕眼眸。我有那么一瞬间失去意识,只觉得自己快被拖进那双眼睛里。
就在这时,从旁传来一阵煞车声,只见一辆白色休旅车停在我旁边。我慢了一拍扭头望去,只见拉开的后车门里走出两名男子,跑来抓住我的身体。
「咦……!?」
在我还来不及反应之际,已被人抬了起来,然后直接扔进车里。我整个人摔在铺有塑胶布的脚踏垫上,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我原以为车里的另外两人会过来压制我,没想到对方却马上用麻布袋套住我的头。
这群人想干嘛啊──!?
在我打算抵抗的剎那,颈部传来一阵刺痛。当我意识到自己被注射药物后,随即有一股强烈的睡意袭向我。我变得完全使不上力。别说是抵抗,就连想睁开眼睛也办不到。这时有人倒在我的身旁,发出一声呻吟。
──是鸟子……!
接著传来走进车里的脚步声,车体稍稍一沉。在后车门被拉上后,车子随即疾驶而去。隐约能听见外头传来呼唤我的声音──
睡意的浪涛瞬间淹没我,我的意识就此沉入深渊之中。
3
──空鱼……空鱼……
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来吧……快清醒吧……
鸟子?
你在哪?
──快把他们……
──快点……烧掉……
「啊……」
我倏地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睛后,因为被套上麻布袋的关系,我的视野完全受阻,只有些许亮光从缝隙透了进来。
恐怕是被人注射药物的缘故,我的脑袋仍昏昏沉沉,而且还微微发疼。我现在只觉得浑身疲惫,很想立刻躺下来。
我想挪动身体,却发现手脚已遭捆绑。我似乎被人以双手绑在背后的姿势坐在椅子上。
「唔……」
从旁传来一声呻吟。鸟子也被人抓了吗──?在我焦急地准备出声关切之际,突然惊觉还有其他人在现场。
「她似乎已经清醒了。」
是男性的说话声。
后方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将我头上的麻布袋摘了下来。
视野瞬间变得开阔,随即映入眼帘的是水泥墙壁和地板。这里的空间很大,却有些昏暗,而且没有一扇窗户。感觉上像是哪来的废弃工厂。
有数名男女站在远处看著我们。他们的打扮从衬衫到T恤牛仔裤,什么都有,而且全都是生面孔。
──不对,其中一人我见过。
是今天上午在池袋跑来搭讪我们的可疑女性。她和我对视后,当场吓得撇过头去,迅速躲到其他人后面。
我转头望向一旁,想确认鸟子是否平安无恙,结果眼前的画面出乎我意料。
被绑在与我相距数公尺远的另一张椅子上之人并非鸟子,而是小樱。
意识似乎尚未完全清醒的她,面朝下甩了甩脑袋。
「你们想干嘛……?我不记得自己有做什么该被人绑架的事情喔。」
小樱嗓音沙哑地提问。
「看你们不像是混黑道的。难道是想绑架勒赎?很遗憾我拥有的资产并不多。至于另外一人也只是个穷学生。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我们没有抓错人喔,小樱小姐。」
听见背后传来的这股声音,我立刻感到背脊发麻。
我听过这个声音。那是又轻又柔,彷佛在耳边呢喃般直接钻进脑袋里,充满诱惑的嗓音。
随著脚步声渐渐接近的声音主人,从我跟小樱中间穿过,在我们两人的正前方转过身来。来者是穿著水手服外加一件针织外套的女高中生。她的头发很长,在头部两侧各编了一条麻花辫,绕成一圈再从后面放下来。她一脸满足地眯起双眼,看著无法动弹的我们。虽然我是第一次看清此人的相貌,却立刻就明白了她的身分。
「……你是…润巳琉奈。」
「答对了~」
润巳琉奈对我鼓掌后,说:
「抱歉吓到你们了。身体都还好吧?原则上我是吩咐过别使用效力太强的药剂。啊、请不必理会这些人。不过他们对我言听计从,使唤起来还挺方便的。」
润巳琉奈轻笑两声,又接著说了下去。
「啊、其实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请教小樱小姐。」
「啥事?」
「我想听你说说关于冴月大人的各种事迹。」
小樱抬头望向润巳琉奈,稍微沉默了一下才开口:
「你只为了听我说那种事,就把我绑来这里?」
「因为以一般方式请教的话,你一定不会说呀。」
站在旁边的其中一人搬了一张椅子过来。润巳琉奈恍若理所当然似地坐到椅子上,面向我们。
「我稍微调查过,你在某段时期曾协助过冴月大人研究蓝界Blue World。直到冴月大人失踪以前,你和仁科鸟子与那位大人的关系最为密切,没错吧?」
「…………」
小樱闭口不答。方才提到的蓝界一词,想来是他们对里世界的称呼吧。
片刻后,小樱以十分无奈的语气反问:
「原来是冴月的粉丝啊……你是高中生吧?你是何时认识她的?那女人究竟对多少名未成年学生下手啊。」
「喔、居然开始倚老卖老啦~?你这样挺让人反感喔~小樱小姐。」
琉奈像在捉弄人似地说。
「其实啊~我从来没见过冴月大人。」
「啥?」
「准确说来是听过,但我从未和大人交谈过。」
琉奈对著一脸狐疑的我们侃侃而谈。
「我是从国中开始决定当实况主,不过当时也没拍过几支宣传影片,真要说来是一点都不受欢迎。尽管有试著更换上传平台,也做过多方尝试,却还是没能闯出名堂……在我心灰意冷之际,便欣赏别人制作的ASMR影片来当作参考。啊、你们知道ASMR是什么吗?」
「Autonomous sensory meridian response。」
听小樱立刻说出答案后,琉奈睁大双眼鼓掌道:
「不愧是小樱小姐~!印象中就是你说的那样。」
「……那是什么?」
我忍不住小声发问,小樱像是兴致缺缺般地解释说:
「就是自主性感官经络反应──简单说就是针对恋声癖的影片。比方说剪头发的声音、敲打键盘的声音、书本翻页的声音等等,专为那些听这类声音就会产生快感之人所录制的音源。」
「没错没错,虽然清理耳朵声跟耳边细语都颇受欢迎的……我却在那时遇见了这辈子从来没听过的声音。」
「难不成是去接触十八禁的类型吗?」
「唉唷,你别说这种扫兴的话嘛。」
琉奈严词否认后,随即换上一张陶醉的表情。
「那就是──神的声音。」
我与小樱不由得面面相觑。
「我到现在仍记忆犹新,影片标题是『蓝界』,缩图是……一位金发的外国女性,我想那很可能是随手找来的免费素材。一开始聆听时,我完全听不出是什么声音。感觉上像是在无垠的天空下,不断刮起一阵阵的风。也彷佛缓缓地沉入大海之中。当我正想著这是什么不可思议的声音时……神明竟然出现了。」
「你说的神明是什么啊?」
「一个非常可怕又巨大无比的非人之物……从声音里浮现出来。」
「非常可怕又巨大无比的非人之物……?难道说……」
我如此低语后,琉奈激动地点头。
「没错!那肯定就是神明吧!简直快吓坏我了。毕竟,我只是在听ASMR,却有神明出现在我的脑中。这种事任谁都猜不到吧。」
这么说也没错啦……
「我当时既惊讶又害怕,不知为何抗拒不了继续听下去的冲动。我继续往下听以后,忽然出现一位替神明代言的女性,这个人就是──」
「──就是冴月?」
「没错!正是冴月大人!我在那一瞬间开窍了,自己至今都是为了这个人而活,今后也要永远为她活下去。等我回神,才发现自己已跪在地上。冴月大人在声音里抚摸我,并且送了我一个礼物。那份礼物就是我的〈声音〉。这是能让对方言听计从,来自蓝界的礼物。而我也清楚自己该使用这个能力去做什么。」
「……那部影片还在吗?」
「你也想听吗?不好意思喔,已经消失了。事实上是我听完后,回过神就发现那部影片不见了。无论我如何搜寻都找不到,硬碟里也没有暂存档,就连浏览履历里都不曾留下纪录。我甚至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发现那部影片的。因此我对那段体验半信半疑。可是那部影片清楚留存在我的脑海里,内容记得一清二楚,彷佛能在脑中重播影片的内容。我相信是影片化成〈声音〉进入了我的体内。这种情况,大概能称之为天启吧。」
这段亲身经历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一部就连存在与否都无法肯定的影片,以声音的方式深刻烙印于脑中、来路不明的「神明」。在这个令人一头雾水的故事中,突如其来现身的闰间冴月,以及所谓的礼物──
小樱压低嗓音发问。
「因为这样,你就把冴月当成神一般崇拜吗?」
「没错,崇拜!我就是把冴月大人当成神来崇拜。她是赋予我特殊嗓音的高人,是代表蓝界的使者……后来我知道了她是真实存在的人物。为了再次见到她,我一路追寻她的足迹来到这里。」
「这状况怎么想都太过异常了,你们这群人全是疯子。」
「你错了,崇拜冴月大人的只有我。其他人崇拜的对象则是我。」
琉奈扭头望向其他人,只见他们点头如捣蒜。尽管现场有些昏暗,还是能看见那群人脸颊泛红,一个个都露出十分感动的眼神。
我知道自己现在眉头大皱。
果然这帮人都是邪教教徒……
尽管那个〈感谢女〉在列已让我隐约察觉,但即便如我所料,我也开心不起来。毕竟邪教教徒是无法用言语沟通的。无论信奉的对象是什么,他们都是我在这世上最不想扯上关系的一群人。说句心底话,比起邪教教徒,我情愿去面对出没于里世界的怪物。
润巳琉奈似乎感受到我的视线,转头望向我,问道:
「对了,我还想再问一个问题──你是哪位?」
「你不知道我是谁就把人绑来喔?」
「本该只有小樱小姐与仁科小姐会被带来这里,结果居然多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女生,令我挺讶异的。」
「真的非常对不起!!」
我被背后头传来的洪亮嗓音给吓到了。回头一看,只见四名男子正在下跪磕头。看来他们就是负责绑架我跟小樱的犯人吧。
「拜托您原谅我们,琉奈大人!」
「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绝不会让大人您失望的!」
四名男子异口同声地大声求饶。琉奈不感兴趣地发出一声叹息。
「反正抓都抓了,也只能这样啰。那么……你是谁?与冴月大人有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学生,跟冴月毫无牵扯。」
小樱抢在我之前开口回答。
「学生?记得你没在大学任教吧?」
「她是特地跑来我家中求教的怪胎。」
「以一名怪胎而言,她随身携带的物品倒是挺吓人喔?」
其中一名手下拿著我的包包来到琉奈身边。琉奈稍微看了一下包包内部,伸手将还装在枪套里的马卡洛夫手枪拿出来。
「你也去过蓝界对吧?」
琉奈见我没有回答,便放下手中的马卡洛夫手枪。
「倒是你的眼睛。」
琉奈从椅子上起身,来到我面前,探头窥视著我的脸。
「你这不是义眼或虹膜变色片吧。真厉害~你是看了什么才导致眼睛变成这样的?」
「琉奈大人!您这样非常危险,那女人拥有邪视。」
〈感谢女〉在后面如此大叫。
「邪视?」
「就是会带来灾祸的魔眼。请您别看她的眼睛,以免损伤凤体。」
「哟~真的是这样吗?」
这问题是针对我的。你这么问我,令人很伤脑筋耶。
「……我不知道。」
「嗯~既然是这么可怕的眼睛,乾脆挖掉会比较好喔。」
琉奈才刚把话说完,待在后方的其中一名男子便拔出短刀走了过来。我吓得想逃离现场,无奈被绑住的四肢皆动弹不得。整理电线用的塑胶束线带,将我牢牢固定在椅子上。
不会吧?居然三两下就想把我的眼球挖出来……我无法相信即将降临于自己身上的厄运,目不转睛地注视著那把发出寒光的短刀时,琉奈突然语气开朗地笑道:
「呵呵,我说笑的!你退下吧。」
男子听见琉奈的指示后,顺从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琉奈露出微笑,俯视著不断发抖的我。
「真是一群听话的家伙。大家都深爱著我的声音,无论是什么命令都愿意服从。就算我没明说,他们也会像刚才那样猜出我的心思,先一步采取行动。要是我没阻止的话,你的眼珠现在就已被人挖掉啰。」
琉奈伸出手,不断抚摸我的脸颊。
「毕竟这颗青蓝色眼珠真的太美了,那么做简直就是浪费……你这也是蓝界的礼物吗?」
我还是不发一语,只是呼吸急促地凝视著琉奈的脸庞。
「喂,整件事都与她无关,你想问什么找我就好。」
琉奈听见小樱这番话,便松手放开我,转身朝小樱走去。
「也对,反正我本来就是想采访小樱小姐你嘛。」
琉奈绕到小樱背后,将嘴巴靠到小樱耳边。
「首先是……能说说这位单眼呈现青蓝色的女生叫什么名字吗?」
「呀……」
小樱缩起肩膀,发出尖锐的惊呼。
琉奈应当是呢喃细语,但是位在远处的我都能听见。
明明她先前的嗓音就已十分吸引人,现在更是不同级次。明显像是切换成不同模式。光是在旁听见就让人觉得非常不妙,如果声音直接出现在耳边的话,真不知自己会变成怎样。
小樱在椅子上不停颤抖,绷紧全身。她眼睛睁得老大,脖子起满鸡皮疙瘩。
「啊……啊……」
「吶,你说嘛,她叫作什么名字?」
「纸…越……空……鱼。」
「字是怎么写的呢?」
「纸张的……纸,超越的…越……」
小樱屈服于对方的嗓音之下,开始吐露我的情报。
就在此时,我惊觉在一旁围观的信徒们,全都两眼发直地看著正在被质问的小樱。而且无一不露出十分羡慕又热切的表情。这幅光景简直是糟糕透顶,真叫人作呕。
「叫做纸越是吧。请多指教喔。」
琉奈站直身体后,小樱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般,浑身无力地垂下头去。
「可以麻烦你稍待片刻吗?我这就把另一位名叫仁科的朋友带来──」
「不准你们对鸟子出手!!」
我不由得发出怒吼。无论是小樱或琉奈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望著我。
「哟~原来纸越小姐你是仁科小姐的另一半呀。」
琉奈有如瞭然于心似地点了个头,离开小樱身边走向我。
她走到椅子后方,伸出双手环抱住我的肩膀,将唇瓣接近我耳边,压低音量轻声细语说:
「看来也能从你口中打听到有趣的消息──」
「咿!」
我吓得浑身发颤。
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看过关于地狱的图画,并对那种将熔化的金属自全身上下的孔洞灌入体内的刑罚打从心底感到害怕。润巳琉奈的嗓音令我忍不住联想到这件事。感觉就像是冰冷的液态金属,直接从耳朵流进大脑之中。这是一股完全不能与隔著萤幕经由喇叭聆听〈耳语怪谈〉的情况相提并论,充满质感和压力,会令人产生酥麻感的声音。
聆听这声音太久当真会变成废人。会彻底失去理智。就算这么确信,我也无力反抗,只能继续听下去。
琉奈低语道:
「晚点才会轮到你,所以现在先稍微安静点。」
「闭……嘴……」
「嘘~……安静。先晚安啰,纸越…空鱼小姐。」
恍若液态金属的嗓音淹没大脑,沿著背脊往下流。我无力招架,意识就这么被冲散了。
4
被人拋到床垫上之后,我才终于惊醒过来。
我连忙想撑起身体,只见眼前那扇门发出一阵巨响被人关上。那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听见外侧传来的上锁声后,我随即明白自己被人关在这里。
脑袋瓜昏昏沉沉的。若是稍有松懈,总觉得琉奈她那令人背脊发麻的嗓音就会重现于大脑之中……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开始观察这间监禁室。在挑高到绝对构不著的天花板上有一盏点亮的萤光灯。相同的高处有个通风口,就算我当真有办法沿著光滑的墙壁爬到那里,也破坏不了通风口上的金属盖。
铁门上有个可供人站直平视的掀盖式窥视孔。我试著用指头戳戳看,发现也能从内侧把盖子推开。我将脸贴在门上往外看,发现把我扔在这里的邪教徒已经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很快就听不见了。从这里看出去的可视范围相当狭隘,最多只能看见走道左右五公尺,对侧墙上则有另一扇铁门。想来也同样是监禁室。我收手放下盖子,窥视孔随之关闭。
房间里只有破破烂烂的床垫跟一条毯子。角落有一个坐式马桶。试了一下似乎还能冲水。这配置不禁令我回想起位于冲绳的「纽约风」民宿。当时还开玩笑地想著就像是哪来的拘留所,结果现在当真被人扔进这种地方……
我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闭上眼睛后,我渐渐回想起当年的感觉。
回想起我还在就读高中时,被父亲和祖母加入的邪教四处追赶的那段生活。
回想起满腔的怒火和烦躁,以及绝不会任人摆布的滚烫意志。
一股类似于平底锅正在空烧,又热又乾燥的气味窜入鼻腔之中。
随著每一次缓缓的吐息,各种情感逐渐从思考中剥落。
诸如不安、担心以及动摇。
离开这里之后该怎么做?要闹上警局吗?小樱正遭受怎样的对待?鸟子她现在还好吗……?
我将上述思绪甩出脑中,把精神集中在该如何活著逃离这里的首要目标上。
已许久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了。我也曾希望今后不会再碰上这种情况。甚至还担心自己会从此不再习惯面对这种事。
不过,这些一直确实留存在我的心中。
欢迎回来,空鱼。
我回来了,空鱼。
总觉得国高中时期培养出来对抗邪教的那个自己,正在向我打招呼。
可是当我切换成这种心态后,就几乎不会去顾虑任何多余的事了。拜此所赐,我多次成功逃出生天。
比方说被祖母下药,维持住朦胧的意识从厕所气窗脱困时、被关在信徒的公寓顶楼铁皮屋内,直接沿著五层楼高的遮雨棚逃跑时,或是在山中被一群带著猎犬的信徒们追赶时……直到那帮信徒终于死光,让我得以解脱之前,我经常受到他们的关照。这个状态下的我非常可靠。
……现在回想起来,明明我和鸟子在里世界多次死里逃生,为何我从未变成这种状态呢?就连性命遭受威胁时也没有切换状态,还真是不可思议……
我以双手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回忆就到此为止。该切换状态了。
被监禁时的基本应对方式,就是与监禁者筑起信赖关系。比方说打招呼、聊聊家人跟自己的事、收到食物就向对方道谢等等。切勿露出怯懦的态度,展现出自己跟对方是站在对等的立场上,将同为人类的意识植入对方心中。
不过,上述是以遭人长期监禁为前提,这次并不适用。此次的对手是透过魅惑的嗓音彻底掌控信徒,名为润巳琉奈的第四类接触者。时间过得越久就对我越不利,非得设法尽早脱身不可。
而且我不打算把对方当成人类看待。
我再度观察室内,现场只有毯子、床垫和马桶。我开始著手寻找其他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老旧的床垫有一角已经破了。我将两手的指头戳进破洞里用力一撕,使劲把外皮剥开,取出其中的内容物,隐约能看见藏于扁平棉花中的弹簧。
我拔出几根弹簧确认弹性,接近中央的弹簧都已松弛,即使徒手也能将它稍微压扁或拉长。
接著我检查马桶,坐垫部分已经松脱,稍微使劲就可以拆下来,但材质是塑胶,感觉派不太上用场,外加还很脏。我试著把水箱的盖子打开,但它已被填充剂牢牢固定,完全拆不下来。
水箱旁的冲水把手怎样呢?我试著扯扯看,连接处已明显松脱,感觉应该能拆下。
我用毯子绑住把手,然后单脚踩在水箱上,以全身的体重用力一拉。
把手直接从根部断掉,我背部朝下重摔在地。
好痛……
总之我已取得金属把手,而这个马桶再也不能冲水了。虽说是事后诸葛,不过早知道就先上过厕所再破坏了。
接著我将弹簧当成铁丝,缠住把手。
弹簧还是偏硬,拿来缠绕东西颇为麻烦。这种时候可以利用水箱的外缘来帮忙固定弹簧。但是当我绑完四根弹簧时,双手也已疼痛不已。这么一来,我就得到一块外表扭曲却颇有重量的金属块了。
我并不打算把它作为武器。就算拿它砸中敌人的头部,凭我的腕力,也只会令对方暂时头昏而已。这东西其实另有用途。
我拔出另一根弹簧当作铁丝,将窥视孔的盖子打开后,用铁丝卡住,令它无法重新盖上。
我集中精神仔细聆听,完全没听见任何声响。
好,这样就算是完成准备了。
我用毯子盖住头部,抬头望向天花板。
然后拿金属块砸向散发著微弱亮光的萤光灯。
这一下并没有砸中,只是打中天花板就掉在地上。
往正上方扔东西还挺困难的。于是我退到墙边,再度进行挑战。
结果不是又打中天花板,就是反弹后击中我的脑袋瓜。
在经过多次尝试后终于命中萤光灯,却只见金属块被弹飞出去。
一段时间后,我的肩膀和脖子都开始发疼,只好先稍作休息再重新挑战。
我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继续尝试。
当我开始考虑要利用床垫的外皮制作投掷器之际,大概是因为累积了足够的伤害,灯泡终于在第五次命中时应声碎裂。
我连忙低下头去,用身上的毯子挡住落下的碎玻璃。等我再次睁眼时,房间内一片漆黑。
走廊的亮光从门上的窥视孔射了进来,除此之外漆黑无比。我抖掉毯子上的碎玻璃,靠在墙边,一屁股坐下来。毕竟经过这阵折腾,我的右手快报销了。
我披著毯子坐在黑暗之中,耐心等待。
这么一来,他们肯定会开门进来检查。只是接下来的计画就有些草率了。
真希望能有一把枪。但眼下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一切就拜托你啰,空鱼。
总之我会尽力的,空鱼。
反正至今都是仰赖临机应变才得以存活下来。这次肯定也会很顺利的。除此之外的情况就别考虑了,想再多也没用。
然而,一个人坐在这里,原本拋诸脑后的问题便接连闪过脑中。
比方说……从刚才就一直抱有的疑虑。
为何自从我前往里世界探险后,就不曾切换成这种状态?明明每次都同样绞尽脑汁,甚至是拿命去赌,却明显与我在对抗邪教时的心理状态很不一样。
唯独时空大叔事件那次,在我追赶失踪的鸟子之际,当下的心理状态或许有些接近。我在异错内面对自己的分身时并没有过于动摇,就是因为有过类似的经验。不过说起那个分身,恐怕与这个心理状态下的我仍有所差别。
这其中究竟有何不同呢……
此时从门的另一头传来脚步声,我立刻从地上起身。
来了。
在我屏息以待之际,脚步声逐渐接近,于门前停了下来。透过窥视孔能看见小樱的头顶,以及从两侧架住她的两名男子。
「嗯?」
其中一名男子发出困惑的声音。
「怎么了吗?」
「喂,为何窥视孔是掀开的?」
男子将脸靠近窥视孔,来自走廊的亮光立刻被遮住,导致房间内更加漆黑。从对方的角度来看,理当几乎看不见这房间里的情况。大不了就是在微弱的光源下,能隐约看见我的右眼。
我将精神集中在右眼上,从正面与窥视房间的男子四目相交。
男子似乎停下动作注视著我。因为背光的关系,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也不知他现在是怎样的表情。无所谓,我继续用右眼注视该名男子。
此时,我忽然察觉情况有异。竟有一阵银色磷光笼罩著男子的头部。磷光从他的两耳之中冒出来,有如水蛭不停蠕动。
难道我能看见润巳琉奈支配他人的那股力量?
虽然男子的头部仍被磷光所笼罩,却默默地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喂,我们先把这娘们关进房间──」
正想著男子停下了动作,看向出声如此提醒的同伴之际,竟立刻传来一股硬物撞击的声响。
接著能听见既诧异又痛苦的呻吟声,然后有东西撞向走廊对侧的铁门,随之发出巨响。
遭攻击的男子瞬间倒地。在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之后,原先的那名男子又来到这个房间的门前,喃喃自语地解开门锁,一把将门推开。挡在门前的男子背后,能看见另一名男子已靠坐著门板,失去了意识。
「奇怪……我为何会…这么做……」
男子摇摇晃晃地走进室内。
「是你害的,绝对是你……」
再这样下去,男子会把我活活打死,得设法令他露出破绽……我持续注视他一小段时间后,他头上那坨如水蛭般的磷光开始不停抖动。
「唔唔……」
男子发出呻吟,身体往前一弯,被迫以双手撑在地上。
就是现在。我将披在身上的毯子扔向男子的脸部,立刻朝门口跑去。虽然男子大呼小叫地想抓住我,我仍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他来到走廊,用双手将向外推的门用力关上。发现门栓后便一把扣上。
房间内传来类似啜泣,又恍若笑到岔气的声音。
我随即扶起趴倒在地的小樱,却忍不住一惊。我没想到她的体重居然这么轻。
「小樱小姐,你还好吧?」
「我才想问你呢……小空鱼……」
「我没事。你站得起来吗?」
「我不确定。你稍微让我扶一下。」
小樱用不停颤抖的双脚缓缓起身,试著调整自己的呼吸。
「小空鱼,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用右眼让人暂时失去理智。」
小樱听完我的回答后,露出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
「我说小空鱼呀……」
「嗯?」
「你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样喔?」
「因为我目前全神贯注。」
「这、这样啊……」
面对不断以充满疑虑的眼神偷偷观察我的小樱,我开口:
「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如果你走不动就抓著我吧。」
「我、我知道了。」
小樱环抱住我的手臂,模样看起来相当吃力。期间她不停甩动自己的脑袋,恐怕是意识还有些模糊。
「你不要紧吧?那个声音非常不妙。」
「嗯……抱歉,我似乎向琉奈大人透露了许多消息。包括你的事情在内。」
「琉奈大人?」
小樱听完我复诵的话语后,瞪大双眼,暂时陷入沉默。
「看来情况真的很不妙……假如我做出反常的举动,小空鱼你就一个人快点逃走。」
「好的。」
小樱见我坦率地点头回应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我说小空鱼啊,你果真是个疯子。」
看著一脸傻眼摇头以对的小樱,我不由得板起脸来。
「我从以前就一直很想告诉你,你实在不该随口就说别人是疯子喔。这算得上是言语上的霸凌吧?」
「吵死啦!如果这点小事就算是霸凌,你对我做的种种行为就属于虐待喔!」
「为什么!?我现在可是非常努力想救你喔!」
「我指的不是现在,而是你平常的作为。」
「请你别再说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啦。」
我跟小樱就这么压低音量不停斗嘴,快步穿梭在邪教的基地里。
5
监禁室一共有四间。我们有稍微窥视一下里面,确认都没人之后便迅速离去。
由于我被带来这里时,已被琉奈以声音弄晕过去,因此不知道该往哪走。询问小樱后,她表示自己同样意识模糊,没办法帮忙指路。能用来判断情况的线索实在太少。因为小樱被带来的方向肯定还有其他敌人,所以我们只能朝著反方向前进。
走廊的墙壁与地板皆以水泥砌成,沿途不见一面窗户,只有一盏盏以等距安装在天花板上的萤光灯。
「这里应该是地下室。」
「大概吧。我途中好像有下过楼梯。」
我们交谈时有压低音量,但是回音却比想像中更大声,吓得我们屏住呼吸,反射性地望向彼此。总觉得……好像有说话声从远处传来?却又不太有把握。原因是琉奈的声音彷佛仍残留于耳膜之中,若是暂时不说话,那股窃语声彷佛随时会浮现在耳中。
「……先找找能通往楼上的楼梯吧。」
小樱点头同意。
「你还无法一个人行走吗?」
「抱歉……」
「OK,那就一起走吧。」
我让小樱继续抱住自己的一只手,领著她沿著走道前进,结果碰上一条能向右走的岔路。正面不远处即可看见走廊尽头,侧面的两扇门上分别有著代表男厕和女厕的图案。
「你需要去补个妆吗?小空鱼。」
「我怎么记得你说过自己不太喜欢跟人结伴一起去小号啊?」
「……我这么说过吗?」
「假如在这里碰上追兵会无路可逃,请你先忍耐一下。我们往这边走吧。」
我们在厕所前的岔路向右转,没走多远就来到只有一扇沉重铁门的死路。这扇门的构造是利用旋转横杆将门闩收回去,才可以让人把门推开,因此有别于一般门扉,称之为舱门会更贴切。我试著把耳朵贴上去仔细聆听,或许是门板太厚的缘故,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没时间让我犹豫太久,于是我一口气旋转横杆。伴随一阵清脆的声响,门栓解开了。
金属声响回荡于走道间,渐渐消失。我稍微等了一下,接著慢慢将舱门拉开,只见另一侧漆黑无比。我伸手摸向舱门旁的墙壁,找到一个类似电灯的开关。按下后,灯泡随之开启,视野一口气明亮许多。
待眼睛习惯光亮后,眼前是一条很短的走道,左右两边共有六扇同样附有窥视孔的铁门。门里似乎都关著人,却没有一个房间里传出声音。
走道尽头还有一扇门。那扇以木头制成的门板因受潮导致涂料斑驳,门上设置著一个没有钥匙孔的门把。
「又是监禁室?和我们被关的地方相隔很远耶……」
「嘘~我偷看一下。」
我掀开最近一扇门的窥视孔,观察内部。房间内传来清脆的敲击声,很明显里面的确有人。昏暗的灯光照亮了这个两坪大左右的房间。等视力习惯亮度后,我能看见地板跟墙壁贴满软垫。正当我觉得这与自己被关的房间很不一样之际,忽有东西从天花板重重地摔了下来。
是一个人。
那个人在惊呆的我面前缓缓起身。是一名男性。他身穿一件骯脏的粉红色上衣和长裤,光著脚板。他想扭头看过来。他的整张脸都摔平了。他的五官就像是黏土砸向墙壁后,在平面上留下类似形状的裂痕罢了。但他似乎没有任何痛觉。下个瞬间,他的身影从我面前消失,几秒后又应声重摔在地板上。
我轻轻地关上窥视孔。
「如何?」
「是第四类接触者。」
「咦?」
「里头关著第四类接触者。」
第四类接触者──就是遭里世界改变身心状况的人类。我、鸟子以及润巳琉奈都属于第四类接触者,不过我后来才明白我们是属于非常幸运的一群人。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与里世界接触过的人体似乎都会产生相当严重的变异。就算勉强活下来,也无法重返正常的生活。
不知是否因为感应到我们的到来,来自其他房间的声响逐渐转强。类似磨牙的声响,以及长条状物体拖过地面的声响……大概是软垫的吸音效果,声音听起来相当模糊,但每一种都不像人类会发出的声音。这里就跟DS研究会一样,收容了数名第四类接触者。
「你要看看吗?」
我回头询问小樱,只见她连忙摇头拒绝。
「难道他们……也想治疗这些牺牲者吗?」
「我不知道,不过里面是有铺设保护垫。」
打开深处的木门一看,此处被当成仓库。铁架旁挂著一个类似露营用的LED提灯。点亮灯后,照亮了放在此处的各种杂物,诸如装有金鱼饲料的大袋子、植物的肥料、汽车电瓶、锁链跟手套等等。学校内常见的那种长方形铁柜里则放有一整套扫除用具。畚箕前端沾有发光的绿色液体。
「这边也是死路。」
「可恶……只能往回走了。」
当我们往舱门走时忽然发现有动静,从走廊深处传来好几道脚步声。
「有人来了。」
「上厕所吗?」
「脚步声听起来不光是一、两人。」
我将舱门从内侧拉上,尽可能不发出声响,接著关掉门边的电灯开关,于是现场只剩下LED提灯所提供的光亮。
「你躲到里面去,快。」
「问题是要躲哪呀……」
「也只剩铁柜了。你先进去。」
「……真的假的。」
我催促小樱后,便一同躲进铁柜里。我伸手关掉提灯,此处彻底陷入黑暗之中。关上柜门后,这里真的很窄,总觉得小樱快被我压扁了。
「你还好吧?」
「唔唔唔。」
随之换来略显不满的回应。既然小樱还能呼吸,应该就没关系了。仓库的门已经阖上,几乎听不见第四类接触者们所发出的声响。在这片拥挤的黑暗空间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不光是我,小樱的呼吸也相当急促,而且她的身体还不停微微颤抖。对了,其实小樱是个比我更容易害怕的胆小鬼。
舱门被打开的金属声响传来,随即有好几人份的脚步声,能听见他们交谈的声响。
「这次要使用二号跟三号。去拿锁链过来。」
「是。」
「不用五号吗?」
「五号会杀过头。此行预计取得目标物后就立刻撤退。若要杀光对方是可以带他去,但这次并不适合。」
「我知道了。」
仓库的门被打开,光线从铁柜门上的细长换气孔透了进来。能感受到小樱紧张得全身僵硬。若是她发出声音会很不妙,因此我顺势抱住小樱的头,将她压在我的腹部上。虽然这么做会害她有点难以呼吸,但也只能麻烦她稍微忍著点。
走进仓库的家伙来到铁柜旁,开始翻找放置于铁架上的工具。能听见锁链发出的金属碰撞声。我怀里的小樱抖得更厉害了。得设法让她冷静下来才行……该怎么做才好呢?迫于无奈,我摸了摸小樱的头。
令人诧异的是,我这么做之后,小樱的颤抖竟立刻止住了。
真没想到会这么有效。尽管半信半疑,我继续摸著小樱的头,却发现她变得一动也不动,令我不禁怀疑她是否已经窒息了。
来仓库拿锁链的家伙走了出去,接著传来铁门被打开的声响,以及不像是人类或野兽发出的低鸣声,然后金属物品和锁链碰撞发出的声响持续了一段时间。
「完成了。」
「好,我们赶快前往〈圆洞〉。」
比原先更多的脚步声匆忙离去,并且有人一把关上舱门。
稍微多等了一分钟左右,那群人似乎没有再回来。我将屏住的空气吐出来,之后才终于想起自己一直摸著小樱的头。
我停下动作,把铁柜的门推开。
「已经不要紧了。」
我走出铁柜与小樱分开。只见仓库跟监禁室的门都敞开著,就连电灯都忘了关。
「那帮人似乎很著急的样子。」
因为得不到回应,我扭头一看,才发现小樱仍待在铁柜里,注视著我。也不知是否憋气憋太久的缘故,她整张脸都红通通的。
「小樱小姐──」
「你为何要摸我?」
「咦,什么?」
「你刚才为何要摸我的头?」
「也没什么啦,单纯想说这样能帮你舒缓情绪。」
小樱双肩不断起伏,大口喘著气。
「那么做会令你不高兴吗?」
「你今后……不准再摸我的……那个,可恶……唉唷……」
「嗯?」
「没事,当我没说。」
小樱用力甩了甩头,这才从铁柜里走出来。此时我才发现她变得有办法独自一人行走了。不知为何她跟我保持一段距离,一脸狐疑地观察那两间门没关上的监禁室。
「他们的目的不是治愈第四类接触者,是饲养。」
「第四类接触者当真会这么听话吗?」
「我不清楚,至少我在DS研究会里从没见过一个有办法用言语沟通的患者──」
就在这时,其中一扇铁门忽然发出从内侧被敲打的声响。小樱吓得直接扑到我的身上。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看见门上写著「5」的号码后,先前的对话也瞬间闪过脑中。记得他们说过……五号会杀过头。
「沙!沙!那!喔!那啊啊!」
门里传来吼叫声。听起来不像是人类的语言。铁门又被捶了一下,随即又再一次。每当铁门被敲打,铰链与墙壁的连接处就会叽嘎作响。
「……走吧,它似乎发现我们了。」
我一这么说,小樱立刻点头如捣蒜。
我从仓库取走提灯,将舱门稍稍推开,从隙缝窥视外头的情况,确认四下无人后才来到走廊上。
关上舱门后,五号的吼叫声也随之消失。
「那是什么……?小空鱼有看到吗?」
「没有,但感觉上是个狠角色。」
我高举提灯,以小跑步的方式原路折返,来到岔路前停下脚步。右边是通往厕所的死路,左边是之前走过的那条路,不过该处再次传来脚步声,而且人数比之前更多,似乎有五人以上。
「我们先躲进厕所里吧。」
「如果对方进来该怎么办?」
「依照我之前的观察,信徒似乎以男性居多,我想躲进女厕应该不会很快就被人发现。」
我们跑进女厕后,发现这里比想像中乾净多了。淡粉色的磁砖反射著提灯的亮光。相较于先前那些粗糙的内部装潢,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打算躲进其中一个隔间的我,推开了最深处的那扇门。
「……这是什么?」
小樱大感意外地喃喃自语。
隔间里并没有设置马桶,而是一条通向下方的水泥阶梯。
「……啊!我听说过这则传闻。」
我不由得如此嘀咕。
「什么意思?」
「这是〈地下的圆洞〉。」
面对一脸困惑的小樱,我解释道:
「网路上出现过这则传闻。就是宗教设施内的厕所中,位于最深处的那间隔间里,有著通往地底的阶梯。」
〈地下的圆洞〉讲述的是一群高中生潜入可疑建筑物的亲身经历。少年们前往位于乡下的新兴宗教设施内进行探索,在该处的厕所里发现一条通往地底的密道,他们下去后就撞见了奇怪的东西……
「所以这也是里世界的『现象』吗?」
「但这看起来有点半吊子。之前带走第四类接触者的那群人说是要赶快前往〈圆洞〉。或许这就跟利用〈后果自负系列〉的怪谈一样,是故意模仿相关内容。换言之,这群人打算重现怪谈里的各种道具。」
「在你所说的那则故事里,从这里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吗?」
「记得会看到一个类似圆形传送门的东西,主角在走进去之后,就闯入了与现实世界略有不同的异世界。」
我们小声交谈之际,来自厕所外的脚步声仍在逐渐接近。
「事到如今……也只能下去了。」
小樱不甘不愿地点头同意。我们用提灯照亮脚边,一脚踏向阶梯。
稍稍往下走便接到楼梯平台,对侧能看见另一条同样往下的楼梯交会于此。照这情形看来,男厕那边似乎也有特地设置相同的楼梯。从平台继续往下走一层楼后便来到阶梯的尽头。前方有一扇左右敞开式的门。我轻轻把门推开,只见这个约莫七坪半且空无一物的水泥房间笼罩于橘色光芒之中。房间的正中央则放著一个宽度足以顶到两侧墙壁的大型铁环。
「似乎是死路。小空鱼,你有看见什么吗?」
我将精神集中于右眼上,发现铁环里飘著一层有如气泡般呈现半透明的银色薄膜。
「那是个传送门,但不清楚会通往哪里。」
「有办法进去吗?」
「得要有鸟子在场。」
很可惜这道传送门不能直接通过。情况就跟小樱家院子里的传送门一样,属于必须透过鸟子的左手等相关特殊手段才有办法开启的类型。
鸟子……
不知鸟子目前怎样了?邪教绑架部队应当已前去追捕她,希望她能顺利逃走。一股担忧之情逐渐涌上心头,但最终我还是勉强把它压下去了。
上层传来有人走进厕所内,朝著这里接近的声音。
这房间没有地方能供人躲藏。小樱来到我身边,我们也只能束手无策地坐以待毙。
乾脆用右眼制造混乱开溜吗?我思索对策的同时扭头观察四周,发现从小樱的耳里隐约冒出类似银色水蛭的磷光。若是置之不理,小樱有可能会遭到控制。不过就算我能看见,手还是摸不到。
「这下无路可逃了。」
小樱一脸苦涩地说出结论后,我对她说:
「小樱小姐,之前你被润巳琉奈问话时,你袒护了我吧。」
「你听出来啦。」
「那当然啰──谢谢你喔。」
「干嘛忽然道谢呀,真恶心。」
「想说趁著还有机会交谈的时候先跟你道谢嘛。」
「毕竟我跟你不一样,已经是成年人啦。」
脚步声沿著楼梯往下走,将这里的门扉一把推开。琉奈在十几名护卫的戒护下走进房间。
「啊、找到你们了。」
琉奈指向我们,以开朗得不合时宜的嗓音这么说。我用右眼看见她从喉咙里射出由声音组成的线条,朝著我们的方向飞来。我反射性地用手挥开,却没有产生任何触感,只见线条穿过我的手,从两耳钻了进来,在体内留下酥麻的余韵。
小樱先是浑身一抖,接著自嘲地开口:
「反正肯定会再次遇见你,早知道就先准备耳栓了。」
「……我相信那么做只是白费力气。」
这群邪教信徒将我们团团包围,手里分别拿著电击枪、水中用的鱼叉枪,以及防狼用的辣椒水喷雾剂等武器,拥有真枪的信徒只有一名,而且还是我的马卡洛夫手枪。我瞬间怒火中烧。别碰那把枪,它是我的,是鸟子给我的马卡洛夫手枪。
「还想说你们溜哪去了,居然擅自闯进这里,真叫人大意不得呢。」
琉奈像在责备似地说著。
「上面又没写禁止进入。」
「别介意,我并没有指责的意思。比起这个,我对你逃狱的方法挺感兴趣喔。」
琉奈彷佛想绕到我的左侧般缓缓走著。
「负责监视你们的人暂时陷入精神错乱,有一段时间都在发狂大叫,甚至听不见我的声音。我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吓了一大跳,都害怕起来了呢。等他终于冷静下来后──我把情况都问清楚了。你用那颗眼睛对他做了什么吧?」
琉奈站在我的左斜后方,继续说:
「记得那叫做邪视对吧?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碰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也拥有如此强大又美丽的礼物。你叫做纸越空鱼是吗?我觉得我们能成为朋友喔。」
「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邪教。」
「邪教?你说我做的这些吗?这就跟粉丝俱乐部差不多呀。等我找到冴月大人后,要我解散也可以。他们都会很爽快地从我面前消失。对吧?各位。」
「没错!就是这样!」
「即使要现在立刻消失也没问题!」
房间内的信徒们争相表达意见。
「看吧?」
「──吵死了。」
我咬牙切齿地表达出厌恶感,说:
「我希望能让我们两人马上离开这里。另外绝不许对鸟子出手。要不然我就让你的粉丝俱乐部所有成员立刻发疯,当场咬舌自尽。」
「…………!」
琉奈在我的背后倒吸一口气。
接著继续迈出脚步,经过我的正后方,来到右斜后方。
「……纸越小姐,你真迷人,简直是太帅了。让我更想与你成为朋友了。既然能激怒你,就害我更想对鸟子小姐下手了。相信你会很生气吧。到时再让你听听我的声音,你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我的脑袋瞬间冷静下来。
OK,我懂了。
既然你执意那么做,休怪我立刻撕破脸。
像这样随意接近我,也只能怪你自己太大意。只要我紧抓住你,管你那些手下是拿枪还是拿什么都会迟疑,我就趁此机会使用右眼。
我下定决心,瞪向位于右侧的琉奈,准备动手之际……
「你怎么了?表情看起来那么可怕。」
琉奈朝我露出微笑。
她从后方抱住小樱,将人挡在我面前。在即将波及小樱之际,我连忙把注意力移开。
「哎呀,刚才好像有东西射过来。」
琉奈用手摸著额头,做作地甩了甩头。
「总觉得一瞬间有些头昏。还真是可怕呢。」
小樱睁大双眼看著我。尽管唇瓣不停颤抖,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其实你再排斥也没用,只要我命令你成为我的朋友就搞定了。但那样算不上是真正的朋友吧。」
琉奈把毫无抵抗能力的小樱当成泰迪熊之类的东西抱在怀里,朝著原来的位置走去,最终在我的正面停下脚步。
「算了,倘若你抵死不从,就只能用我的声音了,不过那么做挺花时间的,毕竟我现在有点忙──」
琉奈还没把话说完,却忽然朝我的背后望去,说:
「欢迎回来~」
我跟著往后一看,恰好有多名男子穿过传送门的银色薄膜走出来。他们在信徒之中属于体格较好的一群人,手里都拿著钉枪或铁撬等武器。
其中一人并未持有任何武器。模样很明显是第四类接触者。此人穿著骯脏的工作服,肩膀上有个状似香菇的纯白色块状物,上面还长著类似眼睫毛的密集细毛,这个不停蠕动的特殊器官干涉了充斥于铁环中的银色磷光。看来那个器官跟鸟子的左手一样能打开传送门。那家伙之所以会如此顺从,恐怕也是被琉奈用声音调教过。此时,状似这支先遣队队长的男子开口:
「琉奈大人,〈圆洞〉另一头已清理乾净。」
「好的~那就出发吧。纸越小姐,麻烦你稍待片刻。大家可要好好看住她喔,谁叫她一有机会就想开溜。」
「遵命,琉奈大人!」
「小樱小姐则是跟我一起走吧~」
眼看琉奈牵著小樱的手走向传送门,我连忙询问:
「你想带她去哪里……?」
「小樱小姐,麻烦你解释给她听吧?」
在琉奈的催促下,小樱回头看向我。
「他们打算前往DS研究会。她从我口中打听出关于DS研究会的情报,得知冴月有留下笔记之后……她决定取得笔记,藉此作为召唤冴月的手段。」
「就是这样。我有打听出冴月大人曾待过某个研究所,却迟迟查不出是哪里。那叫做暗黑科学Dark Science研究所吧?光是这个情报就已经令人相当震惊了,没想到还存在著一本笔记!既然如此,我说什么都必须拿到手啰。另外……听说你能看懂那本笔记对吧?纸越小姐。」
我不由得心情一沉。所有的秘密都被琉奈掌握了。难怪她质询小樱的时间特别久。
「所以──若是你不肯成为我的朋友,会很令人伤脑筋的。等我回来之后再继续聊吧。」
琉奈对我嫣然一笑,便一脚踏进传送门。
「站住……」
我原本想追上去,却被信徒们团团围住。在我准备使用右眼的下个瞬间,就被人用麻布袋罩住头。好几只手伸来抓住不停挣扎的我,并把我抬往其他地方。
走上阶梯后,行经一条很长的走道……即使看不见周围,还是能明白我们沿著原路折返,但之后就不清楚是走往何处了。
途中拐过好几个弯,不知往上走了几层楼,还一度来到室外,但很快又走进屋内。
接著我突然被人放在一张椅子上。
当我紧贴椅背,被人从后侧绑住手腕时,忽然有一人开口:
「我来看守她。你们去休息就好。」
「遵命,班长。」
数道脚步声远去后,现场随之安静下来。
单独留守的男子突如其来对我说:
「琉奈大人吩咐我们看住你,不过有时总会发生意外。」
──这家伙想说什么?
「你那颗眼睛的力量过于危险──就算琉奈大人对你很感兴趣,我依然认为像你这样的怪物不该接近琉奈大人。」
至此我终于明白了。
糟糕──这家伙打算杀了我。
「……如果你下手杀死我,可是会受到斥责的。」
「没错,我确实会受到斥责,但你对琉奈大人而言什么都不是,至少算不上是『朋友』。况且琉奈大人所执著的对象是〈冴月大人〉,并不是你。」
面对这股淡然的语气,不难听出暗藏于其中的情感。这家伙单纯是打翻醋坛子了。毕竟他所崇拜的润巳琉奈,对于突然冒出来的我很感兴趣。
「反正能用的藉口多得是。比方说──因为你使出邪视,害我发疯开枪打死你,这样的藉口既简单又明瞭吧。谁叫你已有前科。只要我向琉奈大人求饶说自己被你的眼睛一瞪就暂时了失去理智,没想到回神时已经扣下扳机──相信大人会原谅我的。」
能感受到有个硬物隔著麻布袋,抵在我的后脑杓上。即使我不看也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枪口,而且是我的马卡洛夫手枪。
「这一切都是为了琉奈大人。只要你还活著,势必会对琉奈大人造成威胁。」
至今一直保持镇定的我,此时也不由得慌了手脚。我将在这里被人一枪打死吗?被一个因嫉妒而失去理智的邪教信徒所杀?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鸟子了?
「……等等,大家有话好好说。」
我的嗓音在微微发颤。不行,假如对方发现我在害怕,肯定会得寸进尺。在这种情况下,一旦被人看扁就会没命的。
我舔了舔嘴唇,继续说:
「你冷静想想,润巳琉奈需要我的眼睛,毕竟她想找人帮忙阅读闰间冴月的研究笔记。」
虽然由曾经阅读过笔记的我看来,只觉得这行为根本疯了。
「要是你擅自杀死我的话,她会非常失望又生气喔。因为她好不容易才取得冴月大人的笔记。」
「令琉奈大人失望确实是很令人心痛,但我追随的是琉奈大人,而非〈冴月大人〉。当琉奈大人找到〈冴月大人〉时,恐怕真的会解散『粉丝俱乐部』吧,这将导致我失去一切。」
感受到枪口更用力地抵住我的后脑杓时,我不禁加快说话的速度。
「你──你在我罩著麻布袋的状况下开枪,就不符合你的计画了吧?倘若你想说是被我看了才失去理智,好歹得先摘下麻布袋──」
「我才不吃你这套咧,乖乖受死吧。」
男子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他要开枪了……!明明被罩著麻布袋,什么也看不见,我还是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耳边传来一声枪响。
…………
「……咦?」
我惊觉自己还活著时,男子语气惊慌地说:
「刚才的枪声是──」
又出现枪击声。这次持续了一段时间。因为有回音,应该来自于屋内,而且还夹杂著惊呼声。
「是谁!?」
男子发出怒吼的下个瞬间,房间里几乎同时出现三道声音。
分别是震耳欲聋的枪声、子弹破空而去的声音,以及子弹命中物体的微弱声响。
站在我背后的男子发出呻吟,应声倒地。
一阵脚步声来到我的面前,摘掉我头上的麻布袋。
我抬头一看,映入眼中的是一名气喘吁吁地凝视著我的金发美女。
「鸟子……!」
「抱歉让你久等了,空鱼。」
语毕,鸟子紧紧地抱住我。一股汗味与烟硝味窜入鼻腔。错不了的,是鸟子本人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
6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轻声发问的我,到现在都还无法相信眼前的现实。时机太过刚好了……或许是我面临无可避免的死亡,大脑才产生这样的幻觉。
不过眼前的鸟子过于真实,足以消去我心中一切的疑虑。
她身上穿著探索里世界时常备的夹克跟迷彩裤,脚上套著鞋带牢牢绑紧的靴子,还以背带将AK步枪扛在肩上,枪套里则装著马卡洛夫手枪。
鸟子帮忙割断我手腕上的束线带后,我从椅子上起身。回头望去,只见男子瑟缩在地,压住大腿不停发出呻吟。虽然他没有毙命,却流了不少血。鸟子没有多加理会,一脸严肃地检查男子的身体。
我捡起自己那把掉在地上的马卡洛夫手枪后,鸟子将一把收在刀鞘里的短刀递给我。
「咦,这是哪来的?」
「从他身上搜到的。你先拿著。」
我收下短刀后,鸟子这次递来一瓶矿泉水。我的确口渴难耐,便毫不客气地拿来享用,一口气喝掉半瓶后,鸟子低头望著男子,问道:
「就别管这个人了?」
「这样会害死他吧?」
面对我的反问,鸟子摇摇头。
「我不知道,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开枪射人。」
鸟子以前曾经问过我,是否有胆开枪射人。看来至少鸟子是有这个觉悟。不对……老实说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毕竟鸟子至今都是出于对我的信赖,已多次开枪攻击在她眼中只像是人类的目标。
我也同样抱有这层觉悟,不过……
「你还好吧?有哪里不舒服吗?」
鸟子皱起眉头,十分担心地窥视著我的脸。
「──我没事。总觉得在见到你之后,心情就轻松多了。」
「你振作点喔,我想附近应该还有敌人。」
尽管我点头做出回应,内心却感到相当无助。
换作是不久前的我,完全能够毫不犹豫地一枪爆了这家伙的头。因为对方是邪教信徒,是打算杀死我的敌人,甚至夺走我宝贵的手枪,况且丢著让他等死反而才可怜。
但我现在不再这么想了。因为我已经见到鸟子了。
简直就像是被人施了魔法。
起先狠心到即使不择手段也要从敌阵杀出一条血路脱困的我,与鸟子重逢的瞬间就不知消失到哪去了。单独行动的我跟有鸟子陪伴的我,说是判若两人也不为过。
明明现在没空烦恼这种事,我却感到十分犹豫。在我们不知所措地低头看著流血不止的男子之际,忽然有其他脚步声接近这里。
我吓得抬起头来,再度扭头观察四周,才发现这里是我跟小樱当初被带来的那个大房间。看见有人影从角落的楼梯走上来时,我立刻举起马卡洛夫手枪进行瞄准。
「空鱼,等等,你先别紧张。」
鸟子伸手摸向我的手臂。
出现在楼梯处的那个人──是DS研究会的汀。
汀脱掉西装外套,身上只剩衬衫和背心,卷起袖子的手上则拿著一把霰弹枪。由于枪口上有加装外观很像是鳄鱼嘴巴的配件,让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小樱家中那把。另外他的腰间还挂著一把伸缩式特殊警棍。他见到我之后,轻轻一笑说:
「幸好您平安无事。」
「没想到连汀先生都来了……」
这两人是来救我的?他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等等,说到底,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脑中充满太多疑问,不知该从何问起之际,汀已来到我的身边。在他卷起袖子的手臂上,能看见密密麻麻的马雅文字刺青,而且背上还有一把收入鞘中的大型柴刀。夭寿咧……这人肯定混过黑社会。
「小樱小姐在哪呢?」
听汀这么一问,我才终于想起正事。没错!现在根本没时间发呆。尽管已经太迟,我仍连忙解释:
「她被润巳琉奈带走了。他们打算透过传送门前往DS研究会!」
「前往DS研究会?这是为什么呢?」
面对一脸困惑的鸟子,我在一阵犹豫后才回答:
「──他们……打算夺走闰间冴月的笔记。」
「咦!?」
我简短解释完这帮人是拥有里世界知识的邪教组织后,汀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
「请问前往DS研究会的敌人有多少?」
「老实说我也不太确定,但恐怕超过十人。依照我的观察是都没有带枪,不过有拿其他工具当作武器,其中两位是第四类接触者,所有人都已被润巳琉奈的声音洗脑,小樱小姐也同样被她的声音控制了。」
「这情况非常不妙,DS研究会内目前几乎没人在,对方完全能来去自如。」
汀如此低语后便开始拨打手机。这段期间,鸟子问我:
「这群人为何想强抢冴月的笔记?」
「……润巳琉奈十分崇拜冴月小姐,打算利用笔记把冴月小姐从里世界召唤出来。」
「…………」
「按照她的说词,似乎没直接见过冴月小姐。」
「……这样啊。」
鸟子在听完我的补充说明后,看来有稍微松口气。毕竟我已见识过几次,每当鸟子得知最敬爱的闰间冴月背著自己去搭讪其他女生,就会感到很受伤。基于对鸟子的关心,以及希望她趁早对那个女人死心的不耐烦感,害我很想放声大叫。
汀把手机收进口袋里。
「研究会内无人接听,情况恐怕很不理想。可以麻烦您带我们前往刚才提到的传送门吗?」
「那个,因为我一路上都被人蒙住头……不过这家伙应该知道。」
汀见我指了指地上的男子后,便屈膝与流血不止的男子攀谈。
「你想获救吗?只要你说出传送门的地点,我就帮你止血。」
「住口……我岂能背叛……琉奈大人……」
果然还是不行。谁叫这个人非常崇拜润巳琉奈,肯定不惜为她牺牲性命──在我准备放弃之际,忽然想起一件事而大叫出声。
「啊!有了,鸟子,左手!」
「来了来了,这次要我干嘛?」
鸟子露出一副对这个情况驾轻就熟的样子,用嘴巴咬住左手的手套脱下来。
「你用手抓住这家伙耳朵附近的空间。」
「好的好的……呜哇!?」
在我右眼的视野里,能看见盘据于男子头上的〈声音〉凝聚体被鸟子用透明之手抓住后,宛如生物般开始挣扎。
男子也在同时发出惨叫。
「你做什么!?住手!!」
「空鱼,有东西在我的手里不停扭动喔!?」
「赞喔!你直接把它拔出来!」
「感觉好恶心……可恶!看我的!」
鸟子使劲将手往上一抬,〈声音〉便从男子的大脑中被抽了出来。
男子惨叫一声后,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这、这东西该如何处理!?」
「那个~我也不知道耶……你就把它捏烂吧!」
「你好歹也先想清楚再叫我做嘛!」
鸟子尽可能让手里的东西离自己远一点后,左手便使劲一握。
〈声音〉恍若液态生物爆掉般被捏烂,随即就消失了。总觉得很像是琉奈的低语声出现在耳边,令我不禁缩了一下脖子。
「你们刚才做了什么吗?」
面对抬头发问的汀,我点点头。
「这次他应该会接受提议了,你再问他一次看看。」
汀从腰包里取出一个小针筒,他用拇指弹开前端的盖子后,从中露出一根针头。他朝著翻白眼的男子颈部一刺,男子随即深吸一口气,恢复意识。
「你、你们做了什么……到底从我身上夺走了什么!?」
男子那双瞪大的眼睛渐渐布满困惑之情。不难看出他现在感到十分沮丧。数秒后,男子颓丧地低下头去,甚至整个人好像小上一圈。
「我只会再问你一次。若是你愿意带我们前往传送门,就能够得救。」
对于汀的提议,男子尽管浑身无力,却很快就点头同意了。
「欸,空鱼……我刚才从他身上拔出了什么东西吗?」
鸟子甩著左手如此提问。我稍微思考后,回答:
「应该是……信仰吧。」
男子在让汀包扎伤口的这段期间,老实交代该如何前往传送门。先是从这里出去,穿过广场前往对侧的大楼,往上一层楼后,再从另一条楼梯往下走两层楼,进入地下通道后,依序右转、左转、左转,接著直走到底会有一间厕所……尽管以位置而言就恰好在这栋建筑物的地底下,不过这里没有路可以直接前往。
当然男子有可能撒谎,但这内容与我被人扛来这里时的感觉差不多。我们原本是想直接让他带路,只是被AK步枪击中大腿会造成重伤。止血后,男子在被汀用束线带绑住的期间是毫不抵抗。也不知他是因为受伤才无力反抗,还是信仰遭剥夺所致。
没空在这里磨蹭了。我们一完成准备便跑下楼梯。
离开这栋有如工厂倒闭、机械都已迁出的建筑物后,广场外围有三栋组成ㄈ字形的大楼。与其说是广场,不如说是一片空地。砂砾遍布的地面杂草丛生,状似一座废弃许久的停车场。
鸟子的手表显示目前正值凌晨三点,现场既寂静又漆黑,外围能看见大量树木,天空则挂著点点繁星。
「这是哪里?」
「埼玉县的山里,位于饭能附近。」
饭能……记得从石神井公园搭乘西武池袋线一路往西就会抵达了。
「话说你们怎么找来这里的?」
在快步穿过广场的途中,我如此询问。
「你们被绑架后,我马上联络汀先生,他一听我说完就立刻赶来,陪我商量对策。他认为掳走你们的那群人,一定还会找上门来。」
「为什么?」
「汀先生听说你是在携带手枪的状态下遭人绑架,看出对方料准我不会报警,并且可能会以枪当作要胁,前来小樱家找我谈判。」
「其实我原以为你们是被盯上小樱小姐的营利组织给拐走,而空鱼小姐您只是遭受牵连,结果万万没想到主谋竟是邪教。」
「于是我和汀先生两人埋伏在小樱家,在院子跟玄关设置陷阱,但因为对方比想像中更早上门,害我们差点来不及准备。总之汀先生把误触陷阱的敌人痛扁一顿……」
「……陷阱?」
「之后可能得找机会向小樱道歉,其实我们在屋内一下钉钉子、一下挖洞,弄坏不少地方……」
「然、然后呢?」
「对方来了四人,但全都被汀先生摆平了。他真的好厉害。」
「是我太过强出头而已。反倒是仁科小姐您的身手著实令人惊艳,完全是令堂教导有方。」
「还好啦,单纯是我一心想赶紧救人。」
「鸟子……」
没想到鸟子为了我这么拚命。在大受感动之余,我也觉得有些扼腕。因为我很想看看当时的鸟子。一想到没机会亲眼目睹我所不知道的鸟子,我就很嫉妒能和她并肩作战的汀。
等等……这种想法实在不可取,好歹汀也是冒著危险来帮忙的。
我在转换心情的同时开口询问:
「你们是如何撬开那四个人的嘴巴打听出这里的呢?」
邪教信徒怎么可能轻易松口?难道是对那些人进行过拷问?
「汀先生说审问一事交给他负责,就把我赶出房间了。」
鸟子一脸不满地抱怨著,只见汀摇摇头。
「这种工作交给我来处理即可,这实在不是一般人该接触的。」
「咦……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不由得联想到那些血肉模糊的拷问情况而表情僵硬,汀见状后回以微笑。
「请放心,我完全没有伤害他们,就只是稍微借用浴室跟毛巾,和那些人玩一下水而已。不过当时没空清理就匆匆离去,事后也得找机会向小樱小姐道歉才行。」
虽然我听不太懂,但能够肯定一件事。
这个人绝对混过黑社会。
「……你的手臂还真壮观耶。」
我低头看向汀那两只满是马雅文字刺青的手臂,只见他露出尴尬的笑容。
「说来惭愧,因为年轻气盛的关系,曾在中南美洲做过不少事。」
「不少事?」
「由于当年很流行卡斯塔尼达的作品……总之这些陈年往事就别再提了。」
汀就像不慎提起昔日的黑历史般含糊带过。要不是现在情况特殊,我早就继续追问下去了。
我们进入广场对侧的建筑物。笔直的道路两侧设有木制栅栏,栅栏内又隔成好几区,其中一区有条往上的楼梯。
「这里的构造还真是特殊耶?」
鸟子狐疑地低语著。
确实是很奇特。乍看之下有如牛舍,但又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况且有谁会在牛出入的空间里设置阶梯啊?
虽然感到可疑,我们仍迅速跑上阶梯,沿著一条整排窗户都没有加装玻璃的走廊前进。我窥视经过的每一扇门,分别是只有一整排小便斗的厕所、里头只放置一个裁缝用躯干雕像的厨房、墙上有红色油漆写著「救命」二字的小孩房等等,全是些气氛诡异的房间。
「奇怪……看起来不像有人生活在这里,反倒像是游乐园的鬼屋。」
鸟子语气反感地说著。
「这群人是刻意为之。为了跟里世界接触,他们有特地模仿怪谈里的内容。」
「这是以哪篇怪谈为范本呢?」
「我想应该是〈山中牧场〉。」
〈山中牧场〉是相当有名的真实怪谈。因为是艺人分享的亲身经历而掀起话题,内容是在某个诡异设施里所发生的一连串故事。
那是一座位于山上,状似兴建到一半的牧场。设施内不见一头牛或一名人类,弥漫著一股诡谲的气氛,比方说没有通往二楼的阶梯,或是房间里贴满符咒等等,没人能搞清楚这个设施的建造用意,就连是否真实存在也不得而知。
我们目前所在的这栋建筑物,多少能看出是引用了这部怪谈里的要素。从他们的目的来分析,也就能解释得通了。「说人人到,说鬼鬼到」──对于讲鬼故事时容易引鬼上门的这段谚语,这群人便是利用整栋建筑物来付诸实行。按照这个方向来思考,也就可以明白他们为何要刻意散布〈后果自负系列〉的相关故事。这群人一连串的行动,都被他们当成是接触里世界的仪式。
尽管此举的最终目标是召唤闰间冴月,但看在我眼中简直就是疯子的行径,可是对于目前跟我并肩同行的某个女人来说,就完全不能一笑置之了。
想起方才打算杀我的那个男人,我忽然能理解他的心情了。明明这家伙是如此崇拜润巳琉奈,但润巳琉奈从头到尾都只提到〈冴月大人〉。越是诚心侍奉她,她就离自己越远。想想还真是满痛苦的。我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跟一名邪教信徒产生共鸣。
「空鱼,你怎么了?」
听见鸟子的关切后,我抬起头。
「咦?我没怎样呀。」
「是吗?因为你看起来好像挺沮丧的。」
鸟子歪过头去,目光直盯著我。
「谢谢关心,我不要紧。」
我笑著开口回应。
真是的,她也看得太仔细了吧。
我们发现往下的楼梯后,向下走两层便来到了地下通道。为了加强警戒,目前由汀带头,鸟子负责殿后,我则位于两人之间。
前进一段距离后,终于来到我见过的地方。监禁室内传来啜泣声,就算我们行经房门前,声音也没有止歇。
「里头有什么?」
鸟子小声询问。
「我也不清楚耶。」
我一这么回答,鸟子露出一道有话想说的眼神射向我。
她似乎不相信我。这也太伤人了吧。
一路上都没遇见其他信徒。我们从厕所里的秘密阶梯往下走,终于回到了〈圆洞〉前。
「您说这个传送门能通往DS研究会吗?」
「他们是这么说的。」
「走吧,我们得赶快救出小樱。」
鸟子在一旁催促。
「OK,大家先站到铁环前。」
「收到。」
由鸟子带头,我们走到〈圆洞〉附近。我将注意力集中在右眼上,便看见飘在眼前的银色雾霭。
「好,你伸手触摸圆环里的空间。」
鸟子用半透明的左手触碰薄膜。
「啊、有了……只要把它掀开就好?」
「嗯,你就一口气掀开来吧。」
鸟子用左手使劲一挥。
传来「啪」的一声,银色薄纱裂开一条直线。在被撕开的薄膜另一头,能看见昏暗的室内停车场。
眼看薄膜的裂缝开始逐渐复原,我们迅速跳入其中。
7
背后的传送门已然关闭。我们目前位在DS研究会的地下停车场里。现场空无一人。我们迅速穿过停在此处的高级轿车之间,朝深处的电梯跑去。
汀按下往上的按钮,电梯门应声敞开。一走进去便发现操作面板遭人强行撬开,前往DS研究会楼层的隐藏按钮已露在外面。
汀输入号码后,电梯开始往上升。
「照这情形看来,得找机会重新检讨此处的保全系统。」
汀如此喃喃自语。在等待的这段期间,我们开始检查各自的弹匣。
「纸越小姐,依照您的观察,对我们最具威胁的是什么?」
「润巳琉奈的声音。那会产生来自里世界的无形触手,听太久就会遭到洗脑。另外,就算配戴耳塞应该也无效。」
「这么一来该如何应对?」
「就跟之前一样,被我注视之后,鸟子的手就可以触碰〈声音〉。」
鸟子不由得皱眉。
「又要摸那个啊……它的触感很诡异,活像是哪来的生物。光是想像它有著怎样的外观,我就完全不想碰。」
「放心,实际模样没那么恶心啦。」
「这种话等你自己有办法触摸再说啦。」
「您说敌方之中有两名第四类接触者,看得出拥有何种能力吗?」
「其中一位的能力与鸟子很相似,可以触碰里世界的物质。另一名就不知道了。」
「除此之外,记得您说还有十多名拿著工具当作武器的成员是吗?」
「人数跟装备都是光凭我的目测,因此也只能当成参考……」
「谢谢您提供的情报。请容我先提醒一下,若是有必要,我会开枪攻击敌人。届时可能会目睹一些颇具冲击的画面,还请二位包涵。」
「我知道了。」
「OK。」
我和鸟子点头回应汀的叮咛。
「请问二位对于这类情况有经验吗?」
「这类情况?」
「这个嘛……类似于帮派火拚。」
帮派火拚?总觉得应该有其他更适当的措辞才对。
「我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我只跟妈妈学习过射击技巧,实际开枪射人也是第一次。」
「遵命,那就由我来吸引敌方注意,请二位尽量找好掩护,注重自身安全。唯独润巳琉奈必须交由二位应付,除此之外的敌人尽管交给我就好。」
电梯渐渐减速,最后静止下来。
被枪口对准的电梯门应声开启,眼前是一条漆黑无比的走廊,几乎没有任何照明。汀维持著射击姿势,带头走出电梯。电梯外的大厅墙上写著〈研究室〉三个字。
我对此仍记忆犹新,闰间冴月的研究室就位在这层楼。
周围一片寂静,却能感受出现场的气氛并不平静。感觉就像是此处在不久前还挤满了人。
我们从大厅朝走廊看去,发现只有一扇门被打开,从中透出光源。
「那里是冴月的研究室。」
鸟子小声提醒。
我们警戒著周围的同时,慢慢接近门没关的那个房间。
我原以为研究室内会是一片狼藉,不过实际情况出乎意料,非常整洁。
仔细想想也理所当然──润巳琉奈是真心崇拜〈冴月大人〉,因此不可能做出翻箱倒柜的行径。
上次过来时就放在桌上的那本笔记已不见踪影。记得汀说过已存放至保管UB产物的金库内。
汀检查完室内后,又重新走回门口。
「走吧,他们似乎都跑到楼上了。」
「……嗯。」
鸟子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舍。
「你怎么了?」
「……刚才这条昏暗的走廊上,唯独这个房间有开灯吧。我看见后,不禁以为冴月已经回来,因此才觉得……」
早知道就不问了。我的心底升起一把无名火,于是语气不悦地催促鸟子。
「现在没时间磨蹭了,我们快走吧。你看,汀先生都已经走掉啰──」
我一把握住鸟子的手,迈开脚步往前走。
「稍微再等一下──」
「别看了,快走吧。」
我半强迫地拉著鸟子走出研究室。
汀朝我们点了个头,重新回到走廊上。我尾随在后,同时紧紧抓著鸟子的手,设法令她无法转头往回看。
我们一来到楼梯便往上走。上方隐约传来由人产生的声响。往上一层楼也同样是研究室区,但现场空无一人,十分漆黑。于是我们又往上一楼,这层相较之下就明亮多了。
我们从楼梯处探头窥视,眼前是一条白色的长廊。这层是收容第四类接触者的病房区。
地上能看见斑斑血滴。循著血迹望去,有一名男子倚靠在墙边,以及蹲在一旁帮忙止血的护士。我们之前见过那名男子,他就是那位光头医生。
医生满头大汗,不停大口喘息,他的左肩跟胸口插著好几根铁钉,身上的白袍已被鲜血染红。明显是被钉枪所伤。医生和护士抬头望向我们。汀将手指贴在嘴唇上示意保持安静。护士伸手指著走廊前方的转角处,汀随即点头回应。
鸟子取出手机,从转角稍稍将镜头伸出去,手机萤幕立刻显示出走廊另一头的情况。在这条皆是第四类病房的走廊上,能看见两名邪教信徒正朝著这边走来。
面向走廊的那面墙全都是能看清病房内部的玻璃窗,在这里使用霰弹枪的话,势必会对病房造成破坏。当我正在思考该如何应对之际,汀伸手摸向霰弹枪前端,将枪管一扭,让原本横向的鳄鱼口改为斜向。解开保险后,他重新握好霰弹枪,直接站在敌人面前。
「站住!立刻弃械投降,不然我就开枪了!」
两人吓得停下动作,然后一边怪叫,一边把钉枪对准汀。
汀随即扣下扳机。
枪管以斜角四十五度喷出子弹,准确命中所有目标。两名敌人倒地后,枪声在走廊上化成一阵回音,逐渐散去。
汀走至敌人身边,将钉枪朝我们这边踢来。倒地的两人还有气息,但已经无力反击。汀用束线带绑住二人后,快步回到我们身边。
「汀,其他人都在楼上。」
医生在大口喘息的同时出声提醒。
「他们都去金库了。小樱也还在对方手中。」
「我知道──」
就在这时,通往楼梯的那扇门出现另一名男子,此人手里还拿著霰弹枪,很快就将枪口对准我们。由于汀刚好背对那个人,因此没注意到他。
「危──」
在我出声警告之前,鸟子已开枪射击。AK的子弹准确命中男子的上臂,冲击力令他整个人被甩飞出去。男子也几乎在同时开枪,不过枪口一歪,只见我头部侧面的墙壁被轰出一个洞。
男子放开霰弹枪倒地。回过头的鸟子看见我身后墙上的弹孔,吓得脸色铁青。
「空鱼!你没受伤吧!?」
「我、我不要紧!」
我大声回应后,鸟子才放松皱起的柳眉,大大地呼出一口气。
「呼~……吓死我了~」
比起差点被射杀的我,反倒是鸟子显得更加动摇,于是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放心放心,我就连一点擦伤也没有。」
我一摸到鸟子的背,即可感受出她浑身紧绷。也对,她说过自己是第一次历经这样的战场。恐怕是她很清楚枪的危险性,才会比我更为紧张。
鸟子的确枪法很好,AK步枪也是值得依赖的武器,但她并非职业军人。就像她在山中牧场救了我之后,也能看见她的手不停颤抖。鸟子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对于开枪射人会感到害怕,与人正面交火时肯定更加惊恐。她是为了我才压下心中的恐惧。就算是我,至少也能看出这点。
汀将霰弹枪踢离男子手边,也把他跟先前的人一样拘束起来。
「真的非常抱歉,都怪我太大意了。说来还真是惭愧。」
「鸟子会照顾我的,所以不必担心。对吧?鸟子。」
鸟子听完我说的话,随即呼出一口气点头肯定。隔著手掌,我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紧张有稍微缓和下来。
「谢谢,我冷静下来了。」
「嗯。」
「我去看看状况。」
鸟子离开我,前往倒地男子走来的那扇门旁,探头观察楼梯间。
「……似乎没有其他援军。」
「好的,那我们出发吧。」
见汀准备离去,医生连忙发问。
「这帮人究竟是谁?」
「由第四类接触者所率领的邪教。教主十分崇拜闰间小姐。」
「可恶,怪不得会向我打听笔记的存放地点。」
「你告诉对方了吗?」
「等我回神时,就连金库的密码也全都交代完了。简直是莫名其妙。」
「这也莫可奈何,毕竟没人能抵抗那家伙的声音。」
我如此安慰一脸懊恼的医生后,汀接著说:
「你别在意,安心养伤就好──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
后半句是对护士说的。护士明白后点头回应。
「走吧,空鱼。」
「唔、嗯。」
鸟子捡起男子使用的霰弹枪,宛如理所当然般把它交到我的手上。
我瞄了一眼开始进行紧急包扎的护士后,随著另外两人奔上楼梯。
8
在柔和的照明下,能看见一整片红色的地毯。无论是设置于楼梯前厅的桌子或客服柜台都擦拭得一尘不染,营造出有如饭店般的雅致氛围。过去和小樱一起造访DS研究会时,我们首先就是来到这个楼层。
「有了。」
鸟子小声提醒。能感觉到有人在大厅里。
「先等一下,我用这个进行确认。」
我模仿鸟子之前的方法,将手机从楼梯间稍稍伸出去,利用镜头观察情况。不出所料,有三名邪教信徒守在大厅内。毕竟楼下传来枪响,自然会注意到我们的存在。而且那三人都手持步枪或霰弹枪──也对,在日本可以合法购买猎枪。尽管发照条件非常严苛,但有润巳琉奈的声音肯定能轻松办到。
「敌人来了!」
其中一名信徒如此大喊。原先只是对准这边的枪口立刻喷发火光。子弹就打在不远处,吓得我赶紧将手收回来。
其他信徒也跟著开枪。子弹甚至把我们藏身的墙壁边缘削下一块,装饰板的碎片四处飞散。
「危险,二位请先后退。」
我们听从汀的指示,稍稍从墙壁转角处退开。
「对方在这边埋伏我们,这下该如何是好?」
「敌人并非使用自动步枪,只要我和汀先生两人联手,应当能战胜他们吧。」
鸟子一脸正经地提出意见,汀听完却摇头以对。
「不行,这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二位置身于枪林弹雨之中。」
「可是汀先生你也不想挨子弹吧。」
「恕我直言,至少我的体格比仁科小姐健壮。」
「若要这么说,身材娇小的我比汀先生你更不容易被敌人瞄准。」
两人十分理所当然地没有把我当成战力。确实我的枪法爆烂,但我并不喜欢被人当成拖油瓶。
「反正我用的是霰弹枪,攻击范围那么广,好歹也能打中敌人吧?」
我从旁插嘴后,鸟子显得一脸苦涩。
「霰弹枪的扩散范围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广。若是近距离才开枪,敌人也会找掩护。」
「总之,与敌人正面交火并非明智之举。假如能制造烟雾就好了──」
被两人否决后,我总觉得心情有些不痛快。
「嗯~要不然……我去尝试制造一些空档如何?」
「你想怎么做?」
我趴在地上,再次接近墙角边,然后将手机背后的镜头伸出去。我不想失去手机,倘若对方一开枪就会马上将手收回来,但敌人似乎也相当警戒,不见有子弹飞来。
其中一名信徒正在用手机通话。若是援军赶来会很麻烦,得尽早摆平他们才行……
我把目光聚焦在手机萤幕里的三名信徒,将精神集中于右眼。
起先没有任何异状,但是经过十秒左右,位于中间的男子开始不停搔头,另外两人也变得毛毛躁躁,喃喃自语说出嘲讽人的话语。接著三人都发出咂嘴声,甚至往地面吐痰,神情愤怒地瞪视彼此。
「这是怎么回事?」
鸟子从我背后看著萤幕提问。
「我想说试试看能不能隔著镜头使用右眼──」
他们之中终于有一人按捺不住,当场扣下步枪的扳机。伴随一声巨响,木制柜台被轰得碎片四散。很明显这人根本没有进行瞄准。
「你们快给我滚出来!」
「吵死啦!你在搞屁啊!?」
「少给我在那边惹人不爽!别逼我宰了你喔!」
「啥~?你有种就动手啊。」
三人的争吵越演越烈。当我怀疑三人准备互相残杀之际,汀从墙角探出上半身开枪射击。
一枪、两枪、三枪。从枪管飞出去的霰弹准确命中目标,转眼间就撂倒那三人。
我们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发现已经没有人拿枪对准我们了。
我们快步穿过弥漫著烟硝味的大厅,只见中弹出血的男子们东倒西歪躺在地上。
「空鱼……你的眼睛真夭寿耶。」
鸟子以吓傻的口吻如此低语。汀也表示同意。
「竟能隔著萤幕对人造成影响──您以前有尝试过吗?」
「啊……没有没有。」
我开口回答的同时,再次体认到自身右眼的可怕之处。照这个情况看来,就算被人说是邪视也无可厚非。
「幸好拥有这种眼睛的人是空鱼你。」
「咦,为什么?」
「因为若是落入坏人手中,世界肯定会大乱的。」
鸟子感慨良深地说完,我暂时陷入沉默。
看来自己得小心别变成坏人……
从大厅前进一段距离后,走廊尽头有一扇长宽皆约四公尺的方形大门。
从敞开的门缝探头往内部一看,发现有一条往上的坚固石阶。
「往上走就是存放UB产物的金库。」
语毕,汀先生准备往前走时,我出声制止了他。
「那个,汀先生,请你先等一下。」
「请问有何吩咐吗?」
「我觉得接下来只由我跟鸟子两人前往会比较好。」
汀随即转过头来,皱起眉头。
「这是为什么?」
「问题在于那个女人──润巳琉奈的声音。若是汀先生你碰上那招,会跟之前那名医生一样无法抵抗的。我是可以用眼睛看见声音,鸟子则能用手驱除它,但我们无法掩护太多人。」
「如果我听见对方的声音,会变成怎样呢?」
「刚刚我用眼睛让那些人陷入精神错乱了吧?那女人的声音更为具体,可以直接对人下令。倘若汀先生你拿枪对准我们,我们就输定了。」
或许我是能用右眼让汀发狂,藉此来干扰润巳琉奈的声音,但是天晓得两者作用之下会发生什么事。况且训练有素的汀,恐怕能抢先一步开枪将我射死。
「仁科小姐也抱持相同意见吗?」
鸟子听汀一问,稍作思考后回答:
「我支持空鱼的说法。老实说我真的不想与汀先生你拔枪对峙。」
「我明白了,那我就在这里待命。若是需要援手的话,请二位立刻大声呼救。」
汀退至一旁,以右手示意金库入口的方向。
「请二位务必多加小心。」
在汀毕恭毕敬的目送下,我们迈出脚步踏上通往金库的阶梯。
我们拿著枪慢慢走上阶梯。阶梯尽头有两道厚实坚固的舱门,另一侧则是有如博物馆的展览室。
理当牢牢关上的舱门就这么敞开著。位于金库中央的那根柱子上,设有通往上方的螺旋阶梯。
墙上有许多玻璃箱,箱内存放著各种物品。有五只脚的布偶猫、上头的裂痕宛若甲骨文字的玛利亚雕像、从中伸出各种形状宛如拷问器具的瑞士刀……想来都是在接触里世界后取得的异常道具。
其中有几件物品十分眼熟。是从我们手中收购的。就连偶尔会变成狗脸的全家福照片、外观为衣服状的植物等不久前才取得的东西也在这里。这些箱子底下就只贴著一张写有编号的牌子。目睹我们从里世界取来的各种神秘物品展示在此,我之所以能像这样感到沾沾自喜,也不知是因为自己的内心仍留有余力,还是基于超乎寻常的傲慢心态。对于早已习惯前往里世界探险的我们而言,实在没资格对此妄下定论。
我们走上螺旋阶梯,来到金库的二楼。
这里是一处将整层楼都当成展览室的辽阔空间。我试著把精神集中于右眼上,那些存放于玻璃箱里的物品都散发著银色磷光,令这个昏暗的楼层恍如哪来的耀眼星空。其中也有几件物品散发著不同颜色的光芒,或是完全没有发亮。虽说这著实令人好奇,现在却没空让我仔细观察,只好继续沿著阶梯往上走。
下个楼层也是用来存放物品,可是看起来与之前的楼层不太一样。这些东西不再是收纳于玻璃箱内,取而代之是存放在尺寸跟外观皆形形色色的塑胶箱、金属箱或木箱等容器内,摆放在朴实无华的棚架上。由于牌子上写有编号,因此能看出里面都装著UB产物。不过这里与其说是展览室,反倒更像是仓库。
摆放于楼梯附近的少数玻璃箱之中,有一个已被打破了。明显是有人强抢里面的物品。
十之八九是润巳琉奈所为。意思是闰间冴月的笔记原本就放在这里面……?
此时,楼梯上方传来说话声。
「咦,你来啦?纸越小姐。」
站在我身旁的鸟子抖了一下。
「真亏你能来到这里。你那右眼的力量真是厉害呢~」
鸟子将脸凑到我的耳边。
「这声音的主人就是──润巳琉奈?」
鸟子见我点头肯定,像是想振作精神似地用手抹了一下脸。
「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了……这声音真的很不妙。」
「对吧。」
我指著自己的右眼。
「设法速战速决。只要有我的眼睛和你的手,一定能办到的。」
「即使能应付她的声音,你接下来又有何对策?」
「接下来?」
「你打算如何处置润巳琉奈?」
啊、对吼……
「就揍她一顿,然后用布塞住她的嘴巴就好啦。」
「这也太暴力了吧……」
鸟子像在指责似地说出感想。忽然又从上方传来声音。
「吶,既然来了就赶快上来吧。我需要你的帮忙。」
──竟敢把我们给瞧扁了……!
我们交换一下眼神,朝彼此点了个头,便沿著螺旋阶梯往上走。
9
登上阶梯后,我们来到金库的最顶层。
此处不同于下层,就只是将贴有标签的箱子堆放于墙边,橱柜里则装满各种资料。深处有一个格子状的天窗,下方有张四周被观赏用盆栽围起来的桌子。若要形容的话,这个空间很像是哪来的大学研究室。
坐在那张桌子上的润巳琉奈,朝我们招招手。一旁的小樱则坐在旋转椅上,神情恍惚地看著手中的东西。
琉奈的脚边倒卧著两道异于常人的身影。其中一名是我曾经见过,因为长有状似香菇的肿块而导致头部巨大化的第四类接触者。另一人则像爬虫类生物般趴在地上,四肢的指头宛若扫帚那样密密麻麻地分岔出来。它的头部则形同穴怪图般紧缩扭曲,状似一粒梅干那样满是皱纹,尺寸就跟一颗拳头差不多大。
原本坐在桌子另一头翻阅资料的女人立刻起身,看著我放声大叫。
「你这个撒旦!邪恶的毒蛇!跑来这里做什么!?快滚回你该待的地方!」
「咦~……不会吧。」
鸟子像是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是〈感谢女〉。没想到那女人也跟来这里了。
「琉奈大人,这女人过于危险,您为何如此放任她?拜托您别那么疏于防备。」
「我并没有放任她,毕竟有其他人守在下面不是吗?所以你把他们全部打倒了?还真有一套呢。」
我没有回答,默默地将霰弹枪对准琉奈。
「哎呀呀。」
「快点放了小樱小姐。」
「你冷静点,假如当真开枪,可是会波及小樱小姐的喔。麻烦你别做那种无意义的威胁好吗?」
「那就换成这把如何?」
鸟子架起AK步枪,说:
「我是不会射偏的。」
「啊~你就是仁科小姐吧。的确一如传闻是个大美人。我有许多话想问你,麻烦你把枪放下──让我们来聊聊吧?」
右眼的视野产生变化。银色线条从琉奈的嘴里延伸出来,逐渐逼近我跟鸟子的头部。
「鸟子,拍掉它!」
鸟子一听见我的声音,马上抬起左手往眼前的空间一挥。逼近至眼前的〈声音〉随即被弹开,就这么慢慢地缩了回去。琉奈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咦?你们做了什么?」
「你的声音对我们没效──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喔~……?」
我自认为已经解释得非常清楚,琉奈却露出满头问号的表情。
仔细想想,琉奈会出现这样的反应也无可厚非,毕竟她不具备与我同样的眼睛。按照常理来思考,任谁都想像不到自己的声音竟然拥有「形体」。
「琉奈大人,是仁科大人的手──难道那只光辉之手能阻挡琉奈大人的声音?」
〈感谢女〉从后方插话。
「恐怕是那女人的邪视能看见您的声音。切勿同时与那两人交手!」
尽管那女人说起话来恶心到很有邪教信徒的风范,却不能小看她的洞察力。
「嗯~居然连天赋都相辅相成呢。」
琉奈看向鸟子,说:
「仁科小姐,我已听说你也在追查冴月大人的下落,不就和我处于相同立场吗?我相信我们能好好相处的。」
「听你在说笑。」
「我并没有在说笑。仁科小姐,我非常羡慕你,因为你和冴月大人共度过一段时间,甚至曾一起探索蓝界……著实令人嫉妒。其实我很想立刻用声音控制你,从你的口中逼问出你对冴月大人所知道的一切。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
琉奈一改原先那种总爱跟人装熟的语调,隐约能从中听出她妒火中烧的心情。现场不光只有我一人感受到这件事,鸟子扣在AK步枪扳机护圈上的食指瞬间抖了一下。
琉奈再度露出微笑。
「不过──仁科小姐你和我一样不断在寻找冴月大人,表示我们可以携手合作不是吗?毕竟大家都同样是获得蓝界礼物之人,相信我们有许多互相合作的机会。」
琉奈将手伸向桌子,拿起黑色皮革的笔记本。
「这是冴月大人的笔记本──虽然我看不懂内容,但只要有纸越小姐的帮忙……」
「把冴月的笔记本给我放下。」
鸟子的嗓音冷若冰霜,听起来就跟我们在里世界的海边,出声警告流氓时的语气毫无分别。
我抱著鸟子随时会开枪的心情从旁关注,一段时间后,琉奈依旧不改脸上的笑容,轻轻将笔记本放下。站在后侧的〈感谢女〉小心翼翼地接下笔记。
「我是无所谓啦。老实说,就算没有纸越小姐的眼睛,应该还是有办法阅读笔记。」
「此话怎说?」
琉奈指著〈感谢女〉。
「根据她的研究,只要把笔记本带进蓝界,或许就能够看懂里头的内容。」
桌上凌乱地摊放著好几本资料夹,里头有剪报、内容为手写的活页纸、照片以及图表。应该是之前在〈感谢女〉包包里瞥见的那些资料。
「我是不知道该如何前往蓝界,但你们肯定很清楚吧。小樱小姐她家也有传送门吧?只要从那里进入蓝界,就可以看懂笔记本里的内容了。如此一来,就能够召唤冴月大人。」
「就凭那种脑袋有洞的女人──」
当我数落到一半时,被琉奈厉声打断:
「不许你瞧不起我妈妈!」
──妈妈?
我重新观察〈感谢女〉,发现两人的容貌确实有些相似……明明她都让母亲称自己为〈琉奈大人〉,还把她当成仆人使唤,结果一听见有人说母亲的坏话就发飙了?
「少说废话,快把笔记本还来!」
鸟子没有理会琉奈说的话,毫不客气地下达最后通牒。琉奈闻言,忍不住皱眉回答:
「你说还来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是你的东西吗?不对吧,这可是冴月大人的东西喔。瞧你从刚才就把我讲得像是哪来的小偷,其实你才想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吧,仁科小姐?像你这样把枪口对准别人,简直就跟强盗毫无分别。」
「吵死了,明明你对冴月一无所知。」
「你似乎认为自己在冴月大人心中是特别的存在,事实上却并非这么一回事。我听小樱小姐说过,冴月大人除了你以外还有看上其他女孩子。或许你是冴月大人失踪前最后一起行动的目击者,不过你可曾想像过,冴月大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做过哪些事吗?」
「住口……!」
「你生气啦?但我没说错吧?其实小樱小姐和纸越小姐早就明白这点了,基于对你的体谅才没说破。想必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单纯是你不愿承认罢了。其实你是被冴月大人拋弃了。因为你配不上冴月大人。要不然她早就带著你一同离去了不是吗?」
琉奈以猫哭耗子假慈悲的语调补上一句。
「你还真可怜呢。」
鸟子完全不发一语,以罕见的粗暴动作把枪放下后,握紧拳头朝琉奈快步走去。
糟糕,鸟子已经气疯了。
「鸟子!不能接近她!」
我没能及时制止鸟子。
在琉奈脚边待命的两名第四类接触者忽然起身,朝鸟子展开袭击。鸟子膝盖以下的部位,被四肢呈现扫帚状的第四类接触者用无数根指头给缠住了。
「放开我!」
鸟子用AK步枪的枪托殴打那些指头。在传来的重击声中,夹带著指头被敲断的声响。第四类接触者发出类似哀号的声音,却还是没有松开指头。
这时,有著巨头的第四类接触者摇摇晃晃地跑过来。从天窗洒落的月光下,长在那颗巨大化头部的外侧,那些有如眼睫毛般的细小突起物被照得闪闪发亮。
我连忙用霰弹枪进行瞄准。
……不行,我没办法开枪,这样会伤到鸟子,我得更接近才行。
我当场丢下霰弹枪,拔出马卡洛夫手枪奔向鸟子。
无数手指缠住鸟子的右手,迫使她松手,令AK步枪掉在地上。只见巨头第四类接触者扑向鸟子。
「可、恶……」
鸟子用半透明的左手一掌拍向直逼而来的巨头。
随即传来一阵尖锐的吼叫声。
巨头那张难以辨识五官位置的脸庞上,出现一个银色掌印。不难看出那个如同水洼般发光的掌印,会给第四类接触者造成极大的痛苦。
巨头脚步不稳地向后退。鸟子似乎察觉这招十分有效,于是连忙用左手抚摸缠住自己的那些指头。脚边立刻传来痛苦的嚎叫,无数根指头随之落到地面。多指第四类接触者缩起身体,变成一个像是以肉团组成的畚箕,拖著身体想远离鸟子。
当鸟子喘著气面向琉奈时──
「哟~~你这只手还真厉害呢。」
琉奈轻盈地从桌上跳下来,整个人依偎在鸟子的怀里。由于事出突然,鸟子整个人一僵。随即听见琉奈的低语。
「嘘~仁科小姐,你冷静点,总之先放松身体──」
我站在后方所看见的画面,是琉奈的〈声音〉恍若生物似地沿著鸟子的颈部往上爬,迅速钻进她的耳朵里。
鸟子当场双腿一软,整个人往后倒。
这次换成是我快要气疯了。
「鸟子!」
我从后侧抱住鸟子倾斜的身体,单手举起马卡洛夫手枪,隔著鸟子,拿枪对准琉奈那张嘴角上扬的脸庞。
「琉奈大人!」
〈感谢女〉惊声尖叫。反观琉奈仍维持著那抹浅笑。
「怎么?你要开枪吗?」
「你以为我只是在吓唬你吗?」
「这句话怎会是由你来说呢?这就是所谓的自打嘴巴吧。如果你想杀死我,老早就已经开枪了。像仁科小姐还特地把枪放下想跑来扁我,你们还真是心地善良呢。」
琉奈握住马卡洛夫手枪,想把枪口移开,但见我抵死不从后,她不耐烦地开口:
「唉唷,麻烦你别老是来碍事好吗?你跟冴月大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吧?好吧,我把仁科小姐和小樱小姐都暂时还你。反正我现在只想尽早见到冴月大人。」
在我怀里不停挣扎,想摆脱〈声音〉影响的鸟子大叫:
「不行,空鱼!不可以把冴月的笔记本……交到她手上!」
也不知是基于什么原因,比起琉奈她那鄙视人的态度,鸟子拚死阻止我的模样反而更令人不爽。我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们一个二个满嘴都是冴月冴月的……真叫人受不了!面对一个已经消失的人,究竟要纠结到何时!?她已经不是人类了!根本就是怪物!鸟子你所熟悉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知是否对于我的失控感到意外,琉奈与鸟子都暂时陷入沉默。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股微弱的声音。
「……冴月。」
是小樱。
「冴……月……」
小樱目前仍坐于椅子上,但她放在大腿上的那只手里竟有东西发出光亮。
那东西我有印象。是长宽皆约五公分左右,由镜面组成的立方体。
准确说来是我们打倒扭来扭去后所发现的镜石。
「小樱小姐……那是?」
坐在椅子上的小樱抬头望向我,神情恍惚地摊开手掌。我的目光不由得被那颗位于掌中的镜石给吸引。镜面倒映出整个房间,却无法从中找到我们的身影。
不对……
那里面……有一个人。
有一道伫立于暗处的人影──
「空鱼?」
或许是〈声音〉的效力稍微减弱,鸟子在一阵挣扎后已能靠自己站起来了。可是我对此浑然不觉,就这么盯著那颗镜石。
「空鱼,你怎么了?」
「有人──」
「咦?」
「那里面──倒映出人影。」
镜石里倒映著除了我们以外的其他人影……?
我半信半疑地凝神注视,突然间我认出那道人影的身分了。
我差点发出尖叫。
因为倒映于镜石上的那道人影就是闰间冴月。
我连忙回头望去。
也不知她是何时现身──就这么站在不远处。
「冴月……回来了。」
小樱继续喃喃自语。
「空鱼……?」
鸟子循著我的目光望去,注视那片暗处一段时间后,将视线移回我的脸上。
「……冴月在这里吗?」
「没有!她不在这!」
我否认得过于仓促。
「……所以你有看见她啰。」
鸟子轻声说出这句话。
我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一股代表毁灭的寒意哽住咽喉,令我暂时无法发出声音,迫使我只能透过摇头作为回应。
「你有看见她对吧。」
我该怎么做?
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事情已经穿帮了。
我早就料到终有一天会纸包不住火。
却还是拚死安慰自己不要紧。
认为自己有办法瞒住这件事。
不过,鸟子终于脱口说出了我最害怕听见的那句话。
「空鱼,难道你──一直以来都有看见她吗?」
不对,没那回事。
我想说的这句谎话,迟迟没能从嘴里挤出来。
总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溺水般无法呼吸,只能像只狗一样急促地用嘴巴换气。
鸟子彷佛想通了似地以低沉的语调说:
「果然是这样没错。」
果然?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在怀疑了。因为空鱼你偶尔会忽然板起脸来,恶狠狠地瞪著我看不见的东西。」
不会吧。
「虽然我至今一直搞不懂你看见什么。」
我还以为自己没有把心思表现在脸上。
「但想想也没几人能令你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
我还以为没有让鸟子起疑心。
「难道你以为我没发现吗?」
「啊、唔。」
「原来你是真心这么认为呀。」
鸟子的语气听起来相当平静。不过这样反而更令我害怕。
我不敢看向鸟子。
不敢看向总是陪伴在我身旁的鸟子。
不敢看向鸟子那张绝美到令我想永远注视下去的脸庞。
「冴月大人……就在这里吗?」
琉奈背对著我发问。
「吶!冴月大人就在那里是吗?」
吵死啦,我现在根本没空理你,给我滚一边去──我甚至焦虑到就连一丝这样的念头都没有。情况已彻底超出我所能应付的程度,令我完全无法思考。
「不在!不在!就说她不在这里啊!」
我像个耍赖的孩子大呼小叫。
忽有一双靴子进入我低头望向地面的视野之中。
我只能像条狗那样急促地换气,缓缓地将目光往上移。
这才发现闰间冴月来到我面前,正用她那双青蓝色的眼睛俯视著我。
等我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瘫坐在地板上。
双腿发软的我拚命想远离她,结果背部直接撞到桌子。
我至今与闰间冴月──与这个拥有其外表的存在对峙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正面对抗恐惧,绞尽脑汁地思考对策。比方说开枪射击、以右眼注视,或是装作没看见──然而如今却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办法处理,脑中想不出任何好方法。
被鸟子察觉我一直瞒著她的瞬间,总觉得心中的那根支柱已崩塌倾倒。
闰间冴月恍若一头深海巨兽,缓慢地挪动自己的身体,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向小樱,接著她伸出袖口绣有花边的那只手,从小樱手中取走镜石。
「啊……」
小樱像是感到不舍地发出一声惊呼。闰间冴月当著她的面拿起镜石。
因为只有我能看见冴月的身影,所以众人皆注视著那颗自行飘到半空中的镜石。
镜石移至闰间冴月的面前时,它以边角为支点,像个陀螺般开始旋转。她那双散发青蓝色光芒的眼睛倒映在镜面上。随著旋转速度不断加快,青蓝色的光芒强烈得足以照亮整个房间。
「──冴月。」
在小樱轻声呼唤的下个瞬间,光芒忽然迸射开来。
伴随一阵落雷般的轰然巨响,终极之蓝Ultra Blue的光芒就此吞没一切。
我从冲击中苏醒过来,缓缓地睁开眼皮。眼前是一片草原。在幽暗的天空之下,高耸的杂草随风摇曳。
这里是里世界。
假如按照表世界的时间,现在已过清晨四点。地平线之所以会染成紫色,大概是黎明将至的缘故。
闰间冴月就站在这片草原上。
鸟子、琉奈以及小樱都倒吸了一口气。〈感谢女〉则是吓得发出一声惊呼,两腿发软瘫坐在地。至于两名第四类接触者都趴在草地上,不断发出诡异的呻吟。
现在不光是我,所有人都能清楚看见闰间冴月的身影。
「冴月!」
率先出声呼唤的人是鸟子。
「终于……终于见到你了……!」
鸟子踏过杂草,奔向冴月。
不行──不可以接近她,鸟子。
明明都已面临紧要关头,话语仍哽在我的喉咙里,完全挤不出来。
鸟子终于跑到闰间冴月的身边,整个人紧紧抓著她。
但是闰间冴月依然没有反应。
「冴月!是我!鸟子!你认得出来吗?」
看著快哭出来的鸟子,我受到很大的打击。
原来鸟子在闰间冴月的面前,会露出如此软弱的一面。
「我来接你了,冴月……!」
鸟子用她那没戴手套的左手,轻轻握住黑衣女的手。下个瞬间,能看见鸟子紧张得浑身一抖。
至此闰间冴月才终于有反应。她用青蓝色的眼睛注视著鸟子,彷佛巨型猛禽般将脸接近鸟子。
啊。不行,鸟子她……
鸟子她要被带走了。
我因为绝望而当场僵住,此时,突然有人把我的肩膀往后一拉。
「小空鱼,你振作点。」
小樱站在我面前,双手抓住我的肩膀。她不再一脸恍惚,看来已经恢复理智了。
「小樱……小姐。」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那不是冴月──不是我所熟知的冴月!」
小樱声嘶力竭地喊完这句话,便浑身一软倒下。虽然我连忙接住小樱的身体,但是浑身乏力的她想推开我,伸著手,激动地说:
「快点……过去!去拉住鸟子!要不然她会被带走的!!」
小樱的吶喊促使我采取行动。我连忙从地上起身,踩著不稳的步伐往前跑,最终以近乎冲撞的方式从后侧扑向鸟子的腰部。因为用力过猛的缘故,我们双双滚倒在地。
「呀啊!?」
和闰间冴月握在一起的手一松开,鸟子彷佛尖叫般挤出声音。
「空鱼,你──」
「别走。」
我不想听鸟子的抗议,紧接著说了下去。
「你要发脾气或讨厌我都无所谓,但是拜托你别走,不可以跟著她走,说什么都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我担心自己无论说什么都说服不了鸟子,我只能不停重复这句话。我不想听见鸟子的反驳,更不想从她口中听见「放开我」、「让我走」诸如此类的话语。
鸟子露出一副拿我没辙的模样看著我。在我重复说著同一句话的期间,我渐渐搞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了。同时也开始好奇自己此刻到底露出了怎样的表情。是在哭呢?还是在生气?抑或是……
我们在草地上扭打成一团之际,闰间冴月只是面无表情地低头看著我们。
忽然间,她将脸扭向一旁。
位于她视线前方的人是润巳琉奈。
「冴月大人,我终于见到您了。」
琉奈说出和鸟子一样的感想。能听出她的嗓音在微微发颤,与其说她是基于紧张,不如说是亲眼见到崇拜之人而欣喜若狂使然。
「我是您的使徒‧琉奈,自从接收到您的启示以来,不知过了多少年,现在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黑衣女不发一语俯视著琉奈。琉奈以热切的态度继续说:
「琉奈是您的仆人,请您带我走──前往蓝界的彼端吧。除了琉奈我以外别无第二人选,请选择比任何人都更深爱您的我吧!」
不知不觉间,鸟子和我一样停下动作,望向彼此对视的琉奈跟闰间冴月。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总之心中的紧张感莫名越来越强烈。彷佛即将发生某种不可挽回的大事。一股不敢继续关注也不敢将目光移开的奇妙感受油然而生。
琉奈似乎也有相同的感受,即使舌头有些打结,她仍接著把话说下去。
「难道是需要证据吗?证据就是我同样拥有获选者的蓝界礼物……我具有能陪伴在冴月大人身边的资格!请听听您赐予我的恩宠……您赠予我的〈声音〉。」
琉奈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从喉咙发出〈声音〉时──
「琉奈大人,您万万不可那么做。」
没想到〈感谢女〉忽然从旁插嘴。
明明她从刚才就不停发抖且双腿发软,很明显感到相当恐惧,但现在竟直直朝著琉奈的方向爬去。
「请您快逃。难道您还看不出来吗?那是邪视……!如此骇人的眼睛……简直是……前所未见……」
〈感谢女〉状似正在接近刺眼的光源般用手挡著脸,扭头撇向一旁,避免与冴月直视,并不断拉近彼此的距离。
琉奈转过头去,毫不掩饰心中的烦燥大骂:
「你这个笨女人在干嘛!?少来碍事!快退下!」
可是〈感谢女〉没有服从命令。
「该死的撒旦……卑贱的母狗……休想玩弄……我的女儿。」
〈感谢女〉彷佛在诵经般咒骂著,她慢慢爬到琉奈面前,手里则拿著冴月的笔记本。
「快逃,您不能接近她。我如今束手无策。已经无能为力。一切都结束了。可是──」
〈感谢女〉一直在自言自语。
「你这个笨女人在做什么!不要如今才摆出身为母亲的嘴脸!」
〈感谢女〉没有理会琉奈的咒骂,径自翻开笔记,阅读里面的文章。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语,听在我耳里,内容如下:
「召唤能通过小门的恶魔将手电筒对准足以让一个人通过的门开灯关灯开灯关灯旋转旋转旋转旋转──」
是咒语吗?不对,这句子更加支离破碎……
「A与B与C与D开始崩解并排的小便斗有人接近而且越来越近因为刚才被诡异的声音呼唤。只要呼唤就不要紧了,等张开眼睛──」
没有明确断句、连续不断的这段奇妙话语忽然止住。
等我回神时,才发现〈感谢女〉的背后出现了几道人影。
有四名满脸皱纹、白发苍苍,头上戴著状似皇冠之物的老人们,面无表情地低头看著〈感谢女〉。
「他们是谁?」
鸟子轻声询问。
我隐约能明白那些人的身分。准确说来是想起这群人出自于哪篇文章。在网路传闻〈地下的圆洞〉里曾经提到神秘老者,这些人的特徵与该篇文章针对老者的外观描述颇为相似。
随著〈感谢女〉朗读笔记的内容而突然现身的皇冠老者们──乍看之下挺像是她召唤魔物打算攻击闰间冴月。
不过──那本笔记当真单纯具备这么方便的功能吗?
下个瞬间,我的疑虑便应验了。
原本面无表情的四名老者忽然眯起双眼,嘴角不断上扬,换成一张连牙龈都外露的笑容,脸上散发出前所未见的恶意。
回过头来的〈感谢女〉惊恐得往后退。老者们依旧维持著那张毛骨悚然的笑容,注视著这一幕。
被闰间冴月和老者们前后包夹,无路可退的〈感谢女〉,脸上表情布满绝望。
「快逃……」
〈感谢女〉向琉奈说完这句话后,将颤抖的双手紧握成拳,朝著闰间冴月的方向伸去。
将拇指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比出能逼退邪视所带来的威胁,象徵驱魔的手势──
不过一点效用也没有。
只见闰间冴月抬起双手,一把抓住〈感谢女〉的脸,将拇指插进她的眼窝里。
〈感谢女〉发出惨叫。从眼窝内涌出的鲜血流过脸颊,渐渐染红脚下的杂草。
「妈妈──!!」
琉奈惊声尖叫。
「冴月大人──求求您快住手!为何您要这么做!?」
老者们将自身满是皱纹的脖子向后一折,开始哄堂大笑。彷佛觉得〈感谢女〉被戳瞎双眼发出凄厉惨叫的模样相当可笑般,笑得人仰马翻、合不拢嘴,接著他们的身体恍若逐渐分解成一张张的纸屑,消散于虚空之中。
〈感谢女〉停止惨叫,最终只发出一阵鲜血哽在咽喉内的声响。
闰间冴月松手后,琉奈的母亲浑身瘫软地倒下。
「冴月……大人……」
闰间冴月将染血的那只手,缓缓伸向呆若木鸡,维持著仰望姿势的润巳琉奈。
琉奈发出凄厉的尖叫,听起来就像是活生生被人剥下皮肤般既痛苦又害怕,令我和鸟子不由得摀住耳朵。
「救……命……」
从琉奈嘴里出现的〈声音〉,宛若交缠的刺铁丝般显得很不规则,朝著仍趴在地上的两名第四类接触者飞去。〈声音〉缠绕住他们后,迅速钻进体内,两人随即边呻吟边从地上起身。拥有无数手指的那位,朝著琉奈的方向爬去。至于另一位则是朝著半空旋转他那肿大的头部。
但是〈声音〉很快就被液体阻塞喉咙的声响所取代。闰间冴月不久后就放开琉奈的脖子,琉奈状似脑袋发昏般摇摇晃晃地伫立于原地。她目前背对我们,所以看不见此刻她露出怎样的表情。
多指第四类接触者抵达琉奈脚边后,伸出手指寻找冴月的靴子,一发现就立刻缠住,指头从脚踝处慢慢爬向小腿之际,他的背部忽然膨胀,无数只手跟指头以猛烈的速度自躯干向外伸,身体的其他部分则沿著地面向外扩张,感觉就像一棵以人体打造而成的树木忽然长了出来。这棵血肉之树看似感到相当痛苦般不停痉孪,越长越高,不过转眼间就从树梢开始发黑枯萎。随后,只见一枚枚指甲从腐朽的指尖剥落,接连落地,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
巨头第四类接触者则是不断甩动身体,其头部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发生碰撞,进而产生银色波纹。长在他头部外围的绒毛开始抖动,将波纹连接起来,渐渐于半空中打造出传送门。在那片银色磷光的另一头,能隐约窥见昏暗的金库内部。
「鸟子──我们快逃!」
鸟子听见我说的话后,像是终于回过神来般望向我。若是她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抵死不从,就算要我揍醒她……当我做好觉悟,握紧拳头时,鸟子咬住下唇,以点头作为回应。
「小樱小姐!」
我回头看去,发现小樱遮著脸趴在地上。
「你还好吧!?」
「讨厌……我已经受够了……我想赶紧离开这里……」
小樱以虚弱的呻吟回应。小樱对可怕的事物毫无承受力可言,对她来说,这状况简直就跟地狱没两样吧。
我和鸟子搀扶著彼此,从地上起身。
面对伫立在骇人的血肉之树底下的冴月,琉奈却愣在原地,毫无反应。
「琉奈!你还活著吗?」
尽管有些犹豫,我还是出声关切。只见琉奈缓缓地扭过头来,我看清她的脸庞后,吓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琉奈嘴巴张大到非比寻常的程度,下巴彷佛脱臼般垂下,还伸出舌头挂在嘴边。从她那张双眼翻白且口水直流的表情来看,很明显已失去理智。
琉奈将双手往前伸,俨然像具活尸般摇摇晃晃地朝我们走来,看似想尽可能远离伫立在她背后的闰间冴月。
我与鸟子对视一眼。即使没有交谈,我也在瞬间就看出她和我抱持相同的想法。
得设法救出琉奈才行。
换作是十分钟前的我,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对琉奈见死不救。毕竟她不管怎么说都是敌人。她对我而言是邪教教主,在鸟子的眼中是──就算先不考量鸟子的感受,这女人著实有太多欠揍的部分了。
话虽如此,我还是无法对她见死不救。
令我改变主意的人是〈感谢女〉。我听见琉奈在目睹母亲被闰间冴月杀死时所发出的惨叫后,实在是──
我和鸟子分别拐住琉奈的一只手,将她用力往前拉。尽管她依然维持著那嘴巴大张至近乎脱臼的夭寿表情,却顺从地朝著我们的方向倒下。
我转头越过肩膀望去,发现琉奈的忠心仆人‧巨头第四类接触者开启的传送门,已扩张至足够让人通过的程度。
「空鱼,小樱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你先走!」
我把琉奈交给鸟子,快步奔至小樱身边。
「要逃命啰!快站起来!」
「我腿软了。」
「……OK,那你可要抓紧我喔。」
我才刚说完,小樱就紧紧地抱住我。由于她环抱住我的脖子,因此我顺势用双手把她捧起来,最终莫名形成了公主抱的姿势。以她这副近乎小学生的身材,凭我的臂力还勉强抱得起来,但实在无力表现得多么优雅,最终我维持著螃蟹腿的姿势一拐一拐往前走,一口气跳进传送门。
幸好这道传送门几乎没有中间地带,只要走个两、三步就能穿过世界的夹缝,抵达表世界。
「空鱼,快啊!」
鸟子从表世界那边呼唤著我。我准备加快脚步之际,后脑杓传来一阵剧痛,害我整个人向后仰。
望著我的鸟子像是吓傻般僵住了。从我怀里抬起头来的小樱,越过我的肩膀看清楚后方状况时,也露出相同的表情。
「冴月……」
听见鸟子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我立刻掌握状况。
是冴月一把揪住了我的头发。
揪住我那留长到可以绑马尾的头发。
揪住鸟子和小樱都建议我留长的头发。
揪住我那越是留长,就会与闰间冴月越是相像的──
「鸟子,接著!」
鸟子听见我的大叫后,彷佛终于回神似地眨了眨眼睛。我连忙解开小樱圈住我脖子的双手,把身材娇小的她拋向鸟子。
「呀啊!」
小樱发出一声惊呼的同时,划出一道距离不远的拋物线,飞了出去,在即将落地之际被鸟子一把接住。
这段期间,我将取自邪教信徒的那把短刀拔出来。
然后用另一只手把后脑杓的头发抓成一束,一刀划去。
这把短刀真的非常锋利。
划了三刀后,我的头便摆脱束缚。顺势往前倒下的我就这么被鸟子和小樱接住,两人随即把我从里世界拖了出去。
我回头望去,看著逐渐缩小的传送门,与位于另一侧看过来的闰间冴月四目相交。至于我们的救命恩人‧巨头第四类接触者不知被做了什么,身体萎缩成有如一轮弦月般不断痉孪,从不知是嘴巴还是鼻孔的部位流出黑色液体。
看著闰间冴月开开合合的唇瓣,我回答:
「不行,因为那天真的很红。」
闰间冴月再度开口,我用力地甩甩头。
「不行我又没有许下承诺,若是切断就再也活不下去,而且会有长角的脸流进来不是吗,这么一来会闹上法庭的。」
「空鱼?」
「虽然我不清楚何时会迎向结束但那不是人该有的行为,我认为那是不被允许的。」
「空鱼!你在说什么啊?空鱼!」
「等我被烧成骨灰后就一定会跟著过去──」
还在与闰间冴月交谈的我,忽然被人搧了一巴掌,暂时失去意识。等我重新回神时,只见鸟子抓住我的肩膀,探头窥视著我的脸。
「……鸟子?你为什么要打我……?」
我意识恍惚地发问,逐渐恢复神智。
我刚才说了什么?总觉得在交谈的那段期间,当真能与对方进行沟通。
隔著鸟子的肩膀,能看见传送门不断缩小。很快便看不到那双散发著青蓝色光芒的邪视之眼,连接两界的洞穴就此彻底关闭。
鸟子也转过头去,望向传送门原先所在的位置。
我担心闰间冴月会再次开启传送门展开追杀,就这么等了一分钟左右,在确认没有这类迹象后,一直憋在心头的那口气终于能放松下来。
我摇摇晃晃地将手撑在桌面,这才发现〈感谢女〉的资料都还留在桌上。闰间冴月的笔记本及镜石则已不知去向。
从天窗斜角射入的朝阳,把上方的墙壁照得一片白皙。接近地板的部分仍漆黑无比。我靠在桌子旁,顺势坐到地板上。
润巳琉奈就倒在我的脚边。虽然她的模样惨不忍睹,但还有鼻息。不知是否因为那张破相的脸过于吓人,鸟子脱下外套盖住琉奈的脸,然后取出手机联络汀,请他安排医生或护士来帮忙。
当我脑袋放空地听著鸟子的声音时,小樱来到我左侧,一屁股坐了下来。
「没想到你会来救我呢,小空鱼。」
「以结果来看是能这么说啦。」
「你可别忘了我喔,小樱。」
打完电话的鸟子从旁插嘴。小樱摇摇头。
「我还以为你们根本不把我当一回事。」
「不。已经不是那样了。」
「……是啊,已经不能放著你不管了。」
「已经是什么意思啦,两个笨蛋。这样会害我很想哭耶。」
小樱露出一抹精疲力尽的笑容。
「空鱼,你的头发……」
鸟子伸手抚摸著我那凌乱的头发。
「就只是变回原先的长度罢了。」
鸟子听我说完,像是想通了似地点点头。
对了,记得在一连串〈后果自负系列〉的怪谈里,其中一个共通点就是都有描述到为了摆脱诅咒而把头发剪短。我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做出与怪谈内容一样的举动后,莫名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唉~~乾脆我也把头发剪短算了……」
小樱如此发著牢骚。在我还很困惑她这么说有何意图之际,她先是扭了扭发僵的脖子,接著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
「我已经不行了,小空鱼……借用一下你的大腿……」
语毕,小樱把头靠在我的大腿上,闭起双睛。看她浑身放松的样子,想来是真的累坏了。
「小樱小姐……?」
我担心地出声关切,耳边却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也不知小樱是昏了过去,还是单纯睡著而已……在确认她性命无虞之后,我再度躺靠在桌子边。
鸟子在我的身旁坐了下来,以位置上来说是我夹在她与小樱之间。
没人再开口说话,现场暂时陷入沉默。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我。
「我瞒著冴月小姐的事,你没生气吧。」
鸟子不发一语。
「就算你当真生气了,我也不打算道歉。毕竟只有脑袋有洞的人,才会同意跟那种家伙一起走。」
「…………」
鸟子仍然保持沉默。即使我把闰间冴月称为「那种家伙」,她还是毫无反应。
于是我继续说出心底话。
「幸好在我提议逃走时,你有乖乖跟著我走。假如你当时抵死不从的话,我可打算动手揍你喔。」
「揍我?你确定?」
鸟子像是松了口气地发出笑声。
「很奇怪吗?」
「是有点啦。」
「我当时是认真的喔。」
「嗯,我知道。」
真的吗?
「毕竟至今我还颇常打你的喔。比方说取子箱那次快要没命的时候,我有印象自己下手挺重的。」
「我也一样啊。想想我的左手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在你快被扭来扭去杀死时,我当场给了你一巴掌喔。像刚才你在胡言乱语时,我也忍不住又动手了。」
鸟子彷佛想跟我较劲般不断举例。
「看来鸟子你还挺暴力的,难道你有家暴倾向?」
「才没有那回事呢……你这么说不觉得很过分吗?」
鸟子像是颇受打击似地嘟起嘴,于是我打消了继续数落她的念头。
「──当我看见你握住她的手时,还以为一切都没救了。」
鸟子听见这句话,随即抬头望向我。
「毕竟你终于见到苦苦追寻的那个人,反观我则是一直以来的谎言被揭穿,因此我还以为你会恨我,我们的关系将就此结束……」
「没那回事,空鱼,并非像你想的那样。」
鸟子摇了摇头。
「确实,冴月对我而言非常重要,不过你也早就是我所珍视的人了。我之前说过我们是共犯吧?所以你可以再信赖我一点喔。」
这是出乎意料的回应。总觉得心底深处涌现一股暖流。
「可是──你确定吗?因为我……」
「因为她冰冷无比。」
鸟子小声地这么说。
「冰冷无比?」
「我握住了冴月的手,那时──」
鸟子边说,边抚摸她那只半透明的左手。
「那只手摸起来十分冰冷……真的非常冰冷。简直就像体内不存在任何血液。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并不是这样的。」
鸟子似乎对自己的话语感到相当困惑,她吞吞吐吐地说了下去。
「我一开始的确很生气,不过当我看见你差点被带走时,那些想法都被我拋诸脑后。一想到要是连你也不在我身边,我就觉得自己快发疯了……这让我……感到非常害怕。」
我将手伸到止住话语的鸟子面前。
「如何?──我摸起来会很冰冷吗?」
鸟子先是看著我的眼睛,接著将目光移向我的手。
然后用双手轻轻地握住我的手。
「好温暖。」
鸟子嗓音沙哑地说完后,将我的手捧到自己嘴边。
然后用嘴唇轻轻碰触我食指的掌指关节。
「谢谢你,空鱼──最喜欢你了。」
鸟子阖起双眼如此低语。从唇瓣间呼出的那股热气,从我的手背与指缝间往下流。经由手臂神经传导过来的这股感受,甜美得令人浑身酥麻。
※注1:以上名称的日文发音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