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百度里世界郊游贴吧
翻译: -隐绿吠犬-
1
「喏,你看,并没有搞得那么脏吧,损坏的地方也不多,不是吗?」
即使鸟子这么说了,小樱那苦大仇深的表情也没有缓和下来。
「这能叫不脏吗?虽然的确哪里都没有坏掉的样子——」
「是吧?」
「——到处弥漫着暴力的气味」
我们三人站在小樱家的盥洗室里,向浴室探头望去。在这种上了年头的老房子当中,浴室似乎多少是翻新过的,然而现在淋浴处被踩得满是鞋印,花洒就那么遭人扔在地板上,浴缸盖子上还挂着条渗了血的毛巾。正如小樱所说,“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过”,这股浓厚的味道散发得到处都是。
从走廊上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DS研究会的汀在洗手间门口露出了脸。
「清洁公司的人大概会晚些到。据说他们在车站前的单行道上迷路了。让各位等这么久实在是非常抱歉」
「不也挺好的吗」
面对粗鲁回答的小樱,汀用恭恭敬敬的语气继续说道。
「之后的事情也让我来处理吧,小樱小姐,还有两位也是,请好好休息吧……虽然由我这样说也很奇怪」
「真是的,这是我的家好吧」
一边嘟囔着,小樱转身离开了洗手间。鸟子和我也跟着离开了。经过汀身边的时候,我抬头看向他的脸,问道:
「“玩过水”、吗?」
「不好意思?」
「浴室啊毛巾啊什么的——」
我这么一说,汀的微笑隐约带上了些深意。
三天前,我和小樱被洗脑邪教(cult)的执行部队在路上绑架了。这个邪教崇拜着润巳露娜(Luna)——用来自里世界的特殊《声音》魅惑他人、从而拥有洗脑能力的女子高中生。这些人原本打算绑架我和鸟子,却弄错身份,把小樱给拐走了。
为了逮回鸟子,邪教的执行部队再次闯入了小樱的家。然而在那里等候着的却是准备万全的鸟子、与收到消息迅速赶来的汀——
据说在击退入侵的执行部队后,为了打探出我和小樱被囚禁的地方,汀对那些人进行了讯问。从狂热的信徒口中套出话来,并不是那种简单的事情吧。怎么做到的呢——对于我的询问,汀是这么回答的:
<借用了一下浴室和毛巾>
<只是稍微玩了会水而已>
「我也不是很有经验,不过想从别人那里打听什么的时候,用水是最方便的呢。不会弄得太脏,也不会留下伤痕,而且还不需要特别的准备」
汀平静地回答道。即使不讲清楚,就算是我也明白他指的是水刑拷打之类的事。<一般财团法人DS研究奖励协会>事务局长,汀曜一郎——这个适合穿三件套西服的,像管家一般的男人,单看外表无法想象他是如此精通暴力。他现在用长袖衬衫所遮住的小臂上,覆满了密密麻麻的玛雅文字刺青,这件事我是知道的。
可怕。
话虽如此,若不是汀巧妙地从狂热信徒那儿获取了情报、并和鸟子一同赶到的话,我就会被枪击致死,小樱也会被润巳洗脑的吧。毫无疑问我还是感激他的,但果然还是会觉得害怕。毕竟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大学生耶。
「那个,能别在我家讲这种让人不安的事情吗?」
「失礼了」
小樱的牢骚飞来,于是汀殷勤地道了歉。
我们一个接着一个从走廊出来,回到了客厅。到那里为止的走廊上也都是鞋印,四处散落着疑似是用于制造对入侵者陷阱的金属丝和空塑料瓶。墙壁上也多了几颗新钉上去的钉子,钉头还突在墙外一截,为了不挂到人而缠上了绿色的养生胶带——醒目用的应急处理。
返回客厅后,我们各自在沙发上坐下了。而汀仍然站着。
「需要我倒茶吗?」
「啊,拜托了」
「所以为什么是空鱼你来答话啊。明明这里是我家来着,我家」
尽管这么说着,小樱似乎对此也没有异议。于是汀用茶壶烧了所有人的份。
啜饮着热腾腾的煎茶,小樱发起了牢骚。
「一个个的都在别人家里为所欲为」
「非常抱歉。因为当时是紧急事态,不得已才……。破损处的修理费用,全部由DS研究会来承担」
「那就感激不尽了。能顺便帮我翻新下房子吗」
「当然可以,我们会按照您所期望的样子做的——」
「开玩笑啦……只要打扫干净就够了」
「我说,空鱼」
安静了一会儿的鸟子,用一种很神秘的表情开口说道。
「什么?」
「庆功会,打算怎么办?」
「…………嗯?」
我和小樱定定地看着鸟子。
「哎呀,这次不是也去了里世界然后回来了嘛?那庆功会肯定要有的」
每次的里世界探险过后都要以庆功会的名义吃吃喝喝,这是鸟子谜一般的坚持。虽然一开始对这种活动感到困惑,不过因为它能让人产生回归日常生活的实感、同时也能作为一种从里世界切换到表世界的方式,我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习惯。
小樱“哐”的一声把茶碗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
「好!明白了!去吃肉吧!」
「欸,但是我没有那么多钱诶」
对着畏畏怯怯的我,小樱噗地笑了。
「今天我请客啦——毕竟被你们救了」
「小樱,好棒」
「小樱女士,你最好了」
小樱朝我和鸟子各瞪了一眼。
「你俩的反应可以别这么势利吗……嘛算了,出发吧!」
「诶,现在就去吗?清洁公司的人还要来的吧?」
「我会帮忙看家的,各位请慢走」
汀这么说着,把我们送到了门口,于是我们三人就急匆匆地去吃肉了。
话虽这么说,把自家完全交给外人看管、然后出远门什么的果然还是不太妥当,万一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能马上赶回去的话可能会比较好……基于这样的判断,我们只能在最近的石神井公园站附近找吃饭的店家。
「想吃高级的肉啊」
小樱都这么说了,于是作为被请客的一方,我和鸟子二话不说去找相应的店。
因为正好有全天营业的烤肉店,于是就去了。尽管还是白天,开胃的东西就点了桃红葡萄酒。我对桃红酒的认识就只有「粉红色的看起来很甜的东西」这种程度,不过实际上比预想的要清新爽口得多,味道也很好。在那之后接连点了生火腿和炙烤肉寿司,又要了红酒,以及标价一百克两千日元左右的高级牛肉,肉汁满满的牛排在铁板上烤得滋滋作响,被三个人狼吞虎咽地分吃掉了。我觉得我们三个都是胃口很好的类型,尽管如此今天的食欲也显得格外旺盛。除了和邪教苦战以外,我们遭遇了里世界之中的危险存在之后还能活着回来,也许因为这样的原因,身体反过来在追求着营养吧。
里世界的,危险的存在……
我一边用餐刀切着牛排,一边偷偷望着鸟子和小樱的脸。她们俩是怎么看待的呢——过去亲近的女人化身为可怖的怪物现身在自己眼前这种事。
从以前开始只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那个女人,终于以鸟子和小樱也能看到的姿态出现在她们面前了。即使那两个人曾经对她有多么恋恋不舍,也应该能理解那早就不是自己所认识的人了。
到底还是要死心了吧。
也不……怎么说呢。
如果看到那样的怪物还存有留恋的话,大概也无可救药了,但即使如此也不能对她俩疏忽大意。即使是一直以来将鸟子和小樱的感伤言行全部无视的我,也清楚两个人心里对那个女人的思念有多么根深蒂固。
那个女人。闰间冴月。
她当着我们的面杀害了润巳露娜的母亲,而且还打算杀害露娜本人。虽然我们好不容易逃回了表世界,在此之后,无论是鸟子还是小樱都没再提起过和闰间冴月相关的事情。
或许两个人避开我讨论过也说不定,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可能知道。
桌子上小樱的手机震动起来。
「打扫好像结束了」
小樱看了一眼屏幕,说道。
「好快啊」
「早说了吧,弄坏的地方压根就没有多少」
「晓得了晓得了,别一副洋洋得意的臭屁样子」
回复短信后,小樱倒了第三杯红酒,说道。
「喝了这杯就回去吧,总让那家伙帮我看家也不好」
「汀先生,真的很会照顾人啊」
「因为拿的工资很多啊」
「这种时候普通地感谢一下人家又不会怎样,真不坦率啊小樱」
「唯独不想被你丫这么说好吧」
在两人借着酒意没完没了地拌嘴之际,我插话道。
「好像是有政府还是企业什么的拨了很多钱来着?」
「毕竟是安置着好几位有钱人亲属的设施啊。应该有捞到相当多的油水吧」
DS研究会是从一九九○年代开始存续的团体,秘密地看护着因里世界的影响而在身心上产生恐怖变异的牺牲者。这些人原本是企图探索里世界的企业高层、政府议员,以及研究人员等等。负责照顾被破坏到连治疗方案都没有的牺牲者们的DS研究会,直至今日仍在接受由他们的亲人所提供的资金援助。而汀作为责任人,似乎因此过上了相当优雅的人生。
小樱和DS研究会一道工作,我们在里世界捡到的异物也都是由DS研买下的,所以现在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饭,也不得不说是从那丰厚的油水中分了一杯羹的缘故。
窗外已经是傍晚了。漫不经心地望着从车站涌进涌出的人流,我发觉自己在无意识地寻找那个女人的身影。
我皱起眉头,将视线投向玻璃杯里剩余红酒的液面。因为被闰间冴月的幻影纠缠不清了一段时间,警惕感完全成了习惯。那个还真是让人烦躁。
「怎么了吗?」
鸟子问道。大概是注意到我的表情变了吧。
「想心事」
「在想什么?」
「……昨天的事情」
我不想老实回答,就岔开话题了。
「啊啊……。确实相当惨烈呢,那个」
鸟子也双眉紧锁地说道。这一次好像没注意到我的蒙混过关。
昨天,我们去了位于溜池山王的DS研究会大楼。为了对露娜的邪教进行事后处理——那是只有我和鸟子才能做的工作——而被叫了出来。
明明连闰间冴月都没有见过、却对她心醉神迷的麻烦死忠粉,润巳露娜(本名似乎并不是这个;虽然汀有说起过但我忘了),利用来自里世界的催眠音声洗脑他人,从而将他们变为自己的信徒。虽然润巳露娜本人被她憧憬的闰间冴月打败并陷入了人事不省的状态,但受其牵连而组成的邪教集团还残留着。
汀和鸟子压制住的信徒被收容在DS研究会的医疗设施中。我们一进入病房,便看见身上挂满外伤治疗用的纱布和绷带的男男女女成排地横躺着,带着明显的敌意瞪着我们。
要解除他们被施加的洗脑效果,则需要我和鸟子两个人的力量。我的右眼,能看到信者脑袋里缠绕着像生物一样的露娜的<声音>;在我注视它的时候,鸟子则用左手抓住<声音>并将其拔出。当刺在耳朵当中的那东西被硬生生扯出头部时,信者们的神情就像刚从梦中醒来那般变得呆怔。紧接着无一例外地,那样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绝望。
「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思想控制真是太幸运了啊」
小樱在后面看着我和鸟子一个接一个地拔出<声音>的样子,如此评论道。
「幸运?你说这个吗?」
鸟子疑惑地嘟囔着。被拔出<声音>的原信徒们,似乎仍然保持着被润巳露娜洗脑期间的记忆。一些人因为突然的丧失感放声大哭,或是意识到自己曾处于异常的精神状态而抱起了头……也许有人在洗脑期间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或者抛弃了家人和朋友吧。病房里不断传出绝望的呻吟声,随着数量的逐渐增加,成为一副极其令人厌恶的景象。
「虽然润巳露娜的洗脑很强,短时间内就能发挥效果,但是只要把它拔出来就能解除,所以善后处理还算轻松。如果不是这种里世界的东西、而是普通的洗脑的话,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去消除本人被灌输的信念(deprogram)。相比之下即使是这种可能还更好一些啦」
小樱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不知道是不是无意识的动作——不停地摩挲着自己的耳朵。和我一起被绑架的时候,小樱也被润巳露娜的<声音>洗脑了。看到眼前这般景象最动摇的那个人,或许不是我也不是鸟子,而是小樱吧。
但我也想起了一些事情。母亲去世以后,我的父亲和祖母因为邪教也变得疯狂。如果,能照现在这样,一股气解开他们的洗脑,我们还能恢复以前的样子吗?还是说,被破坏过一度的信赖关系,即使洗脑解除了也无法回到原来的状态呢?——那种事情,如今想也没有用就是了。
将所有人的<声音>一一拔除之后,我们已经精疲力尽了。在这些从信徒变为原信徒而变得呆滞木然的人们之间,DS研的医疗人员正步履匆匆地穿行着。前不久被钉枪打伤的那个光头医生,就那样吊着一只胳膊指挥他们。很明显人手不足,不过马上就会增加人员。汀如是说。实际上大楼里已经有好几人开始整修被邪教袭击破坏的内部装潢和设备了。当时我们累得也顾不上这些了,所以就奢侈地叫了辆出租车,各自回了家。小樱之所以对「高级肉」这么起劲,大概也是想发泄昨天的压力吧。
吃完饭,等小樱结账的时候,我们去了店外面。
「你们俩打算怎么办?要回去了吗?」
小樱问。我和鸟子对视了一眼,答道。
「总之先一起去趟小樱家吧。我还没和汀先生商量之后的事」
「这样啊」
小樱冷淡地点了点头。
我们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右边是鸟子,左边是小樱。注意到三个人并排走着的时候,稍许觉得有点违和。我并不擅长与三人以上并排走路。因为人多的话会堵塞人行道,或许会妨碍到后面来的人,于是在意的不得了。所以像这种三人同行的时候,经常是我快步赶在并排走的小樱和鸟子前面。
可能是因为我的步调慢了。往前面走点吧……刚这么想着,又觉得也没关系而改变了主意。道路并不是那么拥挤,也不必对周围一一在意吧。稍微有点醉了的我,就这样和那两人肩并着肩走下了从车站延伸而去的坡道。
秋意渐浓,空气已经相当凉爽了。月亮浮现在残留着些许青蓝色的天空中,闪耀着光辉俯视着我们。
2
在那之后又过去了两天,星期六的午后,我和鸟子在西武池袋线的饭能站下了车。
出了检票口,一辆很大的面包车像是等待已久般平稳地停在了我们面前。副驾驶的窗户开着,从那里看到了汀的脸,虽然马上明白了这是来接我们的车,但是一想起当时被绑架的状况,身体又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
我无意识地向后退去,却又注意到掌心传来了柔软的触感,回过了神。视线一落,不知在什么时候,鸟子握住了我的手。
「没事吧?」
「……嗯。谢谢」
鸟子注视着回答的我,点了点头把手放开。
「请坐上来」
汀向我们说着,车门滑动着打开了。两排座椅偏向车厢右侧靠着,前面的座位上坐着一位女性,和我们对视的时候微微颔首打了招呼。她化着淡妆,长袖衫的下摆收在宽松的裤子里,肩上披着防水的野战风衣(rain-parka),脚上蹬着粗筒皮靴。
坐在驾驶位的是一个和她打扮有些相似的白人男子。戴着或许是运动用的细长太阳镜,半张脸满是浓密的胡子。副驾驶上的汀还是一如既往地穿着三件式西装。我与鸟子都穿戴了便于在野外活动的探险用装备,车内只有汀一人的着装有些不合时宜。
我和鸟子在后排座位上坐好后,车子就拉上门发动起来。汀从副驾驶回过头向我们说:
「让你们远道而来,真是不好意思。纸越小姐,仁科小姐,今天就请多关照了」
「啊,好的。那个……一起的这几位是?」
我怯生生地问,坐在前排的女性便答道。
「初次见面,我是Torchlight(火炬之光)的笹冢」
「阿,你好……我是纸越」
「我是仁科」
因为对方向我伸出手来,只能一边困惑着一边握了回去。手掌传来的触感很坚实,很有力量。
笹冢递过来的名片上,写着「Torchlight Inc. 董事长 安全顾问/海外渡航协调员 笹冢二胡」。
「安全顾问?」
「海外渡航协调员?」
探头看名片的我和鸟子琢磨这些名称的同时,汀补充道。
「Torchlight是所谓的民间军事公司(PMC)。像这次这样的事情发生了的话,我们也不得不加强警惕,所以委托了他们来做警备工作」
「民间军事公司……」
虽然是我听过的词汇,然而现在完全对不上印象。大概是派遣士兵那样的感觉吧。
「刚才就跟在后面的车也是吗?」
听到鸟子的话,我才向后视镜看去……果真,我们后面跟着同样的大型面包车。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
「是的。那也是本公司的车」
笹冢点头道,鸟子似乎稍微安心了一点。
「在日本国内经营PMC,岂不是很不妙?」
鸟子问着,笹冢像是觉得很有趣似地眯起了眼睛。
「的确如此呢。毕竟一般情况下也不能使用枪支」
她的视线瞟向了我和鸟子的背包。有可能听说过我们有枪这回事了。
那么,也知道里世界的存在了吗。
「汀先生,那个、关于那些事……透漏了多少?」
我含糊其辞地询问道,汀马上领会了话里的意思。
「Torchlight的各位对UBL有所知情,包括其危险性在内」
他回答得很是干脆,反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UBL——Ultra Blue Landscape(无限蔚蓝之境),虽然是DS研究会对里世界独有的叫法不错……可是一般来说被告知了这种世界存在的话,会有人“啊,原来是这样”如此平静地接受吗?
「我社和DS研究会从以前就有业务往来,所以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一定把握。当然,我们也会保守秘密的,请你不用担心」
「意思就是……类似于DS研专属的部队吗?」
对于鸟子的提问,笹冢与汀互视了一眼。
「与其这么说,更像是个人关系吧」
「是的,因为和UBL相关的事件基本不能拿到表面上,所以我就通过私下一些人脉,委托了以前有过交易的Torchlight」
「比起有过交易,不如说早在汀先生创立现在的公司之前,就和他一起工作过呢」
用汀的关系雇佣的民间军事公司?以前还一起工作过?想象当中这个人的过去变得越发扑朔迷离了。
虽然觉得用军人来充当护卫之类的有些夸张,可一旦考虑到车子前方的目的地,便觉得确实有必要做好这样的准备。
现在我们要去的是位于饭能山中,露娜邪教的根据地——<牧场>
3
把露娜的邪教斩草除根,还有一件非我和鸟子不可的事情要做。也就是对<牧场>的处理。
这个设施,是以有名的实话怪谈<山中牧场>中出现的建筑物为主题(motif)、由邪教成员之手制作而成的。
原本的怪谈,是体验者进入山中建成的奇怪场所后,所作的详细报告。乍一看是像牧场一样的建筑,但是牛舍里一头牛也没有,也根本没有人。隔间数量过多的厕所、玻璃容器打碎一地的实验室似的地方、石灰堆堆积如山,等等,建筑物本身的情况也很奇怪。报告者在闯入不知为何没有楼梯的仓库二楼后,发现了贴满了无数纸符、散落着人偶的日式房间,以及木屏风上用白色涂料潦草写着的「救命」字样。
我和小樱被绑架去的这个饭能山中的建筑,似乎模仿了这个在有名怪谈当中登场的场所。因为没有使用痕迹的牛舍、还有写着「救命」的房间之类的要素和怪谈非常相似,所以当时很快就明白了。露娜为了接近崇拜的闰间冴月,做了很多接触里世界的尝试,其中所用的手段就包括再现了既存怪谈的情景。
露娜的尝试成功了一半。确实她在这里打开了gate,也收容了数名因里世界变异的第四种接触者。<言及怪奇必招致怪奇>——因露娜而起的里世界召唤仪式,着实效果显著。虽然结局并不在露娜的意图之内。
即使邪教已经被歼灭了,他们的建筑物还是保留着。放置在这里不管太危险了。因此,我和鸟子是被汀拜托来确认<牧场>的现状的。
车摇摇晃晃地爬上没有铺路的山道。道路两旁灌木与树的枝条划拉着车体发出声音。既不能掉头也不能错车,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狭窄山路。往上开了有一段时间,来到一个稍微宽敞些的拐角处。放置在路边的铁桶上,用白油漆刷着「还有30米」的文字。
「这个也还原了啊」
我不禁低语。
「什么?」
「<山中牧场>里也提到了,那个东西」
我回答后,鸟子用一种诧异的神色将铁桶目送而去。
「只是个路标而已吧?」
「是原版内容哦」
说话的当时也能看到下一个铁桶。上面写着「还有20米」。
「最开始来的时候没注意到诶」
「因为是夜里来的,当时一片漆黑」
听到鸟子和汀的对话,我总算才意识到,这两个人为了救我和小樱,竟然爬上了这么蜿蜒曲折的、没有一丝光亮的山路。
铁桶的标识在那之后也一直延续着。「还有15米」、「还有10米」……。实际上桶子之间的间隔比数字标记的要大上许多,距离上也有很大差别;应该没有准确测量过,只是在每个转角放上了铁桶而已。写着「终点」的最后一个铁桶出现之时,视野一下子打开了。在被树林包围的用地当中,矗立着一群建筑物。
我们到达了<牧场>。
平整过的土地上稀稀拉拉地撒着石子,感觉像是还未铺好的停车场一般的广场,被“コ”字型的建筑包围着。我们乘坐的车在进入广场后就停下了。
「两位请稍等一下」
汀这样说着打开门出去了,司机也同时下了车。
笹冢也离开座位,从滑动门下到了车外。我正想着他们要做什么,车后部打开了,又大又重的包和装满器材的塑料箱被陆续卸下车去。
看到他们从包里拿出几把霰弹枪,我吓了一跳。刚才还不是说日本国内不能用枪吗?
Torchlight的人们娴熟地给枪装好子弹、拉上护手。从另一辆车下来的人们也配备了一样的装备。
汀回到车上招呼我们。
「久等了。两位,请往这边走」
我和鸟子下了车,Torchlight的员工分散在车的附近,留意着周围的情况。后面那辆车上坐着的,乍一看半数以上是外国人,而且几乎都是身材魁梧的男性。女性只有笹冢,以及一个西班牙裔模样的家伙,两个人。
「原来有枪啊」
鸟子这么说后,汀便轻轻一笑。
「这是袭击DS研究会的邪教信徒所携带的物品。在两位解开洗脑后,我试着问了问这些东西的来龙去脉,发现他们原本是从灰色途径入手的,所以我们好好地商量了一下,于是这些东西就让给了我社」
原来如此……在某个地方还是会有啊,枪。
和部下说完话的笹冢走回来,说:
「汀先生,准备好了」
汀点了点头。
「了解。那么两位,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啊,请等一下,我也把枪拿出来——」
正要打开背包的我和鸟子被笹冢制止了。
「没关系。这次由我们来做护卫」
「欸?可是——」
「这是我们的工作,请交给我们吧」
我和鸟子面面相觑。
「是、是吗?那,好吧……」
虽然很犹豫,但也不想在这里与专业人士起争执。我们勉勉强强地停下了打开背包的手。
笹冢和汀背过身后,鸟子迅速把脸凑过来,小声说道:
「肯定是不想让业余的家伙拿着枪乱舞吧」
「啊……难怪呢」
嘛,像我这样的外行竟然带着枪走在自己旁边,在她们这种专家级别的看来肯定很讨厌吧。那种感觉我懂的。虽然懂但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我自己就算了,我觉得鸟子多少也是相当熟悉枪支的」
尽管是无心说出的一句话,一直以来眉头紧锁,警戒心完全表露在外的鸟子的脸,却突然变得熠熠生辉。
「欸!呀,哪里,你太抬举我了啦」
说是这么说,但是鸟子明显地看起来很开心,让我吃了一惊。
啥?刚才,被夸奖了就有那么高兴吗?
这孩子有这么好对付来着?……
4
在Torchlight员工的护卫下,我们朝着建筑物走去。有几个人留在车的周围进行监视。因为被称为「base」还有「B班」,这些人主要职责大致是进行联络和提供支援。
虽然笹冢告诉我这种民间军事公司的士兵被称为操作员(operator),给我的感觉却像是在咨询窗口接电话的人,总觉得不太合适。这些人身上的装备很轻便,衬衣下摆扎在裤腰里,肩上披着同式样的薄夹克,拿着霰弹枪的他们,乍一看就像是乡下办事处的人,拎了枪准备出去驱逐熊似的。话虽如此,所有人体格都很强壮,还戴着运动型的太阳镜和护目镜,气氛完全不一样;而且动作也很利落,很专业。让我想起了佩尔豪斯大队的人们。
所有的操作员都使用内线电话进行无线通信。我和鸟子也拿到了无线电,听见指示和报告在里面飞来飞去。
广场周围的建筑分为三个部分。笹冢等人将正面的建筑称为「居住栋」、右边为「工场」、左边是「牛舍」从而加以区分。我们最先去的是右侧的「工场」——也就是我和小樱一开始被绑架来的建筑物。
汀一边走在我和鸟子前方,一边说。
「DS研究会受袭翌日,我们再次到场,将剩余的信徒全部控制住了。尽管如此,仍然有残党潜伏在这里的可能性。所以请二位多加小心」
「咦、汀先生,第二天又来了这里吗!?」
我惊讶地反问道。鸟子好像也不知情的样子,眼睛瞪得圆圆的。
「说起袭击后的第二天,当时不是超忙吗?那岂不是很辛苦?」
「说实话,真是太辛苦了。在救出纸越小姐等人的时候,既不能将拘禁在这里的信徒们放着不管,DS研大楼那边又必须得有人指挥;十万火急地安排人员,把他们分配到各个地方,还要联系相关部门……虽说那是我的本职工作,但因为过习惯了平安无事的日子,还是让人冷汗直流呢」
感觉汀对我们的态度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稍微亲近了一些。
这次润巳露娜的事件,大概会让汀从赞助商那儿获得更多的资金——小樱是这么推测的。到目前为止一直仅以维持现状为目的,被小樱称为「死了的组织」的DS研究会,可能会因为这次的事件而起死回生,之类吧……
对我来说倒不是什么高兴的事。虽然对汀没有敌意啦,但是今后又有多余的人踏足里世界的话就麻烦了……
沉思着的我,又因为被鸟子牵住了手而抬起头来。和走在身旁的鸟子目光相对时,她朝我微笑了。那羞赧的、似乎想让人安心的笑容,一瞬间,使我忘记了心中的烦恼。什、什么?有什么要说的吗?
在我陷入混乱的时候,队伍前面的几人进入了「工场」的入口。剩下的人靠在墙边待命。操作员们的枪口对准了对面的建筑与树丛,警戒着。
《……一楼安全(clear)》
「明白了,继续前进」
回复完无线电后,笹冢催促道:
「我们走吧」
我们走进建筑物当中。在打通墙壁后的广阔空间里,排列着很多用途不明的大型机器,用于装载货物的木制铲板堆积如山。覆着一层红锈的楼梯向上延伸着。
在一楼的角落,有个像是把会议桌和折叠椅摆成一排的休息室似的房间。那些电热水壶、方便碗面,还有装满塑料空瓶的垃圾袋等日常用品,出现在这个建筑当中,反而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墙壁上残留着很长一道横向的、霰弹特征的散乱痕迹。显然是装在小樱那把霰弹枪上的喷嘴所致。
等到二楼也发出了安全的信号后,我们登上楼梯,来到了熟悉的地方。在没有窗户的宽敞房间里,几把椅子被乱七八糟地扔在地上。那是我被绑架后,第一次醒来时看到的房间。
这是我差点被杀掉的地方,同样也是我被鸟子所救的地方。
「那个时候谢谢你了,鸟子」
我说道。鸟子摇了摇头。
「没能早些过来,抱歉。让空鱼留下恐怖的回忆了」
「咱俩经历的不一直都是恐怖的事情来着」
「虽然是那样不错!那个时候,真的是很危险的情况好吧」
鸟子的音量稍微拔高了些。
「……空鱼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鸟子如同低语一般继续说着,我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
「纸越小姐,怎么样?」
「欸?」
汀唐突地插嘴道,我才回过神来。
「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啊,这样」
说起来,把我带上就是为了用我的右眼来检查异常状况的。
将意识集中在右眼,环视「工场」内部。我小心不让自己的意识对准其他人,因为如果不慎用右眼凝视到人类的话,会使人发狂的。
室内并没有发现异常。既没有标志着里世界接触点的银色磷光,也没有来自UBL深处的蓝色光芒。
「……这里应该没有问题」
虽然对我来说是个难忘的场所倒是了。
这栋建筑就这样到头了。我们决定返回去下一个建筑物。
鸟子一直牵着我的手。手里不拿枪的话会觉得很空虚吗?如果是这样,我或许也能明白这种不安——这么想着,又见到鸟子那带着微妙温柔的,想要让人安心似的微笑。我心里有些发毛。到底怎么回事啊……
在下楼梯的途中,从留在外面的监视人员那里收到了报告。
《居住栋三楼的窗户处有什么在动》
「是什么?」
对于笹冢的提问,过了一会才有回信。
《无法确认。虽然只有一瞬,但确实有什么人在。大致看到了脸部,目标当时也看向了我们这边》
我们互相交换了眼神。汀挑起一边眉,和笹冢交谈起来。
「果然还是有残党?」
「也许吧。你觉得他们会接受投降劝告吗?」
「如果还在润巳露娜的影响下,只会是徒劳了。我想对面既然已经注意到这边的话,试着先引起他的注意如何?」
……嗯?
我忽然想起了讨厌的事情。
「怎么了,空鱼」
或许牵着手会把想法什么的传递给对方吧。被鸟子这么问着,我开口说道:
「汀先生,你前几天来的时候,去过牛舍的地下吗?」
「是通向DS研究会的gate所在的地方吧?我有检查过那里」
「通向gate途中,是不是有个装着很厚的门的地方?」
「像牢房一样的地方呢。那一带都巡视过了,没有发现任何人」
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呻吟起来。
「不是吧。那里,还有第四种来着。至少有两个……」
「啊呀,这可是……」
同小樱一起逃走的时候,我进入了收容着第四种接触者的房间。大概也被露娜的声音洗脑了,这些第四种被邪教徒们使役着。实际上,其中的两个个体也参与了对DS研的袭击。
「至少还留着一个非常凶暴的家伙。如果刚才说的“人影”就是那个的话,可能会非常危险」
「谢谢你。——笹冢小姐」
笹冢点点头,用无线电发出指示。
「全员听好:敌人很有可能是凶暴的UBL接触者。各自警惕」
了解、无线电内很快传来了回应的声音。
我们离开「工场」,回到了广场。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居住栋」。
5
居住栋是一幢很宽的三层建筑,它的走廊面朝广场方向,玻璃窗沿着走廊一直延伸,和学校校舍的构造有些相似。
队伍向居住栋一楼的正面入口前进。进入建筑就能看到,右手边有个像医院那样附着小窗户的接待处,脏兮兮的窗帘随风晃动着。
操作员用霰弹枪的枪口掀开了窗帘,“呜”地呻吟一声,不再动作。
「怎么了?」
笹冢问。
「……一瞬间,以为有人在……然而是照片」
「照片?」
接待处窗口旁边的门被打开了,里边的情景变得一览无余。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隔着桌子同我们面对面的人影。但不到片刻就会意识到那只是错觉。房间是空的,没有人也没有家具,只是对面的墙上贴着无数张照片,排列成了让我们以为是桌子和人影的形状。无论哪张照片似乎都是关于某个家里日常生活的内容,里面的背景、服装、被摄者的身材都很相似,恐怕这些照片拍的全是同一个家庭吧。只不过,因为照片上的人脸全部涂成了黑色,我并没有把握。
「这些是……?」
汀喃喃道。
我皱起眉头。
「大概也是邪教徒那些家伙做的呢。挨个去留意的话会很费功夫的」
这种大概也是,再现怪谈似的状况、从而接近里世界的仪式的一环吧。虽然这些人做的事情同装饰鬼屋没有什么区别,但这个“鬼屋”纯粹用来达成他们的目的,而并非引人发笑之类的用途。
赶快前进吧、刚打算这么说的时候,我却发现汀一脸异样的表情。不单是墙上的照片,整个房间都被皱着眉头的汀环视了个遍。
「汀先生,怎么了吗?」
「前几天来的时候,这个建筑物应该也检查过了。然而,我没有任何见过这张照片墙的记忆」
「诶……?」
我和鸟子面面相觑。
「也就是说……从汀先生过来的那天到今天为止,有谁将这里的样貌改变了吗?」
汀听了鸟子的话,冥思苦想了一阵。
「有这种可能呢……不,但是上一次这个房间里的状况,我也回想不起来。明明确实应该检查过了的」
——难道会是……
我将注意力集中在右眼上,重新审视了一次房间。
「呜哇,果然」
我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房间里隐约飘着银色的雾,源头正是贴着照片的墙壁。整片墙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仿佛带有热量一般;雾霭如同从干冰上降下的烟,从墙上流下来,漫延到我们脚下。
「这里是和里世界的接触点!所以,这堵墙本身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墙壁吗?」
汀眯缝起双眼,似乎要凑过去观察的样子,被我制止了。
「最好不要靠近。中间领域已经扩张到这边的世界来了。鸟子——」
我朝鸟子看去,她斜着眼睛撇了撇嘴,脸上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
「这个,要我碰吗?」
「嘛……」
「真的没问题吧?」
「我会好好盯着的,拜托你了」
「被空鱼拜托了也没办法啊」
鸟子松开牵着我的手,摘下手套走向前去。那只暴露在外的透明左手,吸引了笹冢等人的目光。似乎感到不自在似地,鸟子移开视线,向着墙壁伸出了手臂。手一碰触到银色的雾,鸟子便冷颤似地打了个哆嗦。
「现在我摸到它了。要怎么做?」
「唔……那就,把它抓住,然后扯碎之类的吧」
「指示还能更恰当一点吗?」
鸟子一边抱怨,一边抓住雾霭,然后握住拳头往旁边挥去。像是撕开的窗纸一般,雾被扯得七零八碎,银色的磷光在空中飞舞。那些只有我的右眼才能看到的光芒变淡后,只有一堵没有任何出奇之处、略微有些肮脏的墙壁留了下来。
脚边只落了一张照片。上面是某家发生火灾后残留余迹的写照,但是因为不太想看,所以用脚把它翻过去踢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每次都想带些擦手的东西,结果又忘记了」
鸟子把左手又甩又晃,在裤子上擦了擦,重新把手套戴好。
「抱歉。果然还是很讨厌吗」
「说是讨厌什么的……毕竟是要触摸自己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嘛。手碰过那些东西之后,都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好了」
这样说着的同时,鸟子再一次牵住了我的手。然而这一次没用左边的那只,而是右手。
「已经安全了吗?」
被汀问了以后,我点了点头。
「这里没问题了,大概」
润巳露娜试图接近里世界的尝试成功了。邪教徒这种恶趣味的改装,使中间领域人为地显现在了表世界当中。
刚进门就做到这种程度,接下来要面临的东西岂不是更让人不安……
队伍重新开始移动,而我却被一种阴郁的情绪袭上心头。
6
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正如从外边看到的印象一样,这座建筑的内部构造也同校舍相似,沿着走廊排列着数个房间。这些房间都遭到了异常的改装, 有一半以上都同中间区域相连。
有好几件满是血的学生服被钉子钉在墙上的房间。教科书和笔记本落在地板上,明明没有风却哗啦哗啦地翻了起来。
有密密麻麻站着许多背对门口的人体模特的房间。开门之前确实听到了说话的声音,打开后却瞬间安静了下来。
从天花板上垂下无数塑料绳的房间。绑在这些绳子前端的纸片,宛如系着神签一样。
也有只放着一个冰箱,发出嗡嗡声音的房间。战战兢兢地拉开冰柜门,发现里面放着一个画着孩子涂鸦般的脸、盖着假发的排球似的东西。
特别糟糕的是那个放着石头的房间。到底是怎么搬进来的呢?几乎无法通过入口的巨石,沉甸甸地坐落于室内,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氛,让人一步也不想进去。
有一个房间的整块地板都铺着敷石,还以为是什么,仔细一看全是墓碑。在另一个铺着雪白鹅卵石的房间,开门之前就听到了里面有东西在嘎吱嘎吱来来回回走着。室内格外朦胧,无论如何都看不见对面的墙壁。
这些被改装后变得不吉的房间仿佛故意要令人厌烦一般。我和鸟子将它们一个个检查过去,逐一关上了通向中间领域的gate。
我注意到同行的操作员们也渐渐感到身体不适:突然淌鼻血、止不住流泪,或是无法忍受耳鸣而拔下了无线电设备……虽然没有人会说泄气的话,可单是待在这种状态的同伴身旁,他们的紧张程度也会提升许多个等级——这一点我再明白不过。
从一楼开始按顺序检查的话,最后要去的房间在三楼的最尽头——。在浴池被烧得漆黑的浴室当中,我们将gate关闭后,先前一直在瓷砖上回响的、咕嘟咕嘟烧沸水似的声音戛然而止。明明浴室里一滴水都没有,却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刺耳的很,我们还拿它毫无办法。突然安静下来的浴室当中,响起了一位操作员的干呕声。尽管声音的主人是一位强悍的黑人男性,但他还是捂住嘴跑出了房间。
「简直惨不忍睹啊,这个」
汀探头看向浴池里面喃喃道。浴池底部残留的烧焦痕迹,勉强能看出是人的形状。
凝神一看,还能见到焦痕上边紧紧附着的体毛和皮肤。简直就像是用浴缸将什么人细火慢炖、煮到一滴水也不剩后留下的痕迹一样。很可能是将发生过真实事故的物件连着热水器一同移建过来的。其他的房间里,或许也有这种自带来历的东西——
从走廊上传来了翻肠倒胃的呕吐声,大概还是没能忍住吧。
「应该没事吧,那个人」
我若无其事地这么一说,笹冢反而向我们问道:
「你们两位还好吗?」
我和鸟子望了彼此一眼。
「嗯……差不多?」
「似乎没问题的样子」
这样回答后,我渐渐觉得有些害怕了。亲眼见到普通人面对里世界的反应后,才会觉得“这才是本来该有的样子”。是我们的感觉过于迟钝吗?还是说,我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呢?
有够讨厌的习惯啊。
我们离开浴室回到走廊。刚刚出去的操作员正透过打开的窗户向外看着。
「舒服些了吗?」
笹冢问道。但是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男人举起一只手,大幅摇动起来。好像在对着外面的某人发出信号一般。
然而这里是三楼,他挥手所向之处除了那些包围着<牧场>的树木枝梢,别无其他。
「马卡斯?怎么了——」
就在笹冢诧异地向他问话的时候。
窗户外面,一个人掉了下去。
「唔哇!?」
我不由得大叫一声,向后退去。虽然只有一瞬,但烙在脑海中的印象却非常鲜明。那是个穿着粉红色衬衫和女式裤子(slacks)的男性。他在下坠的期间,一直同我对视着。然而,我看不清楚他的容貌。换种说法就是,他的脸就如同用力摔在地板上的粘土那样,整个地碾成了平面。
这是我见过的家伙。饲养在<牧场>地下的第四种。
窗外的地面上传来了比甩耳光的音量还要大上数十倍的声音,我不禁悚然。人的身体从高处落下时会发出那样的声音吗……?
「喂马卡斯!?你在干什么、住手!」
挥着手的操作员不知何时把脚踏上了窗框,打算把整个身子都探出去。笹冢扑过去试图抓住他,却因为体重悬殊而无法阻止。
「请放开我……不去的话不行……」
周围的操作员接二连三地把手伸向了一边嘟囔一边挣扎着、意欲纵身一跃的马卡斯的后背。最后出动了四个人,才将这个一心跳楼而不断抵抗的强壮男子拼命拽了回来。
从窗户那里拉回来的马卡斯倒在走廊上,眼中明显失去了神气。他的瞳孔散开,泪如泉涌。
汀走到仍然试图站起来的马卡斯身后,曲起手臂勒住他的脖子、绞紧。原本还在挣扎的马卡斯,突然间脑袋一歪不动了。虽然有一瞬间想着汀是不是杀了他,心里凉了半截,但大概只是把他弄昏过去了吧。
汀瞥了一眼窗户,问:
「刚才那个,是纸越小姐所见过的——」
「那个是第四种!我们被绑架时看到的家伙!」
「刚刚是掉下去了吧?跳楼的那……!?」
紧接着鸟子的话语。
窗外又出现了同一个家伙,从我们头顶往下掉了下去。
再一次狠狠坠落地面的声音。
「什么!?」
在惊讶地叫出声的鸟子背后,另一位操作员也开始摇摇晃晃地向窗边靠近。这次是那个西班牙裔的女性。她和刚才的马卡斯一样,两眼涣散。
「米歇尔!」
就在她快要到达窗前时,笹冢喊着她的名字,从背后抱上去将她拖住了。
在这片混乱中,我忽然领悟过来。
这个是——所谓「不要看比较好」的那一类!
那个跳楼男,我在<牛舍>的地下看到的时候也有着同样的行为。在被收容的小房间里,从天花板掉到地板上,然后回到天花板,再次掉落——这样持续重复着。这家伙反复不断地从同一个地方掉下来,想让目击的人跟着他一起跳下去。
看到跳楼自杀者的幽灵后,糊里糊涂地被吸引过去然后死掉……这在怪谈中是常见的模式。因为出现了「将生者变为自己同伴的死者之灵」这样容易理解的存在,所以是我完全不会产生兴趣的怪谈类型。然而现在我们面对的,恐怕就是这样的家伙。
窗户外面又出现了一团人影,我赶紧叫了起来。
「不能看窗外!快移开视线!」
一边说着,我也把脸从窗户那里撇开,原地蹲下。不过一瞬间,外面又传来了落地的声音。站着的操作员们,还有鸟子,都效仿我俯下脸去。
「空鱼,那究竟是什么?」
「大概看到他落下的样子的话就会被一块拉过去——」
笹冢一边压制着想要靠近窗户的伙伴,一边对着无线电喊道:
「Base!这里是突击班A,我们遭到了第四种的攻击。射击那个正从居住栋上跳下来的男子!」
《跳下来的男子——》
无线电里的声音感到迷惑似地中断了一次。
《——目标已确认。向正在坠落的男性射击,没错吧?》
「没错,攻击吧」
《了解》
笹冢将目光转向我们,说:
「护好头部,就这样趴着!」
话音刚落,建筑外响起连续不断的枪声,窗玻璃被扫射得粉碎,如雨点般落到了我们的背上。
砰咚一声,突然间人体坠地的声音变得格外响亮——
——安静下来了。
接连的、断断续续的下落声,像被什么切断一般停止了。无线电嗞地一声鸣了起来。
《命中目标。目标无活动迹象》
「——该死,中了他的招」
似乎恢复了神气的女性操作员不停地眨着眼,呻吟着。
「米歇尔!」
「抱歉,已经没事了」
仿佛松了一口气般,笹冢拿起对讲机,问道:
「Base,现在能视认击落的那家伙吗?」
《能看到。没有动作》
「过去确认一下生死。三人一队过去。对面有干涉人精神状态的催眠作用,同伴的状态一旦变得奇怪马上终止行动。如果目标还能动的话,就射击到丧失行动能力为止」
《了ji——》
报告的声音就在此时突然紧张起来。
《屋顶上还有一个人!》
「在哪里?」
《社长你们的正上方!》
紧接着,头顶传来了很大的声音,我们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向天花板。
那嘭咚嘭咚嘈杂着的是脚步声。有什么人在这上面跑来跑去。虽然像是小孩子全力奔跑时那种粗野的足音,却有着将天花板上的灰尘震落下来的重量感和气势。
汀把枪口对准天花板,喃喃道:
「没有通向屋顶的楼梯吗——」
到目前为止我们也没有在检查过的房间里发现梯子或台阶。
就在我试着识辨声音的来源、满脑子都是这肆意狂放的步伐在转来转去时,声音却突然一下煞住了。
「接敌(contact)!」
操作员中的一人叫喊着转身举起了枪。
我们所在走廊的另一端,不知觉间站了一个人。
那是个漆黑的人影。虽然有着人类的体态,两眼却近乎垂直地吊着,简直像只变了形的狐狸。它的嘴巴像是在大声笑着一样裂开,白色的牙齿和口中的血色给人极深的印象。
那东西看向我们这边,发出了雷鸣一般的怒吼。
「(ごおっ!なあっ!)」
这家伙……这个声音!它和跳楼男一样,也是被饲养在牛舍地下的第四种!门上写着<五号>的家伙!
「五号会大杀特杀的」——这就是被邪教徒如此评价的那家伙……
那对竖着的眼睛充满了血,同我目光相交。它紧盯着我。
用着仿佛野兽嘶吼的声音,<五号>说了什么。
「(そおっ!おうっ……なああっ!)」
仅是它望向这边的视线,就满溢着强烈的伤害意图与恶意。
<五号>定睛看着还蹲在地板上的我,突然冲了过来。它抡起胳膊,全力地狂奔,眼看着朝这边越来越近。
「咿……」
会被杀掉——我本能地感到恐怖,身体下意识缩成一团。
「空鱼!」
手被鸟子一把拽住,我踉跄着站了起来。然而这里是三楼走廊的尽头,没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逃到房间里更是死胡同——
鸟子把慌张的我紧紧抱进怀里。在她身侧的汀向前一步,开了枪。
枪声每鸣一次,突进的<五号>身体周围便有血烟蔓延开来。汀咔擦咔擦地拉下霰弹枪的护手,射击,如此循环往复,速射的枪声几乎没有间断。
笹冢,还有其他的操作员们也一齐开始射击。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彻了整个走廊,<五号>淋着弹雨,却仍在猛烈逼近。它大步流星,速度快得惊人。直到它又接近了好几步,才忽然膝盖无力地一折,面朝前倾倒下去。漆黑的身体,在离我们不到一米的地方终于停了下来。
「(……おんぬ……なァ……)」
枪口对准还在恶狠狠呻吟着的<五号>,全体人员纹丝不动。
呻吟声逐渐低沉下去,弱到让人以为它会不会就这样断气的时候,毫无征兆地,<五号>口齿清晰地说起话来。
「在这样的……山上……、干什么呢……」
突然冒出的意思通顺的话语,使所有人毛骨悚然。
「那里有……什么……?」
<五号>的哼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着。
「有什么奇怪的……喂,发生了什么啊」
仿佛低吟一般,<五号>说:
「——所以说,那座山……是空洞」
这就是最后一句了。
<五号>停止了活动,呻吟也断绝了。全员持枪等了一阵,确信它不会再复活袭击之后才放下了枪。
「这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鸟子的询问,我只是摇了摇头。很快我又发觉鸟子的脸几乎近在咫尺,于是匆匆忙忙同她分开。不知是汗还是肥皂的缘故,在这个距离能很清楚地嗅到鸟子身上好闻的气息。
我望着倒在地板上的第四种,陷入了思考。
这家伙的形态,难道也来源于什么怪谈吗?但具体的原型一时并不能想起来。被狐狸附体的人类,眼睛会变成垂直般吊起的形状,像这样的怪谈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读过,然而又好像和这扯不上关系。因为,到目前为止所见过的第四种,未必和我所知道的怪谈之间有什么关联。
如果走错一步,我和鸟子也会变成这样的怪物吧。变成像这样袭击人的、面目全非的怪物……
把裹尸袋拿过来、笹冢指示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即使如此,我的目光也没从横躺着的<五号>身上移开。
7
我们从清查完毕的居住栋出来,重新调整了阵容。以马卡斯为首,数名受到跳楼男影响的操作员与后勤交换了位置,回到了Base里。
最后剩下的建筑是「牛舍」。虽说之前见过的那些应该就是邪教第四种接触者幸存的全部了,但所有人仍然紧张得极少交谈。
在牛舍的一楼,有好几个用木栅隔开的混凝土围栏,但是完全没有使用过的感觉。其中一个围栏隔间里有台阶,通向上面的楼层。
二楼和居住栋很是相似,面朝走廊的那些房间也被改造成了用于接触里世界的样子。排列着异常数量男性小便器的厕所、放着躯干雕像的厨房、用红色油漆写着「救命」的儿童房间……慎重地用右眼检查之后,意外地发现这里一个gate都没有打开。这些房间可能是完成度低的「初期作品」,也或许是打算今后再制作的。
穿过复杂得几乎成了浪费的通道,这次我们要下到地底。进入地下通道后,四周变得黑暗且寂静,只有零星配置在天花板上的荧光灯发出呻吟似微弱的电流声。
不论是关押我的牢房,还是收容着第四种的房间,都空空如也。虽然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麻烦了。因为汀事先来过一次,所以检查进行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果然在这里也没有找到其他的gate。大概只有居住栋是专门用来和里世界产生接触的建筑吧。
不过,我清楚这个牛舍中存在着最大的gate:<地下的圆孔>。
位于地下通道尽头的厕所,最里面的单间里,隐藏着通向更底部的下行楼梯。无论是从男厕还是女厕下来,楼梯都会在同一个平台上汇合,再下到更深处的地方。楼梯尽头的双扇门敞开着。在宽阔又粗俗不堪的混凝土房间里,设置着一个巨大的铁环。就像肥皂泡的液面一样,铁环的内侧蒙着一层膜似的银色磷光,只有我的右眼才能看见。
<地下的圆孔>——即是润巳露娜在袭击DS研究会时,使用过的大型gate。
到达这个房间,就是牛舍这栋建筑物的最尽头了。直到现在也没有更多的敌人出现,气氛总算变得放松下来。
「纸越小姐,这里还和DS研连接着吗?」
「嗯……要打开试试吗?」
「如果可以的话,有劳了」
我回头看向鸟子。
「准备好了?」
「Okey」
鸟子脱掉左手手套,走近<地下的圆孔>。重复的事已经做了好几次,所以习惯了吧。那只透明的手抓住了磷光,飒地挥开,被波及的空气发出“啪”的一响,铁轮的中间出现了另一个场所的景象。是DS研究会的地下停车场。
噢噢、观望着的操作员们纷纷惊叹起来。
「打开了」
我转过身去,看见笹冢正凝视着打开的gate,仿佛眼珠子都要粘上去似的。
「这个,是直接和那边连接的吗?直达在溜池山王的,DS研的建筑?」
「大概是这种感觉。连接表世界和里世界的gate,或多或少都要通过一段中间领域,然而这里的中间领域短得几乎无法感知到,我是这么想的」
「那有可能发生吗?」
「露娜的邪教成员中,有一个负责打开gate的第四种接触者。也许就是那家伙做的也说不定」
在里世界被闰间冴月打败的、头部肥大的第四种。尽管它用了整个脑袋来打开gate,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家伙拥有的能力可能是我的眼睛还有鸟子的手的结合。
「真是可怕,这种事……」
笹冢咕哝着。
「这样的移动手段,竟然是被具有破坏性的邪教随意使用的吗。光是想象万一没能阻止他们的情形,就让人毛骨悚然了」
「想将这个gate据为己有的人一定很多吧,毕竟这是完全没法用价值来衡量的东西。虽然我想您应该明白,但也请务必——」
「我可是托你的福卷进这种荒唐事情里的。太恐怖了,怎么也不可能说出去」
笹冢强颜欢笑地回答了汀,嘴角还在抽搐。
「这个,要打开到什么时候?」
因为鸟子忽然这么问了,汀有一瞬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暂时关上也没有关系。十分感谢」
鸟子把手一放,打开空间的圆孔又紧密合上了,风轻轻地流向这边。
汀和笹冢开始讨论对这个设施的处置。我和鸟子闲在一旁没事干,也凑过去听他们在讲什么。
「这里直接能和DS研来往倒是很省事。但是离地面距离太远就有些不便了」
「是啊,难得正好连接着DS研的停车场,要是能开车通过gate就好了」
「邪教那帮人未必没有想过这个点子。前几天我来调查的时候,恰好在这栋建筑物的背面发现了用重型设备挖出来的大洞。我推测,他们大概是打算从外面修一条斜路连接这个房间,从而能驾驶车辆直接进入<地下的圆孔>」
「啊啊,原来如此。你要继续那个工程吗?」
「我认为这不失为一种方案。只不过,这个设施究竟应该投资到什么程度才是更值得考虑的问题。定期检查肯定是必要的,但与其那样还不如干脆全部拆掉比较安全」
啊,糟了。要是拆掉的话就麻烦了——
一边听他们交谈一边干着急的时候,鸟子把脸靠了过来。刚刚被抱进怀里时闻到的鸟子的香味再一次挑拨着我的嗅觉,让我忽然有些心神不宁。
「在想什么?」
「等、等一下」
我打起精神,声音扬了几度,说道:
「汀先生,稍微商量个事可以吗——」
「请说?」
「这个<牧场>,可以让给我吗?」
哈? 感到周围流动着的空气明显都变得困惑了。
「给你……指的是?」
汀的脸蒙上一层怀疑的神色,我匆匆地开始说明起来。
「这里,并不是普通人类能解决得了的地方。整个<牧场>同里世界的境界似乎都已经变薄了。虽然姑且是将能见到的地方都处理好了,但万一看漏了哪里也说不定,而且还可能会有其他gate突然打开。如果有我的眼睛,还有鸟子的手的话倒是可以修复,但是对那些看不到也摸不到的人来说就很危险了」
「是吗」
「并不是想要不动产所有权才这么说的。阿、当然,如果把<牧场>交给我的话自然就会有那东西……但也不是那回事;我、来当这里的管理人!」
我头脑发热喊出来的声音,在这设置着<圆孔>的空旷房间同天花板产生了回响。
「绝对是这个办法更好些,毕竟这种糟糕的地方不能托付给其他人…请雇我当管理人吧!啊还有,相应的薪水也麻烦考虑一下」
鸟子用凌乱的眼神注视着汗流浃背、急切交谈的我。
汀想了一会后,说:
「因为目前在登记上还不清楚应该如何处理,所以暂时性的答复是——我认为DS研究会可以以业务委托的形式,聘用纸越小姐和仁科小姐来管理<牧场>」
「真的吗!」
汀凝视着情绪高涨的我,问了。
「作为参考我想了解一下,身为管理人你打算做些什么?」
「诶,那个、呃,也是呢,毕竟要领工资来着」
「所以打算将监视<牧场>作为工作内容,还有其他的吗?」
「啊……对,是的。然后还有,因为这些建筑是和中间领域接触的,所以能在这里发现里世界的物件(Artifact)也说不定;我打算搜索并回收它们。而且出于同一种考虑,要是有看不出名堂的人在场,那些物件对他们而言也会很危险的,所以请务必让我来做这个工作」
当场想到的理由接连不断地脱口而出。
汀神色有些为难地讲道:
「刚才我们也提到了这个话题,这个gate的潜在价值是无法估量的。除了邪教以外,可能还会有想要得到它的其他人纷至沓来。从这层意义上来说也是很危险的地方哦,这里」
「那就更不用说,没有人能比我和鸟子更正确地使用gate了。把我留在这里是必要的」
汀稍作思考后,说:
「原来如此……的确,你说的不无道理。我明白了,我们会朝着这个方向讨论的」
「十分感谢!」
我假装没有注意到鸟子疑虑重重的目光,干劲十足地向汀答谢道。
8
目测<牧场>的威胁全部清除之后,我们开始撤离工作。
有几个人先行利用<地下的圆孔>直接回到了DS研。所有人身上的枪支装备、负伤者,还有两个拉上拉链的裹尸袋,从鸟子打开的gate处依次运进了地下停车场。
大约有半数的操作员是通过gate返回的。
能在瞬间移动从这饭能的山中到市中心的数十公里,本应是一大便利,可操作员们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设身处地去想的话,在不知道原理的情况下却要使用来路不明的技术,倒也很容易理解他们提不起劲的心情。
「那么就拜托了」
到达<圆孔>对面的操作员们挥了挥手。
我朝鸟子点了点头,于是被透明左手所打开的圆形gate啪地一声合上了。
地下停车场的景象消失在我们面前。少了好些人的气息和响动,四周忽然间安静下来。
紧接着笹冢的手机响了。笹冢接起电话,说了一两句就挂断了。
「对面好像没有问题」
汀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也撤退吧」
我们离开了<圆孔>的房间,登上楼梯;穿过结构迂回的通路,通过空无一物的牛舍,走向室外。因为已经用gate把大体积的装备运了过去,现在一身轻松,接下来就只要乘车回去了。
我和鸟子看着剩下的操作员们各自坐进两辆车里的时候,受到了汀的催促。
「两位也请到车上来」
「啊不,我们再在附近看看再回去」
鸟子一脸“欸?”的表情转头看向我。汀也皱起了眉头。
「只有你们两位吗?那可是——」
「我的眼睛,附近有人在场的话会变得危险,所以没能好好使用。今天毕竟是特意为了检查而来的,慎重起见,我想再察看一次。鸟子,能跟我一起来吗?」
「……嗯。好啊」
「这样一来,各位先回去也没关系。话是这么说,因为也得穿过<圆孔>返回,我觉得我们俩反而是更快到达的那边」
「……我明白了。因为用地周围也检查过了,所以两位不用担心第四种和邪教残党的问题,但无论如何——」
「我们会小心的。那么,回头见」
两辆车驶过两侧青草繁茂的小道,在我和鸟子的目送下越来越远。
引擎声逐渐听不见了,我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哎……」
人一多了就会很累……
鸟子靠近如释重负的我,迅速挽住了我的胳膊。
「——终于只有我们两人了呢,空鱼」
「欸?」
鸟子把头依到了我的肩上。因为她比我高些,所以姿势有点勉强。确切来说,鸟子整个人的体重都压在我的左臂上。
「唔呃,松手啦,胳膊要给你扯没了」
「你把你的小心思老实交代了我才放手」
「不懂你在说什——」
「我说,空鱼,虽然我没有你那样的眼睛不错,但你要是隐瞒着什么的话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眼力真好啊这家伙。
对我明明看到了闰间冴月却一直沉默的这件事,果然还是耿耿于怀吗。
以极近距离同挂在胳膊上的鸟子对上视线,我动摇了。
「话说,今天咱俩距离是不是太近了点?」
「是吗?很普通吧」
鸟子把我的疑问一笔带过,松开了挽着我的手。
不不绝对很近吧。
自露娜袭击DS研那天以后,我觉得鸟子和我之间的距离好像缩小了。物理意义上的。之前牵手也没频繁到这种地步……
「你说点什么啊,空鱼」
「诶,啊。说什么?」
「那个,是谎话吧?要做监视之类的」
「才不是说谎呢。不过确实有些事情保留了没讲」
「我就知道」
我转身走了回去。鸟子从后面追上来。
「你要去哪」
「居住栋。我想待会还得借用你的手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反正我什么都会摸的」
鸟子用敷衍了事的口吻答道。无论怎么看都像是生气了。
在居住栋的入口,我们从行李中各自取出枪装备好。手中传来了熟悉的马卡洛夫的重量,心里总算舒畅不少。
「好了吗,空鱼?」
「OK」
「那么,跟我来」
「欸、嗯?」
鸟子单手持枪,站在我面前,打开了居住栋的门。
「虽然刚才全部clear了,这里应该是安全的,但也不要离我太远」
「噢」
我含糊应着,望着鸟子的后背,说出了一直感觉到的违和感。
「总觉得,鸟子你今天是不是有点奇怪?」
「欸」
鸟子一脸震惊地回过头来。
「奇怪?哪里?」
「也不对、该说是和平时相比距离感不太一样吗……一直以来的鸟子并不是这种作风来着?今天总觉得干劲特别高似的,又好像尽做些无用功」
「无用功……」
瞠目结舌的鸟子让我也很为难,想着让她也讲点什么,我又组织语言说道:
「你看,怎么说呢,今天的鸟子,总是在保护我不是吗?」
「呃,我倒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比起空鱼还是我这边更有经验吧……对枪啊、之类的各种玩意儿……」
「嗯,但是总觉得吧,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
为了找到恰如其分的说法,我绞尽了脑汁。那带着微妙温柔的,仿佛在守护一般的微笑……简直就像……保镖?不是吧。监护人?也不太对……
「……啊,懂了!男友力爆棚的感觉!」
鸟子愣愣地张开嘴。
「男友……」
「鸟子这不是一整天都在做奇怪的护花使者嘛。所以我才觉得挺违和」
「…………」
「咱俩之间并不是那种感觉吧」
「诶……啊……」
和终于找着合适表达而茅塞顿开的我相反,鸟子不知怎的满脸愕然。
「怎么了?还好吗?」
「唔,嗯。并不是、那种感觉,大概」
咦?真的没问题吗?
「Are U OK?」
「It's okey……maybe」
才不是没问题吧这个。迄今为止从没见鸟子这么动摇过。
我有些担心地牵过鸟子垂在身侧的手。
「那个,虽然很高兴啦。我一如既往能照顾好自己的,所以你不用逞强也没关系」
「一如既往……」
「我说,走吧?」
我拉起鸟子的手。
「啊、」
鸟子差些向前摔倒,踉跄地迈出了步子。我牵着她的手向前走去,就这样进入了居住栋的内部。
「空鱼,你说一如既往、那个——是什么意思」
鸟子有些不安地问。
「哎呀就是,今天毕竟有不少其他人在嘛,所以鸟子也相当在意不是吗」
「可能、是的。我,很认生,要是周围有很多人的话就会紧张……」
「对吧。我懂你」
我放开鸟子的手,一边走着,一边用力伸了个懒腰。
「啊~~~~果然是<终于只有我们两人>了呢。虽然拿着枪的同伴变多了能让人心里有底不错,但是有那么多人在的话只会让状况更坏吧」
「唔」
「万一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所有人都得由我和鸟子来照管,光是想想这些心情就变得沉重了……对我来说,还是两个人自由自在地做这些事最好」
到了某一个房间门口时,我停下脚步。现在的位置大致是一楼走廊的正中间,面前是一扇装着毛玻璃窗户的朴素的门。
最开始看到它的时候,窗玻璃上浮着水滴,靠近的话会产生一种凉爽的感觉;但在gate关闭后,这些结露也蒸发了,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
一打开门,房间里有只破破烂烂的手划船便自己翻了个个。之前小船下方的地板上有一滩人形的污渍,叫人看了很不舒服。而现在怎么看也只是单纯的污渍而已。
「鸟子,能打开这里的gate吗?」
「刚刚才关上的?」
「嗯,麻烦你了」
鸟子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伸出左手打开gate的一瞬间,室内再次涌入了潮湿的空气。在gate的另一侧,可以看见有个类似路标的东西漂浮在雾气当中。
「瞧——这里是直接和里世界连在一起的。走吧」
「欸,嗯」
我和鸟子穿过了gate。那个长得像路标的东西,因为上面划着斜线,感觉应该是禁止什么的意思;但是斜线底下的图案,既有溺水的孩童、又有章鱼,不是很清楚意义所在。
「可以关上咯」
「可以吗?」
「嗯,因为看得到银色的光,有鸟子在的话就应该能好好回去的」
「……知道了」
鸟子放开手,于是gate关上了。
从标志旁边经过,稍微走了一阵,脚下变成了草丛。
雾散了,我们究竟到达了什么地方,现在一览了然。
「是河」
鸟子低语道。
流经里世界的河流,横亘在我们眼前。水流平缓,河道宽敞。朦胧的日光倾泻而下,水面映出微弱的光芒。
回头一望,无论何处都是一望无垠的草原。我没有看见任何熟悉的地标;也就意味着,这里是里世界当中,我们还未涉足过的场所。
「关闭居住栋里的gate时,我发现了有几个地方应该派得上用场;都是中间领域很薄,可以很快进入里世界的gate。不过,有的房间果然还是恶心到不想接近第二次,所以排除掉了」
「当时并没有说呢」
「怎么可能说吧。这里是只属于我和鸟子的世界,绝对不会让其他人进来的」
鸟子瞪圆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
「……干嘛?」
感受到视线的压力而沉不住气问了。鸟子忽然绷不住似地傻笑起来,说道:
「空鱼,我喜欢你」
「——啊是吗?」
「最喜欢了」
「好好好,谢谢噢」
我小声应着,突然被人这么一说也会动摇的。鸟子会用这么轻率的态度向我搭话,总有种新鲜感。虽然气氛不再拘束挺让人高兴,可要是将这样的美人口中的“喜欢”照单全收,我压根就吃不消。重新打起了精神,我提议道:
「那、那么,回去吧」
「欸,这里就可以了吗?」
「嗯。正式的冒险还是要在好好准备之后再来」
我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了。下一个gate正等待着我们。
9
自一楼通道最末端的房间穿过开启的gate,会到达开在悬崖中部的洞窟出口。木制的渡板好似贴附在岩石表面一般向左右延伸着,形成了像是哪里都能去、可稍有不慎就会失足坠落的狭窄小路。下方是郁郁苍苍的森林,能看见像蛇一样细长的东西在树梢上方游动。
从二楼最靠前的房间,能进入类似游乐园废墟的场所。虽然是因为见到了摩天轮模样的构造物,而以为到了游乐园,走近一看却发现钢结构下方垂着巨大的石头。周围那些游乐设施似的物件也都锈迹斑斑、破破烂烂;即使它们还是新的,形状也不像是可供人类玩耍的样子。
森林之中的广场上,林立着许多用树枝捆成的稻草人模样的东西。树丛间暗得什么也看不见。广场中间有堆泥土浑圆隆起,不知是不是埋了些什么,只有那一块长满了白色的蘑菇。强烈的薄荷味道从某处飘散过来。
也有一片垃圾遍布的岩石地。因日晒与风的作用而劣化的塑料碎片和空瓶覆满地表,其间隐约得见带着青蓝色的岩石。从垃圾堆底部断断续续地传来嗞—嗞—的声音,听着像驱动中的小型马达,也可能是虫子在鸣叫;但即使用脚把垃圾踢到一边,也没找着声音的本体所在。
我见到公园里会有的那种公共厕所间斜立在沙丘上。类似音姬制造的潺潺细流声中夹杂着刺耳的爆音,与吹过沙丘的风产生共鸣。站在门口往内看去,在敞开的单间当中,便器里长出了荆棘般带着尖刺的灌木。
更有gate将我们引入伸手不见五指、充斥着霉菌气味的黑暗当中。打开手电一看,原来是一条通道,许多储物柜靠墙列在通道的左右两侧。在弄明白前后还能走出多远的距离之前,我们意识到储物柜里有好几个强烈的视线朝这边投来,立刻就逃走了。
还有个地方,仿佛是某种固定情节一样,放置着一堆大小恰好的篝火。视野开阔的草原正中央燃烧着火焰,目光所及之处却不见任何人影。篝火的周围散落着几块小动物的骨头,上面缠绕着蛛丝一类的东西,没法分辨它们原本的样子。
美丽的地方、不可思议的地方、可怕的地方……我们把有潜力的gate再度打开,逐个逐个参观着零碎的里世界风情,同时物色下一次的探险候补地,完全就是对未知世界的window-shopping一样。粗略望去,无论从哪个gate进入都见不到我们熟知的地点;虽然猜测这里与至今为止探险过的地方有着相当远的距离,但没有详细观测过也下不了定论。最终,我们认为可以使用的gate大概有六个。虽说润巳露娜的邪教里净是些不三不四的家伙,但从结果上来看,他们很好地派上了用场也说不定。
我们最后一个测试的gate,同山中的湖畔相连。此时已经日傍西山,黄昏的天空晕着浅淡虹色,令人赏心悦目。
粼粼涟漪荡向岸边,在那片水域漂浮着数不清的白色流木,交错纠缠,杂乱不堪。两人眺望着湖面时,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要的既不是一直跟在鸟子身后,也不是拉着鸟子四处奔波。像这样两个人并肩探索各种各样的地点,就足以让我喜悦。所以像那样被秀了一脸男友力(?)之后,心里多少也变得不舒坦起来。
形形色色的景象让我们应接不暇,不知不觉间,鸟子似乎也恢复了平时的状态;现在的她正以一种柔和的神情注视着天空的颜色变化。风从湖面吹来,扬起她金色的头发,当我被这一幕深深迷住时,注意到视线的鸟子看向了我。
「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
我立刻摇了摇头。但是转念一想,还是开了口。
「我啊,想要做的事情挺简单的,能在里世界继续探险下去就足够了。只有我们两个,不会再有其他人来碍事——从一开始,我就这么希望着。鸟子你呢,有什么打算做的事?」
「打算做的、是指?」
「鸟子……最开始是为了找人才进入里世界的吧。但是那个人,事已至此,我们好像也无能为力了,不是吗?」
在里世界深处遭遇的闰间冴月,已经完全变成了怪物。当时差一点被她带走的鸟子,也因受了这一事实的冲击而清醒过来。
「既然原本的目标已经没有了,那么鸟子今后进入里世界,又是为了什么呢?」
真的问了,自己都吃了一惊。本应是不久前还不敢提的事情,现在不知为何很自然地问出了口。
鸟子沉默了好一会儿。
再怎么说这也太刁难人了、就在我觉得自己坏心眼的时候,鸟子终于作出了回复。
「空鱼的话,是想和我一起探索里世界吧」
「嗯」
「我也一样。我,也想和空鱼一直在一起,两个人无论哪里都能去」
「……那就是鸟子想做的事吗?」
「嗯」
鸟子点了点头。我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忽然感到非常害羞,立刻扭过脸,话语也变成了小声的嘟囔。
「这样啊。那么、今后也请多关照了,鸟子」
「我才是,请多关照,空鱼」
虽然看不到她脸上有着怎样的表情,但那回答的声音无比温柔。
10
天黑之前我们离开了里世界,从居住栋走了出来。毕竟不想在太阳下山之后还呆在这种地方。
“早点从<圆孔>回去吃饭吧”、“还想冲个澡”,之类的,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着,来到牛舍的入口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好臭。
刚刚还什么气味都没有的牛舍里,飘来了排泄物和血的味道。其中还混杂着动物的体臭……如果非要形容的话。
简而言之,我们闻到的恶臭的确是一种「牛棚似的」味道。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各自拔出了马卡洛夫,谨慎地走近牛舍入口,窥看里面的情况。
斜阳的光芒照入牛舍。在那光与影的交界处,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牛?」
鸟子低语着。
在我眼中也是如此。那似乎是头牛犊,横躺在地板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它好像刚出生不久,还是湿漉漉的,体表竖着黑色的绒毛。
即使用右眼看,它的样子也没有改变。我们举着马卡洛夫,慢慢地向它靠近。
也许是注意到了从正面进入的我和鸟子,牛犊仰起了脑袋。
「呜欸……!?」
「哇啊!?」
我们俩不由得一齐惊叫起来。面前的牛犊长了一张人脸:瞳孔失焦、目光浑浊的,男人的面孔。那张脸摇摇晃晃地朝向了我们,却没有发出任何叫声。
「空鱼、这什么东西!?」
从一时失语的我口中,磕磕绊绊凑出了一个单词。
「Ku……件(くだん)……!?」
有着人脸的牛——件。比网络传说还要更早,这是从江户时代就流传下来的一种存在;出生之后会在短短几天内死亡,在此期间使用人的话语做出预言的怪异野兽——
件的脸,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似曾相识。
呆滞的、死尸一般毫无生气的,这东西的脸是……?
件张开嘴,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红色的人要来了」
这么说着。
「红色的人要来了,就要回来了,空鱼」
「这家伙在说什……啊」
鸟子的声音一下尖锐起来。虽然视线连一瞬间都没有离开,但是件的形态却改变了:变成了在水泥地面上正坐的,穿着黑色和服的女人。袖子当中隐约可见一双骨节突起、满是皱纹的老婆婆的手。尽管她肩膀往上是长着短角的和牛头颅,但我还是有种没来由的面熟感。
「你这不吉之女,空鱼」
件——不对,现在是牛女——说话的同时,口水拉成长长的线从嘴里滴落下去,把和服膝盖那一片都打湿了。这个声音,我也有听过的印象。
「不祥的女人,灾祸的种子啊,你就像你的母亲——」
我声嘶力竭地叫着,扣动了马卡洛夫的扳机。
枪声在牛舍中回响。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打空了全部的子弹,套筒都退到了最后部。
「空鱼!没事吧!?」
鸟子按住我的手,大声叫道。我却无法回答她。牛女所在的位置已经不再有任何身影,只是地板上溅了一滩薄薄的、像血迹一般水淋淋的液体。
我确实应该记得的。
那是我的父亲,和祖母。
男人的脸是我已逝父亲的脸。牛头说话的声音,是我死去的祖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