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Victoria、萝卜、木元
1
不应该来的。
坐在咖啡店的桌子前,我一直忍不住的有这个想法。坐在我旁边的鸟子皱起眉头,露出非常担心的表情。我一定也是同样的表情吧。
坐在桌子对面的女性,三十出头。也许在和我们见面之前,她稍微打扮了一下,她打扮得很漂亮,但凌乱的头发、磨损的了毛衣以及化妆也无法掩盖的疲劳感,似乎都说明了她的辛劳。
——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我的丈夫。
说这句话的同时,她拿出一张照片摆在桌上,照片上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性。穿着十分干净的白色开领衬衫,短头发,胡子也剃了,看起来就像广告里会出现的那种,绘画作品中画出来的“好丈夫”。
和我见到的他很不一样。
是的——我和鸟子见过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自称肋户(abarato)。
那是和鸟子相遇不久的时候。为了寻找闰间冴月,我们进入里世界之后遇到了这个男人。他阻止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我进入「陷阱」,所以他是我名副其实的救命恩人。
在寻找遭遇神隐的妻子美智子的过程中,肋户发现了里世界,那个时候,他的精神已经失衡了。甚至还把我和鸟子都误认为是“美智子”。不知道是不是利用了他的执念,肋户被八尺大人(真身存在在里世界)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个男人的照片就在眼前。在因为失去妻子而变得奇怪之前的肋户的照片。
而请求我们寻找肋户的,正是那个自称是肋户妻子的女人。
肋户美智子。
本应「遭遇了神隐」的当事人。
——丈夫的消失,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丈夫的名字叫诚司——肋户诚司。
——十月的夜晚,两个人都在家。晚饭后,我去洗了澡,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门是锁着的。鞋子的位置也没变。
——客厅的电视开着。DVD的盒子敞开着,像是准备看电影一样。
——DVD是《Standby Me》。但是,碟子不在播放器里,哪儿都没找到。
——当然跟警察说过了。但是,完全没有进展。
——至今下落不明。
——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也关着,能看到一只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儿童鞋,脚尖朝向室内在外面放着。
听着肋户美智子的诉说,我和鸟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两个人都呆住了,只是交换了一下视线。我想我连随声附和都没能做到。
——我知道突然给您写信十分的冒昧。
——因为有一种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情。
——能收到您的回信,真的非常感谢您。
肋户美智子说的话,大体上是说得通的。语气也没有可疑之处。
虽然多少有些混乱,但丈夫失踪的话,任何人都会感到混乱。
但是……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我试着回想肋户的话。
你不是说过妻子是在一个夏夜失踪的吗?
正要选择电影DVD的时候,从餐桌上消失了。
总觉得有些不合逻辑。那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细节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不,不是。这不是问题所在。
毫无疑问的,失踪的是妻子美智子。
那么,眼前的「肋户美智子」是谁呢?
我再次和鸟子面面相觑。
她皱起的漂亮眉毛表现出了她感觉到了违和感和戒备心。
——正如我在信中所说的,前几天开始收到明信片。
——我想是丈夫寄来的。因为明信片上的照片都是充满两人回忆的地方。
——只是其中夹杂着一张我没有印象的照片。
——线索只有这些,听说有人在找失踪者。
「……有人,指的是谁? 」
——是的。那个……哎呀,讨厌。那个人是谁呢。
——对不起,一时想不起来是从谁那里听来的。我想是纸越小姐认识的人。
我完全想不起有这样的熟人。
寻找失踪者的人……?我吗?
就算是茜理说漏了嘴,也不会这么介绍我的吧。
一切都很奇怪。一切都错了。
——只要你能找到我丈夫,多少钱我都付。
——怎么样,怎么样。
——拜托了,纸越小姐。
桌子上,肋门的照片旁边放着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的照片是打印出来的风景照,像是外行人拍的,照片很模糊,构图也不完整。
照片上的风景是蓝天下草原上的废墟。
还有像珊瑚的尸体一样满是洞的白色的大楼。
这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那是肋户消失的地方。就是我们遇到八尺大人的那个里世界的建筑物……。
2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我家啊? ! 」
我和鸟子一脸尴尬地坐在怒火中烧的小樱面前。
「那个,我想和你分享……违和感……」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又能做什么啊,吓死我了」
「想要听客观的意见,因为我和空鱼,无论如何都无法冷静地看待这件事。」
「客观的? 」
「老实说,小樱你是怎么想的? 」
「我在想如果我没让你们进家门就好了」
「不是说这个……」
小樱狠狠地瞪了鸟子一眼,靠在椅背上。
「虽然我不认识那个叫肋户的男人,但在里世界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正常了吧? 」
「说他不正常可能有点过分,但感觉相当不稳定。」
「这样的话,可能丈夫以为妻子失踪了这件事,是丈夫的妄想,失踪的人很有可能是自己,妻子只是单纯的在找他」
我歪着头。肋户的精神状态确实处于不平衡状态,但是因为失去妻子而精神错乱,和精神错乱后认为自己失去了妻子,事情的顺序完全相反。
「你说他认为妻子失踪了,这怎么可能? 」
「有可能的啊,还挺常见的」
「常见吗? 」
看着困惑的我,小樱叹了口气说道。
「有一种叫解离的精神障碍。常听到的是失去记忆的解离性健忘和产生新人格的解离性同一性障碍——」
「你指的是失忆,多重人格之类的? 」
「一般在大部分情况下是这么说的。意识和人格通常是统一的──至少从认知上来说是这样的,如果失去了其中一个,这个状态就被称为解离,或者解离性障碍。这种情况大多数是由PTSD或儿童时期遭遇过虐待, 或压力过大引起的」
不知为何,鸟子和小樱的视线一下子转向了我。
「? 」
两人的视线立刻移开,小樱继续说道。
「解离性障碍的表现方式很多,不能一概而论,但其中有一种被称为解离性漫游的症状。患有这种症状的人会突然失踪,然后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什么意思? 」
鸟子问。
「新的人格会代替之前的人格,以不同的人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有时也会突然恢复原来的人格,回到以前的生活,但会没有另一个人格的记忆。」
「在新的生活这段期间,原来的人格怎么样了? 」
「失去了」
「另一种人格是怎么来的?」
「只能说是由本人的大脑创造出来的」
「嗯……」
鸟子一脸不可思议地陷入了沉思。
「肋户先生就是有这种解离性漫游症吗? 」
「我没这么说,只是,觉得自己失去了应该存在的妻子,是有这个可能性的。那个丈夫可能是“因神隐而失去了妻子”的人格」
小樱像是重新思考了一下似的,摆摆手说道。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我又不是医生,也不能诊断没见过面的人。不管怎么说,人类出乎意料的容易犯错。这也是一个很奇怪的错误」
小樱的假设是一种慎重的假设,没有超出现实的界限。如果不知道里世界的存在,可能我已经被说服了。但对我们来说,这是最大的瓶颈。
「如果是小樱小姐的话,你会怎么向妻子解释呢? 」
「什么? 」
「我虽然曾经见过你的丈夫,但是你能告诉她,他是在这个世界以外的地方,被一个身高2.4米的女人打败而走散了吗? 」
「……啊,表达起来有点难啊」
小樱一脸苦涩的承认。
「是啊,既然牵涉到里世界,我在想会不会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这话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希望你不要把我牵扯进来」
「因为我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小樱小姐了……」
我这么一说,小樱做出了要吐的表情。
「没,没事吧,小樱? 」
小樱捂着脸,摇了摇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呢,我的人生……」
「小樱小姐? 」
「这个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来的都是些不懂别人心情的疯女人……」
「养只猫怎么样? 」
「啊,我去倒杯茶吧?」
「啊——……」
小樱深深地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天花板。
「……妻子那边是正常的吧? 」
「诶,啊,是的。」
突然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我一时不知所措,回答道。
「不知道是不是正常……但是说的话感觉并不奇怪。」
「那么,目前可以相信她说的话不是吗。如果丈夫和妻子说的话有矛盾,而且丈夫的样子明显很奇怪的话」
「一般来说是的……」
「你有什么意见吗? 」
「啊,我也是这么想的……结果我还是接受了肋户美智子的请求」
我的话让小樱瞠目结舌。
「为什么? !别管了,你们又不是侦探」
「我想早点从那种状况中解放出来……」
我的视线落在手里的明信片上。
「这是什么? 」
小樱嫌弃的离开了我。
「就是那张明信片吗?离我远点」
「啊,只用右眼来看的话,这张明信片就像一张普通的纸」
「我不是说这个」
我和小樱对话的时候,鸟子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如果那是肋户寄来的,说不定他还活着」
小樱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鸟子,问道。
「……那又怎么样? 」
「肋户,可能是在里世界里面寻求帮助。虽然说的有点矛盾,但我想肋户和美智子一定都因为对方不在而感到痛苦。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必须去帮助他」
「是啊。如果是你的话你是会这么说的」
小樱像是放弃了似的嘟囔着,目光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那……怎么办呢 」
我回答了用自暴自弃的语气提问的小樱。
「我想再去一次,里世界的,肋户消失了的大楼」
3
很久没有从神保町的杂居大楼进入里世界了。
按照往常的顺序,先乘坐电梯到达骨架大楼的屋顶。这个麻烦的过程被确立为通过Gate的顺序,每次使用都觉得不可思议。与里世界的不合理相比,反倒显得格外的规矩。
从迄今为止的经验来看,实际上并不是完全不合理的,我认为里世界有属于里世界的逻辑。只是因为我们无法理解,所以看起来不合理罢了。那么胆小的小樱,之所以这么关注里世界不愿放手,也是因为被那未知的逻辑所吸引吧。我和小樱在这一点上很相似。
从骨架大楼的屋顶往下看,雪几乎都融化了。里世界比外面的世界降雪时间长了很多,到了三月末,果然也有了春天的感觉。一度枯萎的草原也逐渐恢复了绿色。
「就是那里。」
鸟子望着南方说道。在广阔的草地的尽头,可以看见八尺大人的大楼。
用双筒望远镜眺望。因为总是向鸟子借,不方便,所以自己也买了一个。我想就算不是特别贵的,只要是防水的就行了,于是我在户外商店的货架上选了一款自己喜欢的款式。是淡蓝色的,倍率是六倍。
双筒望远镜的视野范围内里没有移动的东西。用右眼看,「陷阱」的银色在各处微微闪耀着。一想到上次去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就进去了,再一次感到毛骨悚然。我和鸟子的冒险可能就在那里结束了。
「走吧」
我们放下望远镜,走向梯子。
每次从十层楼的高度的笔直的梯子往下爬,我都会很紧张。下到地面时我已经满头大汗,把在Workman买的夹克的拉链稍微往下拉一点,从胸口吹进来的风让我感到很舒服。
「这个梯子可以处理一下吗……我感觉在我们做的所有事情中,这个梯子是最危险的。」
「也许吧,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
「好难啊,因为这个梯子这么高。」
骨架大楼除了外墙的梯子以外,没有其它上下的方法。只有柱子和各层的地板,别说电梯了,连楼梯都没有。
「你觉得可以绑上救生绳,用绞车从屋顶吊下来吗? 」
「你的意思是悬空上下?比梯子更可怕吧? 」
「嗯,也许吧。」
因为没有测量工具,我只是粗略地算一下,每层楼有三米,到屋顶就是三十米。即使没有恐高症,这个高度也足以让人畏缩不前。
「下梯子的时候,也许可以装上救生绳。」
「是哦。因为那在施工现场会使用,所以我再去Workman那边找找看吧。」
「啊,是吗?我以为是登山用具。」
「原来如此? 」
「我想攀岩之类的也有这样的工具,回去查一查。」
「是啊。」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像往常一样在骨架大楼的一楼准备装备。马卡洛夫手枪、步枪、装钉子的腰包。今天不用AP – 1,要进行徒步探险。收拾好行李,重新背好背包,把M4的肩带挂在肩上。
「鸟子,可以了吗? 」
「嗯——」
鸟子一边回答,一边环视着一楼,像是在寻找什么。
「怎么了? 」
「每次来这里,我都会寻找有没有什么变化。被冴月带过来的时候,这里是据点。虽然我也清楚的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
我没有回答,鸟子把目光转回我这边,眨巴着眼睛。长长的金色睫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生气了? 」
「没什么。」
「嫉妒了? 」
「哈? 」
我皱起眉头,转身走出大楼。从大楼走出来的时候,鸟子小跑着追了过来。
「对不起。」
「什么? 」
「对不起。」
虽然在道歉,但声音听起来却格外开心。
「也没什么可道歉的。」
当我头也不回的转过身时,鸟子突然抱住我的手臂。
「哇!?等一下! 」
我明明拿着步枪,突然瞪了鸟子一眼,危险啊——鸟子却笑眯眯的,吓了我一跳。
「什、什么? 」
「原来空鱼是会吃醋的。」
「是……不是这样的。」
反射性地回了一句,鸟子越发高兴起来。
「那为什么会不高兴呢? 」
「嗯……」
我一时语塞。
「说嘛,为什么? 」
「好……好了,离我远点。这一带到处都是「陷阱」,很危险的。”
「好的。」
鸟子听话的松开了手臂,但却笑容依旧。一脸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
嗯,也许我确实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呢?那是……。
仿佛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一样,思考瞬间停止了。
那是……为什么呢?
那是……,
老实说,鸟子说起对闰间冴月的感伤,也没什么意思了。
要说为什么没意思的话……,
是因为闰间冴月已经变成了怪物,还对她有留恋吗?
是因为闰间冴月本来就是个可怜的女人吗?
固然有这个原因,但更根本的原因是……,
因为鸟子非常崇拜闰间冴月。
……甚至在我之上?
一想到那里,突然胸口堵得厉害,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恶心、不安、寂寞。
——愤怒。
我盯着散布在前方的「陷阱」,一时无法动弹。
感觉就像是原本就有的疙瘩,就快爆发了一样。
这种让人想大喊大叫的不快感。
难道,这种感觉,通常称之为吃醋或嫉妒吗?
但是,我从很久以前就感觉到了这种疙瘩。正因为如此,在与鸟子相遇后,遇到八尺大人的时候,已经……。
那时我已经吃醋了吗?
一直在嫉妒,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
鸟子站在我的旁边,注视着我的视线。
「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有很多「陷阱」吗?要从别的方向过去吗? 」
我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在鸟子眼里,似乎是在为前方的路线而烦恼。
我摇摇头。
「不是,没事,能过去。」
「ok,拜托你了。」
鸟子的右手轻轻触到我的后背。就像被那轻微的身体触碰所推动,我向前迈进了脚步。
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不集中精神的话,就会踩到「陷阱」。
我这样对自己说着,身后传来鸟子爽朗的声音。
「你还记得上次经过这里的时候吗? 」
「当然了。」
「那个时候,空鱼心情也不好吧? 」
「……」
「我当时心情也不怎么样,所以没注意到,现在回想起来,难道空鱼当时也在吃醋吗……」
「哈? ?不是那样的。」
我打断鸟子的话,声音洪亮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为了掩饰,清了清嗓子,重新说道。
「怎么可能!我们才见面没多久,怎么可能吃醋? 」
「那为什么当时心情不好呢? 」
「不记得了。」
「啊,好伤心啊,我全都记得呢。」
这家伙太得意忘形了……!
「烦人!好了,快走吧——」
「哎呀。」
我大声喊着,想往前走,鸟子突然从后面抓住了我的肩膀。
「什么? ! 」
「着急的话很危险的,你看。」
透过她从肩膀伸出来的指尖方向看去,地面上有一堆灰。在直径一米左右的范围内,缓缓地堆积着。
<Toaster>。我曾经差点被烧死的「陷阱」。
鸟子用天真的声音说。
「有时候会很危险,和那时一样呢。」
——你以为这是谁的错! ! ! ! ! !
「……这一带有很多「陷阱」,集中注意力吧」
好不容易摆脱了,鸟子一下松开了双手。
「好的。」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想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然后重新开始前进。
鸟子环视着四周,小心翼翼地小声说。
「当时是在这里见到肋户的吧。能跟我们打招呼真是太好了。」
「嗯。」
「你说他在里生活了几十天,附近有露营地吗? 」
「对了,没带帐篷吧。」
「找找看?可能有什么线索。」
「嗯,不过,他好像是第一次进那栋楼,应该是从哪里出远门来的吧。」
我望着前方偏右的树丛中若隐若现的白色建筑物说道。如果肋户的据点就在这附近的话,很难想象他没有去过那么显眼的建筑物。
「这么说来,他和我们的相遇真的是偶然吗? 」
「我觉得一半不是偶然。」
「什么意思?」
「肋户,不是说过类人的事情吗? 」
「是那种虽然是人的形状,但跟人一点都不像的四处游荡的东西吧。跟如月车站的苔藓人、角男一样的那种。」
「可能吧,他不是还带着枪吗」
「嗯。」
「不是还把我和鸟子当成了自己的妻子嘛」
「……嗯。」
「说不定肋户早就发现了我们,然后不知不觉靠近了我们。为了确认我们是妻子还是类人。如果我们走错一步,可能就会被击中。」
鸟子沉默了片刻,惊讶地说。
「这我从来没想过。」
「嗯,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为什么没有想到呢?他是一个拿着枪的形迹可疑的大叔,我应该一开始就对他抱有戒心的。」
「鸟子听了肋户的话,就同情他了。」
「你在干什么呢?一定要振作起来……」
鸟子那令我心烦意乱的好心情消失了,她的声音明显变得低沉起来。回头一看,鸟子停下脚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步枪。
「我还在想,要是发现了肋户,我就得把这把AK还给你。」
鸟子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
「还是算了。」
「……就这么堂堂正正的发表偷窃宣言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刚才说的都是我自己的想象,虽然情况确实很奇怪,但完全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只是善意的第三者而已。」
「可是,真不敢相信,仅仅因为境遇相同,自己就不知不觉放松警惕。如果空鱼被杀死了,我——」
因为持续压抑的气氛,我急得叹了口气。
「那个时候归那个时候的事儿,就当做过去了吧,毕竟最后两个人都还活着。」
「……」
「如果你想反省的话,就留在在庆功宴上尽情地去做吧,我会装作没听见的。」
「至少听一下吧!? 」
因为鸟子那张受到打击的脸很有趣,所以我笑了起来。鸟子惊讶地噘起嘴。
「那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很危险,这样不就好了吗? 」
「也许吧。」
「现在跟那时候比起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你觉得没变化吗? 」
「嘛,好像有一点变了。」
「……哪里? 」
鸟子这样问道,声音里又恢复了刚才的调侃的语气。我感到烦恼,没有回答便转身离开了。
「快走,在这种地方待着太浪费时间了。」
「好的。」
4
我们一边扔着螺栓,穿过了草原的Glitch地带,再树丛的尽头停下了脚步。露出泥土的地面的前方二十米左右就是我们的目的地白珊瑚大楼。外墙上开了好几个圆形的孔,比上次来的时候更像珊瑚的尸体了。
到建筑物前都没有Glitch,上次来的时候地面上留有八尺大人的奇怪足迹(?),但现在没看到类似的痕迹了。对周围警戒了一会儿,似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好……进去吧」
「啊,等一下」
我正要从树丛中走出去,鸟子慌慌张张地抓住我的左手。
「怎么了?」
「牵着手进去吧」
这种时候说什么轻飘飘的话,我这么想着,鸟子一脸认真地继续说道。
「还记得上次吗,空鱼不是被八尺大人骗了,和肋户一样摇摇晃晃地被拉过去了吗」
我一时语塞。
「那是……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搞明白嘛。而且可能已经没有八尺大人了,上次不是把她击退了吗」
反驳的每一句话都像个小孩子一样,自己都嫌弃起来。
「嗯,但是你不是说过肋户的明信片也是把我们吸引到这里的陷阱嘛?所以还是保持警惕比较好。我不想要空鱼像那样消失,我被骗的时候也希望空鱼能拉住我。」
「唔……」
没想到鸟子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了,我有些害怕,确实鸟子说得有道理。
「……我知道了」
「好」
鸟子好像很了不起似的点了点头,握住的手十指交错。两个人都戴着手套,应该只有布料的触感,但总觉得很满足。
「这样就没问题了,是吧?」
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我含糊地回应了。
……不如就这样让她郁闷下去算了。
我们牵着手,向白珊瑚大楼靠近。
这个建筑物有三层,很宽,让人联想到学校的校舍。也许和<牧场>的居住楼有点像。
「之前来的时候,这里有这么多洞吗?」
鸟子抬头看着建筑物说道。我摇了摇头,外墙上应该没有这么多穿透的圆孔。
「可能会倒塌,注意一下头上」
「真想要一个头盔啊」
「把那个也列入购物清单吧」
从正面的敞开的入口向里面看,在没有地板的裸露的地面上散落着瓦砾,这些和上次来的时候看到的一样,另外还有一些细细的圆木倒在里面。
一只手握着马卡洛夫,一边警惕着一边走了进去。建筑物里空空荡荡的,没有墙壁也没有柱子,楼上的地板都塌了,连三楼的天花板都看得一清二楚。只剩下一侧,像是水泥做的布景。上次来的时候我记得还有一个木制的脚手架,现在已经没有了,那些散乱的圆木应该就是那个的残留吧。
外面的阳光从玻璃破碎的窗户和墙壁和天花板上的破破烂烂的洞里照射进来。
「那个洞,如果是自然崩塌的话,形状也太漂亮了。」
鸟子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我想到了一个可能的原因,说道。
「你还记得对八尺大人开枪的时候,有很多黑色的球体喷了出来了吗?」
「诶?有这种事?」
「可能只有我看到了吧。虽然摸了也没有任何触感,但说不定就是那个东西撞到了建筑物才变成了这样子。」
「那这些木头也是那个时候倒塌的?」
鸟子用脚把身边的圆木转了面,圆木露出了被削得光滑的末端,弯曲的断面像是被打磨过一样光滑。
击退八尺大人后,回过神时我们已经回到了表世界,但是那个时候在里世界这边脚手架崩塌了,建筑物塌了很多洞,可能闹得很大。如果没有回去的话,应该会卷入这场塌陷事件里吧……
大概和我想得一样吧,鸟子低声说。
「真是危险啊」
「嗯」
不由自主地用力握住手。事后回想起危险的状况时,我也曾有好几次浑身发抖,但一想到可能因为物理性地事故失去彼此,我就感觉全身发凉。
我们小心翼翼地穿过满是瓦砾地不稳定地脚手架上,低头看着地面停下了脚步。抵上海残留着几个木槌撞击样地痕迹。
「看这里,八尺大人还在啊」
「好像是」
那个时候没有空闲去观察周围,但是大概不会错吧,这是八尺大人的另一种姿态,仿鸟居构造物的「足迹」。
意识转向右眼,本以为能看到提示GATE的银雾,但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样?」
「好像没有」
「我也找找看」
鸟子摘下手套,露出透明的左手,用手抚摸周围的空间,从手内部反射的阳光闪闪发光。在明亮的地方看的话,可以看到透明的内部音乐浮现着结晶一样的花纹。真漂亮……可能是为了集中在触觉上,鸟子闭上了眼睛, 像是在水里跳舞一样移动,保持着和鸟子牵手的姿势,我也跟着慢慢地转动着。
「总觉得指尖被什么牵引一样——」
鸟子皱着眉说。
「——但如果是说错觉也有可能,大概就像GATE的残渣漂浮着一样的感觉」
「残渣……」
太过形象的表现有点搞笑了。
「嗯?」
突然鸟子停下了动作。
「有什么东西在这里……」
「GATE?在这里吗?」
「不是,不在这里。但是这个方向好像有点什么。」
鸟子闭着眼说,眉头越皱越紧。
「像是风压一样……越来越强了。靠近了吗?」
透明的手掌朝向的方向是我们经过的大楼正面入口。我把视线移到那边,突然皱起了眉头。门口的光景有些违和感,逆光的门框看起来有些奇怪,从左边突出的圆形物体,之前有那种东西吗?
「……呃」
当我意识到那个东西的真面目时,发出了喉咙哽住的声音。
那是,人的头。
以接近九十度的角度从门框里侧横着伸出来的头,凌乱的头发一直垂到地上,脸被阴影罩住看不见。
这是一个胳膊、脚、身体都曲折的女人,全身像是被拉伸了一样西昌,如果没有弯曲的话,三米以上的身高是绰绰有余的。
「唔……哇」
身边的鸟子发出了呻吟,好像是听到了我的声音的异样,才睁开了眼睛。
曲折的女人穿过了入口,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大楼。看不见脸并不是因为逆光,也不是被头发遮住了,因为她的脖子已经完全折到后面去了。
身上那块脏兮兮的布,原本是一件很长的连衣裙,但因为身体弯曲,到处都是凹凸不平已经破掉了。一只脚穿着女士浅口皮鞋,另一只光着脚,从脚踝处都歪曲着。嘣、嘣,像是泡沫破裂般的声音没有规律地传来,像是这个女人在发出声音。
出现了一种心里发涩的怀念,眼睛湿润了。
一直都想来,还想再见到你。
为什么会忘记呢。
为什么……
我不停地摇头。
没有这些东西,这种怀念感都是骗人的,没有实体的谎言。
「没事吧,空鱼」
「鸟子你呢,还好吗?」
「总觉得,嗯,这个,难道是」
「嗯,这家伙就是,八尺大人——」
虽然看起来很奇怪,但多半是这样的。是上次受到的伤害影响了外观吗?长这么猎奇的话,就算是肋户也不会被骗了吧。
但是与外表的厌恶感相反,袭来的怀念感反而增加了。没有具体的信息,只是纯粹的乡愁伴随着压力扑面而来。
「那个时候鸟子努力忍耐了呢」
「因为担心空鱼啊——如果是冴月的话很奇怪,很快就注意到了」
「什么地方奇怪?」
「我还从没看过冴月穿白色的衣服」
鸟子如此断言,无心的表现出来的骄傲让我特别生气。
「空鱼?」
鸟子担心地叫了我,我抬起头。
「没事,赶紧干掉吧。之前已经打倒过一次了,再那样做一次就可以了吧」
我赶走了心理地郁结,为了抵抗虚假的乡愁,紧紧地握着牵着的左手。鸟子也反握回来,那种触感让人安心。
「不会放开的」
鸟子说。
「嗯」
我点点头,意识向右眼集中。
那里有个光秃秃的攀登架一样的东西,上次看到时候是鸟居的样子,但这次完全不同了。到处都曲折着,交错在一起,形成了更复杂的构造物。
随着性状的改变,尺寸也变大了,纵向和横向都延伸了三米以上,不规则的立体,里面很深,感觉好像一直延伸到哪里。
构成攀登架的框架,每个瞬间都会改变形状,框里贴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就像是肥皂泡的表面一样,闪烁着银色的磷光。在那层膜上可以看到另一幅景象。
荒废的神社……被遗弃的营地……小樱宅邸的玄关……古老的街道……跑过去的人影……山腰上的鸟居……有很大的岩石的冢……山谷上的吊桥……被铁链封锁的山路……
薄膜有时会裂开,这个时候会发出啵的小小的破裂声。
在不断变化的场景中,不时有个小小的身影经过,从体型来看是个小孩,头发很长,可能是个女孩——
那个孩子回过头来,看到她睁大的眼睛,我吃了一惊。
对上眼了!
现在确实对方也在透过薄膜向我这边看来。
女孩转身跑了。正想着,又从另一层薄膜上穿过。不知道她会去到哪里,为了寻找下一个出现的场所,我在构造物中四处张望。
找到了——被困在水厂,拨开草丛奔跑,害怕地回头看。
「鸟子,在八尺大人里面看到了一个小孩」
我说完后沉默了一瞬,鸟子说道。
「是真的人类吗?」
「看起来是真的,好像很害怕。可能是误入了里世界。」
「要去救她吗?」
就知道会这么说。
话虽如此,我也没有异议。当作没看到的话良心上也过不去,而且就算是小孩也不想让多余的人在里世界乱晃。
……说实话,我条件反射地想去帮她也是事实,感觉不像自己,有点奇怪的感觉。
「我不知道……先试试吧」
「如果需要我的左手就告诉我」
「OK。在那之前抓住它」
「OK」
知道击退八尺大人的方法,和之前一样,我看着它的时候让鸟子把手伸进去,再破坏GATE就行了。虽然形状变了很多,但是用同样的方法应该还是行得通吧。
但是这样真的可以吗?如果我看到的女孩在GATE的那边呢?这种状态下破坏了GATE,是不是再也找不到了呢?
我为了不看丢女孩,拼命地盯着她,大脑的一角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会有这种不能放任不管的感觉呢?在银色的光芒里连脸都看不清楚,但是第一眼看到的瞬间,就觉得必须要找到这个孩子。
明明一点都不喜欢小孩子——
随着逃跑的孩子的身影在薄膜之间移动,我的视线逐渐被吸引到异性攀登架的深处。一直集中在右眼的视觉上,渐渐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我感到不安,对鸟子说。
「可以抓紧我吗」
我头也不回地说道,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右手上。
手掌又大又湿润的触感,让我的心平静下来了。
「不会放开的」
「嗯」
一边回应着,突然感觉到了违和感。
右手……?
和鸟子牵着的明明是左手吧?
「空鱼!快离开!」
鸟子的呼喊声从背后传来。
反射性地抬起头,眼前是八尺大人的后脑勺,脖子扭曲而形成的皮肤褶皱近在眼前。
「不会放开的」
我的右手腕上缠着八尺大人的手指。
「不会放开的」
重复的声音和鸟子的声音是一样的。
脸一下子发热了。
被骗了——又被骗了!明明那么警戒了!
愤怒战胜了恐惧和厌恶,几乎反射性地把右手的马卡洛夫指向了八尺大人。
抓住手腕的手并没有松开,扭曲的脖子艰难地转动着,脖子上的皱纹越来越深,黑色发束轻轻摇动,遮住的脸露了出来。
八尺大人的脸像被削掉了一样扁平,马卡洛夫的枪口前方是一个闪烁着蓝光的完整的平面,那是一层GATE的薄膜,沿着它卵形的脸部轮廓紧绷着。
那层膜颤抖着,裂开了。
嘣
发出了一声巨大的破裂声——
5
视野中突然全是鲜红的光芒,太过于耀眼,我反射性地闭上了眼。
本想用左手捂住脸,却没能如愿地动起来。右手很重,左手也是。不知道是谁的手指缠绕在一起,被抓住了!?一瞬间陷入了恐慌,我大叫着挥动着手臂。
「空鱼!危险!不要乱动!」
是鸟子!猛地睁开眼睛,视线里是自己的右手,并没有谁抓着,之前感受到的重量是马卡洛夫,手指还放在扳机上,赶紧移开了。
转向左边,鸟子正睁大眼看着。
「鸟……子」
我说出名字,鸟子没有移开目光,频频点头,手还牵着,握得很痛。
由于恐慌的余韵,我还是没回过神,慢慢地转了转头,周围的情形终于引入眼帘。
现在没有在白珊瑚大楼里,而是在屋外,地面是铺得结实的土路,左右是古老的街道。晚霞的光芒把一切都染成了暗红色。
周围连八尺大人的影子都没有,寂静的街市里只有我和鸟子粗重的呼吸声在回响。
「……手好痛」
我说完后,鸟子的手稍微放松了一些,但没有放开。
「发生了什么?被GATE吞进去了吗……?」
鸟子询问道,我咬着嘴唇,焦躁地叹了口口气。
「对不起,我太蠢了,完全被骗了」
「你看到了小孩子了吧?」
我用力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小孩子,是为了把我引过来的陷阱。难怪我会觉得很奇怪,看到的时候就觉得一定要救她的想法,明明不是我的风格。」
「这样……吗?」
鸟子歪着头。我快要自责到崩溃了。
「搞砸了。真的对不起。我一个人就算了,还把鸟子也卷进来了」
「你说这些啊」
鸟子的声音变低了,一直握着的手突然松开了。接触到空气的手心汗津津的。果然是生气了,这是理所当然的,要怎么办。
「抱歉……因为我的错……」
低着头的我,脸颊突然被捏住了。
「呀!?」
脸被强制抬起来,看向鸟子。对正因距离的靠近而动摇的我,鸟子皱着眉说。
「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呢?」
「咿……」
「我们不是已经过了会说把彼此卷进来的阶段了吗,空鱼?我们两个,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吧。」
最后一句话似乎有特别的感情。
「我觉得牵着手真的太好了,如果把我放在一边,让空鱼一个人去这样恐怖的场所,只有空鱼一个人消失了,我是绝对不会原谅的」
「唔」
「明白了吗?明白了就不要再道歉了,我要生气了哦」
鸟子一边捏着我的脸一边说,和说的内容相反,手上似乎玩得很开心——
也许是我想要把脸移开,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弱,鸟子冷冷低头地看着我说。
「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
鸟子的脸突然靠近了。
「嗯嗯?」
还没来得及闭眼,嘴唇相触……又离开了。
我从纠缠不休得双手中解放,踉踉跄跄地后退,鸟子看着捂着嘴的我说。
「这下就扯平了」
鸟子得意地看了眼颤抖的我,然后环视了一圈。
「接下来……这里,是哪里呢」
「谁知道啊!!」
「不要生气嘛」
「太、太不要脸了……」
残留在嘴唇上的触感让我大脑变得奇怪起来了。那么突然……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可恶……
无论我怎么瞪她,鸟子都不看我一眼。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振作起来,重新把目光投向周围。
身边是年代久远的街道,营造出怀旧的氛围。砖瓦和铁板的屋顶,木制的电线杆,安装着简单的窗框的灰泥墙,到处都在剥落的板墙。这就是所谓的昭和风吧,因为是在我出生前的,所以也不是太清楚。商店一样建筑的店名、锈迹斑斑的招牌上写的字一个都看不懂。
看向前方时,我被眼前景象震撼。屋顶上都能看到鲜红的、巨大的夕阳,虽然接近地平线的夕阳本来看起来就很大了,但还不是这个级别,大得视野无法容纳,几乎占据了整个天空。
「……太厉害了」
鸟子低声感叹道,眼前的景色让我忘记了刚才的事情,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把持的人的GATE前方原来是这样的……」
在夕阳的照耀下,我们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
反复从未见过,却又仿佛在某个时候、某个地方见过的夕阳。
我想起以前狩猎弯弯曲曲之后,两个人在黄昏的原野上一边笑一边跑的情景。
那时候我们的笑声中,还有对未知威胁的恐惧。就像是被迫近的暮色追赶一样,一边恐惧着一边笑着。
但是在这片夕阳下,这种恐惧似乎也融化了。因为晚霞太美了,我想朝着夕阳一直走下去,不管是谁都会这样想吧。
就像在世界尽头的海滨,以及取子箱的箱底一样,这里也是里世界深处的地方吧。虽然心里明白,但是却完全没有感到恐惧,心中迫近的悲伤在告诉我们,这里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
「牵手」
我说道,鸟子点点头,握住了我的左手。侧脸浮现出的平静的表情,表现出和我同样的心情。
「鸟子,你牵我的手的时候总是用右手呢」
「是吗?」
「是为了不让我碰到左手吗」
「是这样吧」
「没有注意到吗?」
「空鱼,太迟钝了」
「可能……是吧」
也许是坦率地承认很奇怪,鸟子像个小孩一样笑了。
鸟子触碰我的时候一般都是用的右手,即使是用左手的时候,也一定是戴着手套的。
对鸟子的左手有什么性质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不过之前把我背后的山灵拍出去,给润巳LUNA支配的第四类造成伤害,可以肯定可以对里世界的存在给予物理性的影响这一点。
从很久前就注意到,虽然她没有表现出注意到自己的身体的变异,但其实总是小心翼翼避免左手对我造成伤害。
「不用太在意也可以,我一直都是普通地看着鸟子」
「我知道。空鱼经常盯着我的脸看嘛」
鸟子干脆地说了出来,我一时接不下去了。
是这样啊。我一直隐藏的感情和反应,全部都看在眼里了……
鸟子斜眼看着沉默的我说道。
「看了那么久,我也没有变得奇怪,应该没问题吧」
「……实际上,说不定已经变得奇怪了」
我无奈地回了一句,鸟子平静地微笑着。
「可能吧」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真的好吗。
我呆呆地望着鸟子被染成茜色的脸。
如果什么都没有的话,两个人说不定会永远地伫立在这里。
或者两个人手牵着手,永远地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去。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了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我们面面相觑。
「刚才的……听到了吗」
「嗯,好像有什么」
我把马卡洛夫收进枪套,从肩上取下步枪。鸟子也一样拿上了枪。等了一会儿,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出来。我们端着枪,小心翼翼地靠近着动静传来的地方。
向着夕阳的方向走了三户房子,右手边的建筑物前,一块金属的看板倒在地上。看板的背后是一条昏暗的小巷。保持一定距离,站在路的另一边向里看去,一个人也没有。巷口的地面凌乱不堪,看上去像是躲在哪里的某个人不小心推倒了看板,慌忙逃走了……
「我去看看」
这么说着,鸟子走近巷子。
「小心点……」
我在后看守着,蹲在巷子前的鸟子回头看着我。
「——并没有什么小孩子,空鱼是不是这么说过?说那是八尺大人的陷阱」
「啊,嗯」
「可能不是那样的」
你看——她指着前方,我从后面靠近看向她指的地方。
巷子里有些湿润的泥土上,残留着足迹。
一直穿着鞋,一直光着脚,不到二十厘米的小脚印。
是小孩子脚的尺寸。
「………诶诶?」
「看吧,果然是存在的」
足迹一直延伸到巷子深处。到处都是积水的路上,脚印的脚尖部分较深,左右有些蹒跚。
「你觉得可以放着不管吗?」
鸟子问我,我不情愿地回答。
「嗯……反正也没有别的去处了,先去看看情况吧」
这么回答后,鸟子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迈开了步子往前走,我慌忙追了上去。
「等等,我走前面」
「OK,拜托了」
巷子太窄,两个人不能并排走,只有我的眼睛才能检测异常,所以我不得不走在前面。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会感到不安,但想到有鸟子在后面,也就没那么糟糕了。遇到危险的时候,即使把我撞飞也会保护我吧。
警惕地穿过房屋墙壁间一米左右地缝隙,墙边的地面上长满了杂草,地上放着腐烂的木板和生锈的钢管,在快要离开小巷前的水洼边,脚印又乱了,可能是摔倒了,在泥地上留下了手指戳过的痕迹。
走到另一条路的拐角处,立着一个红色的邮筒,是那种古旧的圆筒形类型的,在表世界还没见到过,表面各处油漆脱落了,低矮的位置还贴着一个小小的泥手印。
「那个明信片,是通过什么原理寄到的呢?」
鸟子看了看信箱说。
「什么原理?」
「如果那是把我们引过来的陷阱,为了送到肋户美智子那里,不就需要在某个地方通过邮局送达吗?假设某个人准备了明信片,从这里投递出去……一想到要达到表世界的邮局需要经历怎样的过程,就觉得很奇怪。如果是里世界妖怪送来的话,这也太像童话了,如果是自己传送到邮局,这也太方便了吧。」
「是啊,恐怖故事有很多这种怎么想都想不清楚的地方。」
我一边寻找着路上的脚印,一边说。
「我经常听到一些,房间里地上掉了毫无来源的黑发之类的传闻。」
「有吗?」
「有啊,故事想表达的是,不认识的人的头发好恶心啊,可怕。可是我每次都会想,把那个头发拿来仔细调查一下会怎样呢?用显微镜看得话能不能看到角质?提去DNA的话是不是就能知道身份了?」
「哇,像是犯罪调查」
「但就是这样啊,有物证就意味着可以详细调查」
「没有实际调查的故事吗」
「调查了但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是最多的,也有保存下来了结果不知不觉消失了的模式,剩下的就是——调查的人变得越来越奇怪,失踪了或者自杀了的也有不少」
「深入调查的话会有危险呀」
「但是,实话怪谈体验者的手里剩下的物证本身意外的很多,我以前查阅了很多恐怖故事,也期待着是不是真的有还不知道的世界存在,但好不容易有了物证却不能好好地调查,想想就着急,经常会想,这个地方再详细一点啊,之类的」
「哈哈,这是什么想法,好可爱」
意料之外的感想让我感到困惑。
「才不可爱,这方面我可是很认真的,经常会感到冒火」
「真想见到那个时候的空鱼」
「没见到真是太好了,感觉超糟糕的」
「没关系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感觉就不太好了」
「不是说了吗……?」
我不由自主回过头去,鸟子对着我微笑着。
「太好了呢,空鱼最后还是拿到了物证」
「什么意思?」
「里世界不就是空鱼所说的物证,不是吗?」
鸟子说得没错。
一直幻想着实话怪谈中「与这里不同的地方」的我遇到的,正是那个「不同的地方」。里世界就是怎么调查都查不完的,超巨大的物证。
而我和鸟子也成为了其中的物证之一。
我的右眼和鸟子的左手。之所以能够没有变成其它牺牲者的同伴而继续探险,是因为我们在物理层面上被带入了里世界吧——
「怎么了?」
听到声音叫我,才发现自己停下了脚步,一直盯着鸟子的左手。
我摇了摇头说。
「你从这里寄信说不定能收到呢」
鸟子笑着,用左手摸了摸邮筒。
「要不试试?就像旅途中寄明信片一样」
「给小樱吗?绝对会被嫌弃的」
我们互相笑着,又继续前进了。
被夕阳染红的街道上,小孩子的脚印断断续续引导着我们向前进。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穿过小巷,穿过房屋,越过侧沟……虽然有时会跟丢,但只要稍微找一下,没那么费劲就能找到。我感觉这小孩并没有想要甩掉追踪,只是在盲目地逃跑。
随着继续前进,街道变得越来越奇怪。原本都是平房或二层楼房,变得越来越高,回过神来已经有五层楼高了。左右两侧延伸着的各家的上层通过夹道的回廊连接在一起。
鸟子从建筑物的间隙仰望着天空说。
「太阳还没落山」
「真的呢」
巨大的夕阳完全没有移动的样子,只是继续闪烁着鲜红的光芒。与周围的景观相称,时间仿佛停留在过去的状态。
「也许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一直都是黄昏的世界」
「有这样的怪谈吗」
「偶尔也有。坐电梯到了异世界的故事,到了上层,明明还是白天,天空却一片通红」
「这种古老感觉的接到呢」
「好像在各个地方都有读到过,回过神时就误入了古老街道的故事。比如走在街上,误入了本不存在的路,也有被狐狸或狸猫欺骗的情节」
听到我的回答,鸟子一脸感兴趣的样子低头看着脚下的足迹说道。
「这孩子会不会是狸猫呢」
「可能是?」
「找到的话,带她去见小樱吧。她很喜欢的狸猫的感觉」
「如果是狐狸的话绝对不能碰哦,会死于裂头蚴的」
「那是什么?」
「糟糕的寄生虫」
连在一起的建筑物突然中断,视野开阔起来。城外的小河上架着一座木桥,那前方是盛开着彼岸花的原野。到处都是废弃物,并不是很好看的景色。这一切都被毫无遮拦的夕阳照耀着。
「有了」
鸟子叫了一声,朝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几乎要被草丛掩盖的人影正朝着一个更大的废弃物山跑去。远远望去,就知道是在攀登架的薄膜里看到的那个孩子。我还记得她拼命地跑着,仿佛随时都要摔倒的样子。
「虽然看起来不是狐狸……」
「还可能是狸猫,你打算怎么办?」
被鸟子这么一问,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不管这么说,迄今为止我甚至都还在怀疑脚印的主人是否真的存在,但真正地看到了那个小孩子,那种感觉又从内心深处涌了出来。不能放任不管,必须要去救那孩子……
看到我的表情,鸟子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我们开始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脚步,追在孩子身后。因为还警戒着Glitch之类的东西,所以不能像那个孩子一样全力奔跑。
「鸟子,我可能有点奇怪」
「怎么了?」
「看到那个孩子,条件反射性地想要去帮助。绝对很奇怪。我可能被什么影响了。」
鸟子仓皇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说。
「空鱼……那个,我觉得没有什么奇怪的」
「啊?」
「如果有人误入了这个地方,肯定会想要帮忙吧」
「……如果是鸟子应该会这么说的吧」
我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人格高尚的人。
我们现在位于八尺大人的大门里面,这一定也是八尺大人对精神的影响,我知道鸟子本身就是会理所当然地帮助别人的人,所以不会注意到。反正追上那个孩子的时候,一回头也会变成恶心的怪物吧。这就是里世界那些家伙的伎俩,那就这样吧,到时候就像往常一样击飞它。
鸟子应该不会马上做出反应吧,那么温柔的鸟子不会拿枪对准一个孩子模样的人。只能由我来开枪,虽然我也不想,但鸟子也做不下去吧——被干掉之前只能这么做了。
废弃物山就像是漂浮在彼岸花海中的小岛,我们向那靠近。报废的三轮车、木头框架的显像管电视、用铁加强的桐木衣柜还有其他废弃物都很旧。小孩子匍匐着走进堆得乱七八糟的山的缝隙中。
我们气喘吁吁地走到山脚下,窥探着废物之间的缝隙。厚厚的木桌下面,有一条漆黑的通道通向深处。
打开电筒,照向里面。通道不到一米高,上面堆着重重的废弃物看起来很稳定,但我并不想摇一摇去确认它的强度。
「喂——」
鸟子向通道深处喊了一声。
「没事吧——?到这种地方很危险——」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
鸟子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怎么办?」
「嗯……」
我也被难到了。追在后面也太莽撞了吧……我一边想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往旁边看,竟看到意想不到的东西,吓了一跳。
我看了我——我的二重身。她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呆呆地站在那里。
她伸出右手,指着通道的方向。
并没有看向这边。
「空鱼,怎么了?」
「嗯……没什么」
移开视线的瞬间,二重身就消失了。
……是让进去吗?到这个里面去。
想起了以前被二重身带到鸟子在的地方,虽然这次寻找的对象不一样,可以相信她吗……?
我叹了一口气,在通道入口蹲了下来。
「没办法,我去看看」
「我也去」
「不,一起去的话,如果崩塌了就糟糕了,你等一下,我看情况再叫你」
「知道了……小心点」
鸟子不安地说,摸了摸我的背后。
下定决心,四肢着地匍匐进了通道。单手拿着手电筒真的很碍事,一边在脑中的购物清单把头照灯写进去,一边在黑暗中爬行。虽然到处都是废物,但还好不是很臭。
感觉爬了很长,不过我估计最多就五米左右,通道变宽了,高度变高了,站起来也没问题。为了不撞到周围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用电筒照向四周,废弃物中围了一个半圆形的空间,大概有六叠大小。
「空鱼,没事吧?」
「没事,里面变宽敞了」
「我可以进来了吗?」
「再等等,我确认一下……」
拿出马卡洛夫,重新环顾四周,之前逃进来的小孩子却不见踪影,难道还有别的通道吗?
我用灯光照向墙面,看到了一个横躺在地上的人类大小的物体,差点跳了起来。仔细一看,是睡袋。我战战兢兢地看了看里面,拉链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像是有谁钻了出来,就这样被丢在一边一样。睡袋与地面之间铺着银色的垫子,是露营时用来保温的。
与周围的杂物混在一起差点没有注意到,睡袋的头侧放着一个背包,走进后闻到一股臭味,是人的体臭……那也是长时间没洗澡的味道。我很想调查一下,但是又不想伸手去摸,正犹豫着,我发现睡袋里落着一张照片。
灯光照射过去,我吃了一惊。
照片上的人是肋户美智子。
妻子的照片——也就是说,肋户在这里……?
这时,我感觉到背后有动静,回头一看。
好像是藏在毯子下面的小孩子,现在露出了半张脸看着我。四目相对,小孩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动物一样敏捷地从躲藏的地方跳了出去。阴影中,眼睛闪闪发光。
我立刻用右眼盯着这个孩子,就在这时,这小孩子呀地叫了一声,转过脸去,就像是被火烧了一样,还没等我把枪口对准,小孩子转身逃进了通道。
「空鱼,刚才那是什么?」
「去你那边了!小心点!」
「什么——哇!」
听到了尖叫声和肢体相撞的声音。我也跟在后面,急忙返回通道。
到了外面,鸟子正抓着那小孩。小孩子从后面被抱住,拼命扭动着身体想要逃跑。
「啊啊啊!哇——!」
为了不让这个正发出野兽叫声的孩子逃走,鸟子按住了这孩子。
「嘘—!没事的、没事的,冷静点」
鸟子一边拼命按着狂躁的孩子,一边用平静的声音安抚着。我不由得看入迷了。以前好像也有用那种方式让我冷静下来过。那是什么时候来着……
「空、空鱼,帮我一把」
被叫到了我才回过神来,慌忙跑过去,按住了那个小孩挥舞着的手脚。
「没事的、没事的,看,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安静——痛!」
突然被狠狠踢了一脚,叫出了声。
「别乱来了,够了,好痛!都说了好痛」
又是打又是闹,还揪头发,可能已经筋疲力尽了,小孩子渐渐安静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睁大眼睛,就像是被抓起来的野兽一样。
鸟子头发乱糟糟的,气喘吁吁地说。
「不是狐狸或者狸猫吧?」
再次观察着被鸟子抱着的孩子,是个女孩子。长长的黑发乱糟糟的,黑色的连衣裙又脏又破。原本只穿了一只脚的鞋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光着脚,浑身脏兮兮的,瘦骨嶙峋。年纪看上去还小——大概五六岁左右。
「没有错——是人类」
我回答,孩子的视线一直跟着我移动,即使体力耗尽也在寻找着逃跑的机会。我明白的,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
「……啊」
突然明白了的感觉。
是这样吗?所以我才觉得必须要就这个孩子……?
我重新看着这孩子。
看她的样子,自从误入里世界后,一定经历了很多可怕的事情吧。但是这个孩子并不只是因为恐惧而颤抖,还想要拼命地活下去。
简直就像是过去的我那样。
就像是我的想法传递了过去一样,小孩子眨了眨眼,皱起了眉毛。原本像是野猫一样的感觉变了,僵硬的四肢失去了力量。
从后面抱着她的鸟子也似乎感受到了,我们弯下腰,轻轻把她放在地上,孩子自己站了起来,抬头看着我们。鸟子放开了手,她也没有立刻逃跑。
鸟子蹲下来,平静地搭话。
「把你吓到了吧,对不起。我是鸟子,这个孩子是空鱼,你呢?」
孩子什么也没有说。
「你一直一个人待在这里吗?很可怕吗?已经没事了,可以回家了」
孩子疑惑地看着鸟子,好像不太能理解她在说什么。
「啊,该不会不是日本人吧。Hello?Bonjour?你好?안녕하세요?*」(*分别为英语、法语、中文、韩文的“你好”)
对每一句问候都没有反应。我和鸟子困惑地看着她,孩子怯生生地开口说道。
「总而言之这是实体化后的空鱼的认知界面也说不定」
「……!?」
「就和加热牛奶的时候表面生成的那层膜一样——」
可能是被我和鸟子惊讶的表情吓到了,孩子说到一半就闭上了嘴。
「刚刚,那是什么?」
即使问了,孩子也一脸害怕,没有再说什么。
突然想起来,这是很久以前我们和小樱的对话的一部分。(注:出自第一卷档案2八尺大人Survival)
以前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当里世界的存在接触到我们的时候,他们会模仿着我们的语言说话……
仿佛被一种莫名的不安所驱使,我问道。
「喂,你从哪里来的……?」
仿佛是没听见我的声音一样,孩子突然转过头去,抬头望着至今未沉下去的夕阳。
我们也跟着回头看向那边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钟声一样的声音。
咚……沉重的声音还没有消失,眼前开始变蓝了。
刚刚还是被夕阳染成红色的世界,眨眼间变成了蓝色。巨大的太阳现在是一个超级蓝的圆盘。
这不是太阳——是在空中打开的巨大的洞。我们被来自里世界深渊的光芒所照亮。
咚……钟声再次响起,空气都在摇晃。
「空鱼,那个……那种东西,之前有吗?」
听到鸟子的话,我移开视线,原野对面广阔的街道中高耸着一座酷似东京塔的黑色铁塔。
塔的上方缠绕着一个退了色的风幡一样的东西,被风吹动着。看到这个场景,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长长的黑色头发的印象,缠在手指上的女人的黑发……
「——八尺大人?」
我下意识说出这个名字。
「那个?哪里?」
鸟子皱着眉头小声说道。
「好像是有八百尺左右……」
我无法回答,茫然地望着上方,突然手被拉住了。低头一看,女孩愁眉苦脸地看着我。
「……怎么了?」
我茫然地问,女孩似乎有些不耐烦,转过身去,牵着我的手向夕阳的方向快步走去。
「等、等一下」
小孩子不理我的呼叫,头也不回焦急地往前走着。
「不是叫你跟我来吗……?」
鸟子的声音也有些迷茫。
似乎是这样的。女孩瞥见我牵着鸟子的另一只手,加快了脚步。
一瞬间,周围闪烁着银色的磷光,我们正走在一条走廊中。
鸟子惊讶得发出声。
「刚才好像碰到了什么——」
走廊地上铺着地板,在鞋子下方吱吱作响。两边都是格子窗,窗外只能看到蓝色光。在这片让人联想到大海的深蓝色中,有一个巨大的影子在移动,同时银色的磷光闪过,情景开始变化。
这次是在外面,在楼顶,周围都是形状相同的方形大楼,屋顶之间连着混凝土桥,天空全是蓝色的,让我想起世界尽头的海滨的天空。穿过屋顶,踏上通往隔壁大楼的桥的时候,视野又染上了银色。
我们到了荒芜的平原上。寸草不生的灰色地面一直延伸到地平线。除了乱成一堆岩石、带棘刺的枯木,没有任何遮挡视线的东西。前方耸立着和最初见到的黑色铁塔很像的塔。荒野上到处都是同样形状的铁塔。仿佛感知到了我们的出现,铁塔的顶端闪闪发光,发出蓝色的波纹,看起来就像是在空中用颜料画画一样不可思议。
在急速扩散的波纹抵达之前,我们又进入了另一个场景。在郁郁葱葱的森林中,树冠上似乎有巨大的生物爬来爬去。在茂密的树林后面,可以看到湛蓝色的鳞片……
每走一步,情景就会发生变化。在遭遇山灵的旋转观景台、时空大叔那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但以如此鲜明的形象认识到还是第一次。鸟子和我都惊呆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这个牵着我的手走着的孩子,似乎可以在世界的相位之间移动。
一个接一个的目的地里,都有蓝色的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们。是慢慢被追上,还是慢慢地远去,一时无法判断。尽管如此,在经过无数如同梦境般毫无脉络的情景后,超蓝的压力逐渐变小。
同时瞬息万变的情景也越来越接近我知道的现实世界。有蓝色黑板的教室、立着蓝色稻草人的田间小道,还有闪烁着蓝白色霓虹灯的郊外柏青哥店。空无一人的场景开始渐渐变得嘈杂起来,像是透过毛玻璃看到的模糊人影掠过视野,看板上的字渐渐能看懂了。
「难道说,我们在远离里世界?」
「鸟子也是这么想的?」
「嗯。这样走下去的话,应该会回到表世界的某个地方吧……」
我和鸟子突然望着对方。
「空鱼……这样,不是很糟糕吗?」
「怎、怎么办——要回去了!」
拿着枪出现在有人的地方太糟糕了,女孩子没有理会慌张的我们,径直向前走。
「不能控制出去的场所吗?」
「怎么做?」
「空鱼的眼睛可以看到目的地吧!?」
听她这么说,我用右眼环视四周,周围都被银色的光包裹着,所有的方向都被都被雾笼罩着,不知道在往什么方向走。偶尔雾变淡了,露出了对面的景象,这个时候小女孩就往那个方向走。
这样的话,如果能够找到没有人的地方,或许就能诱导她走向那里。我凝视着迷雾里的目的地,这期间四周穿过的人影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似乎在避开我们,又好像是在回头看我们。焦急地四处张望,眼熟的地方在视野的一角闪过。
神保町的铃兰街,新宿的ALTA前广场、池袋的淳久堂前……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意识已经看到了前方?可是不行,这些地方人都太多了,要去人更少的地方,拿着枪也没关系的地方……
「啊!对了!」
我不由自主叫了起来,女孩像是责备我一样抬头看着我。我没管她,举起与她相牵的手,指了指想去的地方。
「去这边!这边!」
女孩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但还是改变了前进的方向。前方的迷雾散开,熟悉的场景展现在眼前。还没等我安心下来,女孩子就继续往前走,我慌忙说道。
「鸟子,打开GATE!」
「知、知道了!」
鸟子的左手向眼前的空间拂去的下一个瞬间,我们突然被扔到了表世界。
我们正站在小樱家的大门前。
就在小女孩不知所措地停下脚步的时候,我们面前的门打开了,穿着CROCS拖鞋的小樱走了出来,看到站在玄关前的我们,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小樱看了看我、鸟子,还有身上脏脏的小女孩,紧紧地皱着眉问道。
「……诱拐?」
「没有诱拐啦」
「啊,那是……」
看样子没有接受我的回答,小樱再次打量着小女孩,小女孩露出了戒备心,后退了几步,躲在了我们身后。
「生孩子了?」
怎么可能。
6
「结果,那到底是什么呢?」
几天后,我和鸟子在约定地点的麦当劳一边吃着炸鸡块,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那之后,身份不明的小女孩在小樱家的浴室里洗干净后,被带到了DS研。我们也一起去了,想再尝试沟通一下,结果没有成功对话。在得到失踪者的信息和查询期间,她就先由DS研来照顾。
「那家伙,你觉得会是肋户的女儿吗?」
「应该不会吧……因为肋户只说了妻子的事情,妻子也没有说过孩子失踪什么的」
「废物山里不是有肋户睡觉的地方吗?」
「我也没仔细调查过,只是觉得可能是」
「那个孩子在那里只是偶然吗」
「会是怎样呢」
「里世界有什么东西在引诱我们……八尺大人把我们引到更深的地方……然后想让我们做什么呢?只是让我们找到肋户睡觉的地方吗?」
「假设它们有目的的话……是想要那个孩子被找到吗?」
「为了什么呢?」
「谁知道……」
我舔了舔手指上的芥末酱,伸手去拿可乐。叼着吸管靠在椅子上,对上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的鸟子的视线。
「嗯?」
「没什么」
鸟子摇摇头,自己也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肋户怎么样了……该怎么跟肋户的妻子报告呢」
「这个嘛……我觉得什么都不用说」
「?」
我从包里取出一张明信片,扔到桌子上,收件人上用圆珠笔写着我的名字,但没有寄件人的名字。
「今天出门的时候,放在邮箱里的」
「可以看吗?」
鸟子把明信片反过来,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是什么?」
明信片背面是照片,用简单的字体写着「我们结婚了」,下面印着模糊的景象,就想用镜头脏了的照相机拍的一样。站在前面的好像是肋户美智子,涂着红色、艳丽的口红,背后白色墙壁的房子照了半边进来,二楼的窗户上站着一个人,似乎正对着照相机,但画面被破坏了,看起来像使用灰色粘土做的人偶。房子背后耸立的黑树,说不定就是远处的铁塔。
「你能想到给我寄这样的照片的意图吗?」
我问道,鸟子默默地摇摇头。
「简直莫名其妙。一开始看起来还很正常,果然还是很奇怪。那个大概不是真正的肋户美智子」
「那是谁?冒牌货?」
「应该谁也不是。是三个大妈、MIB之类的……」
「你是指像人类的“现象”的一部分?」
「是的,所以还是不要再联系比较好,拿着也没有意义。这张明信片,你想要的话就拿去吧」
「才不要」
「是吧。扔掉吧,这种东西」
我们拿着托盘离开了座位,打开垃圾桶的盖子,倾斜托盘……在它快要掉下去的时候,我重新考虑了一下,拿起了明信片。
「不扔掉吗?」
「啊……想了一想,卖给DS研也可以吧」
鸟子吃惊地睁大了眼。
「会买吗」
「反正去试试呗,试一下又不要钱」
「我好久都没去DS研了」
「对鸟子是啊。我上次去的时候……是润巳刚醒来的时候吗?不对,是去商量<牧场>的工程的时候」
「诶?什么?润巳LUNA?已经恢复了吗?」
「我没说过吗?」
「第一次听说」
我们一边扇动着那张让人感觉不太好的明信片,一边走出去,走进了地铁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