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中途上了高速,发出了魄力十足的引擎声,一路飞驰。从导航系统的画面看来,目的地应该是市中心的方向。金发和黑道都沉默不语,我一味地忍受着这段令人窒息的时间,过了四十分钟左右,终于在某栋大楼的地下停车场中停了下来。
「请」
黑道打开了车门的锁说道。好像是让我自己下车。从车里出来,站在毫无装饰的水泥地上,金发也拽着我的手下了车。
黑道先一步走到电梯里,等我和金发上去后按下了关门键,用小钥匙打开了楼层按钮下面的面板,操纵里面的按钮,电梯开始上升的时候,又将面板恢复原样。
「这里是……医院吧」
进入大楼的时候,看到窗外的大楼招牌上写着健康保险之类的,但是地下停车场里没有其他车,也不太像医院。
「准确的说应该是私人医疗场所吧」
黑道礼貌地回答。
「不是医院吗」
我生硬地说道,金发插嘴道。
「没关系的」
「什么、怎么——」
「因为这里没有空鱼的敌人。相信我」
对这种恳求般的说法感到不适。
没有任何根据,让我就这么相信也很为难……
电梯停了下来,这一层里白色的墙壁被荧光灯照亮,空气中有刺鼻药品的气味,至少是医疗场所这一点没有说谎。
「就是这里了」
被催促进了门,里面是诊疗室,坐在办公桌前的穿白衣的男人抬起了头。是一名秃头、戴着眼镜的中年男性。看外表应该是个医生吧
「呀,是纸越小姐。请坐」
医生爽快地搭话,我慢慢地坐到了他指的椅子上,问道。
「你也……认识我吗」
「嗯。来检查过好几次了。没有记忆了吗?」
「其他人也这么说」
黑道和金发没有出去,站在房间的墙边看着我,感到了他们的视线总觉得冷静不下来。
「这只眼睛,怎么了?」
「看不见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上周……?」
「然后也失忆了?」
「记不太清了」
「去医院看了吗?」
「还没有去」
「为什么没去?」
我含糊地摇了摇头。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没有去。也许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不见,所以懒得向别人解释。
「能把眼罩取下来让我看看吗?」
「啊,好的」
把眼罩取下来的时候,金发应该也在旁边看着,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眼睛的颜色……」
「嗯」
医生凝重地应了一声,把笔灯凑近了我的右眼。我并没有感到眩目。
「右边的虹膜的颜色没了……明明是那样的蓝色,现在变成了灰色」
「蓝色?」
「嗯,之前来的时候是这样的」
纸上打印的照片展现着像伪造物一样的深蓝色眼睛。
「这个是,我的——?」
「从上周开始有发生什么吗?有撞到什么吗?有疼痛或者违和感吗?」
「什么都没有」
走廊上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这时诊室的门被猛地打开,一个矮个子女性冲了进来。我还以为是个小孩子,但是穿着却是很成熟的春装大衣。
她看到回过头来的我的脸,惊讶地睁大了眼。
「小空鱼,这是怎么了!」
又是一个认识我的人。
「啊,多谢关心……」
总之先低下头,女性的表情变得更加动摇了。是我的回应哪里出错了吗?
「还想着怎么完全联系不上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为什么不接电话?就算失忆了,也能接电话吧?」
金发也连连点头。这两人都有联系过我吗?
「对不起,那个……因为害怕……」
「怕什么?」
「手机,都是不知道的名字和号码、太害怕了,于是关机了一直放在一边」
「所以才……」
金发好像理解了似的小声说。
诊室里一片混乱,医生举手说道。
「有什么事稍后再说,现在先做几个检查吧。纸越小姐,这样可以吗?」
「要多少钱呢?」
我的问题似乎出乎意料,但医生很快就夸张地压低了声音回答道。
「现在的话免费」
「那就拜托了」
其他人都被赶出了房间,开始了检查。更换了像是睡袍一样的衣服,首先是采血、测血压、X光之类的常规检查,然后被带着去了几个房间,有用像甜甜圈一样的大型机器拍摄头部的断层图的检查,有在带镜头的机器前用光照眼睛的检查,还有对眼球吹气的检查……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女护士来帮忙,检查的间隙,我试着问她是否认识我。
「是的,当然知道。我们见过很多次面了」
「这样啊……」
「你还拿着枪来救过我,太帅了」
……我干了什么?
做完所有的检查和问诊大概花了一个多小时。我又坐在了诊室的椅子上,面对着医生,金发、黑道和矮个子女都围了过来。
盯着显示器上的检查结果,医生皱着眉,又转向我。
「关于眼睛……右眼没有视力。奇怪的是,除了虹膜的颜色以外,眼球没有任何异常。没有外伤,晶状体、视神经还有结膜都没有问题。只是失去了颜色、失明了」
「失明……」
再次说了沉重的词。
「除了眼睛,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脑出血、血肿、卒中……这些征兆都没有,头部也没有被撞伤的痕迹。和上次看的时候一样,是健康的身体」
「但是她失忆了?」
对于金发的问题,医生凝重地点了点头。
「问诊的时候发现她不记得这里的所有的人了,DS研的存在本身也忘记了,UBL有关的事情好像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但是关于大学和日常生活的记忆却没什么问题。部分性遗忘——或者说选择性更恰当」
「有原因吗?」
「不是脑损伤,只有一只眼睛失去了视力,但其他地方没有觉得麻痹,所以也不是血管性的。对事物的理解力和判断力稍微偏低,这样看来……没有外伤的话也可能是脑震荡,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等她自己恢复就行,但是也可能有是早发性痴呆,虽然很难,但如果一定要下一个诊断的话,就以路易氏体痴呆症为考虑诊断进行精密的检查吧」
「痴呆症——!?」
不管是谁都会被吓一跳吧。不仅失去了视力,还有痴呆症?我这个年龄??
「空鱼……」
金发走了过来,拉住了坐在椅上的我的手,眼睛湿润地看着我,我怀着不安的想法抬头看着她。
「我的事情,全部都想不起来了吗?」
「嗯……」
老老实实回答了,金发的表情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她非常担心——为了我的事。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竟然和我这么亲密,至今不敢相信,不过从她看我的眼神和接触的方式都流露出对我的关心,看来她并没有说谎。
矮个子女性也皱着眉,露出了沉重的表情。看起来也很担心,但是看上去好像又在生气,是对我吗?我也不清楚。
「你和我,好像关系很好啊」
我这么说着,金发惊讶地愣住了。
「…………是这样的」
「对不起哦,我想不起来了」
「没什么……」
金发摇了摇头。我思考着一边继续说道。
「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你这么说过吧」
「嗯」
「这么说、那个、也就是说……」
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询问。
「难道说,我们两个,之前在交往吗?」
「诶……」
金发僵住了。
动作戛然而止,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啊、那个?不是吗?总觉得、还以为是那样——」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金发凝视着我说着,表情毫无变化。
「啊,因为,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应该是恋人吧」
金发的手突然脱了力,握着我的手一下子垂落下去。
「……?」
她一言不发地盯着我,我感到有些害怕。
「那个……」
下一瞬间,我的左脸受到了猛烈的冲击。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挨了一记耳光。
「仁科小姐——?」
「喂,你在干什么!?」
黑道和矮个子女性在背后叫住她,但金发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打我的右手举在半空,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那只手又一次挥舞起来,狠狠地打了我的头的侧部。
「好痛……干什么!?」
我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金发。
「住手!你干嘛!?」
比起生气,我更加感到困惑。对方始终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比起被打而感到生气,对方无法理解的行动原理更让我感到害怕。
「仁科小姐,你怎么了?」
黑道从后面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金发没有回头。
「空鱼坏掉了」
金发喃喃地说,对着我又扇了过来,好像是瞄准了我的头,但是因为被按着肩膀,所以没能够到,威力减半的手啪的一下压在了我的脸上。
「唔……」
转过脸去甩开她,怒气终于涌了上来。
「很痛啊!离我远点!」
我也大声吼着,甩开了金发伸过来的手。
「冷静点笨蛋!为什么要在这里吵架!?」
矮个子女人冲过来,挤在了我和金发之间将我们分开。尽管如此金发依然不停地想要打我。
「因为空鱼坏掉了……」
金发眼神空虚不停重复着。
「那怎么可能敲一下就好了!又不是昭和时代的家电!?」
「不知道,说不定能修好,因为——」
金发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中断了话语,呆滞的脸上恢复了表情,眨了几下眼,飘忽的眼神又聚焦了。
「——因为之前就修好过!」
说着,金发摘下了左手的手套,看到露在外面的晶莹剔透的手,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既不是玻璃也不是水的材质,美丽而透明的手……。
被全员的视线注视下,金发高高举起左手——
——对着我的右脸又打了一拳。
「痛、你这家伙……」
「快住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别这样了!」
「仁科小姐,请您冷静下来——」
「是啊,这么打脑袋可不行——」
大家一起喊了起来,就在又要重新开始扭打起来的时候,金发喊道。
「安静一点!」
紧迫的声音让诊室一下变得鸦雀无声。
「安静一点,让我集中注意力」
她压低声音重新说了一遍,金发把我按在了背后的墙壁上。
「等一下!别按我!」
金发在高出我一个头的位置俯视着愤慨的我说道。
「空鱼,别动」
「啊?干嘛?」
「我要用左手碰你了,别动」
「你要做什么——」
金发并没听我的话,把我压到墙上。透明的左手正缓缓靠近。到底是怎么回事?觉得里面有一闪一闪的光在闪烁是眼睛的错觉吗?
「呀!」
好冷!我想后退,但是身后是一堵墙。
「别动」
她用右手按住了我,左手开始在脸上抚摸,闭上了眼,专注于在手掌的感觉上。
「里面……没有吗……但是……好像有什么……」
她喃喃自语着莫名其妙的话,好像不是在跟我说话。
「不是……?不是这样的……就是说没有了……?」
——这家伙在做什么……?
其他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没有上前阻止金发。有些害怕地观察着,在脸上探索着的手指,撬开了右眼的眼睑,我开始焦急起来。
「等、等、那是眼睛!」
「忍耐一下」
「开玩笑吧!?」
可怕的是并没有在开玩笑。冰冷的手指从眼睑之间钻进来,触到了眼球表面。我不由得缩起了身体。
——咦……?
并不觉得痛。虽然有指尖触摸眼球表面的触觉,但仅此而已了。
失明了后痛觉都没有了吗?我一边感受着手指慢慢触摸眼球的感觉,一边无计可施地呆立在原地。虽然没有疼痛,但是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过于强烈让我浑身立起了鸡皮疙瘩——。
这时,更可怕的感觉袭来了。
抚摸着眼球表面的手指就这么伸进了眼睛里去。
「哇啊啊啊!?」
不由自主地尖叫了起来。手指伸到了眼球里面!虽然自己看不见,但感觉到了。虽然依然还是不痛,但这不是痛不痛的问题。无论怎么样也要先分清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啊!
「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吵死了!别动!」
我陷入了恐慌大叫了一声,却反过来被对方怒骂,这家伙是认真的吗……!
手指在眼睛里摸索着,指尖向大脑深处伸去……不是,也就是说,等一下啊,这不是已经达到了大脑里吗!?
想到这里我几乎快昏过去了,这时听到了金发低声说着。
「……有了」
在眼球深处,指尖动了动。
仿佛有什么被解放了一样,出现了轻飘飘的感觉,就像是绷得紧紧的塑料袋突然被解开一样——
那个袋子里的东西突然一下子溢了出来。劈里啪啦的、像是碳酸气泡破裂的感觉在右脸蔓延开来。就像麻痹的脚恢复到了正常一样。我被刺激到喘着气,手指从我的眼睛里抽了出来。
「唔……!」
麻木得快要发出声音的同时,疼痛的感觉又回来了。有种睫毛进去了一样的异物感,我捂着脸向前弯,右眼的泪不停地往外涌着。
等了一会儿,疼痛渐渐平息了。虽然还是感觉隐隐作痛,但是还没有到睁不开眼睛的程度。我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
「……啊」
噙满泪水地视野里,看到了自己的手掌。
右眼看得见了。
抬起头来看着第一个进入视线的女人,她的名字脱口而出。
「……这不是鸟子嘛」
鸟子像喘息一样松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坐在我刚在坐着的检查用的椅子上。
「小空鱼……?记忆恢复了……?」
我想回答小樱,移动了视线,却又一阵剧痛,我按住了眼睛。
「怎……我的眼睛怎么了?」
汀扶着站不稳的我,让我坐到了诊室里的床上。
医生拿开了我的手,拿着灯照了照我的眼睛。
「治好了……这是可以这么说吧」
医生半信半疑的语气小声说道。看向递过来的镜子,我的眼睛恢复到了原来的异常的蓝色。眼白部分充血得厉害,眼睛周围也很肿,大概是因为被手指戳进去了缘故吧。
「看得见了吧?」
「看得见了」
「记忆呢?知道我们是谁吗?」
「知道」
我再次环视了一下聚集在诊室里的每个人。鸟子、小樱、汀、还有……、
「咦……」
「有什么奇怪的吗?」
「不好意思,那个,医生和护士的名字好像还回忆不起来」
「嗯……可能没有说过名字吧」
「啊,那没事了」
「没事了啊」
鸟子还是呆呆地弓着背坐着,浅浅地呼吸,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有些担心地搭话。
「鸟子,怎么了……?」
鸟子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道。
「……累了」
「累了?」
「因为相当地集中了……」
鸟子的视线落到自己的左手上,这只曾伸进我的眼睛里的手,慢吞吞地动了起来,想要重新戴上手套。
「啊、这样可不行啊」
护士慌忙地递上了消毒纸巾。擦了就行了吗?是这样的问题?总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也许护士也被冲击到了。因为明目张胆的暴力和戏剧性的治疗同时进行,包括我在内的房间内所有人都处于不知道该做出如何反应的迷茫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