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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月的葬送 File 21 关于奇怪的期中汇报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中间领域汉化小组

翻译:萝卜&V、猫になりたい

名字可怕的东西是

青渊。山谷的洞穴。鳍板。黑铁。土块。雷,不单是名字,实在也是很可怕的。暴风。不祥云。矛星。狼。牛。蝤蛑。牢狱。笼长。锚,这也不但是名字,见了也可怕。藁荐。

强盗,这又是一切都很可怕的。骤雨。蛇莓。生灵。鬼薜。鬼蕨。荆棘。枳壳。炙炭。牡丹。牛头鬼。

『枕草子』一四八段

1

「 我决定收留霞」

小樱突如其来地这么说,(我)吃着炸鸡的手就停了下来。 抬起头来,鸟子也和我一样,瞪圆了眼睛,嘴边还沾着一片炸鸡碎片。 因为脱了手套的原因,我本来干净的左手也沾满了油污。

在小樱屋内熟悉的餐厅厨房。 围坐在桌子旁的是房主小樱、我和鸟子三个人。 在击退<生于寺庙的T先生>的两天后的傍晚,我们又来到了这座完全成为我们的聚集地的宅邸。 聚集的理由是开庆功宴。 今天的主菜是肯德基的炸鸡套餐。

从里世界回来后,鸟子就一定要开这场酒会,但不知不觉中,连我都习惯了要开场酒会后内心才觉得踏实。 应该说习惯的力量是可怕的吗? 这像是我们从异常的环境中回归日常生活的一种仪式一样。

吃下了嘴里的辣鸡翅之后,我终于可以说话了。 我舔了舔被香料辣得发麻的嘴唇后,问道。

「收留,指的是留在这里吗?」

「是的」

「在这间屋子里?」

「不好吗?」

「也不是说不好……为什么会想这么做?」

「总不能把她一直留在DS研吧」

小樱直说道,没有看着手已经停下来的我们,伸手拿了下一个鸡翅。

霞,是我和鸟子从里世界带回来的女孩子。 一开始以为是迷失在里世界里哪个地方的孩子,不过,因为最后没查明身份,就给她随便取了个名字。 年龄最多也就小学低年级的样子吧。 当然这只是推测,因为本人什么都不告诉我。

「确实也是这样没错…….」

「小孩子在那里到处乱跑太危险了,都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就算她本人平安无事,周围的大人会感到胃痛啊」

霞可以在里世界和中间领域自由穿梭。 在被我们保护(?) 了之后,由DS研大楼里的人照顾,但是这很危险,因为那个可以在任何地方随意进出的能力。 无论是密闭的里世界异物保管库,还是第四类接触者的病房,对霞来说都是开放着的游乐场。

更何况,病房里还有润巳露娜———。

在进入露娜的房间时,霞自己捂住了她自己的耳朵,似乎也知道露娜的<声音>很危险。 但是,如果我的眼睛和鸟子的手不一起使用的话,那<声音>是不可避免的麻烦的事。 我不认为只捂住耳朵就能防止。

如果露娜知道了霞的能力,她一定会努力得到她的。那家伙想出去。现在看上去很老实,但她不是那种能永远被关住的家伙。

「反正没人能控制霞的能力,但在这里,就算那个孩子突然转移了,也没有在DS研那么危险」

小樱称霞的能力是一种转移。 世界的阶段──还是说层次?也许可以这么说吧,在现实中不断移动的力量,看上去使用起来也不是很难的样子。霞在中间区域之间来回移动, 就像按键盘上的shift键就能改变文字种类一样简单。

「可以吗?」

一直保持沉默的鸟子突然开口了。

「怎么了?」

「可是…」

鸟子吞吞吐吐的说道。 小樱看向鸟子,两人对视了几秒,陷入了沉默。 我不喜欢这种气氛,所以我捏了一罐空的柠檬酒(lemon cider),然后把它放回桌子上。 空罐发出干裂的响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就算收留了,能跟她交流吗?」

「我想应该是可以的」

小樱回答道。

「那个孩子不是能引用别人的话来说话嘛」

「虽然现在还不行。但是能感觉到可以交流的意愿。空鱼酱不是也能感觉到吗?」

「嗯、是的」

霞和我们说话时,她说的不是她自己的话,而是我和鸟子过去说过的话的片段。 起初我不知道,但当我仔细听时,似乎按照对话的情况引用了我们的话。 虽然我不能排除只是我们自以为是认为的可能性,但她引用的话经常与当下语境相符。

「但是也还是有很多地方很迷啊,说到底,霞是怎么知道我们谈话的内容呢?」

重新开始吃饭的鸟子一边咕噜咕噜地吃着炸鸡一边说道。

「不知道,况且我们还连见都没见过」

我也点了点头,把薯条蘸在明太子蛋黄酱里。

「别说是霞了,除了我和鸟子之外没别人在的时候的对话,甚至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我说过的话,我完全无法理解她是怎么引用的。 难道她从很久以前就一直躲在后面,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然后还全部记下来了吗?」

「感觉不太可能啊」

「是啊、怎么都说不通」

「不管你们有多迷糊,还是能注意到(她)的」

小樱拿起一杯可乐。 今天天气不热,只是加了冰的普通冷可乐。 喝的时候好像还是暖的。

「听那个孩子说话,给我不是那种感觉。与其说是记着并且模仿以前听过的话……还不如说是预装了一本装满别人的话的词典」

「你是说不是学过,而是预先编入了吗?」

「给我的确是这种印象」

「你觉得是谁安装的,目的是什么?」

鸟子的提问让小樱皱起了眉头。

「和<寺院出生的T先生>、<肋户美智子>一样……我认为霞也是被里世界送入这里的,可以说像是探测器,类似一种探查用的信息终端。那孩子对你们说了几次‘界面’这个词,不就直接体现了这一点吗?」

「果然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的想法和小樱一样。以往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里世界,往往以人类脑中的鬼故事的姿态出现,并且经常以复制网络文章的形式说话。霞的对话方式与里世界存在的行为非常相似,虽然对话所用的词典不同。

「空鱼之前也说过——人形的家伙是另一边接触的方法」

「小樱认为霞也是接触中的一部分吗?」

「这个可能性很高」

「就算知道了这件事,还是要收留她吗?」

「也不能就放在那里不管了啊」

小樱这么说着,把骨头随手扔进了盘子里。

「不会害怕吗?」

鸟子问道。

「你说那个孩子?怎么说呢。某种意义上面你们更可怕。」

「我指的不是这个」

「是因为和里世界的关系吗?」

「嗯……」

小樱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似乎一脸困惑的鸟子。

「虽然有很多我们还不知道的事情,但我认为那个孩子本身就是人。不是在里世界里被创造出来的人。我想这是一个真正的人类被制作成与里世界的接口。」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方法」

过去的「接触」 在脑海中闪过。

我们隐晦的称之为”他们”的那些“人”存在于里世界的另一端,至今为止通过各种各样的人与我们接触过。其中大部分都是通过令人毛骨悚然、前后矛盾的言行,让人知道”他们”不是人类。最新的事例<肋户美智子>和<T先生>也是如此。

<肋户美智子>这件事,一开始差点被骗了。从她那里接到了寻找失踪的丈夫的委托,这种突然的状况,可能让我们的判断力也下降了吧。直到她寄来一张语言不详的“我结婚了”明信片的时候,才明显感觉到这张明信片的异常。直接面对面的时候明明是在好好对话,为什么呢?或许是一旦离开,“人性”就无法维持了,又或许是一开始就很奇怪而我们却没有注意到……

而之后出现的<T先生>,在“人性化”层面,则更为成熟。因为他不仅在我面前,在无关人士如研究班学生和教授面前也能毫无违和感地行动。只是<T先生>也不出所料的,到了我们不在的地方样子就变得奇怪。从我在废弃公寓里看到的痕迹来看,他好像是穿着鞋在榻榻米上转来转去,之后直接对话时的措辞也很别扭。

无论哪种情况,都不能做到完全模仿人类。

相比较而言,霞压倒性地“人性化”。虽然缺乏表情,只能说模仿别人的话,但我觉得和那些“模仿人”从根本上就不一样了。

即便如此,也没有确凿的证据。随着“他们”的学习进步,也许做到了更加精巧的模仿。如果是这样,小樱就会让“他们”的最先进的特工住在自己的家里。我和鸟子在一起的时候还好,但小樱一个人的时候,如果霞像人一样的话,我不知道小樱会变成什么样子,感觉好可怕。如果下次见到小樱的时候,小樱已经被替换了怎么办?如果他们模仿人类是为了取代人类,成为这里的居民呢?不仅如此,我们遇到的这些家伙只是很少一部分,实际上全世界都在发生同样的事情,从上面看下去就跟水珠一样,一颗一颗的往上冒,如果你是一个有密集恐惧症的人,你会感到很讨厌的。我还好,但有时也会被吓到。但是如果你提高视角,从很高的地方俯瞰整体时,你会发现原来是水珠模样的东西,现在看起来像一幅巨大的图片,但无论怎么看,那就是——

即使是现在,从上面看,正面和背面都像波尔卡圆点一样弹出和交换。我不知道一个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到会有什么感觉,我个人来说其实还好,但有时会觉得难受。当我从很高的地方抬头向下看整体时,它看起来像由波点组成的一个巨大的图片,但无论怎么看都——

「空鱼」

我的手臂被碰了碰,我清醒了过来。抬起头,看到鸟子和小樱一脸担心。

「……又变成那样了?」

我问道,她们点了点头。

当我想到”他们”的时候,我的意识被带走了并且暂时僵住了一段时间。似乎在我的脑子里按下了一个奇怪的开关。我平时尽量不去想,不仅是我,鸟子也是这样,所以我们彼此都很小心。

我摇摇头,就像从梦中醒来一样,瞬间想不起来我刚刚在想什么。

「你没事吧?」

「对不起,刚才说道哪里来着?」

「说到霞其实是人类」

鸟子从旁边告诉我。我振作起来,问道。

「我也认为霞是人……小樱为什么这么认为呢?」

「因为那个孩子不想假装是人」

小樱简单的回答让人措手不及。

「确实……是啊。」

「对吧,因为人没有必要特意装作是人」

我之所以觉得霞“像人一样”,难道就是因为这样吗?我心想。我往旁边一看,鸟子皱着眉头,表情一脸复杂。

「怎么了?」

「什么?嗯…是吗?」

鸟子一边用暧昧的口吻说着,一边喝着罐装啤酒。

「鸟子在怀疑霞吗?」

「不是,我也觉得那孩子像人……也有点像空鱼。」

鸟子戏谑的评论,让我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我不太能否认这一点」

我想起了霞不在意周围的人,随心所欲地走来走去的样子。客观地看,我和这个孩子也没什么两样……

「如果小樱收留霞的话,那可能是最好的选择。小樱很会照顾人」

鸟子一说,小樱脸色凝重地瞪着我们。

「我就最不高兴你们评价我很会照顾人了」

「就是实话实说嘛」

「那个啥,如果借钱的那个人说你很大方,你会怎么想?弄不好就已经成杀人案了」

「收留霞,也是因为小樱是大人了?」

「哈?」

「要以负责任的大人的身份行事……」

「啊,对,对。周围都是小孩子,所以只能我来干了。你们要是早点长大成人,也就帮了大忙了」

「好的,我会努力的」

「没完没了???在现在的语境下,还有这样的回答吗?真吓人」

我把小樱和鸟子的争吵当作耳旁风,心不在焉地想着。

真的只有这样吗?

就因为作为一个成年人的责任感?

小樱对我和鸟子的关心,我还能理解为她对人好、能照顾好人,那霞呢?收留一个从里世界带过来的、连话都说不清楚、经常出现又消失的身份不明的孩子,感觉次元有点不一样。如果真的只是因为放不下就去照顾她的话,那何止是好人。简直是圣人。

「怎么了?」

小樱瞪了我一眼。我的内心似乎又表露在了脸上。我低着头,嘴里嘟囔着说:“没、没什么” 然后伸手去拿下一只炸鸡。

——小樱住的房子可真大呢。

这让我想起了和小樱经历了<T先生>回来的时候,小霞对小樱说的话。

——一个人生活的话,可能有点太宽敞了吧。

当时小樱愕然的表情,让我不禁为之吃惊。即使我们跟她说话,她也一时没有反应,我想她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

很容易猜出那句台词的出处,既不是我的,也不是鸟子的。

那是以前闰间冴月对小樱说过的话吧。

小樱收留霞,真的只是出于作为大人的责任感吗?

我想我有这样的怀疑也不奇怪。

……不,无所谓,闰间冴月的事。

更让人在意的是鸟子的心情。既然我注意到了,鸟子也不可能不注意到。现在鸟子喜欢我——我不得不这么说,因为我已经很清楚了。但是,听了闰间冴月说过的话,虽然是通过霞的模仿,我也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

我一边吃着炸鸡一边窥视着鸟子的样子,可是从鸟子的举止里揣摩不出她的内心。鸟子比我更擅长隐藏自己的想法。我是个不了解人心的女人。这可不行啊。

「——引用我们知道的句子,乍一看觉得奇怪,但实际上那个孩子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不知不觉,话题转移到了霞的说话方式上。

「孩子在学习语言的过程中,一定是从模仿周围的大人开始的吧。结合发音与意境,不断的增加词汇量,孩子渐渐就学会说话了。霞也是一样。不同的是,她的词汇的内容不是一个一个单词,而是一整段已有的句子」

「说明她交流的方式正常,只是词典的出处异常吗?」

「是的,所以我们在周围聊天的时候,听了之后就会记住他人的话,慢慢的说话方式也会发生变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如果理解了引用的句子的内容,她就会分解成各个部分,在脑子里进行重组,对话也会变得更能令人理解。所以我不担心以后的沟通。虽然刚开始会很辛苦」

「原来如此。那我们就在霞身边好好聊聊吧!喂,空鱼。」

「啊,嗯……」

「如果说你们能做贡献的话,那也许是最好的——别教她奇怪的事噢。注意你们说的话,尤其是空鱼」

「我有那么过分吗?我不打算说什么下品的话……鸟子,你怎么看?」

「呃……」

「空鱼的口无遮拦并不是什么说下品的话之类的。她说的黑色幽默把周围的人吓坏了,却丝毫没有发现,其实这只是常见的宅女的说话方式而已。就像是,如果你觉得网络用语很有趣,在现实生活中就会模仿吧。嗯,就是这样的」

「唔……唔……」

小樱冷冷地看着受到巨大伤害的我,继续说。

「所以在霞面前要格外小心,明白了吗?」

「知……知道了……」

「不、不要紧的,我也会小心的」

鸟子打断了我。

「具体来说要注意些什么?」

「比方说空鱼要说东西难吃了,像这样……」

鸟子做出砍人的手势说道。

「暴力!」

「你这样做就算了,但是这样对教育不好!霞要是这样就成了暴力的孩子怎么办?」

「知、知道了……我会忍住的」

「你的暴力程度有到必须要忍耐的地步吗?」

「不,不是这样的……只是说说而已啦」

说着说着就忘了说了什么。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话题回到霞的事情上。

「可是,如果真的要收养一个孩子的话,户口之类的不是很麻烦吗?」

鸟子一边捏着干瘪的土豆,一边说道。

「嗯,不过这方面汀会处理得很好的」

「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朋友」

「朋友啊」

「这是不是意味着要给一个新的身份?」

「应该是的呢」

「是嘛!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听起来很有趣啊」

「就像间谍电影之类的,里面的人会用别的名字或者护照什么的。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也不是没想过,可是我连自己的护照都没有」

「空鱼也做一个吧,要不就不能出国旅游了」

「欸、旅行啊,我还是算了吧」

「因为、如果经过里世界出去的地方是国外的话,会很麻烦吧?」

「嗯……如果是这样的话,确实也是」

鸟子的点很有道理。因为里世界的距离和表世界不同,所以完全可以设想不小心到了海外而回不去的情况。到现在为止去得最远的是石垣岛,石垣岛与台湾近在咫尺。如果错了一点点,就回不去了的可能性很高。

「好吧,过几天就去申请吧」

「太好了!说好了噢!」

鸟儿高兴的拍着手,像小孩子一样。

「可是,如果经由里世界去了国外,拿着护照就不会有什么麻烦吗?没有从日本出国的记录,那他们不会问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外国吗……」

我说出我的疑问,小樱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这么说来,最近好像有省略出国盖章的情况,比如用人脸识别之类的」

「真的吗?那就没事了」

「因为我听说没有盖章的话,在国外会显得可疑」

「如果有能辩解的余地就行」

「别像个废柴大学生那样」

「可是、我就是个没用的大学生呀」

鸟子不负责任的说道,一边捏扁了啤酒罐。她醉得头发有点乱,那张侧脸显得帅呆了。明明说的话很糟糕,这家伙在干嘛啊到底。

「霞的那个,身份?能确定到什么程度?」

「嗯?什么意思?」

「名字啦,年龄啦,国籍啦 之类的……」

「你去问汀,究竟是挪用已有的身份,还是重新编一个,具体的做法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能不能定个生日?」

「生日?为什么?」

「出生的日子不是自己决定不了吗?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的话……」

「不,关于身份的话,自己能决定的事情很少」

「这么说来,我的生日快到了」

「是啊」

「是啊,什么时候?」

「六月六号」

「啊,那就是下个月」

「我觉得空鱼不感兴趣」

鸟子闹别扭地说。

「我知道了,好吧,我们庆祝一下」

我一边觉得这很麻烦一边这么说着,鸟子突然神情一亮。

「嗯!空鱼的生日也是!」

「我的话就算了……」

「我要庆祝!是几月几号?」

「五月五号」

我一回答,鸟子就呆住了。

「五月五号?」

「是呀」

「今天几号?」

「今天几号来着」

「嗯?五月十号」

小樱一说,鸟子就喊道。

「那不是过了吗!!」

令人难以相信的是,今天的庆功宴就在一场闹剧中结束了。

2

第二天,我参加了文化人类学的研讨会,一边听别人的发言一边思考问题。

脑子里思考的问题当然是关于鸟子的。

因为我的生日过去了,鸟子比我想象中的更不高兴,对此我感到很困惑。对于她是不是属于很重视纪念日之类的那种类型,我感到意外,不过,这么说也不太合适。因为我们从来没问过彼此的生日。

怎么说呢,从她那种生气的方式来看,可能跟执着于开庆功宴是一样的。这让我想起了在冲绳被强硬地拉去海滩的情景。不想错过两个人能体验的活动,类似这样的……执着?或者是强迫症?像这样的东西,看来鸟子是有的……

啊,好烦。真麻烦。

光想着,就觉得胸口堵得慌,头皮发烫。让我想呼喊起来。

我真的不擅长……考虑别人的心情的这种事。

我的头痒得我想挠下来,想起我还坐在教室的座位上,就勉强忍住了。

不管了!这样生气的话,一个人逃到里世界就好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吧。可恶……

我轻轻地叹气,免得周围的人听见。

人类很复杂。我不擅长。

鸟子对我的感情……在清楚地知道了对方的好意,从那以后我一直在摸索着如何回应才好。只是停留在摸索阶段。我内心一直烦恼担心,但是什么也没得到解决。停滞不前,总觉得在浪费时间。

话说回来,鸟子最近也很不稳定啊……

我这么想了又想。

不对,鸟子一直都是那样,一定只是我没看见而已。我眼瞎,我和鸟子一直在一起却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实际上我也确实不知道。比如,我被<T先生>弄得失去了记忆,说了些奇怪的话,当场就被鸟子打了一顿。

回想起来,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打我?——

我们在交往吗?

那时我是这么问的。于是鸟子就生气了。

这是理智的我绝对不会说的话,但就因为这样,鸟子就动手了吗?

之前虽然有过因为拍打治好了我之类的,但是做出那个反应不也很奇怪吗?

昨天虽然没有动手,但是被气得心烦意乱,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的生日过了,你为什么这么心烦?就算过了,最多也就过了几天,要给我庆祝的话,迟到那么点不也行吗?之后一起去吃蛋糕什么的……

庆祝……一下之类的。

最后一次庆祝生日是什么时候?

……不用想了,那是小学的时候吧。妈妈还活着的时候。

后来,我的家人加入了邪教,他们排斥所有传统的宗教活动,连庆祝生日的活动也被取消了。虽然我觉得生日和宗教没有关系,但我也开始避开家人了,即使他们说要庆祝,我也会拒绝的吧。

从那以后,生日对我来说就不再是特别的日子了。我甚至完全忘记了,直到她问我。

说明了事情的经过鸟子会接受吗?也许吧。但是,我觉得鸟子反而又会哭了。之前说起我的过去时,鸟子看起来很伤心。明明我并不在意,却让别人感到悲伤,这既让我感到困惑,我也不想让人哭。当我从镜子中的中间区域,体验鸟子的视角的时候,哇哇地哭了出来,我对此是相当震惊的。

「──好的,那么,下一个请纸越君来好吗?」

「啊、是!好的!」

教授叫了我的名字,我被拉回了现实。今天也是我演讲的日子。

我一边打开稿件,一边回过神,开始说。

「嗯,我是纸越。那个,之前在这里研讨的时候,我想说的话题是关于可爱事物的研究,不过我还是重新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按照原本预定的那样以怪谈为主题……」

我观察着周围的反应,开始说话。无论是阿部川教授,还是其他研讨会的学生,都把视线投到稿件上。

「啊,首先……怪谈也有很多种类,大致可以分为创作类怪谈和真实故事怪谈两种。这也要看分类方法,不过为了方便,这里就这么说了。真实故事怪谈顾名思义就是实际发生过的怪谈,我感兴趣的就是这个。话虽如此,怪谈一般都是作为‘真事’来谈的,所以特意以真实故事来命名,可能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比如说,这是自己刚想出来的谎话,但是我不知道如果你们听到这样的恐怖故事,会有什么表情。即使不特意说谎话,我也可以说是朋友的朋友亲身经历过的事情……诸位想必也听说过,虽然说得是真的,但仔细听的话,什么时候谁亲身经历过的事情都模棱两可,只是作为传言流传开来而已,所谓的都市传说就是这样吧。真实故事怪谈则不然,体验过的人、听了之后写下来的人都记录得很清楚。这一点和传统的怪谈不同。网络怪谈基本都是匿名的,所以情况有些不一样,但即便如此,这个故事是在哪个论坛上什么时候上传的,可以确定其出处,这一点和都市传说也是有明确区别的。

真实故事怪谈的历史很短,从一九九〇年代初开始慢慢形成体裁成为热潮。在此之前,松谷美代子收集的学校怪谈、柳田国男的《远野物语》、追溯到江户时代的根岸镇卫的《耳袋》等都是怪谈奇谈的创作,感觉很接近,但也有很多不同的传闻,严格来说是不一样的。说到真实故事怪谈史上重要的作品,虽然可能有纰漏,但挑选了一下文献,有以下几种……」

刚开始有点生硬,但一说起来就找到感觉了。按照我的演讲稿,我简略的对真实故事怪谈的类型进行了说明。

「……我是这样想的,但是从文化人类学的立场出发,应该从什么样的方向发展,我自己也还不清楚,也还没有总结好,以上。」

我的发表结束后,阿部川教授开口了。

「谢谢。真有意思。果然是以前就很感兴趣的主题,说的很生动,很好」

「是、是吗?」

「接下来是提问环节。有疑问的同学请进行提问」

「纸越君,你有过让自己感到害怕的经历吗?」

「有」

「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我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我回答后,教室内就喧闹了起来。

「哎,那是为什么呢?」

「怎么说呢,这是相当私人的事。对不起」

尽可能神秘地回答了,啊 似乎被说服的空气不知何故流动了。

首先这是肯定会被问到的问题,我纠结着该如何应对,结果我给出的答案是这个。连我自己都觉得很精明。我觉得,只要说是私事,就可以不说任何具体的事情,让对方不敢再深入问下去了。这是关于家庭的情况,肉体上的、精神上的创伤,不想说的创伤,让大家尽情想象就行了。他们之前接触过的鬼故事中,也一定有这样的成分。回想起来,应该会想到是有什么原因吧。虽然这么说,但是我只是对怪谈很着迷。

我似乎猜对了,所以很自然的结束了这个问题,轮到了下一个人提问。

「那个啥,真实故事怪谈这个词总让人觉得别扭……对不起,我直截了当地说,怪谈不都是谎话吗?」

「你为什么这么想呢?」

「为什么啊……因为像幽灵之类的,怎么可能(存在)呢」

「首先,怪谈不一定会有鬼。尤其是真人真事怪谈的一大特点就是体验者遇到的莫名其妙的事情,并且不加解释地说出来」

「不解释吗?」

「举个例子,A先生睡觉时被鬼压床,看到一个老妇人站在他的枕边,他吓得晕过去。传统的怪谈会把这个老妇人说成是‘幽灵’」

「所以……不是幽灵吗?」

「这是不知道的。可以是幽灵、怨灵、地缚灵、守护灵、活灵、妖怪、甚至是睡眠麻痹引起的幻觉,我们可以给出很多解释,但这些都是随意的解释。A先生所体验的,只是在鬼压床的时候看到了站在枕边的老妇人。而将这些‘曾经发生过的事’写出来的,就是真实故事怪谈。」

「那个……会有意思吗?听起来好像很平淡。感觉也不可怕」

「如果只是陈述发生过的事情,那就不可怕了。如果把各个事件联系起来,加以暗示,让听者去想象,那就可怕了。也就是说,不会说故事的人说出来就不可怕,会说故事的人说出来就会变得可怕,简单来说,叫说话的技巧吧」

「联系或暗示,不就是在解释吗?」

这个问题触到了痛处。我边想边回答。

「确实如此。更准确地说,仅仅记述事实本来就不可能,所以一定会有一些解释……。以有无解释来定义真实故事怪谈可能是错误的」

「是吧?」

「不过,我对怪谈的兴趣并不在于是否恐怖……。我优先思考的是那些小故事能给我们展现出多少未知的世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与那些为如何让人害怕而倾注心血的怪谈作家和叙述者的看法是不同的。所以……我对于发生的事情,被贴上幽灵之类的已经解释好的标签是感到非常讨厌的。不解释就是想说这一点……」

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自己讲废话,就闭上了嘴。

「我还不太能想象出来,纸越君所说的尽量不解释的怪谈会是怎样的形式呢?」

「是啊,比如说……」

我环视了一下围着桌子旁的人,说。

「上次来讨论会的时候,这个教室里还多出了一个人呢」

看着我的目光开始变得奇怪。

「他是一名男学生,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坐在这里。大家还记得吗?我想可能不记得了。他也没有做什么特别显眼的事。我想今天应该没有缺席的人吧。」

「有那样的人吗?」

「欸、是座敷童子吗?」

「没有啊,那样的人」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我用手指着那边,说。

「那为什么只有一个座位空着呢?明明大家坐的那么挤」

长方形的长桌一边,正好在我的正对面,只剩下一张没人坐的椅子。大家的手肘几乎要碰到彼此,如此拥挤的围坐在一起来看,那个空白实在是不自然。

研讨会的同学一齐叫嚷了起来。在我指出这一点之前,没有人在意这个空位置。

在大家还在讨论的时候,我说。

「当然我会说明一下。可能只是偶然,谁都没想过收起椅子,空出些位置而已。但是,对大家来说总觉得有些别扭,这是一种奇怪的体验。虽然并没有直接看到幽灵,但还是会觉得有点不寒而栗……。虽然这种体验,大家很快就会忘记。虽然这很有趣,不可思议的体验在当下给人的冲击很大,但一下子就忘了的情况也很多。认真地保留这些东西,也是现代真实故事怪谈的特征之一」

我还紧张的考虑过如果研讨会上<T先生>再次出现应该怎样对应,不过,他消失了。从其他研讨会学生的反应来看,大家好像都忘了<T先生>的事。我想可能因为他是本来就不可能存在的存在,因为我们击退了他,所以他就“不存在了”。

前几天找我商量的红森小姐,和一起去试胆的其他三个人,对我的话的反应都和其他人一样。没有看着我,脸色什么的也没有变……,她看上去还是那么冷静。我想当时的红森先生是被<T先生>用作他的怪谈媒介,之前说的试胆大会是真的进行了吗?说到底红森小姐咨询的事情本身是否真实存在呢?

想着想着,喧闹逐渐平静了下来,下一个问题来了。

「听了之后,我觉得所谓的真实故事怪谈,不仅仅对有不可思议体验的当事人,听到怪谈的人也很重要,不是吗?」

「我是这么认为的。在怪谈这个大的类别里,整体故事都有这样的倾向,但关键在于如何讲述个人的经历」

「也就是说,有调查对象和调查者。包括听取的信息该怎么说也成了问题,从形式上来说,和人类学的民族志(Ethnography)非常相似。纸越君说从文化人类学的立场出发,正在考虑如何推进这个主题,但是纸越君自己从有不可思议体验的人那里进行采访调查的话,这样不就写出民族志(Ethnography)了吗?」

「是的,我一开始也觉得这样就行了,只是……」

我吞吞吐吐。如果是在了解里世界之前的我,应该不会犹豫。在真实故事怪谈中所能窥见的不可思议而恐怖的世界让我感到着急,我之所以不断的收集怪谈,是因为我一直幻想着自己也能在某个地方接触到其中的点滴吧。

然后,我遇到了里世界。我以一种无比明确的方式知道了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抱着能不能研究怪谈的模糊想法报考的文化人类学,当然是不以“里世界”之类的东西的存在为前提的。讽刺的是,我在研究之前,就先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那我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呢?

以前,我曾经脱口而出要不要放弃大学,靠做里世界调查赚钱过日子,而被小樱认真训斥过。那是一半开玩笑,一半认真的。

小樱警告过我,如果不保持与表世界的联系的话是会致命的,我听从了这一警告,所以我决定先好好上大学,但我的烦恼并没有解决,我一直在想,我要怎么办呢……。

「……只是?」

被催促着说下去,我思绪被拉了回来。

「像这样收集了很多人的体验,我觉得仅仅收集了就结束了。如果要成为怪谈的叙述者那完全可以,但是在文化人类学中处理这个主题的话,怎么说呢……不通过学术的核心是无法成立的。也许通过收集事例可以看到一些东西……」

我正在吭哧吭哧地回答着,阿部川教授说道。

「纸越君刚才说是私事,所以没有说自己的经历,这和你选择文化人类学的原因有关吗?」

「我觉得没有直接的关系。在开始寻找怪谈之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体验」

「在怪谈中,我还没有问过为什么要讲真实故事怪谈,刚才说到想看未知的世界,就是这样吧」

「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作为真的发生过的事情被说出来,我对此很感兴趣。这些不是不确定的传闻,因为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会让我心里感到很踏实」

「感到心里踏实真是一种有趣的说法。也就是说,纸越君希望怪谈中所说的不可思议的事情是真的」

教授的深入程度比我想象的要高,真令人感到害怕。和其他学生不一样,教授用了一句话就把我的潜台词说了出来。

「与其说是希望,不如说是想确认一下」

「你指的是确认是真是假的?」

「是的!」

提到了不希望别人接触到的部分,我的语气不知不觉变得强势了起来。等我回过神来,我几乎瞪了教授一眼。真不愧是我。我感到不知所措,低下了头。他只是在问我问题,并不是在跟我吵架。

教授没有生气的样子,用和以前一样的语调说。

「像巫术、精灵这样不可思议的领域,一直是文化人类学的重要研究领域。所以纸越君的主题,并不奇怪。我以前也在非洲看到过真正的巫术」

「啊……」

虽然作为知识是知道的,但我自己对灾难怪谈并不感兴趣——或者说是回避。因为太人性化了,读着让人不舒服。我曾读过一本书,看完之后觉得不适合像我这样的,以读怪谈为兴趣的人。

「稍微梳理一下历史,人类学对待妖术和精灵的方法,首先是从西方人近代理性主义的观点出发,观察部落社会的‘未开化’风俗。非洲和东南亚的萨满和妖术师所说的精灵世界,被认为是‘未开化人’的奇妙风俗,因为他们相信非理性的东西。后来,从对殖民主义的反省中,有人认为,不,他们的信仰在外界看来是非理性的迷信,但在他们的社会中却有合理的功能。这是与西方文明社会不同的理论体系」

我点了点头。这些话在第一、第二学年的课程中提到过很多次。

「对于这样的看法,在最近才被提出异议,也就是二十一世纪之后。非西方社会有自己的理论,归根结底不过是强加“合理性”。这类习俗其实有这类的社会意义……这样的解释,恐怕只是为了西方社会的人类易于理解而翻译出来的。那么,我们该怎么说呢?“他们活着并不是因为相信世界上有妖术和精灵,而是因为他们活在一个有妖术和精灵的世界里。他们认为,外部不能随意根据合理性进行翻译,其中不就有原本就不能翻译的东西吗?这可能与刚才纸越君在比喻中提到的“解释”类似」

「也许吧……」

「关于真实故事怪谈,我对此很感兴趣的是,‘体验’是这一切的根本。从这一点来看,是相当直接的,不难想象,在听到怪谈后重新讲述的人,他们的讲述的技巧是怪谈的重要部分。从这一点开始,在娱乐和创造性方面展开讨论也是可以的,但纸越君想做的或许并不是这些。对于怪谈所讲述的世界,我感到是更加直率和热情的存在」

教授把视线移到桌子上摊开了的文件上,然后意味深长地回过头来看我。

「刚才有一个‘体验’可能你会感兴趣。在纸越君指出这里的空位之前,我也完全没在意这件事。所以我觉得不可思议,就查了一下出席簿,发现多了一个人的名字」

研讨会再次喧闹起来。

「上面写的名字是什么?」

「应该是我的笔迹吧,写得乱七八糟的,根本没有形成文字的样子。关于这点,我之前也完全没有注意到」

在寒冷的空气中,教授露出了笑容。

「原来如此,即使没有幽灵之类的,也能变成怪谈,这一点我明白了。纸越君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也很有意思」

「呃,嗯,是的」

作为一个知道<T先生>到上节课还在的人来说,我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而感到为难。

等他们安静下来后,教授说。

「言归正传,如果说能对纸越君的困扰用一句话总结,或许我们要说的不仅仅是怪谈这个主题,也应提及要坦诚地面对自己对这个主题感兴趣的热情」

我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反问了一遍。

「呃……这是怎么回事?」

「在我看来,你好像在隐瞒什么」

我吓了一跳,一言不发地回头看教授。

「是隐藏着,还是不去关注。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所说的‘隐私’,我也不打算强迫你说出来。但是,面对某个主题时,如果把动机的部分蒙糊弄过去的话,以后会很痛苦的。即使不对别人说,至少在自己心中,尽量不要含糊。说到为什么是真实故事怪谈,为什么想要确认怪谈是不是真的,也许就能看出为什么要挖掘这个主题了」

「…………」

「文化人类学是一门要面对‘不同事物’的研究。当某件事与自己不同的时候,它也会暴露出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当你认为他人与自己不同的时候,作为基准点的‘自我’不可能是透明的。如果在模糊的情况下去研究他人,只会写出一篇愚蠢的文章。就像我每次都对大家说的那样」

教授看了看手表。

「时间差不多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下周要演讲的人可别忘了。谢谢」

研讨会的学生接连起身地离开座位。我也收起文具和笔记本站了起来。

正要走出教室时,红森走了过来。

「纸越小姐,这段时间谢谢你了」

「……啊?」

我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红森声音略微压低了,继续说。

「我只是想告诉你,在那之后,一切都好了」

「啊、什么?为什么道谢?」

「呃?」

红森瞬间一脸懵逼,随即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哈,其实你是知道的,对吧」

言语中渗着一种亲昵的感觉,说着,红森拍了拍我的肩膀,先走出了教室。

走到走廊一看,红森快步走着,追上了走在前面的三人组后,有说有笑的离开了。那好像是……荒山、土井田、和蔡。给人一种去<T先生>废弃公寓试试胆量的感觉。

仅从她在研讨会上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已经不记得<T先生>了,但她还有去试胆的记忆吗?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但在经过商量之后就决定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对于这件事,他们的认知是什么呢?很难想象红森他们内部是怎样商量的。

我扭过头,走出了大学。

3

已经想赶快回家了,所以我就在学校这里坐上了前往电车站的公交。我现在处于一种比较混乱的状态,本来想着去书店看看但脑子里全是刚才研讨会上发生的事情。

阿部川教授的评价是以里世界并不存在为前提的,所以并没有全部说中。但我总觉得被说到了痛点。

最近遇上的事情太多,虽然生活还在继续但很多东西都被搁置了。我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

你看上去像是在隐瞒什么——被教授这么指出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当然,主要是因为我在隐瞒里世界的事情还有各种没法见光的事情。但是总感觉这些事情都被说中了一样。

比如说,我对鸟子的感情、小樱的说教、里世界的接触方式之类的。霞的事情、茜理的事情、闰间冴月的事情、里世界的人的事情——。

我把这些麻烦的事情一并扔在了大脑的某个角落。就像是把没用的东西全部塞到抽屉里,然后说自己把房间收拾干净了一样。

确实,我在隐瞒一些事情,并不是对别人隐瞒而是为了不让自己看见。这种自觉还是有的,但是完全没有要从哪里开始处理,如何才能很好处理这些东西的头绪。

车到了南与野的车站。我像平时一样心不在焉地下了车进入了站台,然后突然意识到——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平时的话我都是坐上去池袋的电车和鸟子碰头,然后一起去石神井公园或者神保町那里……今天倒是没那个想法。仔细想想前天鸟子心情也不是很好。而且,莫名其妙地被发火的我,说实话现在也挺郁闷的。

就在我呆站着的时候,前往池袋相反方向的电车来了——这是前往大宫的埼京线列车。我看着终点站的指示牌突然想到,对了——好久没去那里看看了。反正今天也是一个人,刚好去看看。

我刚上车,电车就立马向着大宫出发了。

位于南与野北部大概三站距离的大宫是离学校最近的大型街区,所以之前一年要去好几次。自从和鸟子相遇之后我就变得老在东京晃悠,所以真是好久没去了。而且,我们相遇的契机不是别的就是大宫的那个废弃小屋。

电车不到10分钟就到了大宫。与车站西侧正在开发中的高楼大厦相比,东侧依旧是些矮小的居民楼和乱七八糟的写字楼。我在街道东侧的商店街拐角处的狭窄路口那里停了下来。

小钢珠店、拉面屋、酒吧、停车场……游戏厅,在这些杂乱的建筑物之间,隐藏着一个卷帘门下拉着的小小店铺。看板已经被拆除了,表面也没有任何告示,完全没法判断这是什么店铺。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靠近了店铺,从它和与之相邻的建筑物之间的缝隙间钻了进去。侧门的锁坏了所以应该是可以进去的,之前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我把身体横过来在缝隙里前进,然后把手搭在门把手上。像平常一样转动的话会卡住,但是稍微用点力然后往上抬一下——果然,转得动。

我从缝隙处进去反手把门关上。里面意外的很明亮,外面的光线从墙壁的天窗照射进来,因为我的入侵而飞舞的尘埃也闪烁着亮光。

是因为现在还比较早吗,之前来的时候感觉更阴暗一些。

在这个已经倒闭了的店铺的后院中,天花板也好墙纸也好全都破破烂烂的,墙边是又黑又脏的洗碗台和煤气灶。房间的中间放着一套满是灰尘的桌椅。

好久没来这里了。

最后一次来是在和鸟子相遇的那天。

我在这里发现了里世界的入口。从一开始难以相信自己发现的东西,到后来决定认真地去探险为止我从这里通过了多少次呢——两次?三次?已经忘记了。但是,总之就在下定决心的那天我遇上了弯弯曲曲,然后被鸟子救下了。

最初来到这间废屋的契机是什么呢——对了,那个时候我热衷于凶宅之类的东西。顺着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情报跑到这里来。进来之后无意中发现,后门里面有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

明明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能想起来的事情却很模糊,就像是在回忆别人的事情的一样。明明是一年前的事情,却惊讶地发现完全记不起来。

那时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简直判若两人。

那个时候的我在想着什么、在做着什么已经完全回忆不起来了。与之相比和鸟子相遇之后的记忆却很鲜明。对比之后发现差距实在太大,那天以后,原先黑白的世界恍如异彩纷呈。

我穿过房间走向后门。

消失的后门啊,会不会有可能复活了呢……我淡淡地期待着转动门把手。

这种好事不太可能发生吧。

我有些兴奋地推开后门,但是门后面只有普通的小路。粗糙的地面上有一个由空调室外机的废水形成的巨大水坑,和弯弯曲曲出现的沼泽地很像。我有些莫名的伤感。

当时,在知道通往未知草原的入口变成了平淡无奇的后门的时候,我感到非常震撼。因为一直在追寻道路在自己眼前消失了。

那个时候鸟子说要带我去她知道的入口但是我拒绝了。我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绝的——没关系的,无所谓。

什么没关系啊。如果那个时候鸟子没到大学来找我的话,之后会怎样呢。或许会继续寻找入口然后变得像助户一样吧。一心追寻里世界,大学也不上了,逐渐与社会脱节……因为我有充足的动机和相应的天赋。这么一想倒是能理解小樱担心的点了。

看着自己在水坑中的倒影,突然想到——说起来,我从来没有从这里的门进出过。

沿着后门的小路走向游戏厅,后面的路已经被挂着锁的铁栅栏封住了。看向栅栏的正对面——死胡同和别的建筑物的后门。这样啊,本来从这里就进不来。我一开始来这里的时候想过这个问题吗?完全记不起来。

刚想着原路返回的时候我停下了。

门关上了。

什么?关上了?我关的?

再怎么说也不会无意识地做出这种事情……

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我靠近了后门然后握住门把手。

转不动,锁上了。

「欸?骗人的吧。」

被自动锁关在门外了?不可能、不可能,这扇门没有那么复杂的构造,是随处可见的只要被打开了就会保持敞开状态的那种门。还是说,这个门坏掉了,所以被风吹了之后自己锁上了吗?

完了。当时应该仔细询问下汀使用的那个什么钥匙的作弊道具。

用枪把挂在铁栅栏上的锁打开怎么样呢?但是又不能随便做出这种只在电影里出现的事情……实在不行就从别的建筑物的后门溜走。

就在我一边想着搞砸了啊一边重新转动门把手的时候,里面传来了声音。(——你在那边看到过别人了吗?)

我惊讶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隔着门也能分辨出来——是鸟子的声音!

她悄悄地跟在后面把门锁上了吗?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又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没看到过。你是我在<里侧>遇到的第一个人)

是我的声音。

我僵住了,完全没法理解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房间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这样啊)

(你在找人吗?)

(算是吧)

记忆复苏了。这是在我和鸟子最初相遇的时候,从里世界回来以后的对话。回到表世界之后,充斥着非日常的兴奋感和死里逃生的虚脱感的对话。

我一边凝视着后门一边听着自己的声音。

(说起来,刚才我也说过了吧——)

这什么,这都什么……?

听着过去的我们用自己的声音对话后,我渐渐感到一阵眩晕意识也逐渐模糊。再这样听下去大脑会崩坏的。

过去的我的声音带着踌躇和试探。

(是叫huyue……?)

我一时冲动将手砸在门上。

咚!牢固的大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并且开始颤抖。

房间内的对话戛然而止,回音消失之后寂静造访了整个空间。里面不再传出声音。看来那边已经知道我在这里偷窥了。

我贴在门上将脸靠近门镜。外面看不到里面才是正常的,但是如果有人靠近的话视野就会变暗,这样应该就能知道些什么了。保持静止不动并且屏住呼吸观察了一会,但是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将视线从门镜上移开,再次握住门把手。

这次可以轻松地转动了。

原来如此啊。里世界那边还有什么企图吗?让我听过去的对话是想做什么?有想让我看的东西吗?

我用愤怒和敌意来抑制涌上心头的恐惧。

虽然不知道那边想干什么,总之我正面接受挑战——调整好气息之后我一口气拉开门。

会出现什么我大概可以猜到。那个时候的我和鸟子的人体模型之类的。还是说,什么都没有只有声音?或者说,悄悄跟着我的霞在模仿我们的声音?从至今为止出现的模式来推测的话,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吧。

哪种都不是,全都没猜对。

房间里有两个人隔着桌子对坐着。

一眼就能看出来,一个人是我——的分身。这之前反复在我面前出现,摆着阴暗表情的我的肖像。

另一个人是一头黑色长发戴着眼镜身穿黑衣的女人。

「闰间……冴月」

我不自觉地说出了她的名字。

那两个人没有看向呆立在门口的我。

分身将自己的双手放在桌子上盯着对面的女人。

闰间冴月伸出右手触摸分身的脸颊。我的脸颊。即便如此分身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入迷地凝视着那个女人闪烁着蓝色光辉的瞳孔。

我用手摸索着自己的背包抽出马卡洛夫。

背包掉落在脚边溅起尘埃。我将视线下移,拉了拉滑块确认填充情况。虽然因为影子的关系不能清楚地看见手边的东西,但是弹夹黯淡的光芒还是进入了我的视野。

再次看向她们,她们并没有动起来。

我将安全装置取下用枪口指着闰间冴月。两个人还是没有反应,就像是没有看见我一样。

将意识集中在用右眼观察,她们的姿态也没有改变。

这是什么“现象”……?

就在这个时候铃声响了——我的手机。

违和的铃声在废屋中环绕着。

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瞄了一眼,是鸟子。

分身和冴月还是没有反应。于是我用右手持枪左手拿出电话。

「喂……」

「啊,空鱼。现在方便吗?」

「啊,嗯」

反射性地回答了。明明一点都不方便但是也没办法了。

不知情的鸟子在电话那头用奇妙的语气说道。

「抱歉。之前突然就发起火来。」

「啊,没什么,不如说,嗯,没关系的」

我心神不宁地说到。眼前的情况和电话里的对话完全对不上导致大脑处于混乱状态。

「不,很有关系。你能听我讲讲吗」

鸟子认真地说到。

「那个,我呢,只要是两个人能一起体验的……各种事情都不想错过」

「这我知道」

「嗯。就是因为这个——」

鸟子停顿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了一样继续说道。

「现在为止,对我来说重要的人,大家都突然消失了」

「……啊啊」

双亲啊,闰间冴月之类的——

「所以呢,之后就会觉得,如果那个时候那样做了的话就不会后悔了。所以一旦有机会一起做什么就绝对不想错过」

「这样啊」

「所以呢,就想着今年好好庆祝一下。去年错过了打听的时机,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

鸟子的声音开始颤抖。我动摇了。

「可是又没有打听成,已经过去了,真的很受打击……」

「呐,别哭」

「没哭……」

鸟子吸了吸鼻子,清了清嗓子说道。

「所以之前就混乱了,对不起。真的很想道歉——就是这样」

我一边倾听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一边盯着面前的两人。

鸟子。你以前“重视的人”,现在就在我的面前想找我麻烦来着。我们明明在她面前打电话但是她却没有反应。

她一点都没有在考虑你的事情啊,这个女人。

「我知道了,鸟子」

我说道。

「我这边才该道歉。我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生日对鸟子来说这么重要」

「…………」

「因为我也不是那种对这种纪念日感兴趣的人」

「哼哼。我知道哦」

鸟子笑着回答我。

「鸟子的生日……虽然现在还记得,但是之后也有可能不小心忘记了。那时候就抱歉了」

「等等,这种事情不要先道歉啊」

「但是有一件事情的日子,我一直都记着」

「什么?什么时候?」

「五月十四日。是我和鸟子相遇的日子」

「…………」

「记得吗?」

「当然」

鸟子立马回答到。

「对我来说那个日子就和生日一样」

「欸……」

「实际上,那天之前发生的事情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所以……后天,五月十四日,就把那天当作纪念日吧,这样就能庆祝了吧」

「…………」

「怎么了」

「空鱼……」

鸟子的声音又开始颤抖,我急了。

「不,不行吗?」

「不是不行……!」

鸟子大声说到。

「不是不行。我很开心。谢谢」

「这,这样吗?太好了」

是这么值得感激的事情吗。

「但是!这个是这个那个是那个,生日也要庆祝哦」

「啊,好吧」

面对这种意志坚定的宣言我也只好同意了

「那么,就这样吧……之后再细说?」

「嗯。啊,你在外面吗?」

「嘛,嗯」

「OK那么再见咯」

电话切断了。刚才快要哭出来的鸟子现在心情应该变好了吧?真是太好了。

好了……问题来了。

我把手机放到口袋里继续用双手持枪。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一直用右手持枪瞄准闰间冴月,手腕已经到极限了。

「……事到如今你又要伪装成什么出来?」

我自言自语到。

「你已经不是人类了,只是一具空壳了吧。至于你到底是里世界的代理人啊,还是界面之类的什么东西我是不知道——能放弃这个姿态吗?因为鸟子很可怜啊」

我犹豫着接着说道。

「……鸟子很可怜啊」

我话音刚落。位于眼镜后方深蓝色的瞳孔开始转动,闰间冴月的视线转向我这边。

「你真的这么想吗?」

那个声音!低沉的、冷静的、深远的、稳重的,让人感到麻痹的声音让我不寒而栗。明明应该没有像润巳那样的能力,但却带给人在此之上的恐惧感。这是一种能支配人类的女声。

我反射性地扣下扳机。当!子弹撞击金属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子弹没有爆炸。

要被趁虚而入了,我低头看向枪——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奇怪的是,我的手里并没有枪。视野里只有堆积着灰尘的桌面而已。再次抬起头才察觉到,现在自己坐在闰间冴月的正对面。

不知不觉中我取代自己的分身坐下了。我的双手放在桌面上,仿佛一开始就没有把枪抽出来一样。闰间冴月的手触摸着我的脸颊。

闰间冴月靠近因为惊愕而固定住的我说道。

「你真的这么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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