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在民俗学研究社的社办里。
我放弃和今天发下来的升学就业调查表继续大眼瞪小眼,打开社团活动日志。
馨坐在对面看漫画周刊,由理则去开委员长会议不在。
「欸,馨,你知道吗?现在日本女性希望老公具备的四低条件。」
「啊?」
「我在电视上看到的,说是低姿态、低依赖、低风险、低耗能。」
「真纪,你想说什么?」
「听说……低姿态指的是,面对妻子不会自以为了不起;低依赖则是不会把家事都丢给妻子做;低风险是职业遭到裁员的机率低;低耗能则是不会随便浪费钱。」
「哦,这样说来,我可是现代最优质的老公了……呵。」
馨阖上漫画周刊,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确实,这样一条条比对下来,馨几乎满足以上所有条件。
虽然嘴巴有点太毒,但该说他是勤劳还是认真呢?假日常常擅自打扫我家浴室,就连藏在里头的水管都会用心洗得一干二净。
平常也没什么花钱的兴趣。是说馨原本就很爱钱,根本不会随意浪费。
关于工作这点,我们还是学生,目前仍是未知数,但他成绩好又认真……而且从他非常实际的个性来看,肯定会挑个福利好又稳定的工作吧。
是说,抛开这些条件不管,馨是个好老公这件事,我老早以前就知道了。
「不过呢,我想低姿态这点还是可以再更好一些,该说你是有时候讲话很高傲吗……」
「什么呀,居然嫌我高傲?你又是哪里来的女王陛下呀?」
「我才不是女王陛下,是你的妻子。」
「你才是魔鬼妻子啦。高自我、高期待、高攻击力!这个三高麻烦你想想办法。」
「高自我这点我自己清楚,无法否认,但我可没有高期待喔,我有你就够了,除此之外我都不需要喔。」
「……」
「还有,高攻击力是我的优点耶。现在这个时代,女人也必须要强大起来。」
馨用充满怀疑的莫名其妙眼神一直盯着我看,最后似乎还是想不到话反驳,只好低声嘟哝几句,将放在一旁的罐装可乐拿起,咕噜咕噜大口灌下。
没错,我以前是馨的妻子。
这几天我们开会时热烈讨论的主题,还残留在民俗学研究社最前面的白板上。
『为什么我们妖怪必须遭到人类赶尽杀绝呢?』
无论何时,写在最上头的主题总是这个。
我和馨是千年以前,在平安京掀起万丈波澜的鬼的转世。
我们就是知名的「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
时序是平安时代。
风雅的贵族世界只占极小一部分,京城内发生了大饥荒,有许多人饿死,倒卧在城中的尸体日渐腐败,传染病四处流窜。祸不单行,混乱的京城内夜晚还有许多盗贼横行,治安相当恶劣。
人类将这些全都算到妖怪头上,他们认为都是妖怪造成灾害。
当时的朝廷或许是被逼急了,但就因为他们将一切政治上的管理失当都推到妖怪身上,妖怪们毫无辩解机会即遭到无情驱赶、降伏或歼灭。而不甘一味挨打的妖怪自然也会反过来袭击人类。
就是这么一个混沌的时代。
在这场争斗中,一个叫作酒吞童子的鬼出现了,他在大江山深处打造了一个专门庇荫妖怪的桃花源,从某种层面上来看,那就像是一个甚小的国家。
当时有许多妖怪失去了生存空间,也有很多人类因为被怀疑是妖怪而遭到虐待,酒吞童子对他们敞开大门,提供食物和床铺,还有能让他们维持生活所需的工作及栖息处。
但是,我们平稳的生活如此轻易地就毁于一旦。
那个史上知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
据说是当时歼灭妖怪最厉害的武将,源赖光。
还有源赖光麾下的四位家臣,渡边纲、坂田金时、卜部季武、碓井贞光。
他们闯来我们的桃花源动武,欺骗我们,发动猛烈袭击,攻下我们的堡垒……简而言之,我们被杀了。
根据历史记载,酒吞童子率领大批妖怪到京城强行掳走或吃掉女人小孩,抢夺金银财宝,肆意施暴,是造成莫大灾害的山贼,不过那种叙述只不过是对人类单方面有利的诠释罢了。
的确,酒吞童子也是有从京城掳走了一位「公主」,但那位公主的真面目就是我本人……
那些都是从人类观点出发,成功讨伐坏蛋的英雄故事。
而我们之所以会遭受人类攻击,明明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是妖怪」这个单纯的理由罢了。
「我们为什么会转生为人类咧?」
我托着腮,手肘压在社团活动日志上,不经意地喃喃吐出这个疑问,馨立刻回:「干嘛突然想这个?」
「因为你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虽然不管人类或妖怪都有轮回转世的概念,但像我们这样投胎成为人类,却还拥有妖怪时期记忆的人,根本没遇过呀。」
「我们应该是例外吧。搞不好跟过于强大的灵力也有关系……话说回来,那个时代,平安京充斥着形形色色的诅咒,引发了各种灾害,或许是有哪个诅咒扭曲了我们的转世。」
「这倒是有可能耶,像是阴阳师们的怨念之类的。」
我在日志上今天那一页写下:这肯定是阴阳师的诅咒……
时光推移,在现代日本中,时代、文明、甚至连妖怪和人类间的关系都已有了莫大的转变。
我活了十七年,现在有些地方已经能够适应了,但也有些方面仍是感到格格不入。
「既然我们都转生成了健全的人类,就应该按照人类的方式生活。所以,真纪,你不要再轻率地跟妖怪们牵扯不清。」
「馨又开始说教了。明明上辈子你可是对妖怪们好得不得了。」
「啊,不要讲这个了。」
「即使在现代,大家也都认为酒吞童子是日本史上最强大的鬼喔,是妖怪界的英雄,简直就是神话传说,还常常在小说、漫画或游戏中出场……当时的你挥舞太刀拯救弱小妖怪,打倒那些恶劣人类,还将幽禁在宅邸偏房的公主我救了出来……嗯,真的很帅。」
「啊啊,够了,闭嘴!这些事对我来说都是不堪回首的过去啦!我听了就想去撞墙。」
「这有什么好丢脸的……我来在今天的日志上补充一句话好了。馨想起上辈子不堪回首的过去后,就会想去撞墙,但却每个礼拜都兴致高昂地翻看有强大酒吞童子角色出场的少年漫画。」
「我、我我、我每个礼拜买漫画才不是因为这种理由……!」
每次我提出酒吞童子的话题,馨的反应总像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展露出血气方刚的冲动,又因太过害羞而别扭。话说回来,他现在的年龄确实也是正值「青春期」没错……
不过我也能理解,馨对酒吞童子传说感到懊悔的理由。
他明明是为了保护妖怪才与人类为敌,奋战不懈,最后却失去了一切。
犯下致命错误,让许多重要的人死于非命。
正因为曾有过这种挣扎和创伤,他现在才会对妖怪的事显得这么不积极。不过我很清楚他暗地里一直有偷偷在帮助他们。
「我回来了──」
这时,社办房门突然打开,我们的青梅竹马,也是上辈子的妖怪伙伴──由理,开完委员长会议回来了。
「哎呀,真不好意思,打扰你挖馨的旧疮疤了。」
「你从哪里开始听的?是说你那副表情,根本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吧?」
由理外表看来温柔,但个性其实有点坏心又冷淡。
他对馨不悦的发言笑而不答,竖起食指,径自讲下去。
「你们两个今天晚上要不要来我家过夜?」
「咦?可以吗?」
我不自觉地站起身。过夜,就是说到睡觉之前都可以和馨跟由理一起玩耍﹑一起聊天了!
由理的薄唇维持着V字形,继续往下说:
「其实,今天我爸妈和旅馆的工作人员都去员工旅行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妈就提议找你们两个来我家住。」
由理的妈妈从我们小时候就很照顾我和馨,非常信任我们,常常像这样叫我们去家里过夜。
「而且……其实,我有点事想找你们商量。」
「……嗯?商量?」
「如果是真纪和馨,我想应该有办法……呵呵。」
由理将食指放在自己唇边,意味深长地说。
他那张如同女孩子般的漂亮脸庞,最后展露的那个微笑显得有些诡异……
「啊,回家前我们先去车站前面的超市一趟,今晚我们三个一起开烧肉派对吧。」
「什么,烧肉?」
不过他这一句话又让我惊跳了起来。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过认真,由理朝后方退了一步,面露困惑地点点头。
「那、那个……有亲戚送我们品质很好的宫崎牛,我妈就说一定要拿出来给你们吃,不过那个分量根本不够塞真纪你的牙缝,所以我们先去超市买肉和蔬菜吧。」
「我去我去我要去!我们立刻出发吧!」
我立刻将刚刚丢在一旁的升学就业调查表和铅笔盒塞进包包里。
只有社团活动日志不带走,就照平常收进桌子抽屉内。
「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收得很快。」
「你很烦耶,馨,你也快点收东西。」
正要踏出社办时,白板上的会议纪录突然映入眼帘。
那是昨天我们一起思考的「议题」,但最后根本没讨论出什么答案,就提早结束了。
白板应该不用擦吧,还没有结论呀……
「喂,真纪,刚刚一直催别人,现在在那发什么呆呀。走了啦。」
「啊啊,等我。」
我一边朝馨快步跑去,一边暗自回想昨天的讨论内容。在那个时代里,我们是不是有方法能不受人类杀害,和平共处呢?
或许现在还想这种事,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只是就像老人家总爱聚在一块儿聊当年勇一般,我们备好热茶和点心,谈着对于前世的留恋。只是如此而已。
在每个人心中都存在着从妖怪转世为人类的困惑,还有至今从未释怀的内心纠葛。而背负着相同过去的伙伴能一起谈论这些,这点才是最重要的。
各自压抑着那个时代的懊悔、留恋,不轻易顺着情感宣泄出来。
「欸欸,可以借几分钟吗?」
我们为了回家经过旧馆走廊时,有个埋伏在走廊转角的三年级女生出声叫住我们。
一意识到来者何人,我们就异口同声发出「恶」的嫌恶声音。
因为她是校内相当有名的「新闻社」社长,田口学姐。
茶色短发上戴着发箍,一个个子很高的女生。
她脸上挂着貌似无害的爽朗笑容,但暗地有传言说她借着撰写校内尖锐丑闻,操控了老师们跟学生会……
「我是新闻社的田口,可以讲几句话吗?」
「不可以喔。」
「啊──等一下等一下。」
学姐朝打算离去的我们跑来,横挡住我们的去路。
她的眼神锐利而饥渴,令人不寒而栗,手上则握着比刀剑还要锋利的笔。
「欸,知道吗?你们民俗学研究社是大家议论纷纷的对象喔,已经列为学校七怪谈之一了!」
「啊?七怪谈?」
我下意识地回话,馨敲我的头说:「不要理她,不要看她。」
「这可是现在超热门的话题,二年级排名第一的帅哥和秀才美少年还有美少女,居然整天窝在旧馆的美术教材室。无论谁来看都会觉得诡异吧!会很好奇吧~」
「……」
「是说,你们社团活动时到底都在干嘛呀?就连这一点都没人搞得清楚。」
我们惊恐地绷紧肩膀说着「这、这个嘛」,眼神明显开始游移。
田口学姐自然不会看漏我们的反应,在笔记本上不知写了些什么。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就如同社团名称,调查一些日本民间传统文化,将资料整理成报告这类非常无趣呆板的社团活动。」
即使由理立刻给了一个安全合理的答案,田口学姐还是瞄了我一眼,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嗯──但总觉得跟想象的不太一样呀~」
「……」
「你们真的是很神秘耶──是说,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让学校里的每个人都想了解你们的事情!不管怎么说,女生们最有兴趣的还是你,天酒馨!」
「啊?」
从刚刚开始就连正眼都不愿瞧她的馨,这下也忍不住对田口学姐的话起了反应,惊讶地捂住嘴巴。
田口学姐嘴角上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将手上的笔直直指向馨,简直就像在用麦克风访问他。
「二年一班,天酒馨。是现今难得一见的黑发正统派帅哥,成绩也总是名列前十名的优等生,更重要的是,成熟的气质和充满魅力的外表席卷了无数少女心,引发热烈讨论。运动神经极为出色,力邀你加入的社团络绎不绝。大家都说你跟那些只是会打扮的型男和吊儿郎当的潮男等级完全不同喔!」
馨大翻白眼时,田口学姐又改将笔堵向由理。
「二年一班,继见由理彦。肌肤白皙,甚至会被误认为女孩子的气质美少年,成绩出类拔萃的秀才,从一年级起就不曾让出第一名的宝座。家里经营浅草老字号旅馆『鸫馆』,家境富裕。不同于一般高中男生的沉稳气质,在男女学生和老师之间,受到广泛族群的喜爱。」
田口学姐得意洋洋地念出自己笔记本上写的情报,神情显得十分入迷。
嗯……虽然开口闭开都是上辈子怎样怎样的我们也是不太寻常,但这个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然后咧……嗯,二年一班,茨木真纪。受众人奉为全校第一的美少女,然而本人似乎对这些事毫无兴趣,老是躲在窗边最后一个位置偷吃便当……成绩也是只有中下……上课时常常打瞌睡……啊,不过运动神经很好,之前在篮板前的灌篮得分,引起了热烈话题。」
「……」
好像……好像只有我的情报都有点奇怪?
「所以,怎样?你们有喜欢的对象吗?特别是天酒。」
啊,原来她真正的目标是这个呀。
真不愧是馨。他是酒吞童子时就也是个万人迷,据说还因为俊美长相让无数女子陷入爱河、饱尝相思之苦。那个天赋似乎现在仍然宝刀未老呢。
「我对这种事不予置评。」
「也就是说,目前没有对象啰?」
馨瞄了我一眼,含糊其辞说了句莫名其妙的回答:「就像是约聘员工。」
但田口学姐口中喃喃重复:「约聘员工……约聘员工……」一边抄着笔记。
「那继见你呢?你的粉丝也不少,甚至有传言说狂热的那种都集中在你身上,不分男女。」
「……狂热的那种是什么意思?不分男女又是什么意思?」
「话说回来,你们三个到底是什么关系?社团里唯一的女生茨木,到底是在跟谁交往?有两个大帅哥陪在身边,是什么感觉?」
最后她朝我抛来出乎意料的犀利问题。
就算她这样问,我能回答的答案也只有一个。
「我们的关系根本远远超过有没有在交往这种程度。我是馨的妻子,由理的好朋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是我的回答完全让馨和由理的大喊掩盖过去。
两人像是想要尽早逃离田口学姐般,拉住我朝鞋柜猛冲。
我一边狂奔,一边回头瞄了眼被抛在后头的田口学姐。
我们自认行事低调,但仍旧十分显眼呀。
显眼的人,就是和一般人有不同之处的人,所以一开始大家都会觉得兴味盎然吧?
但是呢,渐渐地就会感到恐惧,因而开始想要幽禁他们、驱除他们、歼灭他们……
「喂,真纪,不要对那个人乱讲话啦!」
「我们学校的新闻社,风评相当差喔。」
馨和由理在鞋柜旁训斥我,两人都对田口学姐相当戒备。
「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人类永远只会听进自己想听的话,做自己想要的诠释呀。」
「……真纪?」
或许是我回答的语调和平常稍有不同,馨和由理对看了一眼。
我脱下校内用鞋,换上鞋柜里的外出鞋,然后哼地笑了一声,语带讽刺地说:
「话说回来,高中生正是喜欢恋爱话题的年纪呢。光是男女同校,谁和谁在交往,谁喜欢谁,这些流言自然就会不胫而走。」
「平安时代更夸张吧。」
「没错,像是漫无目的地反复咏唱恋爱和歌之类的。」
馨的吐槽正中红心,而由理因为过去是知名的和歌诗人,不禁怀念起千年前的风雅时光。
的、的确,那个时代除了恋爱也没有其他有趣话题可以聊了……
「肉要买几种?牛肉有五花、沙朗、啊,横膈膜我也想吃。啊啊,可是猪五花撒上一点胡椒盐再烤也很好吃耶。啊,还有,还有鸡翅也要。还、还有,鸡颈肉也是。我要烤鸡颈肉!」
「好好,全部都放进来没关系。」
我们在浅草那间常去的超市里头的肉品区。
我简直就像在问「妈妈,我可以买多少零食呢?」的小朋友,捧着一堆肉前来征求由理的同意。
「喂,真纪,现在是别人招待你去家里吃晚餐,你也太没分寸了吧。」
「我可没拿高级肉喔,而且还拿了鸡肉和猪肉增加分量。」
「比起质更重量呀……」
「啊,对了,还有牛舌,绝对不能忘记牛舌……馨你也喜欢牛舌吧?」
「确……确实,牛舌是不可或缺的,但你这样子毫不客气还是……」
「好好,牛舌我们也拿。」
由理一副小事一桩的神情,将盒装牛舌放进篮子里。
「可恶……这个有钱人。」
嘴上虽然嘟哝着,但一回过神来,我和馨已经朝着由理深深鞠躬。
太感谢你了由理活佛。
拥有两百年历史的老字号旅馆「鸫馆」。
由理家就是通称「浅草佛坛街」旁的这间旅舍。
不仅是受到许多名人和文化界人士爱戴的高级旅馆,也经常有电视节目介绍。
说从八层楼高新馆屋顶上的大浴场可以看到晴空塔之类的。
但是我们来到的并非高耸的新馆,而是本馆后方的旧馆。
那栋从入口处就充满江户风情,铺设瓦片屋顶的古老建筑,总是会震撼住我。现在则是继见家自住用,还有当作鸫馆的办公室。
「好像很久没来了耶──由理家。」
「呵呵,今天可是包场喔。」
「你妹呢?」
「她跟着去旅行了,只有我看家……是说,也并非独自一人啦。」
由理从后方玄关走进屋内,接着向我们招招手。脚踩着唧唧作响的老旧木质地板,我们来到客厅。
虽然是刚重新装潢、铺设木质地板的西式空间,但随处可见窗户、拉门、家具等处都仍是维持讲究的现代日式风格,装潢看起来也都很贵……
我们立刻动手开始准备晚餐。仅有三人围绕铁板、愉快的烧肉飨宴就要开始了。
烧烤肉片的诱人气味和声响,对饥肠辘辘的高中生来说,根本就难以忍耐。
因为现在眼前烤的可是宫崎牛呀!
「啊啊……我第一次吃宫崎牛。这是什么呀……脂肪的甜味才刚在口中散开,整块肉就都融化了……」
宫崎牛……只要吃上一口,就会立刻成为那绝品美味的俘虏。
不愧是日本第一的品牌和牛,名不虚传。
颜色鲜丽的红肉,均匀如雪花般的脂肪。光是看着那块生肉,就像是在欣赏美丽的艺术品一般,而迅速烧烤送入口中后迸发的醇厚肉香更是迷人到无法用言语形容。
既甘甜又浓厚,残留在口中的脂肪香气……实在太棒了。
「啊,你这家伙,怎么可以把人家好不容易烤好的肉……」
「谁叫馨你要在那边发呆啦。铁板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你从刚刚开始也抢了我太多肉了吧,明明都还很生……你要是吃坏肚子我可不管,也吃点蔬菜啦。」
「我也有吃蔬菜呀。烤过的洋葱好甜好好吃,青椒和南瓜我也喜欢,拌上肉汁的炒豆芽菜也超棒的……」
我夹了一大把豆芽菜到盘子里,稍微淋上一点烤肉酱汁再吃。在品尝过口味浓厚的肉类之后,就会想要来点这种爽脆口感平衡一下呢。
馨趁我的注意力离开肉片时,以一副在内心大喊「就是现在!」的气势,瞬间将铁板上烤好的肉,配着白饭一起送入口中。
「真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能吃的呀?你以前明明是藤原家柔弱清丽的公主耶……后来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个大胃王,还能挥舞带刺金棒或大太刀,又能大口豪爽啃肉,该说你是变强壮了吗……?」
由理在铁板上摆好新的一轮肉,望着我大快朵颐的模样。
现在问我这件事,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等注意到时,我就已经变得相当能吃了。
而那个惊人食量,即使是转世后的现在也未曾消失。
馨和由理两人,就算先不考虑他们是正在发育的青春期男生这项因素,也还算会吃,所以这恐怕是驱使灵力的人类的特征之一。
而且妖怪们的食量基本上就比人类大,还都是些老饕。
在痛快享用烧肉之后,由理妈妈准备的高级水果冰淇淋,让我们惊叹不已。
这好几种冰淇淋,听说是在跟鸫馆有交情的银座老字号水果店买的。
精致的木箱中,整齐摆着六杯不同口味的冰淇淋,而且每一杯的分量都不多,更加显得高级。口味分别是蜜桃鲜奶油、香柚蜂蜜、草莓起士、哈密瓜、芒果和蓝莓……
「我们猜拳决定吧。」
由理把所有冰淇淋排在桌子正中央后,我们三人立刻开始猜拳。
率先大获全胜的我,在激动地双手握拳摆出胜利姿势后,就挑了早就看中的蜜桃鲜奶油口味。
接着获胜的由理则选了香柚蜂蜜,果然惨败的馨则拿了哈密瓜的。
「是说,反正每个看起来都一样好吃呀……而且好酒沉瓮底。」
馨猜拳输得一败涂地,不甘心地讲了些不服输的话。但这种话当作耳边风就好,我立刻打开刚刚选的蜜桃鲜奶油冰淇淋的杯盖。
含有果肉的香浓蜜桃冰淇淋和雪白的牛奶冰淇淋,交错绘出美丽的大理石般纹路。在充分欣赏过后,我舀起一大匙送入口中,忍不住深深闭上眼。
「啊啊……好香甜。」
就像是大口咬下桃子那般的新鲜甜味,还有隐约的酸味,挑动了我的味蕾。
富含果汁和果肉的香浓冰淇淋,从吃下第一口开始,清爽的桃香就在口中扩散开来。而包裹住蜜桃冰淇淋的牛奶冰淇淋,又随后叠上一层醇厚的口感。
是超级适合在烧肉之后享用的冰淇淋呢。
由理和馨也各自沉醉在自己的美味冰淇淋之中。
「这个时代有冰淇淋……光是这一点就够了不起了。说起平安时代的甜点,就是水果或唐果子了吧。」
「唐果子呀……好怀念喔。」
我们回想起那个令人怀念的甜品。
所谓唐果子,指的是平安时代的贵族们吃的,由遣唐使从中国唐朝传进来的油炸点心。制作方式是在米粉或面粉中加入甘葛汁等材料,再用胡麻油炸过。
在当时是昂贵的美食,但现代到处都有变化更丰富又极度美味的点心。
我不禁觉得,出生在现代的价值就是「享用美食」。
我要肤浅地大声宣告……现代人万岁!
在享用过多种高级冰淇淋的美味后,我们一起收拾桌面,然后悠哉地打打扑克牌,就差不多该去洗澡了。
谁能获得第一个去洗澡的特权,就交由「大贫民」的对决来决定。
总是只有在这种时刻会获胜的我,又赢得了率先洗澡的权利。
「啊啊,太享受了。」
继见家的大浴池是桧木材质,在放满热水的浴槽中,浸泡到肩膀的高度,实在有够舒服的,桧木香气还能让人心情放松。我家的组装式浴室根本比不上呀~
从浴池起来后,我穿上由理事先准备好的浴衣。
「这件浴衣真可爱。」
白底上散落着红色小朵梅花,不仅花色讨喜,浴衣质感也相当好。
听说由理家的旅馆会让女性住宿客人挑选自己喜欢的浴衣花样,这也是其中一件吧?
「我洗好啰~下一个轮到谁?」
我手上忙着用毛巾擦干头发,走回客厅后,正一边看电视一边和由理聊天的馨立刻出声回「我」,一脸迫不急待地站起身来。
「欸,馨,你看,浴衣喔。」
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呀?我用盈满期待的眼神仰望着馨,但他只是正色抛下一句:
「你头发要好好擦干喔。」
然后就满心欢喜地朝浴室走去。没办法,馨最喜欢泡澡了……
但另一方面,我不禁因失落而浑身发颤。
「算了啦,真纪。这件很适合你喔。」
「由理你也是,根本就是随便敷衍几句话。」
「我才没有喔。」
「……」
唉……我轻轻叹口气。
我在馨刚刚坐的沙发上坐下,继续用毛巾擦拭头发上的水珠。由理见状就走到我旁边,「借我一下。」接过我的毛巾,帮我擦头发。
「你要帮我擦吗?」
「嗯,好喔。」
在由理温柔的微笑面前,我就像个背对妈妈,将头发交给她处理的孩子。
由理的动作十分轻柔,明明他只是帮我擦头发而已,却有某种暖意透过发梢传进身体,连后背都暖和起来。这是由于他清澈又和煦的灵力。
「欸,由理,刚刚的大贫民,你是故意输的吧?」
「没有呀,那时我的牌差到不像话。」
「……好,我就当作是这么回事。」
「我讲真的呀?」
由理淡淡地说。我仍旧是无法看透他的内心。
「话说回来,要是馨也像你这么绅士,就不会有刚刚那种白目反应了。」
「哈哈,馨只是不好意思啦。这你不是最了解的吗?」
「是这样没错啦,可是……」
「馨虽然看起来成熟,但他没有真纪就不行喔。」
由理用提醒的语气对我说:
「我不光是在讲上辈子的事喔,就连现在也是,馨是因为有你在身旁,想要照顾你,才能在各方面都那么努力,不管打工或念书都是喔。」
「……由理。」
「我认为你们两个毫无疑问是一对好夫妻喔。」
由理脸上明明在微笑,我却觉得他的眼神似乎透着几许悲伤。
我对这个表情还有些许印象。
由理上辈子也在平安时代引起莫大骚动,是和酒吞童子跟茨木童子生于同样时代的大妖怪──鵺。
关于鵺这个妖怪的真面目,有许多种传说。
有人说鵺拥有猿面、狸身、虎的四肢和蛇的尾巴,根据资料,常见说法多半都是由数种动物的部分身体所组合而成。
但我们所认识的鵺,是一只洁白美丽的鸟兽妖。
他精通复杂的「易容术」,能够长时间伪装成别的模样,因此幻化人形,持续和朝廷打交道……这就是鵺。
鵺在平安京大内里掌握权势的藤原家,做为公卿效劳。
那差不多也是我以公主身份出生在拥有鬼见才能的藤原家时代,所以曾受到他不少照顾。
因此,即使到现在,我依然常常会不自觉地倚赖他,把他当成可靠的长辈。
他长年在朝廷内部努力维持人类和妖怪间的平衡,但最后事迹败露,遭到人类杀害。
要是他能和我或馨一样,完全只站在妖怪这一边,事情就会单纯些。
但他两边都割舍不下……
在某层意义上,我想他承受的孤独应该深不可测吧。
「好,头发干啰,真纪。」
在我回想着那些沉重过往时,由理帮我用梳子梳开长发,让干透的头发色泽饱满又蓬松。我用手指掠起一撮发丝玩弄着,回过头说:
「由理,谢谢你。把灵力用来代替吹风机这么灵巧的技术,只有由理你才办得到。」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在现世里,我的灵力只能用在这种地方。既然带着巨大灵力转世了,总是希望能有些用处呀。待会儿我也帮馨弄干头发好了,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感觉馨应该会不太愿意。由理,你真的是从以前就像我妈妈一样呢。」
「……」
由理眼神突然像死鱼般飘向他方。
嗯──看来他不认为刚刚那句话是称赞。
「不过……我真的很感谢你喔。你和馨,过去都是我的大恩人呢。」
「……真纪。」
「这个时代既和平又富裕,美味的食物也多得要命,千年前的那种匮乏苦痛……简直就像场梦。不过活在现代,也还是有现代的无数烦恼就是了啦。像是在校成绩呀,未来的出路呀,每天的生活费之类的……」
「呵呵。」
我们不约而同地轻声笑了起来。然后我重新转向由理,坚定地说:
「你要是有需要,我一定会帮你的喔,由理。」
我展露坦率的笑脸,由理表情虽然略显惊讶,还是温柔地报以微笑,点了点头。
「啊,对了。由理你的头发,待会我也来帮你弄干好了。稍微用一点我的灵力。」
「你、你的好意我心领就好。真纪的灵力,该怎么说咧,实在太猛烈了,我的头发肯定会烧焦……不,只是烧焦还算好,一个没弄好就会全部没了,连发根都烧得一干二净。」
「没礼貌耶。我会小心的啦。」
由理原本肤色就浅,现在脸色更显苍白,难道我的灵力是毒药吗?
啊,话说回来,由理是不是说过有事要找我们商量……?
「真是……我到现在还是差点在由理家迷路,房间实在太多了。」
这时,馨正好洗完澡回来了。
「因为浴室在最里面。这里原本是旅馆,所以屋内构造不是很方便,真不好意思。走廊是不是有点暗?水温还可以吗?」
「啊啊,超赞的喔。这边的浴室好宽敞,我有够羡慕的。家里也很大。」
「啊哈哈,很老旧了,不过毕竟颇有历史,也因此家里有些『特殊的存在』呢……」
「……特殊的存在?」
由理笑着讲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就接着说「那我也去洗澡啰」,便走出接待室。
我则猛盯着馨瞧。他喝了口冰水,露出微妙的表情问:「干嘛?」
「馨,你穿浴衣……好像以前的酒吞童子。」
「啊?啊啊……也是啦。」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又瞄了一下我的浴衣,就一屁股往那沙发一坐,打开电视。现在刚好正在播放我们有在追的连续剧,就看了一会儿……不过,馨突然抛出这么一句话。
「欸,真纪……你有没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咦?什么?难道是我穿浴衣的模样看起来很怪吗?」
「啊?不是……是这栋屋子。之前来时都没有这种感觉。」
我立刻听懂他的意思,开始探询四周的气息。
的确……有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有东西在盯着我们看对吧?」
我立刻将视线撇向旁边,朝拉门缝隙狠狠瞪了一眼。
原本悠哉惬意的气氛,蓦地绷紧。
这瞬间,刚刚盯着我们看的那东西,气息顿时远去。
「站住!」
我用力拉开拉门,打算逮住那个正想逃跑的家伙。
但敞开的拉门后方,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昏暗的走廊长长延伸着。
「……躲到哪里去了?刚刚肯定有东西在这里。」
「是妖怪吗?」
馨的视线越过我,牢牢望向走廊。
我们互看一眼,彼此点了个头,就一起踩进走廊。
唧……唧……
半个人影也没有的旧旅馆昏暗走廊极为寂静,正因如此,笼罩在走廊深处的黑暗、天花板和墙壁上的污痕、地板发出的唧唧声,都让人觉得有些神经过敏。也可以说因为人类就是这种生物,所以才会看见妖怪或灵体。冰凉空气刺激着湿润的皮肤……
「如果是幽灵怎么办?馨。」
「妖怪和幽灵不是差不多。」
「完全不一样啦。我对那种不能施以物理攻击的东西有点……」
「对我来说你还比较恐怖,非常切身的……嗯?」
馨突然停下脚步,竖耳倾听,从不知何处传来了奇特的叫声。
咿喔──咿喔──
尖锐、令人不寒而栗的叫声。似乎是从楼上传来的。
我们循着声音,在黑暗中步上阶梯,来到有成排老旧客房的二楼走廊。
「是这里吧?」
我们轻手轻脚走到传出骇人叫声的房门前。
擅自打开别人家房门固然总是不妥,但里头有奇怪生物这问题要严重得多。因此我朝门伸出手,馨也在我身旁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但就在我正要开门时,突然有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和馨异口同声地凄惨大叫。
「怎、怎样……怎么了?」
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面露困惑、刚泡完澡的少年。他身穿白色浴衣,外头再套件蓝色的短外褂。那个身影确实是散发着淡淡的虚幻气息,可他并非幽灵,也不是什么奇怪生物,只是由理。
「由理!不要吓我们啦!」
「咦?吓到了吗?你们两个?」
馨和我互相挨近对方,微微颤抖着。
由理看到我们两个的反应,忍不住抱着肚子大笑。
「你笑屁呀?」
「感觉有点不爽。」
「因为,实在太滑稽了呀。你们两个可是历代妖怪中,强大程度傲视群雄的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喔?在现代阴阳局官方公告中,稳坐历代降伏难度排行榜SS级的鬼喔?结果现在却……呵呵,在这里发抖……啊哈哈哈。」
我们内心泛起羞耻,脸越涨越红,握紧的拳头不住地颤抖。
确实如他所说,身为前大妖怪的我们在这种地方发抖的模样,从知晓情况的人眼中看来,肯定是非常诡异吧。但我们也是会被吓到的呀。
「呵呵,不过那扇门另一头的东西,应该更是吓坏了吧。因为你们这种大妖怪跑到距离这么近的地方来了。」
由理打开那扇门,再拉开里头的拉门,令人吃惊地,在那间房内角落,小小的独眼小僧、座敷童子,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动物类妖怪正瑟缩发抖着。
「咦?为什么由理家里会有妖怪?这里明明是人类生活的地方。」
「鵺大人~」
弱小妖怪们眼眶含泪,可怜兮兮地挨到由理脚下。
由理轻轻摸他们的头,露出稍感困扰的表情微笑。
「太过弱小……没有化成人类工作的力量,在这个城市无处可去的妖怪们,就跑来投靠我。家里房间多,只要他们乖乖待着不惹事,其实也还过得去。」
朝四周仔细一瞧,体型小力气弱的妖怪,还有几乎快要熄灭的鬼火,逐渐聚集到这个房间里。都是安身在这栋旧旅馆里的妖怪们。
「……由理,这样没问题吗?」
「嗯……终究有个限度。这个家到底还是我家人的房子,最近他们也开始有点察觉到家里气氛不太对劲,特别是我妹妹……」
咿喔──咿喔──那道令人不寒而栗的叫声再度响起。
由理一听到那个叫声,就走到一旁的窗边,打开拉门和窗户。
优美明亮的月儿,高挂在墨蓝色夜空中。有一只雪白小鸟飞到窗架上,他散发着宛如今晚月色的青白光芒,是一只美丽的鸟兽妖。
「这是……鵺鸟?」
我望着那只鸟,不自觉想起往昔的由理。
「对,隶属妖怪的鵺鸟因为羽毛会发出银白光芒,因此也有人叫他月鸫。」
「鵺的超低级种类吗?不过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这可真稀奇。」
馨兴味盎然地观察着那只月鸫。
由理在窗边坐下,伸出纤白手指。月鸫毫不迟疑地停在由理的手指上,发出「咿喔──咿喔──」的尖细叫声。
「难道,你想找我们商量的事情,就是跟他有关?」
馨似乎察觉了由理的烦忧。
「……嗯,其实我有点烦恼。这只月鸫的叫声每天晚上都响遍我家,灵力稍微强了一点的我妹都睡不着。今天的员工旅行她之所以会跟着去,也是因为我劝她这样就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事情就是这样。」
妖怪这种生物,不管生活地多么低调,还是会给人类带来影响,是相当棘手的存在。就算他们没有恶意,有时妖气也会给人类带来不好的影响。
特别是月鸫的啼叫声,自古以来就会引发人类的恐惧,甚至有些人认为那是灾祸的征兆。
对于完全不了解妖怪世界的人类来说,每晚都听到不知名的叫声,肯定会感到十分害怕吧。
「妖怪们愿意来投靠我,我是很高兴,但我现在已经是人类了。身为人类,我必须守护家人的生活。」
「这是当然的呀。这栋房子是你们家族的财产。有问题的是那些非法侵入,擅自定居下来的妖怪们。」
馨锐利的眼神扫过那些低级妖怪,他们纷纷浑身发颤。
确实,这是个难解的问题。
走投无路、各有难处的妖怪们,前来投靠我们这些前大妖怪,其实还算满常见的事。由理原本就是个温柔又纯净的妖怪,受到许多弱小妖怪的爱慕和崇拜。加上他家又是有许多空房间的古老日式旅馆,对妖怪来说是很容易生活的环境呀……
但现在由理是人类了。家人最重要,这是他常常挂在嘴上的话。
「他应该是大约两个礼拜前开始会来我这边的,还这么幼小,却在这种大城市里迷了路。本来他们应该生活在森林里,尽情在空中翱翔鸣叫,浸淫在大自然的气息和灵力之中才对……可是这一带没有可以让他们栖息的地方。」
「的确,能力不足以化身为人的小动物系妖怪,并不适合浅草哪。可是呢,月鸫的羽毛在一些狂热收藏家中可以卖到相当好的价钱,要是将他放回森林,很有可能会立刻被抓去卖掉。从事这种恶质交易的家伙,可是不分妖怪或人类的。」
「嗯,在他能够保护自己之前,也没办法擅自将他带去森林。」
馨和由理都双手抱胸、双眉微蹙地喃喃说道。
就像在人类世界中,有人会盗猎珍奇动物的毛皮或兽角或是交易动物一般,在妖怪界也有这种行为存在。
举例来说,像这只小小的月鸫妖怪,就因为他美丽的身形和会发光的羽毛,在看得见妖怪的人类之间,能够卖得高价。
我牢牢盯着那只站在由理手指上的月鸫看。
「欸,由理,不如暂时让他住我那边好了。我没有家人,那间公寓因为太过破旧再加上一些特殊原因,又完全没有人类住在那。」
「……你又来了,又接下关于妖怪的烫手山芋。」
对于我语带得意的提议,馨似乎不太乐见。
「不过,放我那边,就可以好好锻练这只小东西呀,直到他能够变化成人类为止。」
「你要是睡不着我可不管,这家伙可是整个晚上都会叫个不停喔。」
「没问题,我不管在什么噪音中都睡得着……」
「你果然是缺乏女性纤细特质的家伙。」
我们两人开始拌嘴,由理就一如平常般制止「好了好了,你们夫妻不要打情骂俏了」,然后馨会抗议:「我们才没有在打情骂俏!」这是每次都会固定出现的一组台词。
「不过,我还是没办法这么麻烦真纪啦。」
「没问题的,由理。虽然那只月鸫好像很黏你,但我好歹也是前大妖怪,我会让他变成我忠实的仆人给你看!」
「咦?你的目标是不是有点歪掉了?」
我忽视馨的吐槽,对停在由理手指上的月鸫出声说:「过来我这边吧。」同时伸出指头。
「你得离开由理家喔,你不想给最喜欢的由理添麻烦吧?从明天起就来我家吧。」
月鸫在轮流望向由理和我之后,用力咬了我的手指一口,就从窗户飘然飞去。
「啊痛痛痛……咬了我的手指,你想逃到哪去!」
「呵呵,那个是在打招呼喔。他好像满喜欢你的。」
我轻抚手指被咬的地方,由理将我那只手拉过去。
传递过来的温煦灵力发挥效用,疼痛立刻退去……
「……真纪,谢谢你。」
由理道谢时的笑容,仍是显得有些虚幻不真实。
他带着这副神情,将视线转向月儿高挂的夜空。那张秀气端正的侧脸透着忧伤,站在苍白月光下,显得十分美丽。
好久好久以前……在众人还称呼他为鵺的时代,他也常常流露出这种神情,仰望着月空,仿佛人世仅是一场幻梦罢了。
咿喔──咿喔──
在平安时代,人们相信只要听到这个尖细又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就会发生灾祸。
今天晚上似乎会在这只凶鸟的鸣叫声伴随中入眠呢。
「实在是,果然……怎么都睡不着。」
虽然月鸫的叫声也是原因,但不只如此。
嗯……从刚刚起,隔壁房间就一直传来叩叩声,还有含糊的交谈声。
在拉门另一侧的隔壁房间里,馨和由理应该已经入睡了才对呀……
我蹑手蹑脚地将拉门拉开一道隙缝,偷偷往里面窥探,借着寄居在这栋房内的鬼火微光,看见馨和由理正在下将棋的身影。
「啊啊啊!你们两个居然背着我偷偷在玩!我就觉得奇怪,怎么会有叩叩叩的声音!」
我唰地一声将拉门大力拉开,馨和由理分别维持着手持将棋或沉思的姿势,只是微微抬起头望向这边。
「果然跑过来了……」
馨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个情况,一如往常讨人厌地轻轻叹一口气。
「由理,所以我早就跟你说了,应该把真纪关在上锁的单人房才行。」
「嗯、嗯──」
「真纪,我说你呀,不要一副理直气壮地闯入男生房间,你到底懂不懂我们为什么要让你睡在别间房呀?是说,话说回来,光凭拉门隔开的房间就想保护我们睡个好觉的权利,果然似乎是太天真了。」
「你们背着我偷偷玩耍,居然还有脸讲这什么话呀。是说,你以前不老是说我们三人一定要并排一起睡,就像三个老头子排成一个川字吗?」
「不是这个问题啦。」
馨断然反驳。
「只有你们两个一起玩,还偷偷聊天,这样太奸诈了。」
「我们没有在聊天喔。我们只有说今天好像会下雨耶,讲几句关于天气的闲扯而已……一边在玩将棋啦。」
「还有关于健康的话题……一边在玩将棋啦。」
「正值青春期的男生半夜不睡觉偷偷玩的游戏竟然是将棋,你们两个真的是老头子耶……是说不过,你们喜欢将棋和围棋这种事,我也是从幼稚园时期……应该说从上辈子就很清楚了。你们请继续……但拉门要开着喔。」
我说完后,他们两人对看了一眼,就毫不客气地继续下棋。
我让拉门维持大开的模样,借着飘过来的鬼火微弱的亮光,窸窸窣窣地钻回被窝。
啊,对了,我可以把这个鬼火当作抱枕,一定会很温暖。
我一把抓住在身旁漂浮的鬼火,将他拉进棉被抱着。
看着这一幕的馨伸手指向我这边说道:「真纪把鬼火抓去吃掉了。」不要理他不要理他。虽然把鬼火当抱枕的高中女生应该极为少见,但鬼火既轻飘飘又温柔有弹性,好舒服喔……
正当我沉醉在这种放松感时,突然传来淅沥淅沥的小雨声和下雨的气息。
「咦?还真的下雨了耶。」
我只好又赶快爬起身,慌忙将外侧走廊敞开的窗户关好。
由理和馨也急忙跑过去将内侧走廊的窗户拉上。
「……咦?」
外侧走廊的窗外就是庭园,而现在……
那里伫立着一只白金狐。他的毛色即使在小雨中,仍旧散发出耀眼的光辉。
「吓我一跳……妖狐?难道是有事来拜托由理的吗?」
我跪在外侧走廊,从原本正打算关上的窗户探出脸,出声问他:「你有什么事呢?」但那只白金狐只是凝望着我,然后就灵巧无声地迅速跑走。
怎么了呢……那是只非常美丽的狐狸,而且我有种非常怀念的感觉。
我阖上窗,走回房内,这时由理和馨也刚好回来。
「欸,你们听我说,刚刚庭院里有一只狐狸……」
正当我想将方才看见狐狸的事情告诉他们时──
突然闪过一道炫目的光芒,伴随着轰地一声剧烈雷鸣。
我、馨和由理都吓了一大跳,不自觉地挨近彼此。
「……咦?」
闪电再次划过。接着,外侧走廊的拉门上,突然倒映着一个人影。
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了,惊讶地张大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随着轰隆轰隆的雷鸣逐渐远去,那个人影也消失了……
「……你们有看到吗?」
「咦?啊、嗯……」
我立刻绷紧神经,迅速将拉门打开。
但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即使我左右张望,也只能看见长长的昏暗走廊。
在走廊尽头的诡异黑暗中,传来了一股刚刚不曾察觉到的骇人气息。
「难道是强盗?」
「我们有跟保全公司签约……而且如果真有坏人闯进来,住在这里的妖怪们也会来通风报信。」
由理和馨也因为那股如残香般回荡在空气中的异样气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幽灵最容易出来活动的深夜丑时,飘着小雨……远远传来的轰隆雷声……
「咦?那个……真纪,你带回来的吗?」
「什么?」
又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由理第一个注意到,站在外侧走廊上的我脚旁,摆着民俗学研究社在用的那本「社团活动日志」,封面是翻开的。
『为什么我们妖怪必须遭到人类赶尽杀绝呢?』
在扉页上清晰地写着,我们永远的疑问。
一直以来,我们不停思索着,但仍旧得不出答案,我们的郁闷不平、不满、留恋、憎恨种种心绪,都忠实记载在里头,我们的活动纪录……
我的瞳孔慢慢放大。
「咦……为、为什么?我明明有好好收进桌子抽屉呀。」
我困惑不解地将日志捡起,下意识抱紧在胸前。
心脏仍扑通跳个不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真纪,你该不会是搞错,不小心带回来了……?」
「不,看起来不像这样,真纪都整个吓到石化了。」
馨和由理也十分惊讶。因为两个人都有亲眼看见我将日志收进抽屉里。
这样一来,究竟是谁把它带过来,又放在这里的呢?
刚刚那个人影……?可是,那又是谁?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疑惑。
果然是有谁在这个家里……不,是曾经待在这里吧……
后来我们去其他房间查看,也询问了寄居在这儿的低等妖怪们,但谁都没看见可疑的人或妖怪。
在谜团未解的情况下,最后决定今天我和馨睡同一个房间。今晚限定。
由理建议这样做比较安全。
他则乘机跑回自己房间睡了。
「欸,真纪……你那个激动的灵力刺得我很痛耶……」
「因为我现在的状态就像是全身毛都倒竖的猫咪呀。」
即使人躺进被窝里,我还是处于警戒状态。
刚刚那东西让我双脚发寒的程度,让我不得不如此神经过敏地戒备着。虽说到头来还是没搞清楚刚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馨。」
「我睡着了。我睡着了,所以不要跟我讲话。」
我才刚叫他一声,他就这副冷淡的态度,甚至似乎还背对着我。
不过终究是还醒着嘛。
「刚刚那个东西,从我感觉到的恶寒来看,可能是恶灵之类的……馨。」
「死去时对人世还有留恋的魂魄就会成为灵。这情况不仅限于人类或妖怪呀。甚至,强烈的依恋或憎恨会生成恶灵……至今我们看过很多例子了吧。」
从左边那床棉被飘来馨语气淡然的大道理,我缓缓应着「虽然是这样没错……」。我从棉被里露出半张脸,仍旧维持着戒备状态,思绪不禁驰骋。
在黑暗的房间中,我想起了上辈子,我仍是那个纤弱公主时的事。
因为拥有鬼见的才能,我差点遭到恶灵抢夺身体的次数多得数不清,因此直到现在,我对灵体都还是有种畏惧。
虽然馨说妖怪也是差不多的存在,但妖怪不同。虽然我也曾无数次成为妖怪的攻击目标,但同时,也曾无数次获得妖怪出手相救……
「真纪……?」
似乎是因为我突然陷入沉默,让馨有一点担心。
他转身面向天花板,朝这边看了一眼,轻声说:
「……很适合你喔。」
「嗯?什么东西?」
「今天的浴衣……就好像……以前的你一样。」
「……」
这句赞美来得太过突然,我顿时只能张大嘴巴,愣在当场。
但我立刻回过神,从被窝中伸出手,用力摇晃馨的身体。
「咦?什么?再一次!再说一次!」
「你也突然变得太有精神。啊──我是绝对不会再说的,死也不说……是说,不要用你的超级蛮力这样摇别人啦!我快死了!」
馨就是这样,立刻就害羞……
我喜孜孜地移动到自己的被窝最边边,出声哀求馨说:「手给我。」馨听了,就用一副「我不要了,随你处置吧」的态度,放弃抵抗似地将右手从被窝中伸出来。我紧紧握住他的手。
「好热……你的手老是这么热耶。」
「我体温高呀,代谢肯定很好。馨,你的手还是这样冷冰冰的……」
沉默持续了片刻,我只是静静地握着馨的手。虽然馨那双大手并没有紧紧地回握我,但光是能触碰到他,我心里就觉得平静许多。
细雨似乎只有下了一阵子,没过多久就止息了。
只是一场在半夜中偶然经过的雷雨。
明亮的月光斜斜射进来,拉门窗格的影子,倒映在白色的棉被上。
突然,我像是接续着什么般地喃喃说道:
「欸,馨,为什么我们没有变成幽灵……而是转世到这个时代呢?」
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或许是无法回答。
但是,他原本只是随意勾着的手,稍稍握紧了些。
放在枕头旁的那本,写着我们上辈子故事的日志……
在那个平安时代,确实我们死去时心中只满是留恋和懊悔,但我们没有变成怨灵或恶灵那类存在。明明我们即使变成那种存在也丝毫不足为奇的……
我们现在真真切切地转生成人类,生活在「现代」。
「咿喔──咿喔──」
房间一静下来,立刻就传来月鸫的啼叫声。
今天充满了无法理解的事情,我实在是累坏了。
就算思考这些问题,也没有什么帮助。而且我好想睡,馨就在我身旁,我什么都不怕。
明天放假,我就好好睡一觉,尽情地赖床吧。
〈里章〉 新闻社社长田口早纪撞见禁忌之物
我的名字叫作田口早纪,新闻社三年级的「鬣狗社长田口」就是在讲我。
虽然突击采访被那出名三人组闪躲掉了,但我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个词,下个月的校内报中,我无论如何都要在头版刊上他们的报导。
这个野心无可遏止,谁都无法阻止我!
因此,为了探求真相,我来到了没有人在的民俗学研究社社办。
「我希望能够找到读者最有兴趣的情报呀~关于恋爱方面的。」
里头一个人也没有,我爱怎么翻就怎么翻。我顺利在黄昏时潜入旧美术教材室。
第一个引起我注意的是,这积满尘埃、东西堆得像仓库般的空间,实在是太狭窄了。
然后是……写在白板上的一排令人不解的语句。
『为什么我们妖怪必须遭到人类赶尽杀绝呢?』
~死亡结局,究竟该如何避免呢?~
‧要是酒吞童子并非美男子 ←什么?
‧话说回来,都是因为鵺没有能阻止道长 ←懂。
‧要是茨姬宰了安倍晴明 ←原来如此,但我还是不懂。
‧要是源赖光没有宝刀「童子切」 ←死里逃生。
‧要是源赖光没有获得「神便鬼毒酒」 ←死里逃生。
‧是说源赖光实在太卑鄙了 ←懂。
‧要是酒吞童子有使出全力…… ←什么?
‧话说回来,要是我们当初不是妖怪? ←什么?
‧世事本无常 ←懂。
‧显示盛极必衰的道理 ←秒懂。
‧结论→→→→骄奢者不长久,仅如春梦一场(注4)。
〈〈〈过度诠释:鬼神不做违背正道之事!〉〉〉(注5)
「……这什么鬼?」
当然,我讲出声音了,因为这些内容实在太莫名其妙了。
写着安倍晴明、酒吞童子之类的角色名字,他们是在玩游戏吗?
老实说,白板上陈列的词句诡异得让人看不下去,甚至感到有些羞耻。
人人都向往的三人组,为什么会搞这些玩意儿?
「说、说不定还有什么其他东西。」
不是这种疯狂的东西,我想要的情报是会引起众人兴奋尖叫的那种。
突然,我留意到木制长桌的抽屉,便下意识地拉开瞧瞧。
「……社团活动日志?喔喔喔……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宝物。」
搞不好里面有记着一些有趣内容,我心里这样想,就伸手拿起那本日志。
我当然马上翻开,准备来好好研究一番,结果,
『为什么我们妖怪必须遭到人类赶尽杀绝呢?』
上面写着这种奇怪的话……
这到底是什么鬼?我完全搞不懂。
「算、算了。这本日志我今天就借回家好好看一下吧,其他的就等看完之后再说。反正只要明天一大早放回这里就没事了。」
我将日志夹在腋下,开始物色那些摆在书架上的东西。
净是些「妖怪百科」呀,「不知名生命体的谜团」呀,甚至是「超惊人灵力地点」这种标题十分诡异的书籍和杂志。
到底是怎样呀!那几个人究竟都在做些什么呀!
「……」
滴、答、滴、答……
都是因为我在黄昏时待在没有人的房间里吧?
布满灰尘的挂钟指针移动的声音钻进耳里,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总……总之,那三个人在研究一些相当疯狂的东西。虽然我不晓得他们是认真的还是只是玩玩,但那实在是非常偏神秘学,又有中二病的……这种消息谁会想听呀……算、算了就先这样吧,报导必须要诚实。至今都笼罩在神秘薄纱之下的三人组,现在就是公开他们活动的……」
然而,就在我取出笔记本和笔,自己替自己打气的时候。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锐利的视线,我立刻转身朝向入口方向。
「……咦?」
刚刚那里确实有道人影。
这时头部突然一阵晕眩袭来,我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有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远远地响起。
……忘记你刚刚看见的所有东西。
在幽暗的视野深处,我似乎看到了一根左右摇曳的美丽金色尾巴。
「学姐,田口学姐……你快醒醒。」
天空已经染上淡淡的深蓝色,还有一些星星三三两两地散布着。
我似乎坐在旧校舍和主校舍中庭的长椅上睡着了。
二年级的新闻社社员相场满正在叫我。
「学姐,你怎么会睡在这种地方~?」
「啊……什么为什么?」
「受不了耶,学姐你振作一点啦~你说要去突击采访,但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我才特地来找你的耶~你有得到三人组的情报吗?」
啊啊,对了,我潜进了民俗学研究社的社办。
我特别希望能找到恋爱方面的资讯,不过……
「……一点收获都没有耶。那间房里都是些脏脏的美术器材,根本没什么有趣的东西,也没有任何资讯。」
咦?真的是这样吗?我怎么觉得好像也有找到些什么东西。
我还在作梦吗?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由跟他们同班的我出马啰。二年级有户外教学、文化祭、修学旅行,活动很多,加上新闻社每次都会制作特集,报导在活动中发生的趣事和突然大量涌现的情侣,今后我会对那三人追查到底的。」
「小满……你真不愧是我的头号弟子……」
我为了新闻社学妹的成长而深受感动,同时站起身,伸个懒腰,也打了个呵欠。
果然,我刚刚似乎像身处梦境。
我的确有跑进那间社办,找找看有没有有趣的资讯。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带着寒意的晚风吹起,静静伫立在民俗学研究社前方的枝垂樱树枝,轻轻随风摇曳着。
「……骄奢者不长久,仅如春梦一场……」
我口中突然下意识地溜出这句话。
为什么我会突然讲出《平家物语》里的句子?我是在哪里看到了吗……?
「学姐,已经快要放学啰,我们赶快回家吧。」
小满出声催促。我嘴上说着「抱歉抱歉」,快步赶上她,离开了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