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稍向前回溯,地点移到距离琉聂威鲁相当遥远的神圣莱汗铎皇国。
莱汗铎皇国第三皇子贝伦多•威尔•莱亚跪在王座前,向皇帝霍列斯传达口信。
虽说是直系血亲,但唐突的谒见依旧让王座之室充满紧张的氛围。
「托里斯遭到杀害了。」
王座之室里传来强烈的冲击。
由嘈杂转变成喧嚣,并没有花上多少时间。
就在此时,睁著眼愣在原地的皇帝,像是全身无力般倒了下来,靠著抓住扶手撑住身体。
「你确定消息没错……?」
「……是的。」
见贝伦多一脸沉痛地做出肯定的回覆,皇帝以手摀著脸说:
「……遗体呢?状况呢!到底是怎么样!为什么托里斯会……!!」
被皇帝那愈来愈严厉的声音及氛围压倒,皇族及诸侯们全都胆颤心惊。但是只有一个人的举止态度依然没变。
「咦──?大家是怎么啦──表情好可怕哦──?」
见到他咯咯笑的模样,周围所有人全都皱起眉头。
他的样貌是如此美丽,一看就知道是遗传了被称为皇国第一美女──第一王妃的血脉。
虽然外貌与贝伦多年纪相当,但是他那不顾状况的言行举止简直就像年幼的孩子。
「……被称为史上最强天才的人,变成这副德性后,也只不过是个白痴啊……」
原本的天赋异禀已不复见的第一皇子阿尔芬斯。
贝伦多以其他人听不到的音量呢喃著,与其说是嘲笑,反而是充满了失望之情。
他瞄了一眼只是投以悲惨的眼神,并没有做出任何处分的皇帝后,偷偷地轻吐了一口气,重新看向第一皇子。
「……来人啊,把哥哥带到房间去。」
就在他说完话,再次转向皇帝之前,以斜眼看了这名被称为兄长的男子,嘴角还微微地扬了一下。
但是当他再次看向皇帝时,嘴角的笑容已经消失。兄长被走上前来的女性像抱著小孩般搂住,并且抚摸脸颊的模样,已经不在他的注意范围内。
「根据传回来的报告,佣兵公会将托里斯列为肃清对象,而响应号召的公会成员似乎对他施加了过当的暴行……」
在弥漫著不安氛围的王座之室里,贝伦多继续说道:
「托里斯的遗体被公会带走──」
「去告诉佣兵公会及联盟公会,要求他们立刻返还托里斯的遗体。」
听到半途插进来的这句话,抬起头来的贝伦多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不只是他,周围的人也一样。
应该说,一直把皇帝当成稳健派的那些人,此刻感受到异常的压力。
完全无法想像眼前这个人是一向被称为观望主义者的当代皇帝。
「凶手将由我们来惩罚。要求他们把凶手交出来。」
「不晓得他们会不会乖乖听话……」
「这是圣旨!」
皇帝只凭一句话,就让至今对他的态度感到认同的稳健派诸侯闭上嘴巴。
接著,他站起来睥睨臣下。
此刻他的眼眸虽然暗沉,却燃烧著憎恨的火焰。
「如果他们不听从,就以实力让他们屈服。如果你辈是效忠我们血族真正的家臣,就完成你们的职责,把刀子给我磨好!」
诸侯、部下,以及骑士全都一齐跪拜,表明自己将遵从皇帝的意旨。
皇帝瞥了一眼这些人后,表情不变地朝大片窗户的外头望去。
「如果对方拒绝配合,那就让他们尝尝我现在所感受到的痛苦……!!」
在那之后,皇帝的要求传达到了公会联盟及佣兵公会。公会联盟以此事与事实有所出入为由,拒绝从命。
皇国为了报复,于是放话要进攻公会联盟,以及拥护公会联盟的组织。
神圣莱汗铎皇国。
『在还有许多神明存在,互相争夺霸位的时期,有两位神明降临到遭受火山爆发及暴风雨等天灾肆虐,并且有许多魔物猖獗的魔之大地上。
持有漆黑之剑的男神•莱尔只要施展他的力量,天灾便立刻平静下来;持有白银之剑的女神•哈露迪亚只要施展她的力量,魔物就会变得像雕像一样静止不动。
以这些方法平息大陆的这两位神明,不久之后得到了一个神子,并且将各自的剑托付给他。
而那个神子正是神圣莱汗铎皇国的始祖,也就是后来所称的阿尔特尔•莱亚。』
这就是流传于皇国的神话概要。
但是这个神话里,有很多内容是骗人的。
真相是──觉得与其他神明战斗很麻烦而逃走的这两位神明,只是使用各自的力量从纷争里逃出来,然后一直卿卿我我。
接著,被兽神戴了绿帽子的男神气得发狂,于是把该名兽神及女神双双杀死。而持续处于疯狂状态的祂,后来还让普人的妻子怀了身孕,最后落得被那名女子的丈夫杀死的下场。
(神话有时候其实是充满爱恨情仇的无聊戏码呢──)
反而是将疯狂的男神杀死的那名丈夫,才应该被誉为「以普人之身杀死神明」的英雄呢。伊莉亚心想。
话虽如此,那个可怜女子的孩子后来成为了皇国的始祖,并且被称为神子,这点的确是事实。
由于他的身上继承著男神的因子,因此代代的皇帝都具有神因子。
托付于神子的剑,是指以男神与女神各自的因子为原料制成的神具,拥有能够妨碍属性因子的运作,强制将魔术等等镇压下来的效果,被称为『音食』的漆黑神剑•莱尔,以及能够产生与以前伊莉亚使用过的斗转星移相反的效果──让周围的时间延迟,被称为『时绝』的白银神剑•哈露迪亚。
能够操作这两把神剑的皇帝,成为了国民心灵上的支柱,同时也是让他们展现出普人主义般傲慢态度的原因。
将托尔史提移送到分部的前一天。
伊莉亚在执行柜台业务时,刚好看到卡隆在窗外奔跑的身影。
卡隆一路跑进分部,直接朝柜台走来,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伊莉亚,法兰克在吗?」
「他在办公室里。」
「谢谢你。」
平常总是超然淡泊的他,今天的笑容里却藏著几分焦虑。
察觉到异状的职员们,默默地看著卡隆朝楼上走去。
不到几分钟后。
从办公室走下来的卡隆告诉伊莉亚说,法兰克找她去他的房间。
并不是叫她去办公室、也不是去会客室,而是去自己的房间,这点令伊莉亚觉得有点诡异,不过她判断大概不需要警戒,于是将接待工作交给负责送餐的艾丽婕后,便往法兰克的房间走去。
「抱歉,打扰了。」
「伊莉亚,不好意思临时把你找来。我接下来要去艾格特鲁先生那里,你也一起来。」
「……我知道了。」
伊莉亚从法兰克慌张的模样可以感觉到事态紧急,于是决定待会儿再询问详细情形。
就在她帮忙拿取外套等等做好出门的准备之后,稍微冷静下来的法兰克对她做了概括的说明。
「莱汗铎对周边国家宣战了。」
「宣战……是吗?」
不知是不是还是很焦急,法兰克的领带都系歪了。伊莉亚一边帮忙调整,一边如此询问。当她放开手后,法兰克点头说道:
「一开始,对方只是要求交出佣兵公会的公会长及执行肃清任务的公会成员,不过公会当然是拒绝将人交出去……他们好像故意公开皇子遭到公会成员兽人杀害的消息,藉此误导民众观感。」
「是哦……」
此刻伊莉亚的脑海里闪过之前魔物被放到竞技场时的事。
伊莉亚以前以【探知】瞭解世界里各式各样的情报时,就已经发现皇国一直在摸索侵略他国的方法。所以这次的事情只是顺水推舟……假设托尔史提的行动,目的是与普人主义有关,那么对皇国来说,这次可说是得到了超出预期的结果呢。
伊莉亚如此推测。
『只有普人能够使用神的遗物──神具,表示普人与神最接近、是最优秀的物种。因此普人才是应该统治世界的存在。』
这是普人至上主义者的主张。
如果是不惜危害他人也要贯彻自己主张的那种人,会做出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奇怪。
话虽如此,尽管早就料想到皇国可能会采取什么行动,但皇子以自作自受的方式吃到苦头,导致成为引爆战争的原因,这点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不在意造成旁人麻烦一味猛冲,该不会是他们国家的民族性吧。)
参照神话的真相后,伊莉亚不得不做出这样的结论。
「之前,库洛多不是有抓到普人主义的业者吗?搞不好那些普人主义者会一齐暴动呢。」
「就是说啊……」
如果对方打算采取什么行动,应该会互相联络才对。
这方面可以利用【探知】来调查,但伊莉亚没有自信可以确实将害虫排除。
就在她踌躇不已、视线游移之际,这才注意到房间的门没有关上。
同时,她还与从门缝偷窥他们的蓝色眼眸四目交接。
法兰克察觉到伊莉亚的视线后,跟著往门口看去。见到房内的两人接连看过来,偷窥的那双眼睛立刻躲到了房门后面。
「「……」」
伊莉亚与法兰克以眼神示意。
趁著法兰克退到旁边之际,伊莉亚赶紧朝门口冲去。
打开房门后,眼前出现的是一个身体颤抖、僵在原地不动的小孩。
又细又亮的金色长发,加上有如苍穹般清澈的蓝色眼眸。雪白的肌肤,端正的五官,看起来就像洋娃娃一样。但是他那不断颤动的长睫毛以及有点潮红的双颊,却又将洋娃娃的印象抹去了。
小孩的外表看起来只有1~2岁,这么小的孩子全身光溜溜地一个人待在这里,本身就已经很不寻常了。但是伊莉亚会如此惊讶的原因不在这里。
「……哈古!」
「!」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孩子脸上原本害怕的表情立刻为之一变。
满脸笑容的他,朝伊莉亚抱了过来。
深感不安的反作用,让他紧抓著伊莉亚的衣服不放。看来哈古对于自己的转化感到相当惊吓及困惑。
除了不晓得伊莉亚是否会注意到这件事以外,也担心不晓得她会不会接受自己的这副模样,在心里产生恐惧。
如此幼小的心灵会感到不安也是正常的。
「你转化(tenge)成功啦。恭喜你哦!哈古!」
「转化(tenge)……?」
「也就是龙神的孩子从龙的样貌转变成人类的样貌。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哦。」
龙变成人类样貌的这个变化,为了要与一般所使用的「※转化(tenka)」一词有所区别,因此念成「※转化(tenge)」。(译注:两者的日文写法一样,读音略有不同。)
伊莉亚蹲跪下来,往下看著哈古,并且抚摸他的头。
虽然还很柔软,不过他的喉咙部位已经长出白色鳞片,耳朵上方也变得有点尖尖的。
更重要的是,【神之眼】上依旧显示著龙神之子,因此伊莉亚不可能没有发现这个孩子就是哈古。
「我没有变得很奇怪吗……?」
「嗯。」
「你会不会……从此讨厌哈古……?」
「当然不会啊。」
哈古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如此问道。伊莉亚一把将他抱住,随即感受到哈古也用力地回抱。
「妈妈……!」
拜托先暂停一下。
不用说也知道,伊莉亚的表情顿时僵住。
『没想到你居然会跟我联络,我真是太高兴了。』
「我可没打算闲聊。请回答我的问题。」
伊莉亚在见了转化完成的哈古后,与龙神吉恩取得联系。
虽然她懒得和吉恩说话,但有些事情非得问问他不可,只好与他联络了。
「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龙神是如何产出自己的孩子……分身的。」
『哦哦……你是说哈古是吧。它现在差不多应该开始长角了吧?』
「不只长角,根本就已经转化了。」
透过耳环可以听到吉恩倒抽了一口气。
看来哈古的成长速度比一般情况还要快。
在确认自己的理解没错之后,伊莉亚找回了一点冷静。
『原来如此……你是指,样貌跟你几乎一模一样的这件事是吗?』
他那善于揣测的长处,如果可以发挥到其他地方就好了。
即便伊莉亚如此心想,仍没有说出口。
『我们龙神在生产纯粹的孩子时,会先在胎内生出一个核。这点你知道吧?』
「是的。」
胎儿的核主要是由龙因子构成。
这段期间,由于父母(吉恩)的龙因子变得稀薄,因此在这最脆弱的时间点遭到了恶魔锁定。
『我刚好在那个时候受了伤,是你让我康复的。不……当时简直可以说是死而复生呢。』
「……就是发生在那个时候啊。」
在治疗之际,修补缺损的因子不足时,就有可能会使用到胎儿的因子。伊莉亚考量到会产生这种影响,便以自己的血液补充龙因子及神因子。
而这就造成吉恩的胎内产生出第两个核的原因。吉恩如此说道。
(……也就是说,哈古的能力数值之所以会提升那么多,都是因为拥有我的因子的关系……?)
继承了外挂能力的孩子。
只要一想到他将造成的影响,伊莉亚就头痛不已。
『真是太好了,哈古可是名副其实的、我们两个的结晶呢。』
伊莉亚觉得吉恩的话很恶心,于是草草结束通话,朝哈古所在的办公室走去。
「啊!妈……伊莉亚!」
才一开门,见到伊莉亚现身的哈古便摇摇晃晃地朝她跑了过去。
在考量到内外的影响之后,伊莉亚判断叫她妈妈实在并非上策,于是规定哈古只能叫她的名字。而在传达这件事之际,伊莉亚担心「我不是你妈妈」这句无情的话会伤到哈古,因此不用说也知道,她可是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说服了哈古。
伊莉亚把哈古抱了起来,轻抚他的头后,对著德西蕾他们低头致意。
「谢谢大家帮忙照顾哈古。」
「别这么客气。哈古很乖,所以我们也没有特别做什么。」
德西蕾抚摸哈古的头,哈古害羞地露出笑容。
顺带一提,在服装方面,伊莉亚制作了一般坊间孩子穿的那种衣服,不过现阶段还无法判别哈古是偏向男生还是女生,所以决定先选中性的衣服给他穿。
「伊莉亚小时候也是像这样吗?」
「咦?嗯,所有的精灵都是这样啦……」
已经打包好准备回家的里雅如此问道。伊莉亚只能做出暧昧的回应。当然啦,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因为哈古并不是精灵。
但是如果认真回答,又有可能被察觉到哈古是龙神的孩子。
考量到这些因素,因此伊莉亚才决定蒙混过去。
「可是哈古不是龙吗?为什么会像伊莉亚啊?」
然而辛西雅却没有察觉到她的用意。
于是伊莉亚只好下定决心。
不能只做半套,而是得彻彻底底地蒙混过去。
「魔力高的高阶生物,会经过名叫转化的程序而转变成人。」
「是哦~!原来哈古有这么高的魔力哦!好厉害哦~」
「嘿嘿嘿……」
虽然不是很懂,不过听到辛西雅的赞美,哈古不由得害臊了起来。
一想到龙神吉恩也有过这样的时期,伊莉亚不由得十分感慨。不过,这个想法也只维持了一下子,回想起吉恩对于自家人也总是爱撒娇,所以哈古大概是像他吧。伊莉亚立刻转换念头。
就在她想著这些事情时,回过神来,便发现分部的职员纷纷把哈古拿来和她比较。
「伊莉亚,我看你还是再活得坦率一点比较好吧?」
达伦说出这样的感想。
你都会害羞到从艾丽婕的眼前逃开了,哪有资格说人家啊。
伊莉亚半眯起眼看著达伦。哈古不知道大家在谈论什么,一脸疑惑地歪起头。
「伊莉亚,虽然有时会哭,但总是在笑哦!」
「「「啊……!?」」」
「喂!哈古……」
哈古把「坦率」两字误以为是在指笑容,因而上前帮忙解围。所有人听到他的这句话,表情全都僵住了。
由于事发太过突然,伊莉亚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否定的话语。而她的这个反应,刚好提高了哈古那句话的可靠性吧。
「伊莉亚,发生什么事了吗!?」
「法兰克先生对你做了什么吗?」
「有事随时可以来找我商量哦~」
「要跟我调班吗?」
「我、我可以帮你按摩肩膀……」
大家接二连三地上前表达关心。
库洛多是把法兰克想成什么样的人啦。还有,为什么是按摩肩膀?
有太多地方忍不住想要吐槽,但是感受到大家都是发自内心在关怀自己,伊莉亚开心到快要笑出来却还得拚命忍住,真是辛苦了。
「没事啦。真的没事,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说出来的。现在真的没有什么事啦。」
就在伊莉亚忙著说服大家时,始作俑者哈古笑嘻嘻的站在一旁,很是开心。
宣战的事情跑哪儿去啦?
托哈古的福,大家和乐融融地度过了一天。时间来到隔天──
由于托尔史提的状况已经稳定,因此决定将他移送到分部。
为了收容他,伊莉亚特地改变房间的布置,在那里等著他被移送过来。就在此时,耳边传来敲门声。
可是现在的时间比预定移送的时间还要早。
「是,请进。」
「打扰了。」
结果进入房里的并非移送人员,而是使徒。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竞技场医疗班的同仁们正小心翼翼地将他运送过来,所以没有问题。」
那你来做什么?
伊莉亚没有插嘴,而是催促他继续说下去。使徒的脸上依旧挂著笑容,眼神却突然变得锐利。
「这次的纷争,你打算怎么处理?」
「没有特别要做什么啊。」
听到伊莉亚即刻答覆,使徒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话虽如此,从他的脸上感受到的并非不愉快,而是以「愣住」来形容比较正确。
不过使徒随即恢复原本的表情,再度发问:
「可以问你这是为什么吗?」
要对他人正确地说明自己的想法非常不容易。
但是他会故意选在这时候这样问,一定有什么理由吧。伊莉亚如此心想,于是决定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我已经决定尽量不去参与人类之间的纷争。」
这是仅次于『不再杀生』之后,她课予自己的另一条重要戒律。
不过这并不是违反戒律后就得偿命的誓约,单纯只是一个行动准则。
违反社会上的法律及规则而发生的纷争……比如说在分部吵架发生的动刀伤人事件、以及客诉的对应等等,当分部的工作有需要时,她还是会参与。
虽说纯粹只是一个规则,不过对于「是否为『以一般个人身分』参与的事态」,倒是做了清楚的划分。
而这次的情况,已经明显超过这条界线了。
「……也就是说,你肯定这种纷争啰?」
「这跟肯定或否定有点不同……我认为人与人之间之所以会有争执,是为了造就更加良好的环境。如果不分青红皂白就去介入,对谁都没有好处。」
「即便弱者被欺负也一样吗……?」
使徒每问一个问题,就愈感觉他的视线及口吻像是在试探一样。
伊莉亚不晓得使徒到底在期待什么样的回答及反应。但是「我只能做我自己」的结论还是不会改变,所以除了老实回答之外,她不打算做出其他选项。
「就我所知,历史上并没有什么人是永远的弱者。同时,也没有人是永远的赢家……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式,我都不想扭曲历史。」
「扭曲历史……是吧。」
不知是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还是不懂伊莉亚为何要将自己的行为做这样的解读,使徒像是确认般将那句话复诵了一次。
伊莉亚点头回应,继续说道:
「由我介入使战争停止是很简单,但这么做只是硬把纷争压抑下来,根本没有解决任何问题。等到我这个抑制力消失之后,至今被压抑的反作用可能让事态变得更严重。」
外挂能力的影响力太过强大,会使原本应该发生的未来产生改变。
即便她本人没有要这么做的意思也一样。或者,就算是违反她本人的意思也一样。
──我原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我只是一个仿造品。
将烙印在脑海里的事实摆在眼前而嗤笑的一名少女。
她没有将痛苦得想要发狂的冲动显露于外,只是深深地告诉自己。
──我不想再犯错了。
少女如此警戒自己。
「……所以对于这次的事件,我也不打算以个人的身分参与。」
听到伊莉亚做出如此结论,使徒像是沉思般将手抵在下巴上,并且将视线从伊莉亚身上移开。
沉思了一会儿之后,使徒再度露出往常的微笑。
「女神大人的想法,我已经理解了。」
「能够得到您的理解,真是诚惶诚恐。」
两人明明脸上都挂著笑容,但是笼罩房间的沉重氛围还是没有任何改变的迹象。
伊莉亚无视沉重的气氛,决定趁这机会好好反问一下使徒。
「冒昧地向您询问一下,皇国的这件事,与邪神没有关连吗?」
「是的。我已经调查过了,这次的事件并没有邪神参与。」
使徒的表情依旧没变,除了做出肯定的答覆外,还提供了情报。
既然如此……伊莉亚决定继续问出下一个问题。
「那么最近几年皇国的讨伐委托异常地少,是受到世界树的影响吗?」
「没错。」
没有魔物之后,一级产业除了自然环境的变化以外,不再受到阻滞,因此得以保存兵力、提高国力。
结果到头来还是如使徒所愿吧。
「我知道了。谢谢您。」
伊莉亚将内心的想法隐藏起来,带著笑脸表达感谢之意后,使徒也表面上领情地低头致意。
「百忙之中还承蒙你拨出时间,真是太感谢了。那么我就先回教会了。」
「请别这么说。我说了一大堆无聊的话,真是失礼了。」
以有点冰冷的客套话结束交谈后,使徒朝房门走去。
他把手放到门把上准备开门时,突然停下动作。
「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啦。」
使徒回过头来。
「你所谓的『接下来发生的历史』里,应该也包含了你的行动在内吧?」
「……」
「如果是在这种前提下,那么你所造成的扭曲,就不再是扭曲了……换成是『我们』的话,就会做出这样的看法。」
使徒说完想说的话后,行了礼离开了房间。
(明明说是「个人的意见」,但根本就不是个人,到底是怎样啊。)
由于能够回话的对象已经离去,无法将自己的想法倾吐出来,使徒的那些话便一直残留在脑海里。
如果说,自己的行动真的包含在历史里呢?
与伙伴一起欢欣鼓舞的那些事情、悲伤得让人不想活下去的那些事情、开心到流下眼泪的那些事情、还有气到失去理智的那些事情……如果说,这些全都注定要发生在历史上呢?
那么她的意志,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还……真讨厌呢。」
伊莉亚自嘲般的呢喃,在没有人听到的情况下云消雾散。
移送托尔史提后,过了两天。
公会联盟隆德威鲁总部的总部长来到了琉聂威鲁,透过同行的几名魔术师同时发动回复魔术,强行让托尔史提痊愈。
这是事前听到青年康复得很慢这个情报后,采取的以量制胜策略。但是即便使出了这些力量,青年的恢复速度还是显得非常慢,在场的所有人不由得瞠目结舌。
不过他总算是恢复了意识,见到托尔史提身体动了之后,魔术便中断下来。
「你醒啦?」
「这里是……」
托尔史提移动视线,然后像是掌握了自身的状况一般,闭上眼睛。
(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身强力壮的战士们包围,在这种状况下任谁都会想要逃吧。)
就在伊莉亚还在悠哉地想著这些事情时,事态继续发展。
「……你知道你们这么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
「当然知道……不,应该说是『被迫知道』比较正确。」
「什么……!!」
听到总部长的回答而有所反应的托尔史提,反射性地想要坐起来,却因疼痛而皱起脸。
相对于此,总部长却像是松了口气般轻叹了一口气。
总部长一行人的来访,其中一个目的也是要让托尔史提瞭解现状。因此,他那难以康复的特性,刚好帮了大忙。
「托尔史提先生……不,托里斯•迪尔•莱亚大人。」
「什……!?」
「你父亲主张,接受佣兵公会委托的兽人对你施加不当的武力行为,并且杀害了你,因而要求我们交出佣兵公会的公会长以及加害你的那些公会成员。」
要求交出那些人,其实只是表面上的说词。
明显可知皇国是为了报复才要求交出那些人,公会当然拒绝从命。
「公会拒绝从命的结果,你的父亲……莱汗铎皇国皇帝因此对佣兵公会及拥护此公会的所有组织宣战。」
「怎么会有这种蠢事!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什么都不知情!」
「你会不知情也是当然的,因为你根本就被利用了。」
托尔史提双眼圆睁,以手摀著嘴,身体像是害怕一般颤抖著。
得知亲生父亲把自己当成往生者,而且这么做纯粹只是为了做为掀起战争的藉口,会这么绝望也是正常的。
大概是多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吧,所以被宣战的这一方──也就是在场除了托尔史提以外的所有人,即便没有对他心生怜悯,也以不带嘲笑意味的复杂表情看著他。
「目前交战中的欧布沃特已对隆德威鲁做出要求,将你抓起来后交给他们。」
「……我直接去皇国……」
「你要是被杀了,要提早让战争结束就会变得困难。」
听到总部长把话说得如此直接,托尔史提一度抬起头来,随即又低了下去。
摀住嘴巴的手放下来后,可以看到他一脸惨白。
放下的左手紧握著右手腕上的手镯,看起来像是在压制自己的手不要颤抖。
不等待事实确认就径自主张自己是被害者,因而拔剑相向的人,有可能轻易地将举起的剑收起来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从这次的行动如此之快来看,所有人都会认为皇国早就在寻找开战的契机了吧。
而这可是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契机、正当的开战理由呢。
如果失去了这个藉口,接下来自己反而会变成加害者或犯罪者。
因此为了不失去这个藉口,只好做出对策。只要想办法不承认自己是加害者就行了。
所以他们只好抹杀托尔史提,或是将他监禁起来,让他无法出现在世人面前。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无法再把剑收起来,除了攻击以外,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再加上这不是个人,而是国与国之间的问题,所以事情更加复杂。
眼前的问题是,与皇国处于一触即发状态的欧布沃特,很可能遭到皇国以外的敌对国攻击。
正所谓战争会引来更多的战争,让战火无限扩大。
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态发生,公会这边也希望事件能够尽早解决。
也因此才会前来说明情况,同时也是以拘捕为名的护卫行动。
话虽如此,还是可以明显看出,由于掌握生杀予夺大权而握有主导权的公会,并非单纯出于正义才做出这种行为。
「我们会尽全力将你护送到欧布沃特,因此也请你提供协助。」
你就乖乖地听话吧。
在不容分说的氛围里听到这句谦逊的话语,托尔史提根本无言以对。
此时伊莉亚的内心涌现一股怀念之情。
虽然现在想这些事情有点不妥,不过她回想起以前当她领悟到自己被父母拋弃时的事,心里不由得浮现这样的情感。
「……我明天会再过来。手铐就先不上了,不过设置护卫的部分,还请你多多谅解。那么我先告辞了。」
总部长起身行了礼之后,法兰克与伊莉亚,除了以护卫为名的监视员以外的公会成员,全都离开了房间。
从托尔史提的失意程度来看,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无可厚非吧。当一行人离开房间时,他连看都没看大家一眼。
总部长回到旅馆,其他公会成员也纷纷解散后,与法兰克一起回到办公室的伊莉亚先端了红茶给法兰克后,才向他搭话。
「方便说一下话吗?」
「嗯,怎么了吗?」
法兰克如此反问。他的样子和平常没两样。
虽说向他做出建议很容易,不过遇到了这些麻烦事,他应该也累积了不少压力,所以伊莉亚在搭话时也不由得有所顾虑。
「有件事情想得到您的许可。」
察觉到伊莉亚那微微的踌躇,法兰克落落大方地点头回应。
莱汗铎皇国第二皇子托里斯•迪尔•莱亚陷入失意的深渊。
自己所做的决定。
继承的意志。
被托付的话语。
一次又一次的行动。
在得知这些都没有意义后,他连活动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一路走过来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存在于前提当中了。
失去立足之处的他,已经没有地方可站,这也意味著他已然失去了支持他活下去的支柱。
如今活下去也没有意义。
即便做出这样的结论,他也没有力气采取任何行动。
就这样腐朽下去吧。
托尔史提认真地这么心想。
「我送食物过来啰。」
此时少女的说话声从他的左耳进右耳出,在没有被理解下,直接消失在房间里。
少女将能够坐在床上用餐的移动餐桌取出,并且摆上餐点。
即便托尔史提的眼角映照出这些模样,他也只是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动」,除此之外没有再多思考。
「要我喂你吃吗?」
如果是平常的他,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流露厌恶的眼色,但今天的他毫无反应。
不止如此,他根本连这句话都没听进脑子里。
见到这一幕,少女闭上眼睛取代叹气,接著又立刻睁开眼睛转过身说:
「不好意思,可以让我跟托尔史提先生两人独处吗?」
「……啊!啊?咦!?呃……可是……」
「我有得到分部长的许可,请各位放心。」
少女代替托尔史提,对著听到刚刚的发言而呆愣在原地的护卫兼监视员如此拜托之后,两人终于能够独处了。
如果是以前,托尔史提一定会立刻提高警戒,而现在的他就算理解了目前的状况,也会认为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受到保护了吧。
确认条件状况都理想了之后,少女吸了一口气,并且开口──
「你给我好好地吃!」
「……啊?」
说出了命令般的话语。
对于现状非常明瞭的托尔史提,很清楚自己的真实身分已经被发现了。因此对于少女明知他是皇子还敢这样命令他,感到相当意外,于是忍不住对这句话起了反应。
不过不管他有没有反应,少女都打算在必要时将食物塞进他的嘴里,但有了这个反应,可以算是有个顺利的开始吧。
俯视著托尔史提的少女……也就是伊莉亚,如此判断。
这与之前她陷入沮丧时的状况不同,托尔史提的情况,攸关无数人的性命。
虽然在体谅他的心情之下,对他说这些话有点过意不去,不过对他自己以及周围的人来说,现在都没有时间慢慢烦恼这点,的确是事实。
「即便你要前往欧布沃特,不先恢复体力的话,可是撑不到那里的哦?」
「……」
托尔史提没有反应。
那就只好使出下一招了。
「你被拋弃啦。」
「!……」
托尔史提的身体瞬间抖了一下。
伊莉亚将结界解开一下,以【精灵之眼】朝托尔史提看去,只见朝她投射过来的些微怒气。
在这一连串互动后,确信能够在这场赌注上获得胜利的伊莉亚,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继续展开追击。
她努力故作开朗、像是少根筋般鼓励托尔史提。
「反正对方利用了你,所以你也利用欧布沃特不就得了!把你父亲拉下来不是更好吗?把这个为了引发战争,不惜杀害亲生儿子的坏人……」
如果这招成功的话,欧布沃特将会欠下托尔史提很大的人情,极有可能成为傀儡政权。
这件事伊莉亚也很清楚,但是她此时故意不谈及这一块。
「你还在犹豫什么?反正你不是打算从今以后以托尔史提的身分活下去吗?既然如此……」
「你给我闭嘴!!」
托尔史提大吼的同时,餐桌上的餐盘也被挥开,飞到空中的容器打到伊莉亚,里面的食物也泼到了她的身上。
这些她全都看在眼里,因此有办法闪躲。
然而她没有躲开。
这个房间隔音良好,不用担心说话内容被外面的人听到。由于伊莉亚有结界守护,容器的冲击及撒出来的热粥都没有对她造成伤害,但是演技还是不可或缺。
「好、好烫!你、你这是干什么啊!?人家特地鼓励你耶!!」
「你不要再说了……!」
身体的疼痛以及心情的不悦,使得托尔史提一边皱著脸一边大吼。
「你说你在……鼓励我!?你这个笨蛋尽是说些错误的话,真是笑死人了……!」
「我、我哪里说错啦!你明明就被亲生父亲拋弃,而且还被利用了,不是吗!」
「闭嘴啦!!」
由于已经没什么东西好丢,托尔史提用力捶打床铺,将怒气发泄到床上。
弹簧床的弹性很好,捶下去不够有劲,托尔史提于是把这消化不良的怒气发到伊莉亚身上。
「像你这种只会卖弄风骚的无能女人!我的!母亲的遗憾,你能懂吗!?」
「母、母亲……!?你在说什么啊……!?」
「她是被杀死的!!被其他的女人!!被那些下贱的正室及侧室联手杀死的!!」
「那、那件事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啊?」
感觉托尔史提那紧握的拳头及牙齿,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皇族是神的后裔……没有被神剑选中的我,失去了继承权……母亲她……就自杀了……因为背叛了皇帝的期待,深感惭愧所以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何母亲的遗体上会有伤口!!叫我要为了国民、为了父王而精进的母亲!鼓励我说,我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好皇帝的母亲!!是被那群人折磨死的!!」
滔滔不绝、愈说愈激动的反作用,让托尔史提停下话语,气喘吁吁。
随著呼吸沉稳下来后,心情也跟著平复。此时托尔史提再度微微低著头说:
「……不只是继承权……兄弟们担心我要是造反的话就糟了,于是暗中夺走我的军籍,让我连做为一名臣下支持国家的机会都没有……」
托尔史提打开再次握紧的拳头,看著粗糙到不像是皇族会有的手掌。
这是以前纯粹只是一名皇族时,不曾拥有的力量。但这个力量别说是保护他人了,就连自己也没办法守护。
即便如此,还是只能依靠这个力量。
「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只要立下战功,就可以争口气给父王以及那些卑贱的女人看了…………我想要证明母亲并没有错……」
「……所以你才会这么焦急啊。」
听到伊莉亚这句话,托尔史提摸著手镯,露出无力的笑容。
「原本想说拥有力量之后,说不定就能比其他兄弟更有机会被神剑选中……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父王居然是希望我死啊……」
托尔史提说出这些话时,看起来非常疲惫。不过与刚刚不同的是,他虽然沮丧,眼神并不空洞。
就伊莉亚的用意来说,在目前这个阶段,只要能够让托尔史提吐露内心话就已经很好了。
不过没想到托尔史提的复原状况超乎她的预期。
不愧是居住过各式各样坏人横行的城市之人。
轻轻地感叹完之后,伊莉亚决定展开下一阶段的行动。
由于得到了超乎预期的收获,不好好利用太可惜了。
「有两点请恕我订正。」
「……什么?」
托尔史提以讶异的眼神看著伊莉亚。
以伊莉亚刚刚给他的印象,说出来的话可能听起来不太可靠,即便如此,还是得让他知道真相才行。毕竟他有得知真相的权利。
伊莉亚如此判断,但是托尔史提那惊讶的视线里,有一部分是针对伊莉亚突然改变态度所产生的困惑。
「第一点,你是不会被神剑选上的。」
「!……你这种人知道什么啊……!」
不出所料,他一点都不相信。
正因为如此,才要祭出王牌。
「我想,我说的话可能不太有说服力,那么如果换成龙神或是鬼神所说的话呢?」
「……什……么?」
「皇国拥有的神剑『莱尔』与『哈露迪亚』,是一种被称为神具的特殊武器,可以将如神般的力量以武器而非魔术具体表现出来,是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操控的武器……我有说错吗?」
托尔史提当然没有否定。
「它的发动条件是,由具有神的基因之人使用该武器。莱汗铎的皇族之所以代代能够使用神剑,就是因为他们是血脉相传的神之后裔……这是皇国的主张。至于『神具只能由具有神因子之人才能使用』这件事,在全世界的历史里都有记载,因此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一点,而皇国及普人主义者便利用这点提出『普人是最接近神明的存在』的主张。」
接下来才要进入主题。
「由于龙神与鬼神也能使用神具,所以『普人是最接近神明的存在』的主张本身是错误的,不过他们的眷属若不具有神因子就无法使用该神具,因此『只有与生俱有神因子的人才能使用』这点倒是事实。」
伊莉亚说得好像是从龙神与鬼神那里听来的一样,实际上她根本没有做这种调查,当然也没有跟那两人谈过这种事情。
总之,重要的是,提出足以让人信服的根据。
而伊莉亚所提出的这些根据,大概已经十分具有说服力了吧。
「这么说……我……」
「很遗憾的是,你身上大概没有神的因子吧。」
「……这样啊。」
不知是因为已经跌落失意的谷底而无法再跌得更深了,还是说他早就料想到了。
不管怎么说,托尔史提在得知这件事后,没有陷入慌乱,直接接受了现实。
但是对伊莉亚来说,这个事实只是在布局而已。
「关于另一个需要订正之处。你说皇帝陛下希望你死,这点并不是真的。」
「……为何你会这么认为?」
「就是你的手镯啊。」
受到这句话的影响,托尔史提也朝著自己右手腕上的手镯看去。
伊莉亚可以透过【神之眼】详细得知,托尔史提像是要让自己平静下来般触摸的那只手镯的效果。
不过在告诉他这些事情之前,伊莉亚先问他一个问题以做为铺陈。
「可以请你告诉我,这只手镯是谁给你的吗?」
「…………这是我从妈妈那里听来的……她说这是我出生时,父王给我的。」
由于这是价格昂贵之物,能够得到的来源有限。话虽如此,自己猜对了真是太好了──伊莉亚不露声色地在心里默默地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也不用拐弯抹角地询问他『手镯为何会到你手上』了。
伊莉亚在脑海里重新整理思路后,对托尔史提提议:
「可以请你拿下来一下吗?」
「……为什么?」
托尔史提的问话声里带著高度的警戒。
虽然知道那是他的宝贝,但也不需要防备成这样吧。
伊莉亚这么想著,不过下一瞬间,她便察觉到一个可能性。
「该不会有人跟你说,绝对不可以把它拿下来吧?」
「!」
从他的反应明显可知,完全被伊莉亚猜中了。
伊莉亚决定在慌张的托尔史提恢复冷静前,结束这场较劲。
「如果你愿意将它拿下,我想你就会相信我说的话了。」
「……………………」
大概是因为被伊莉亚说中了,使她的话可信度变得比较高。托尔史提再三犹豫之后,终于将手放到手镯上。
为了防止手镯突然解开,所以用魔术上了锁,就在托尔史提念诵咒语后,咔叽一声,手镯瞬间化为两半。
这一瞬间,托尔史提的身体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呜…咯……!?」
托尔史提痛苦地皱起脸,将身体蜷曲起来,整个人变得非常僵硬。
别说是尖叫了,他连身体都无法动弹,一股像是撕裂身体般的剧痛侵蚀他全身,不仅脸色苍白,额头上还不断冒出冷汗。
伊莉亚解开结界,割开手臂上的皮肤,将自己的血注入到翻覆的空玻璃杯中。
接著让托尔史提的脸部朝上,将玻璃杯靠到他的嘴边。
「不要著急,不会有问题的。你先慢慢把这喝下。」
一开始托尔史提有点呛到,并且露出不舒服的模样,但随著剧烈疼痛的缓和所产生的安心感,突然对此形成强烈的依赖,接著他便自己拿著杯子大口喝了起来。
将杯里的血喝光后,托尔史提短暂地陷入呆滞状态,随后理解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事之后,肩膀不由得颤抖。
「刚刚那是……什么……!我到底做了什……!」
「你先冷静下来。我先帮你治疗伤势,请你先把眼睛闭上。」
伊莉亚确确实实地进行咏唱,对托尔史提施以恢复魔术•治愈术之后,他的伤势随即复原。
虽然他本人对于自己的恢复速度之快感到惊讶,不过这纯粹只是因为他把手镯取下的关系。现在的他,不管谁都有办法正常地治愈他。
由于取下手镯之后会有其他的问题伴随而来,所以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不管怎么说,接下来就不需要再将手镯取下了。
「这下就没问题了。请将手镯戴上吧。」
「……嗯嗯。」
托尔史提将手镯戴上后,看到床上的血渍以及擦拭嘴角后沾到的血迹,不由得皱起脸来。
对于喝下他人的血所产生的厌恶感,以及残留在体内的快感互相交织在一起,找不到妥协点的不安不断地折磨著他。
每个人的反应不同,有些人会在这种状况下选择死亡,不过托尔史提看起来不会有问题。伊莉亚如此判断,心里松了口气。
「你会……为我说明吧……」
「那当然。」
虽然不像之前心情激动时露出侮蔑的眼神,不过托尔史提的视线依旧带著刺。面对这样的视线,伊莉亚点头回应:
「刚刚这么做,是为了替你补充『人类这种生物的情报』。」
「……人类……?你在说什么啊……?」
如果是前世的世界,只要说是「人类的遗传资讯」大概就不会有错,因此说明也相对简单。但是这个世界的状况不同,要对那些没有这方面知识的人说明到让他们能够理解,并不容易。
「我们人类的身体是透过『人类是什么样的构造』这种资讯构成。你的身体已经忘记『人类的形态』,因此藉由得到他人身体的一部分而获得填补。」
「忘记身体……?」
托尔史提看著自己沾满血液的手掌。
「我到底……是什么……?」
「你的身上流著鬼的因子,而非神的因子。」
鬼因子由于身体能力数值的极限被除去了,因此能够拥有惊异的身体能力。
但它的本质其实是『脱离管理系统的一种程式错误』,身体能力数值的特殊化只是它的副产物罢了。
伊莉亚、鬼神,以及鬼神眷属加布里鲁这些纯粹的鬼因子,是『受到特别认知的程式错误』,具有能够藉由鬼因子消除缺陷的性质,所以不会对自己产生不协调的状况。但是以突然变异的方式生出来的鬼因子持有者,可说是名副其实的程式错误,或多或少都会具有像托尔史提这样的问题。
会引起周围生命陷入恐慌及错乱的鬼因子其共通缺点,在突然变异的情况下,也会对自己而非周围产生影响,导致失控的情况发生。
为了抑止这种情况发生,突然变异体因此需要导入正常人类的资讯。
如果以地球的文化来举例的话,就会得到『吸血鬼及吞噬人类的鬼,为了维持自己的形体及存在,因此会藉由捕食血液及人体补充资讯』这样的解释。
只不过这种没有自我的鬼,早就已经失控,只是靠著生存本能在吞噬人类而已。
「原来我……别说是神之子了……原来是……鬼子啊……」
托尔史提如此呢喃,并且露出乾笑。
他的样子看起来就是一副「这下全都说得通了」的模样,但伊莉亚的话还没说完。
「就是因为对方做出这样的判断,才会把那个手镯给你吧。」
「这个……手镯……?」
「没错。」
其实只要想想刚刚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即便伊莉亚没有特别做出肯定的回覆,托尔史提也不得不认同这个事实。
装戴在他身上的手镯型宝具,也就是替身的轮回。
它的效果是『在受到咒术等施放的即死咒语时,会做为替身而损坏』。也就是『代替承受灵魂的剥离』,换句话说就是『穿戴上代理的灵魂』之意。
但是这并非全是优点,也有缺点存在。虽然能够防止契约及致死咒术,但相对地,对于回复•辅助魔术这些施术,它也会代理承受,因此在本人负伤的情况下,要使其完全康复将会非常困难。
这就是为什么至今他的体质会如此难以复原的原因。
另一方面,他也得到了藉由『代理的灵魂』获得补足程式错误的副产物。
藉由代理的灵魂使得人体的资讯获得补足,因此得以将程式错误导致的不协调状况成功地压抑下来。
「皇帝根本不希望你死。」
「……!」
遭到父亲拋弃的记忆让托尔史提害怕再度遭到背叛,因此心里决定不再抱持任何期待。
但是透过伊莉亚化为言语说出口,加上自己也听到了这句话,因此他的心里再次萌生了希望。
人一旦萌生希望后,就不得不往前走。
受到希望的影响,很可能会将他推入更绝望的深渊。
即便如此,伊莉亚还是想说。
想要将这些话传达给他。
「当你没有被神剑选中时、当你离开自己的国家时,皇帝都没有把这个手镯收回去。请你想一想这是为什么?」
你与明知会死掉还被拋弃的我是不同的。
伊莉亚希望托尔史提能够明瞭这件事。
希望他能察觉到这件事。
「……我……我……难道我并不是被拋弃的?……」
托尔史提看著自己的手如此呢喃,伊莉亚没有回答他。
「我……继续活下去也没关系吗……」
伊莉亚依旧没有回答。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从伊莉亚那边得到预料中的反应,托尔史提朝她看了过去。
那是惊讶之中带著几分求助的眼神。但是伊莉亚依旧像执行柜台勤务时那样,以不肯定也不否定的笑容回应。
其实要在这里回答也可以。
但是若把从他人身上得到的答案做为活下去的支柱,将无论如何都会依赖那个答案,在遇到困境时,就会以那个答案来逃避。
即使觉得这么做很残酷,但为了将来著想,托尔史提还是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振作起来。
并不是为了获得谁的认同,而是他必须自己先认同自己。
「我认为你应该跟著自己的心走。」
「……是吗?」
大概是放弃从伊莉亚身上希求什么了吧。托尔史提落下视线,噤口不语。
从他的侧脸可以看出他的表情很僵硬。但是伊莉亚可以感受到,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刚刚那种悲壮感,而是转为即便烦恼也要努力挣扎的坚强意志。
两人之间依旧保持沉默。
伊莉亚原本有心理准备可能得耗上数小时,没想到与她的预料相反,托尔史提只沉默了十几分钟后,就开始有了动作。
原本松弛摊开的手掌,缓缓地握了起来。
接著,托尔史提抬起头来,以强而有力的眼神望著空中一阵子。
然后缓缓地将整个身体转向伊莉亚,深深地将头低到快要碰到床上。
「我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真的非常抱歉。」
托尔史提微微抬起头后,视线移向散落一地的料理及容器。
伊莉亚接受他的道歉后,露出笑容。
「我不会原谅你的。」
「!……」
不知是不是她的反应超乎预料,托尔史提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熬煮一碗粥,需要耗费多少的人力。只要想到这点,伊莉亚会做出那种反应也是当然。
惹托尔史提生气的是伊莉亚,而且她是故意这么做的,所以她原本就打算承受托尔史提对她发飙,至于将怒气发泄到物品上,这点她就无法接受了。
伊莉亚将散落的容器及料理收集起来,放到餐盘里回收完毕。
「为了惩罚你,接下来端到你面前的东西,不管你喜不喜欢吃,你都要给我全部吃光光!」
「!嗯嗯。那当然。」
由于不用再顾虑到他的胃,下次的菜色将准备韭菜炒猪肝、以及含有海胆、虾子等食材的海鲜盖饭,以及牡蛎浓汤与原味优格。
由于琉聂威鲁距离海边很遥远,加上产季的问题,因此海产的价格比较昂贵。
(呵呵,我一定会让你打心底不想再随便糟蹋食物了。)
伊莉亚抱著这种坏心眼的想法,思考著如何能够滋补养身的菜色。由这点来看,可见伊莉亚是个对食物诚实、又或者可说是傲娇的人呢。
离开房间后,监视员一看到她,惊吓得僵在原地。
伊莉亚见状,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衣服变成什么模样。
(……我还是在料理完成之前换套衣服吧。)
于是伊莉亚一边嗅著衣服,确认味道有没有沾到衣服上,一边匆匆忙忙地朝厨房走去。
伊莉亚再次将餐点端到房间后,这次托尔史提非常开心地将所有食物一扫而空。
从托尔史提口中得到了「在城堡里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的感想,伊莉亚心想可能可以做为对大家的鼓励,于是也将这些感想告诉了厨房的员工。
托尔史提以优雅的用餐礼仪用完餐后,再次看向伊莉亚。
「……我决定去见父王,向他问个清楚……我就算拚了命,也要阻止皇国这次的暴行。」
「衷心地祝你平安顺利。」
「谢谢你……不过老实说,我有点害怕就是了。」
带著苦笑说出这句话的脸上,已不再有悲壮感。
「不晓得能不能起到安慰作用,不过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
「将那个手镯取下后,身体能力就会提升,也能够无视神具……神剑的效果。」
「真、真的吗……!?」
伊莉亚点头回应。
神具的效果是以「窜改世界的资讯」的方式显现,而非以实际现象的方式表现。
举例来说,产生雷的魔术,实际上是使用火与风的因子来使其发生的。但是由神具引发的雷,纯粹只是『让人感觉好像有雷产生』。必须触及到『看起来像雷的资讯窜改范围』,才得以『将该对象的资讯窜改成接受到雷的状态』。
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这些都意味著相同的现象。然而如果接受神具效果的对象是脱离『资讯管理』的鬼因子持有者,又另当别论了。
由于持有鬼因子之人不会被认知为窜改资讯的对象,因此不会发生神具的效果。以刚刚的例子来说,也就是无法窜改成遭到雷击的状态,便不会呈现遭到雷击的状态。
这也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有『鬼与神相克』的原因。
「话虽如此,但是由神剑所产生的现象……比如说以哈露迪亚让割开的地板不落下,而在效果解除,地板落下后,当然还是会受伤。还有,在逃跑之际,以及将手镯取下来与敌人对峙时,也请多加小心。」
「呃……哦哦。」
不知是不是理解的速度跟不上,托尔史提的回答不是很肯定。
就在他思考著该如何把「不需要担心神剑」的这个事实好好拿来活用时,察觉了到某个令人担心的问题,因而不由得皱起眉头。
「把手镯取下来后,是不是又必须喝血才行……?」
「如果一直取下的话,的确是这样没错,不过刚刚的补给已经足够撑上一段时间了。」
毕竟他刚刚喝下的可是含有纯度100%、S等级鬼因子的鲜血呢。
「还有一个地方需要订正,那就是补给不一定要血液才行。」
「是……是吗?那为什么你要特地……」
「最大的理由是因为血液是能够最有效率进行补给的素材……同时,就人的身体及体液来说,血液也是最不会遭到排斥的关系。」
托尔史提一瞬间露出完全听不懂的表情,而在他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后,瞬间羞红了脸。
明明是皇国的人,却没有对普人以外的物种带有偏见,而且在应该表露出厌恶的情形时,却做出刚刚那种反应。
(托尔史提先生真的跟一般人不一样耶。)
先暂且不论托尔史提的反应以及伊莉亚的感想。
关于补给方面,依据所具有的鬼因子等级,在量与质、以及补给频率上都会跟著改变。
而托尔史提的鬼因子属于C,在突然变异当中算是颇高的等级,加上至今都没有补充的反作用,才会造成身体与自我一口气崩坏。
因此若没有补充伊莉亚或是鬼神这种相当高等级的血液,大概就会直接失控、或是朝著崩坏的方向前进了吧。
这也是之前所说的,在取下手镯进行治疗时会面临的问题。
在那种情况下,托尔史提不是在恢复之前就先死掉、要不就是治疗者可能会遭到失控的托尔史提袭击,所以当时才无法交给苏菲娅来治疗。
「这次的补给过后,就算将手镯取下一年应该也不会有问题。不过即便你戴著手镯,也可能因为出血或是受伤的关系而让有效期缩短,所以请多加注意。」
「……我知道了。我会铭记在心。」
「抱歉占用了你这么长的时间。请多多保重。」
「……、…………嗯嗯。」
虽然他停顿一下才回答让人很在意,不过托尔史提明天就要出发了,为了让他能够好好休息,伊莉亚随即拿起餐盘便离开房间。
待在二楼楼梯附近的法兰克发现伊莉亚后,朝她走了过来。法兰克的表情看起来有点难为情。
「……状况如何?」
对于前去激励托尔史提一事,伊莉亚事前先对法兰克说明过了。
由于对方是重要人物,他才会这么担心吧。
伊莉亚如此心想,但是从法兰克的表情可以看出,那是一如往常在担心自家人的表情……就这次来说,可以感受到法兰克是在担心伊莉亚,使伊莉亚觉得很窝心。
「怎……怎么了吗?」
「啊……没事。」
伊莉亚不知不觉露出微笑,法兰克见状,不由得慌张起来。而他的这个反应又让伊莉亚的心情更加和缓下来。
「没问题啦。他已经自己决定要前往皇国了。」
「……这样啊。」
法兰克有点如释重负,往托尔史提所在的房间望去。
他的视线像是在慰劳一般,看起来非常温柔……但是伊莉亚却感觉到他看的并不是房内的托尔史提,而是其他人。
察觉到伊莉亚的视线后,法兰克露出苦笑般的笑容。
「……如果他也能找到自己的归属就好了。」
法兰克所说的『也』是在指另一个谁,这点伊莉亚并不清楚。
即便如此,她刚刚确实感受到了那股温暖。
就算托尔史提认同了自己,这种温暖的感受也不是凭自己一个人可以得到的。希望他能够找到并非基于义务也非责任,而是打从心底想要守护、想要一直待在那里的场所。
「……就是说啊。」
伊莉亚如此心想,点头肯定了法兰克的话语。
隔天。
就在伊莉亚与法兰克一起在西门目送护送队离去后,突然看到托尔史提朝伊莉亚跑了过来。
「伊莉亚小姐。」
「呃……是!」
对于托尔史提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以及他居然记得自己的名字,让伊莉亚颇为惊讶。
见到伊莉亚的反应,托尔史提露出苦笑般尴尬的表情后,再次以认真的表情深深地低下头。
「我能够这样凭自己的双脚站立,全都是你的功劳。所以我要再次向你道谢。」
「我什么都没做。这都是托尔史提先生你自己的想法,以及你做出来的决定。我才是,昨天说得有点过分了,还请你原谅。」
听到这句话,托尔史提抬起头来,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不惜上演这出戏码,就是为了鼓励我。虽然对你来说不值得旧事重提,但我可无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个人真的是正直到耿介的地步,只要一认为违背道义,就会把自己的自尊摆到一边,尽到该有的礼节。
简直就像武士一样──伊莉亚如此心想。只不过她原本就对武士抱有偏见就是了。
「说不定我不是在演戏呢?」
「那是……」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为了自己而采取的行动。」
就在托尔史提打算反驳时,伊莉亚打断他的话语,如此断言。
这是为了自己采取自己想做的行动的结果。这确实是伊莉亚的内心话,也正因为如此,被人往好的方向解读,反而会让她产生罪恶感。
「因此你不需要感谢我,我也没有要求你的感谢。」
「……是吗?」
托尔史提如此回答,表情看起来有点悲伤。
但他脸上随即又恢复认真的表情,他瞄了一眼法兰克后,将视线移回伊莉亚身上。
「那我出发了。」
「好的,路上小心。」
托尔史提在护卫兼监视的公会成员包围下,从琉聂威鲁出发了。
公会的计画是──如果这样将他带到欧布沃特,可能会有让战况恶化的危险,因此他们决定在途中假装遭到袭击,藉此进入第三国的汶迪亚部落联邦,以更加公正的立场证明皇子健在。
昨天,总部长与托尔史提谈话时,之所以没有说明这个计画,是因为当时还不晓得理解状况后的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判断、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更进一步地说,如果他还是一直处于昨天那种状态,那么别说是做为终止战争用的棋子了,公会只打算把他当成道具利用。
但是,再次会面后,托尔史提主动提出要为了制止皇国而采取行动。他的这番话得到了法兰克的保证,总部长于是将计画告诉他,并请求他协助,而他也同意了这个计画。
托尔史提之所以会同意这个计画,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几乎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前往皇国。
话虽如此,尽管透过公会进入第三国,沿途还有护卫随行守护,但对托尔史提来说,这些都只是保证他能到得了皇国罢了。
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与决定,前往皇国的路途非常危险的这个事实依旧不变。
(希望至少能让他跟皇帝说到话。)
伊莉亚一边心想,一边看著托尔史提的背影。此时她察觉到法兰克正在看著自己,于是转身面向法兰克。
怎么了吗?
即使投以询问的视线,也只见到法兰克像是回答「没什么事」般摇摇头带过。
「我们回去吧。」
「是。」
法兰克转身离去,伊莉亚也跟在法兰克后面,踏上返回分部的归途。
虽然这么说对托尔史提有点过意不去,不过随著他的出发,琉聂威鲁终于回复以往的氛围。
职员与前来分部的公会成员对于皇国的事情都颇为关心,但可能是距离及经济方面都有一段距离吧,大家反而不太紧张,好像事不关己似的。
话虽如此,当初伊莉亚就是判断这块土地与战争那种纷争无缘,才选择落脚于此。所以就某方面来说,这样的发展完全如她所愿。
因此她每天还是像往常一样处理份内的工作。
就在某一天。
「──祝武运昌隆。」
「哦哦!欸!我们走啰!」
在目送一行人马离开分部后,为了迎接下一位前来办理委托登录的客人,伊莉亚向对方行了个礼。
「让您久等了。下一位──」
「哟!」
见到高举一只手,就像是昨天才见过面的朋友一般向自己打招呼的身影,伊莉亚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久不见呢!大小姐!」
「奥利昂先生……?」
赤红色的短发,以及近似椭圆型的耳朵,耳朵上方还长有纯白牛角的牛族兽人奥利昂。
他是普人以外的神因子持有者,在稀少的突变当中算是非常罕见,因此容貌看起来只有二十到二十五岁左右。而这个容貌与之前最后见到他时一点都没有改变。
不过知道这个事实的伊莉亚,并不是对于对方的外貌感到惊讶,而是对于『他出现在眼前』这点惊讶不已。
「好久不见。您怎么会来这里?」
「哈哈!当然是为了来见你啰!」
奥利昂露出爽朗的笑容,他的笑脸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
他的这句发言让周围的气氛出现了些微变化,不过他本人似乎没有放在心上。就连这点也和以前一样,让伊莉亚不由得浮现怀念之情。
「能够见到您,我当然很高兴……但是没关系吗?」
「哈哈!当然没关系啰。你也想太多了吧?」
「哇……喂……拜托您不要这样啦!」
很久没有这样被他用力地搔乱头发了。但这点让人一点都不开心。
「真是的……我现在正在工作,请您稍微等一下。」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你那古板的个性还是没变,叔叔很高兴哦。」
「啊……喂!……真是的!」
奥利昂轻轻地挥挥手,就这样离开了分部。
他不仅没有说自己要去哪里,也没有询问伊莉亚的休息时间是何时,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啊。
(说难听点就是我行我素,明明只是个奥利昂先生,却很有神因子持有者的风格。)
感到错愕的伊莉亚,一边想著这些事情一边以手梳理头发。此时她察觉到辛西雅露出微妙的表情。
「伊莉亚,刚刚那个人是谁?」
「啊……呃……他是奥利昂先生……」
就在她想要介绍奥利昂时,这才突然察觉到。
奥利昂算是自己的什么人啊?
(他是我的……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人?)
伊莉亚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有点害臊,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明明是在谈男人的事情,伊莉亚的表情却带著笑容。
在一旁偷听的男性们全都双眼圆睁,辛西雅的眼睛也闪闪发光。
「……他是你父母的姊妹的先生……之类的吗?」
「啊?」
伊莉亚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辛西雅的这句话,以致于她当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父母的姊妹的先生……也就是姑丈或姨丈是吧。
想到这里,伊莉亚这才察觉到由于自己是精灵,而对方是牛族兽人,所以很明显可以看出双方并没有血缘关系。
「不是啦。不是这样啦。」
「我……我想也是。如果是你父母的妹夫,也未免太年轻了。嗯──……」
就算直接询问两人的关系及过往,感觉也会被巧妙地回避。
辛西雅像是在解开什么谜题般相当入迷,使得伊莉亚与从旁观察这一幕的菈雪露不由得露出苦笑。
两人都很清楚,辛西雅只有对别人的恋爱情事才会思考得这么认真。
辛西雅现在在想什么,她们两个完全瞭若指掌。
「那个人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年纪已经超过60了呢。」
「啊?……啊啊!?」
「不会吧……」
与辛西雅及菈雪露的反应一样,四处纷纷传来惊讶的声音。
持有神因子的个人情报当然不便透露,不过就如他本人所说的,『亲戚叔叔』这样的表现,在年龄上算是最适合的了。
不过,除此之外,还要说明下去的话,就太沉重又太复杂了。
伊莉亚没打算特地挖出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为大家说明,而且也不想让他们听了不舒服。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睡完午觉的哈古刚好跑了过来。
他一把抱住伊莉亚,像是拭去睡意般用脸磨蹭之后,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向伊莉亚。
「他的味道跟伊莉亚好像哦……」
「啊?」
「那是伊莉亚的爸爸吗?」
哈古所说的「味道很像」,大概是在指神因子吧。
伊莉亚一边整理哈古那一头乱发,一边回答他:
「那个人不是我爸爸,不过是成为我妈妈的人的情人哦。」
出乎意料轻易说出口的这句话直落心扉,在伊莉亚的心中留下一股温暖的感受。
没想到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难呢。
这样的想法,像是彰显了自己的肤浅一样,让伊莉亚不由得露出苦笑,她抱著哈古,轻抚著他那头柔顺的发丝。
包围琉聂威鲁的城墙上,设置了给人移动和搬送物资之用的宽敞道路,以及好几处放哨用的瞭望塔。
奥利昂悠哉地坐在其中一座瞭望塔,俯瞰著琉聂威鲁的街景。
「……真是个不错的城市呢。」
「是啊。」
「你也变成了好女人呢~」
「有像安娜小姐那么好吗?」
「你还差得远呢。」
两人互开玩笑地笑了一会儿之后,奥利昂这才看向伊莉亚,并且在看到她身旁的哈古后,不由得眨了眨眼。
「……哈哈!大小姐也到了可以生孩子的年纪了呢。」
「这孩子是龙神的孩子。」
「……但也跟你太像了吧?」
奥利昂抚了抚哈古的头,看到哈古露出有点抗拒的表情,像是怀念般地眯起眼来。
「看到这个小不点,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那时候的情景呢。」
「我那时候没有这么小啦。」
由于精灵的身体成长速度比其他种族还要快,所以当时只比现在的身型稍微小一点而已。
伊莉亚轻抚哈古再度凌乱的头发,重新转向奥利昂,决定切入主题……也就是询问他这次来访的原因。
「发生什么事了吗?」
「哈哈!你还是这么爱操心啊。」
「您这个人居然会离开森林。这种状况我当然会担心啰。」
奥利昂站了起来,朝著琉聂威鲁市街以外的方向看去。
伊莉亚知道位于视线彼端的是,对他们两人而言很重要的人所沉睡的森林。
随后奥利昂转向伊莉亚,以认真的表情简洁地说明状况。
「你应该知道现在皇国那些人正在攻打欧布沃特吧。」
「是的。」
「受到战争的影响,匹斯克罗萨也开始产生内乱。」
匹斯克罗萨女王国是邻近欧布沃特的小国。
世袭制的王族与奥利昂一样是牛族兽人,一般来说性情都相当温和,但是自从外交上持续败给欧布沃特的压力后,王族的向心力便从此变得低落。
皇国在匹斯克罗萨境内煽动普人及王族的反抗势力,想要阻碍匹斯克罗萨对欧布沃特进行援助的企图隐约可见。
「……那些人要做什么是不关我的事啦。不过没想到他们居然开始对森林出手了。」
「什……!」
闻言,伊莉亚不禁瞠目结舌。
匹斯克罗萨的森林里,有个该国无法干预的禁忌场所存在。
一般人只要一进去就无法再出来。里面横行著比魔物还强的妖怪,其深处还有掌管妖怪的魔神居住其间。
而那个魔神就是经过变装的伊莉亚。这纯粹是为了让人产生恐惧所做的演出。
透过结界能让未经许可进入之人的五感失常,并且藉由召唤出来的动物,防止魔物及侵入者入侵家园。
这么做全都是为了得到安心以及安全──也就是平稳的生活。
「我不晓得他们是在确保资材还是输送路径啦。总之,他们打算开拓森林。我已经先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了,但还是想来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是吗?」
伊莉亚想办法压抑住快要喷发的怒火,询问这句话的意思。
「嗯嗯,毕竟只有你是唯一被她当成家人看待的人嘛。」
「……对安娜小姐来说,您也是她的……」
「哈哈!这我当然知道好吗?」
奥利昂打断伊莉亚的话语,露出快活的笑容。
他的表情别说是嫉妒了,连一丝悔恨都没有。他和安娜两人可以互相信任到这个地步,真的令人非常羡慕。伊莉亚如此心想。
「话虽如此,毕竟你的『休鲁兹』这个名字是从安娜那里得来的,所以她的墓要如何处理,你有权利决定。」
「……是。」
权利也同时伴随著责任。
这是再理解不过的真理,同时也是曾经被摆在眼前的事实。
「……请让我……考虑一下。」
「我知道了。你就慢慢考虑吧……我是很想这么说啦。哈哈!」
「没关系。我明天就会做出答覆。」
「……你就慢慢考虑吧。」
在那之后,伊莉亚替奥利昂介绍了住宿,回到了分部。
完成柜台及厨房的工作后,回到房间,重新整理思绪好好思考。
安娜•休鲁兹对伊莉亚来说,是像母亲一样的存在。
被这个世界的父母及同族友人拋弃的伊莉亚,认为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信赖。
她把责任都怪罪到周围,认为都是旁人不好。
为了消除心中的寂寞及悲伤,硬是将愤怒之情朝周围发泄。
正因为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才终于理解前世所服务的公司,只是不想放走顺从的家畜。她在察觉到这件事之前,一直认为「自己之所以犯了错还没有被公司拋弃,是因为为公司尽心竭力的缘故」。
而对于一路支持自己的家人,当时也还没有做出任何回报就往生了,以致于她非常后悔,觉得在活著的时候应该可以为家人做得更多才对。
大概是原本的性格再加上这些想法的缘故吧。
──我一定要尽力为爱我的家人做些什么。
──既然都已经带著外挂能力转生了,那就来守护家乡的所有人吧。
伊莉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是带著这样的想法。就像是在无意识之下,认为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就算她对这个想法有自觉,也因为想得很悠哉,心想有了外挂能力一定可以做得比前世更好,于是放弃去思考这个问题。
但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她被拋弃了。
因此当她理解到自己被拋弃之时,便决定这一世只要为自己而活。
她决定往后都要随心所欲地过日子。
然而如今的她,可以理解到那并非随心所欲,纯粹只是自暴自弃。
而让她能够理解到这点,引导她去好好思考这件事的,就是安娜。
虽然安娜严格到令人厌烦的地步,而且生起气来时非常吓人,但其实她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努力去回想她曾说过的话时,脑海里却只记得曾经被她教训过的话语;而闭上眼睛回想她的脸庞时,最先浮现的总是她那温暖的笑脸──安娜就是这样的人物。
早在伊莉亚出生于这个世界的几十年前,就不小心闯入这个世界里的安娜,无法适应这里的空气。因为这样的体质,她只能生活在空气与地球类似的匹斯克罗萨森林里,并且在与伊莉亚相遇不久后便往生了。
尽管说是误闯到这个世界,但安娜很满意于这个世界及森林里的生活,因此她的房子依然保留下来,还把自己的坟墓建在家园附近。
而负责守护该墓园的,就是安娜的情人奥利昂。
据伊莉亚所知,在匹斯克罗萨为非作歹的奥利昂受到安娜训斥,原本嘴上还在顶撞「你这个傲慢的女人」的他,很快地就爱上了安娜。
──你应该有更多事情能做,不是吗?不要拿我当藉口。
虽然安娜说出这种话,试图把奥利昂推开,但两人终究没有分离。
顺带一提,当时的奥利昂回答──
──如果有10万人只把我当成有利用价值的工具来看,而只有一个人不在意我有没有利用价值,把我当成人看待,那么我愿意只为了守护那一个人而活。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任何回报。
他完全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在那之后,两人不再跟对方说话,结果到了隔天晚餐时又已经在拌嘴,还真是有那两人的风格呢。伊莉亚如此心想。
──比起我这个老太婆,他只要回到国内,随处都有更漂亮的美女啊……真是个傻瓜。
安娜对伊莉亚如此呢喃,像是难以置信般叹了口气──她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温和。
正因为如此,伊莉亚才得以确信──安娜虽然以「不想被绑住」为由,始终没有与奥利昂结婚,但两人之间拥有比名份这些更深的羁绊。
而这样的奥利昂,却将墓地的决定权交给伊莉亚。
移动坟墓,就表示他要放弃那间房子以及森林。
奥利昂大概已经在心里做了决定,比起这些形式上的回忆,埋藏在心中的回忆反而比较重要。
既然如此,离开那片森林的自己就没有资格说三道四了。
「虽说我没有资格,不过………」
即便知道这些,还是无法做出决定。
不希望这些东西被摧毁。
有一部分的自己希望这些东西能够一直保存下来,因此伊莉亚不由得冒出这句话。
将坟墓及故人的回忆保留下来,其实终究只是为了让留下来的人满足罢了。
如果安娜知道的话,一定会说没必要执著到给人带来麻烦的地步吧。
但这不是『伊莉亚自己』做出的决定。
自从与安娜离别之后,一直到今天,伊莉亚始终都思考著「自己想要怎么做」而一路活过来。
──自己不想忽视奥利昂先生的决定。
──也不想背叛安娜小姐。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做出错误的决定。
在百般思索之后,伊莉亚终于做出了决定。
「请把这个带回去吧。」
「嗯?」
隔天早上,伊莉亚与昨天一样来到了城墙上的瞭望台,将长枪递给奥利昂。
「这应该可以成为守护森林的力量……但如果要杀人时,拜托您不要使用它。」
「……呵呵!我知道了……嗯?」
奥利昂接下这支长柄两侧延伸出圆锥的长枪,感受到有股奇妙的力量从手中传了过来。
话虽如此,只知道世界上有神具存在的他,手上的长枪只让他感觉到那是一把『能够感受到特别力量的武器』之外,其他什么都不晓得。
「这是神枪毗湿婆。只要以投掷的方式刺过去,该对象就会遭到落雷攻击;如果将长枪刺向地面,周围就会以落雷形成栅栏,围出一个『无法侵入的领域』。」
「你说这是神枪?……喂喂喂……」
「没错,这是神具。」
「我有办法使用吗……?」
就如皇国在大义上揭示的,「神具并非所有人都能使用」这件事,就像一般的常识流传于民间。
再加上透过残留在各地的神具以及使用过神具之人的逸闻,衍生出『只有普人能够使用神具』的定论,所以奥利昂会不晓得自己能够使用神具也是很正常的。
「是的,你能够使用。」
「…………」
奥利昂注视著毗湿婆,陷入沉思。
伊莉亚见状,对他说:
「使用了这个神具之后,说不定就不再需要开拓森林了呢。」
「!……呵呵!都被你看穿啦。」
奥利昂惊讶得双眼圆睁,随即又接受了被伊莉亚看穿的事实,露出笑容如此回应。
他也和伊莉亚一样,陷入了烦恼。
回忆与现状,到底该以哪个为优先。自己想要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之前在说明事情原委时,他并没有明确说出『是谁』打算开拓森林。
大概是因为对他来说,那个人是自己在『把对安娜的感情摆一边』的前提下,想要拥护的对象,而他也考量到如果透露那个人的身分后,可能会影响伊莉亚做出判断吧。
伊莉亚如此推测。
不惜拋弃想要拥护之人,也要守护那片森林吗?
左思右想的结果,奥利昂决定放掉那片森林。
他相信这么做也是在回应安娜的信赖。
(我不想放掉那片森林。)
即便如此,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而让某人牺牲似乎也不对。
不管那个牺牲者是奥利昂还是安娜都一样。甚至就连奥利昂所想的「该名对象」也包含在内。
奥利昂有想要守护的对象。
安娜一定会说,不需要对她如此执著吧。
在考量到这两点之后,所决定的「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心愿」。
只要是能够让大家展露笑容的未来就行了。
即使忽视他们的想法,强行贯彻自己的主张,自己想必也笑不出来吧。但是,如果大家都展露笑颜,总觉得自己也会跟著露出笑容。
所以伊莉亚决定选择了会让他们展露笑颜的未来──也就是尊重他们的想法。
即便结果进行得不很顺利,她也决定尽一己之力提供协助。为了让他们能够展露笑颜,同时,也为了自己能够展露笑容。
这就是『她想做的事』。
「请您拿著这个神具,去做您想做的事吧。」
「……呵呵!」
奥利昂露出笑容。
他往森林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露出非常温和的笑容。
「你愈来愈像安娜了呢。」
「一点都不呢。我这只是任意妄为啦。」
不管再怎么粉饰,终究只是为了自己而利用他人罢了。
就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老是做一些奸诈狡猾的事情而活著。
伊莉亚对自己是这么理解的。理解到连自己都讨厌的地步。
「不过……能够听您这样说,我真的很高兴。」
因为这句话让她深深感受到,自己与安娜共度的那些时光,确实依旧活在自己的心中。
皇国在迅速做好准备后,立刻展开了军事行动。皇国军在开战的同时,也加强了要地的防备,并且镇压了两个欧布沃特的据点。
由于这个功绩,皇国第三皇子贝伦多被任命为皇国军总指挥官,在城堡的某个房间里,对报告整理以及伴随而来的战略变更进行指挥。
下达指令后,工作告一个段落的他,将身体靠到椅背上。
贝伦多仰望天空,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为了克制笑意,他用手摀住脸。
──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这是发自他内心的真心话。
一开始,他只是想找机会提高功绩而已。
他是第三王妃的儿子,虽是第三皇子,皇帝继承权却排在第五顺位。而身为皇女的姊姊尽管继承权在形式上比他高,但实质继承权在他之后,因此不造成问题。实际上会成为阻碍的是与皇帝同属稳健派的第四、第六皇子。为了从他们手中夺取下任皇帝宝座,无论如何都需要实质的功绩。
这是他自身的愿望,同时也是母亲第三王妃的希望。
所以他才会不择手段,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东西,努力地走到这一步。
继承权排第一顺位的第一皇子,在过去视察时遭到袭击,虽然遭受酷刑的肉体损伤已经痊愈,却留下相当深的心灵创伤,导致他的精神年龄退化到幼儿状态。
任谁都确信一定会成为下任皇帝的神童,现在每天只会与爱妾玩乐。
当时的刺客虽然不是贝伦多派去的,不过他相当感谢让最碍眼的眼中钉脱离继承顺位的那些鹰派大老们。
那些大老到现在仍然是贝伦多的傀儡。至于继承权排在第三顺位的第五皇子,在贝伦多对他使出从第一皇子的案例得到灵感所想出的计策后,也顺利地陷入女人的诱惑里,接近垮台。而第二皇子托里斯,由于不具备操作神剑的才能,没有继承权,因此不构成问题,但是却引起了这次的事件。
在确信至今的谋划即将开花结果的现在,要贝伦多压抑住欢喜的心情反而很难。
「……殿下。」
不知从何处传来叫唤声,让贝伦多扫兴似地皱起眉头。
移回视线后,只见一名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男子,跪在地上向他叩头。
「什么事?」
「定期联络的人回来了,因此前来向您报告。」
「说吧。」
「是!已经确定该名对象目前位于中央大陆的隆德威鲁,而且还活著。」
「杀了他。绝对不可以让他活著回来。」
贝伦多下达简短的命令时,房门刚好被敲响。
当他将视线移向房门的那一瞬间,刚刚还在眼前的那名男子也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贝伦多,是我。」
「哦哦,请先等一下。」
与先前的态度截然不同,贝伦多以温柔的态度走向房门,将声音的主人邀请进房。
站在门前的是一名中年丽人。
她的姿态非常优雅,发色与鼻梁与贝伦多十分相似。
「母后,今天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哎呀,做母亲的来看心爱的儿子,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说得也是啦。」
从旁看见相视而笑的这两人,一定会觉得这对母子的感情很好吧。
但是那名女子却补了一句:「虽然我很想这么说啦。」
「目前的状况如何?」
「还算可以。」
「是吗?那真是好极了。」
回以笑容后,女子迅速地眯起眼,露出冰冷又锐利的眼神。
她的脑海里浮现一个具有与普人不同部位及体格的身影。
「……像那种可怕的妖怪,只要全部消灭就好啦。」
听到女子以厌恶的口吻,像是吐出秽物般说出这些话语,贝伦多不由得露出苦笑。
「只要做为奴隶使用,就算是妖怪也能有所用处呢。母妃。」
「这我当然知道。即便如此,要把那么可怕的一群当成人类一样对待,这实在是……陛下一定是疯了。」
走到窗边,可以看见窗外正聚集著准备动身的增援部队。
女子以摊开的扇子遮住嘴,扇子下面露出深深的笑容。
「陛下应该也清醒了吧。」
「是啊,你只是努力帮忙让他清醒过来而已。」
两人发出嗤笑。
深信这沾满血的路途,最后将通往光辉的荣耀。
贝伦多趁著将母亲送到后宫入口时顺道转换心情后,在走回办公室的途中碰到一名女子。
裸露的服装,加上性感无比的丰满肉体。
那身纯白礼服与她的美貌非常相衬,但是知道她内在的人,就会觉得不搭配到了极点。
「哎呀,这不是贝伦多殿下吗?您好吗?」
贝伦多虽然对那名恭敬哈腰的女子投以轻蔑的眼神,但他的视线的确望著那特意强调的乳沟。
他的视线刚好与抬起头的女子四目交接,于是赶紧将脸撇开。女子见状,露出妖艳的微笑。
「如果殿下想要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哦……?」
「给我闭嘴。你这个下贱的女人。」
这名女子并非流著高贵的血液,身上也不具备能够为皇族效力的技能。
而这样的人所以能够踏进城堡里,纯粹只是因为她是第一皇子宠爱的对象。
不管第一皇子是什么德性的人,依然能够适用不敬罪,因此他要是发起脾气来,任谁都抵挡不住。于是精神年龄倒退的第一皇子,变得像是一个难以应付的肿瘤。
而唯一能够让第一皇子安静下来,更重要的是,第一皇子宠爱不已的就是这名女子,皇帝只好勉强答应让她进入居城里。
当然,也有考虑到她是刺客的可能性,所以并没有疏于监视。
只不过派去监视她的人,同时也是贝伦多为了警戒第一皇子可能是故意装傻,因而派去监视第一皇子的刺客就是了。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啊。」
贝伦多瞥了一眼迈著俏步走到一旁的女子后,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几步后再度转头一看,只见那名女子在路上每逢男人就亲切示好的身影。
从监视者传回的报告,以及从陪她闲聊解闷的人那里打听,都没有发现那名女子隐藏了另一面。
会想要宝石及衣服,是一般女人正常的欲求,至于追求肉体的欢愉,也是因为身为贱民之故。除此之外,看不出她有想要进入皇室的企图。
对她展开监视及调查已经超过10年了。一个人真的有办法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完全不露破绽地持续伪装下去吗?
(再这样调查下去也没有意义。)
贝伦多决定将派去监视那两人的人手,改派去处理托里斯。
做出这个结论后,贝伦多再次迈开步伐朝办公室走去。
此时的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正走向通往毁灭的道路上。
那名女子……伊萨贝拉对著站在门口的卫兵露出迷人的笑容,然后轻轻地从他们中间穿过,打开房门。
那是第一皇子的房间。
原本这不是她可以随意进出的场所,但是卫兵也没有盘问她,反而只是在房门关上前,一直流著口水盯著她那妖艳的身体看而已。
卫兵们已经不知谈过多少次关于她的话题了,数都数不完呢。
虽然谈论的都是下流的内容,不过没有人真的做出过那种行为。
即便这名女子的身分低贱,她受到皇族宠爱也是不争的事实。
见到女子消失到房门另一边后,卫兵们只能发出叹息,再度回到无聊的工作岗位上。
自从公务遭到解任,第一皇子整天都在玩乐,而能够到访他房间的,除了伊萨贝拉以外,就只有负责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侍女。
由于对这些进出者都已非常熟悉,卫兵们对这一成不变的日子不由得厌烦了起来。
如果换到别的部署,至少还能为国家尽一份力量。
以细小声音发牢骚的这种懈怠行为,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
就在此时,有一个人突然察觉到──
「……今天娜塔莉怎么那么晚还没来啊。」
「啊啊,对耶。」
每天都会在固定时间前来的一名侍女,今天却迟迟没有出现。
在城堡里工作的诸多侍女中,娜塔莉算是一名亲切的少女,所以她的缺席让卫兵们感到一丝丝的寂寞。
某天的过午时分。
琉聂威鲁分部的大厅里,弥漫著紧张的氛围。
噗哔、噗哔、噗哔。
每踏出一步,就会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托盘上的玻璃杯每摇晃一下,就可以听到「啊啊」「哦哦」像是尖叫的声音。
在大厅所有人的守候下,终于抵达目的地的那个小小的身体,战战兢兢地将手伸了出去。
「让您……久等了。」
「谢谢你。」
女性客人拿起杯子后,大厅里瞬间欢声雷动。
在欢呼声中摇摇晃晃地从原本的路线走回来的小小服务生,对著迎接他的伊莉亚露出满脸笑容。
「你真的做到了呢。好棒好棒!」
「嘿嘿嘿!」
一身服务生装扮,被伊莉亚抚摸的幼儿……哈古,原本开心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旁见状的客人们也连带跟著笑了起来。
「来,这是给你的奖赏!」
「哇啊啊!」
哈古高举双手接过里雅端出的百汇后,伊莉亚让他坐到了吧台的位子上。
转化成幼儿身体的哈古,不知是不是还不习惯人类的模样,行动有点笨拙。
就连这会儿在吃百汇时,也沾得满嘴都是。
「哈古……嗯──」
「嗯嗯?嗯~」
哈古模仿伊莉亚的动作,将嘴巴闭上。伊莉亚赶紧趁这时候将他的嘴擦乾净。
「简直就像妈妈一样呢~」
「伊莉亚妈妈!」
伊莉亚半眯著眼看向在一旁揶揄的菈雪露及艾丽婕。察觉到状况不妙的两人,立刻转换话题。
「哎呀……小孩子果然好可爱哦!」
「哎呀……就是说啊!」
「这么可爱的小孩,真想抱回家呢!」
「你又来了,搞不好菈雪露你很快就会有了呢~?」
见到两人慌张的模样,里雅乘兴半开玩笑地说道。
老实说,听起来还真像大叔会说的黄色笑话。
不过还来不及如此吐槽,现场的气氛就为之一变。
「你、你在说什么蠢话啊!?真……真的是……笨蛋!!」
菈雪露满脸通红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好可爱哦!」
「你这家伙真是可爱啊。」
(该不会……她还是处女吧?不不不,这是不可能的……不过她的反应还真可爱呢。)
工作人员全都一脸奸笑地捉弄菈雪露。
「百费好甜──」
琉聂威鲁这里,今天也度过了非常和平的时光。
被护送到汶迪亚部落联邦的托尔史提,经过了几次的讨论之后,决定先暂时待命,等待动身的时机到来。
这个国家有各种族的族长聚集,警备森严,来到这里的路上虽然遭遇好几次袭击,不过一踏进这个国家后,那些袭击便全部消失了。
这可能单纯只是对方在思考其他手段,或是这个国家的士兵事先防患于未然的缘故。
托尔史提虽然很清楚自身的立场,但对于目前什么都不能做的自己感到相当不耐烦,他只好像是发泄郁闷般,勤于武术的练习。
「……好了。」
做完一整套基础练习,确认身体状况已经恢复正常后,托尔史提满意地点头。
「你还真有精神啊!年轻人!」
此时以平易近人的口吻向他搭话的,是个与说出来的话语相反,看起来与他同个世代、又或者比他年长一点的青年。
从身体特徵可以窥见对方是牛族兽人,不过托尔史提并不拘泥于这点,也不会因此对这个人产生偏见。
有什么事吗?见到托尔史提这个眼神,兽人青年「呵呵!」地笑了出来。
「没有啦,我只是想说,如果你这么有精神,那就请你跟我交个手。」
「……」
托尔史提瞄了一眼位于青年后方的汶迪亚士兵,看见他们没有采取动作的迹象,加上感觉不到眼前这名青年有什么敌意,排除了他是刺客的可能性。
「我知道了。」
托尔史提简短地予以回应。
相对于他拿的是木剑,兽人则是拿著木制长枪。
相较于单纯因为攻守距离上不利而蹬了好几步的托尔史提,兽人毫不犹豫地往前突刺。
托尔史提面对加速的突刺攻击,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躲开。
但是对方持续地发动攻击,导致他迟迟无法拉近双方的距离。
托尔史提以木剑掸掉连续的突刺,趁著对方身体失去平衡时,再一口气拉近距离。
一旦拉近距离后,形势便转为对托尔史提有利。
───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嘎……!」
朝著腹部袭来的膝击。
好不容易做了急煞,但无法完全煞住向前冲的力道,托尔史提被踢得痛到屈起身体,此时头顶上方的压迫感让他垂下眼帘。导致失败的主要原因在于「长枪不利于接近战」这个固有观念,以及由此产生的轻忽大意。
「……我输了。」
「身体才刚恢复,会输也是难免的。」
从兽人眼中,也看得出托尔史提的动作不太灵活。
那是在对决时,像是直觉的本能。
同时与冷静的判断力一样,都是左右性命的重要要素。
「……你是什么人?」
「我吗?」
托尔史提拉著兽人伸过来的手站起来后,兽人的脸上露出快活的笑容。
「我是匹斯克罗萨王女的王弟,奥利昂•里亚拉•匹斯克罗兹。基于诸多因素,我将加入你的护卫团队。请多指教。」
不久之后,托尔史提一行人便启程前往莱汗铎的邻国巴勒姆帕克斯。
「交换条件……是吗?」
「没错。我们国家的人真的很弱~我们国家那些想要和莱汗铎挑起事端的人说,如果无法出动援军,至少提供后勤与资材方面的援助,以及疏通进军及输送路线。」
结果就导致他们决定开拓未开发的森林,但是却被奥利昂半途喊卡了。
他根据在琉聂威鲁得到的情报,察觉到欧布沃特及其周边国家,以及隶属于该地的公会及其他公会的态度并不相同。
即便一开始不要求兵力,但随著局势发展,很有可能会被牵扯进去。更重要的是,打算藉著皇国宣战的机会趁机攻打过去的那些人,今后可能会对匹斯克罗萨施加更多压力。
于是,奥利昂便利用自身的立场与欧布沃特的高官接触。
而且他在那里得知了托尔史提还活著的事,又听到那些人抱怨说,在护送途中遭遇袭击,使得准备交人的预定因此乱调。
于是他看穿那些袭击根本就是演出来的。
遭受袭击的时机太过巧合当然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由伊莉亚所在的琉聂威鲁派出的护送集团,不可能如此轻易就遭到袭击。
奥利昂很清楚,伊莉亚虽然嘴上总是抱怨,但对于曾经有过关连的人,她一定不会轻易地弃而不顾。这点是她的优点,同时也是缺点。
「因为战争可能很快就会结束,于是我便设定了一段期间,拜托他们在这段时间内,一定要想办法推托掉他国的要求。」
「代价就是由你来担任护卫?」
奥利昂对托尔史提点头回应。
「连王族都采取行动了──以这做为幌子的话,主张正当防卫……主张正义的那些周边国家,就没办法再说些强硬的话了吧?」
「这倒是真的。」
「匹斯克罗萨是女王国的女性社会,我这条命根本不值钱,所以才会把我拿来当筹码。」
见到两人苦笑相视,同行的其他人也露出僵硬的笑容。
「真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内容及状况都不一样。」
当他们回过神来时,发现若无其事地交谈著的这两人周围,已经躺著好几名袭击者的尸体。
对于这有如嘟囔般持续的说话声,没有人有办法反驳。
此时他们的视野里,出现一个朝他们跑了过来的身影。
见到这个身影后,奥利昂朝那个人问道:
「结果如何?」
「没有任何新的情报。和之前一样,都是受雇的野盗。」
「我想也是……」
从敌方同伙之间没有默契的样子以及举止动作来看,传回来的报告果然不出所料。
话虽如此,光是能够确认这点就已经很不错了。
于是率领部队的干部们集合起来,针对今后前进路线的变更等等进行讨论。
重视个体虽然能柔软地对应各种状况,但相对地,无论如何都会拖慢速度,这点还真是有公会的风格呢。托尔史提如此心想。
「对方大概是打算消耗我们的战力吧。」
「是啊。对他们来说,只要想办法不让我们进入国内就好了……呵呵!他们还尽是做些我们讨厌的事情呢。」
「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好笑。」
抱歉、抱歉,奥利昂露出苦笑。
维持现状。
就在大多数人都主张这个意见时,奥利昂像是想起什么般说道:
「好像也可以强行军呢。」
「不,以接下来的路程来看,不太可行。」
「这样想,反而中了他们的圈套。」
此时奥利昂的脸上露出无畏的笑容。
「那就在他们出手之前,先下手为强吧。」
讨论结束后,一行人留宿了一个晚上。
「那我们出发吧!」
以这句话为信号,所有人分成四组散开。
在对方出手之前先下手为强。
就如这句话所示,他们大概是想以少数人马发动急袭吧。
对刺客发动突袭。这的确是妙计,同时也是一场赌注。
(真是愚蠢。)
原本没有打算袭击,而是静静等待猎物疲劳变弱的男子,以一般人听不见的笛声召集同伙过来。
与至今教唆的那些流氓恶棍不同,这些人没有菜到会被外行人发现的程度。
在确认所有人都到齐后,刺客们便一举袭向目标中的团体。
「嘎……!?」
但是他们却被突然出现的一面墙阻挡下来。
与冲击不同、残留在体内的麻痹感,让这些刺客联想到雷的魔术,但是现场没人看到有人在咏唱或念诵咒语,只在视线彼端看到一名男子将长枪般的武器插在地面上。
「呵呵!我有想到你们会进行监视啦,但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易就搞定,你们还真蠢耶。」
被暗算了。
这群人对于自己因急于立功而犯下大错,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护卫们团团包围打倒。
虽说是藉由伊莉亚致赠的神枪毗湿婆所制造出的墙壁,其产生的追加效果,让这些刺客无法随意动弹,才得以三两下解决他们,不过护卫们的脸上依旧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老实说,这么轻易便解决刺客,让人不禁怀疑这该不会是陷阱吧。
「不过踏出成功的一步,不是很好吗?」
「……就是说啊。」
暂时打败了眼前的刺客后,一行人接著前往帕尔公爵的领地。帕尔公爵在托尔史提几乎遭到废嫡后,成了他的监护人,在公会登录时也对他提供过协助。
在公爵那里短暂地庆祝重逢后,考量到要是双方有联系的事迹败露,对往后会产生不利的影响,因此一行人没有久留,选择故意与公爵错开时间入国以骗过周遭的注意,接著双方再于皇国内会合。
一路上,他们一边解决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刺客,一边朝皇国前进,如此过了几天。
一行人抵达了位于皇国国境的城市后,在旅馆与某个人物会面。
「这位是协助带领大家入国的拉克亚•克罗斯先生。」
「请多多指教。」
包含伸手回握的托尔史提在内,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僵硬。
由于受到战争因素影响,出入国境的管理变得更加严格,他们会有这种反应也属正常。
察觉到他们的心情后,这名叫做拉克亚的男子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请各位放心。各位现在的身分,是面临开战导致立场变得危险而逃过来的难民。」
「原来如此……」
但这种程度的藉口,任谁都想得到一定是伪装。
真的可以顺利蒙骗过关吗?
听到这样的说明,一行人依旧无法抹去心中的不安,然而那名男子的笑容仍旧没有动摇。
「也只能请大家相信我了。不过,谍报、潜入及伪装,算是我的专长,而且我跟当地人都混得很熟呢。」
「……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反正也没有其他门路,只能相信他了。
见到大家还是如此紧绷,男子脸上的笑容不禁转为苦笑。
「对了,殿下是从琉聂威鲁过来的吧?」
「是没错啦……有什么问题吗……?」
难不成这会成为什么关键吗?
见到托尔史提不解地歪起头来,男子带著苦笑挥手否认托尔史提的猜疑。
「不是啦,我只是想要询问一下那个城市的状况而已。」
「那个城市的状况……是吗?」
「是的。」
男子点头回应。
「其实前阵子我还住在那里。不过当时的我和现在不同,是个惹人厌的角色就是了。」
男子露出有点害羞又尴尬的笑容。
隔天。
由于有了共通的话题,因此大伙谈得非常融洽,在准备出发时,托尔史提一行人的紧张感已缓解了不少。
而他们这略微紧张的模样,反而让在国境守卫的士兵看起来觉得是「被赶出国家的不安」,因此受到这些士兵们的鼓励。
更重要的是,有如在证明昨天的那番话一般,士兵们对于拉克亚的说词一点都没有起疑,令人印象深刻。
「……不过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奥利昂如此呢喃。
他与其他兽人使用隐蔽的魔术,变身成普人。
明明有的特徵不见了。
对于变身后的模样浑身不自在的奥利昂,还没习惯这副样貌,一行人便抵达了在皇国的第一个据点,也就是拉克亚•克罗斯的住所。
首先出来迎接的是,拥有「妻子」这个头衔,看起来非常伶俐的一名女性。
而被带领到食堂后,那里又有另一名笑脸温和的女子。
「……!」
所有男人全都将注意力放到那名女子身上,然而托尔史提是基于别的理由惊讶得双眼圆睁。
「看到您这个反应,想必是还记得我啰……欢迎各位远道而来。我代替因为某些因素而无法亲自到场的主人前来,我叫伊萨贝拉。」
对所有人一鞠躬后,女子再次将视线移到托尔史提身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见到两人的反应,其中一名护卫忍不住上前询问。
「……你们认识是吗?」
「呃……嗯嗯。」
先不论随便都能伪装的名字,从身体特徵来看,绝对不会有错……托尔史提如此心想。
但是,她那貌似淑女的举止动作,以及清澈明亮的氛围,与数年前最后在城堡见到时完全不同。
如果说以前在城堡里见到、令他感到厌恶的形象是演出来的,那么她所说的「主人」究竟是谁?难不成就是派她去兄长身边的那个人吗?
一行人不顾托尔史提困惑的反应,来到桌子旁,凝视著摊在桌面中央的地图。
说到地图,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属于军事上重要情报的极密资料。
如果是简易版本,在坊间也有流传,不过只有国家中枢才会持有网罗全部详细资讯的版本。
而这样的地图居然摊在眼前。
由此可以证明伊萨贝拉的主人,就位于国家中枢。
等到错开时间入国的帕尔公爵也抵达之后,伊萨贝拉在大家面前递出了一张纸。
「这就是名单。」
「名单?」
听到托尔史提这么问,伊萨贝拉回以微笑,回道:
「也就是反对这次战争的诸侯名单。接下来要直接前往这些诸侯那里,暗地里将殿下还存活的消息散布出去。」
「要亲自一个一个拜访啊?」
「是的。将来在登城之际,能够肯定殿下存在的人愈多愈好,不是吗?」
所有人都认同冒著这个危险的价值,不过重要的问题也跟著浮现。
「但是要如何登城?如果是以殿下之名前往,一定会被怀疑是陷阱吧。就算以诸侯介绍的身分接近,那些强硬派……尤其是第三皇子殿下一定不会允许的。」
「这个问题已经获得解决了。」
听到拉克亚如此回答,公爵的脸上浮现诧异的神色。
由公爵的表情察知他内心的想法后,拉克亚露出笑容。
如果担心第三皇子从旁阻拦,那么去向他无法干涉的对象寻求协助就行了。
「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会请殿下特地来汶迪亚一趟的。」
「汶迪亚是……原来如此。」
在所有种族的族长所聚集的部落联邦里,普人族的族长当然也有列席。
因此就算皇国再怎么厌恶普人以外的人种,一旦遇到普人族代表的使者前来,他们也无法忽视。
「那么接下来……」
「是的。他们应该也会对我方与反战派的接触有所警戒,因此只要一踏进名单上这些诸侯所治理的城市,一定会立刻被刺客发现。如此一来,殿下将会陷入比至今更危险的处境,毕竟对方可是使出浑身解数呢。」
「我已有心理准备了。」
语毕,托尔史提垂下眼帘,低下头来。
此时可以听见旁人倒抽口气的声音,也可以听见他们因不安而移动身体的声音。
即便如此,托尔史提还是非得说出这些话不可。
「……将这个觉悟强加在各位身上,我真的感到很痛苦。但是为了能够让由于我的疏失而引起的这场战争早日结束,我希望大家能够帮我的忙!」
场面瞬间陷入寂静。
「真是可惜……」
而打破沉默的,是在场唯一的兽人……奥利昂。
「我并不是因为同情及侠义心才站在这里,纯粹只是因为利害一致的关系。」
「老实说,公会的立场也一样啦。我们只是在利用你而已。」
托尔史提抬起头来。此时映入眼帘的,是这些人脸上强而有力的笑容。
「我一定不会损害你的利益,会全力守护你的,所以你也要全力为了我的利益行动。除此之外还奢求什么呢?」
「除此之外,至少我们公会联盟没有其他奢求了。因为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利益。」
这些人的言语以及表情。
见到这些反应后,托尔史提再次露出笑容。
「我发誓我会尽心尽力,所以你们就好好利用我吧!」
一行人彼此确认心意之后,针对今后的去路讨论得如火如荼。
等到讨论完成后,为了让大家能够早点休息,众人迅速解散。此时,托尔史提向一名打算离开会议室的人搭话。
「伊萨贝拉小姐。」
「咦?殿下,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脸意外的伊萨贝拉,她的模样还是跟以前在城堡见到时一样,让托尔史提不由得皱起眉头。
不过他的反应,并非像以前那样,是对伊萨贝拉的态度感到不愉快,而是对自己的不成熟所产生的悔过之情。
「……以前没能看穿你的演技,还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真的很抱歉。对不起。」
「……您变了很多呢。」
伊萨贝拉缓缓地露出微笑,再次看向托尔史提。
「我已经接受您的道歉了,但是我不会原谅您的。」
「!」
「照您这样的说法,听起来好像如果不是因为演戏的话,您就不会道歉呢?我知道在城堡里工作的人,出身都很高贵,不过即便是对待庶民,您也应该多多学习,不要将感情显露出来比较好呢。」
听到伊萨贝拉以笑脸说出的谏言,托尔史提并没有情绪激动,而是肯定地回答「就是说啊」。
「你说得没错……我已经察觉到自己一直对女性抱持偏见。」
语毕,托尔史提露出深感羞愧却又温柔的笑容。伊萨贝拉见状,忍不住窃笑起来。
「您是不是遇到了很棒的女性啊?」
托尔史提没有回答,但他的脸上明显写著「你怎么知道?」这几个字。
对于女性抱持的意识,只有女性才有办法改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是对托尔史提说这些一点也不有趣,因此伊萨贝拉想了一会儿之后,继续回答:
「我可以瞭解。古今东西,让明君变成暴君,或反过来让暴君变成明君的这些例子,都足以知道女性的影响有多么强大。」
「这、这样啊……看起来你也会对我哥哥带来不错的影响呢?」
听到这出乎预料的反击,伊萨贝拉先是眨了眨眼,随即又像以前那样露出妖艳的笑容。
「这就难说了?刚刚的我,也有可能是装出来的哦?」
见到托尔史提愣在原地,不知是不是感到满足了,伊萨贝拉行了礼之后,便离开了会议室。
伊萨贝拉没有做出回答就离去的身影,让托尔史提想起了一名柜台小姐,不由得露出无力的苦笑。
「……看来我只是自以为自己瞭解罢了。」
不管是对于女性的事,还是对于自己的事都一样。
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托尔史提摇了摇头告诫自己,并离开会议室。为了接下来的行动,他决定早早上床就寝。
伊莉亚除了透过炼金术的制造技术之外,还拥有裁缝技能,对她而言,要制作衣服并不是难事。
即便如此,哈古之所以一天到晚想要穿著分部女职员的制服,纯粹是因为能够和伊莉亚穿著同样的衣服,而感到开心吧。
他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就像缩小版的伊莉亚。
而且他比伊莉亚本人还要可爱,个性又像个小孩一样,因此大家愈来愈把他当成吉祥物看待。
但是──
「凯蒂,快放手!」
「不要。我要把他带回去。」
「凯蒂?」
「……噗噗!」
对于一部分的职员,却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被凯蒂放开后,朝伊莉亚跑去的哈古,在途中停下了脚步。
就在周围的人心想发生了什么事时,哈古再度回到凯蒂身边,像是安慰她一般摸了摸她的头。
真是太可爱了。简直就是天使。我的蜜糖天使,我绝对不会让你嫁出去的。
如果是日本的文化,大家一定会这么说吧。
看著哈古离去的凯蒂,就像是含泪看著小鸟离巢的父母一样。
但这只不过是吃顿午餐而已。
等到哈古把像是儿童餐一般的专用午餐吃完后,菈雪露端了一个杯子过来。
杯里装著满满的鲜绿色果汁,小小的气泡还发出咻咻的声音。
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哈密瓜苏打,哈古的眼睛闪闪发光,小心翼翼地以两手抓起杯子,端到嘴边。
甜美滋味让他展露笑颜,同时也以略微吃惊的眼神抬头朝菈雪露看去。
「喝起来有点刺刺的。」
「是啊……!」
见到哈古纯真的模样,菈雪露忍不住将他抱起。
尽管现场没有人责备她,倒是有人对她投以羡慕的眼神。
「我说这位太太啊,你也差不多该想要孩子了吧?」
「是啊,这位太太,想必一定是个可爱的红发孩子吧。」
里雅与辛西雅正是其中一人。
菈雪露听到这些话,一定会满脸通红,出现可爱的反应吧。
里雅与辛西雅在心里如此盘算。
「呜嘿嘿嘿嘿……」
结果预想落空,她们得到的是这个不检点的笑声。就双层意义来说,可以说是非常遗憾的结果。
菈雪露该不会是见到哈古太可爱,开始陷入幻想了吧?
不,不对。里雅与辛西雅如此断言。
此时菈雪露已经没有抱著哈古,双手捧著脸颊,眼神望向空中。不过,她并不是看著前方,而是不晓得看著哪里,像在幻视一样。
「「……呜呜!!」」
里雅与辛西雅察觉自己输了。
菈雪露那放荡又涣散的表情,并不是一个女生应该露出来的。
但是,对于此时此刻正沉浸在幸福幻想里的她来说,根本没有把他人的视线放在眼里。
「「这就是赢家是吧……!!」」
这两个像是回避耀眼的事物而转过头去的女生──
「不要再玩了!赶快工作!」
「「是──」」
「呜嘿嘿嘿……」
她们把到现在还没回到现实的菈雪露晾在一边,再度回到工作岗位。
「怎么了吗?」
「没有啊。」
识趣地将哈古的眼睛及耳朵摀起来的伊莉亚,将手放开后,轻抚著哈古那头柔软的金发。
(真是的……)
要是对哈古造成不好的影响就麻烦了。
尽管伊莉亚还是一样操劳,不过今天的琉聂威鲁也一片和平。
响遍沙漠的雷鸣。
在比火焰还要高温的火因子作用下,沙漠的土因子发生变化,产生了像是玻璃般的石头。
即便眼前出现这个现象也不放在心上,青年闻到尸体烧焦的臭味,皱起眉头,像是钻进崩坏的阵形里似地奔驰。
速度之快,简直就像雷一样。
来不及捕捉这个身影,好几个人就被击中要害,遭到砍杀,喷著血成了尸体。
混乱的人群头顶上方聚集了一道光束。
接著变成一道光柱照射到地面,将铠甲慢慢融化,形成了大量的人柱。
「很危险耶!吉儿!」
「……谁叫你要待在魔术的范围内啊!」
见到青年突然出现,女子没有半点惊讶,半眯著眼朝他瞪去。
「闪开啦。还有其他地方也得清除害虫呢。」
「哈哈哈!普人的确只会烦人,其实就像无能的虫子一样。」
语毕,青年转过头去,朝著正攻打进来的皇国士兵们望去。
他的名字叫加鲁兹。
是兽人当中以优越的脚力著称的猫族兽人,能够同时使用风与土的魔术,以超越身体能力的速度驰骋在战场上,因此拥有〈神速的基鲁〉的别名。
相对于此,女子的名字则是吉儿。
她的手臂上虽然没有翅膀,却是智力极高的猫头鹰型鸟人,别名〈大破坏的吉儿〉源自于她那异于常人的魔力所发动的魔术,具有超出常轨的范围及威力之故。
由基鲁进行的侦察与扰乱。
由吉儿进行的歼灭。
对于皇国的侵略行为,他们俩之所以来参战,并非只是因为能力适合的关系。
对于普人的厌恶及轻蔑。
对于普人的憎恨及复仇。
对于杀人毫不迟疑的这份意志,正是让他们即使面对千千万万的士兵,也依然奋起的原动力。
「说什么普人是优秀的种族!?少在那边自以为是了!这些人渣!!」
基鲁扔掉沾满血的剑,拿著从死者身上夺来的剑,继续搜寻猎物。
「嗯?」
当他在魔术的空档停下脚步时,发现旁边有个人在动。
见那个人趴在地上,像是求助般伸出手,基鲁将手上的剑指向他。
「你也太难看了吧。真的像只虫子一样,普人大人难道没有身为人的尊严吗!?」
眼前的这名士兵,流著眼泪以带著恐惧的眼神看著咯咯大笑的青年。
「请你……饶我一条命吧……!家乡还有妻女──」
「我对虫子的生态没有兴趣啦!」
基鲁将手上的剑戮进那名士兵的脖子后,拾起另一把剑。此时刮起一阵热风,让他不由得皱起脸来。
朝热风吹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颗能够把其他公会成员及普人士兵发动的魔术消除的巨大火球出现在眼前。
「哦──哦──那家伙也很有干劲呢。」
等到火球云消雾散,确认这一带的士兵全部死掉之后,吉儿为了寻找其他猎物移动视线。
「……找到了。」
这次要用什么魔法来杀死他们呢。
吉儿舔著乾燥的嘴唇思索。
她想尽可能折磨对方之后再取下性命。尽可能让对方痛不欲生之后再杀死。尽可能地威胁之后再让对方一命呜呼。尽可能让对方感到后悔之后再将他送上黄泉。
吉儿双眼炯炯有神地开始咏唱。
皇国的士兵们被融化得黏糊糊的沙子绊住脚,一边挣扎一边沉下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吉儿以恍惚的笑脸看著这幅景象,嘴里流泄出有如诅咒般的呢喃。
开战至今差不多已过了七天。
虽然走遍了好几个战场,她那饥渴的心还是没有获得满足,持续寻找著下一个猎物。
接著,她的双眸捕捉到了奇特的光景。
路上的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有个身影正从人墙的彼端朝这里而来。
飞扬的披风,金光闪闪的铠甲,加上骑乘的马匹也威风凛凛,可以感觉到乘坐在上面的人物散发出奇特的气息。
「……那家伙是谁啊?」
基鲁当然也见到了这一幕。
看起来好像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大概是大将级的吧。
如此判断的青年开始向前冲去。
不断地往前冲,只是想取下那颗人头。
他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即便驰骋在人墙中,那些人也来不及反应。
见到这个景象,基鲁露出残暴的笑容,举起手上的剑,朝著骑在马上的男子颈部挥去。
(什么……!)
挥下去之后,他感受到的并非砍到人体的触感,而是金属碰撞时,伴随著闷痛感的冲击。
接著,只见马上的男子睥睨著自己,让基鲁非常吃惊。
「……原来你就是神速的基鲁啊。」
「能够被普人大人记得名字,真是光荣啊。」
他根本没有打算与对方交谈。
这么做只是想要让对方失去警戒,然后趁机攻击。
基鲁在短短一瞬间绕到男子后方,将手上的剑高高举起──
「──啊?」
他以挥剑的姿势定格不动,朝著自己的身体看去。
头部被砍断的身体喷出鲜血,接著倒了下来。
「速度快让你很自豪是吧。那你就快点去死吧。」
神速的基鲁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就这样一命呜呼。
士兵们全都欢腾不已。
此时有无数的岩石出现在他们的头顶上方。
接著朝地面坠落,变成刺穿这一带的长枪。
──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但是马上的男子将左手上的剑一挥,岩石便一齐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为什么……」
吉儿使出所有魔力发动魔术。
「为什么会这样……」
她再次搬出所有的知识行使魔术。
「为什么会这样!!」
但是全都无法发挥效果就烟消云散。接著男子来到她的面前,俯视著她。
「你就是〈大破坏的吉儿〉是吧。」
「……没错。」
吉儿如此回应。
她狠狠地瞪著眼前的男子,即便身体在颤抖,依旧勇于回应。
「没错!我就是〈大破坏的吉儿〉!我是要让你们这些普人从世界上消失的大魔导师!!」
「你的斗志很不错。」
吉儿从披风里取出短剑,朝男子冲去。
「但是要说大话,你还早一百年呢。」
吉儿刺出的短剑并没有刺中男子,男子的剑却刺穿了她的胸部。
鲜血从嘴里流出,即便眼泪都被鲜血染红了,吉儿还是试图上前。男子一把将她的身体挥开。
滚落到沙地上的身体不听使唤,吉儿的视野里,只见到一片清澈的蓝天。
接著视野愈来愈模糊,远处传来的欢呼声像是雨声一般。
(我讨厌……下雨……)
吉儿露出苦笑。伸向空中的手臂上,出现了早已失去的翡翠色羽毛。
(因为……下雨天很不好飞……)
于是〈大破坏的吉儿〉便在过往回忆及混浊的意识当中,画下了生命的休止符。
见到眼前这个存在,毫不费力就解决掉支配战场的那两个恐怖人物,士兵们全都感动不已。
将号称神速之人打得跟路旁石头一样的「哈露迪亚」。
将魔术消除、把魔术师变得跟木偶一样的「莱尔」。
「那就是,神剑……!」
「的确是宛若神明的力量啊!」
「「「皇帝陛下万岁!!愿皇国充满荣光!!」」」
士兵们的吶喊声大到撼动整座沙漠。即便在整个战区还是处于优势,但被这个氛围所吞没的联盟这一方,已经开始退却了。
皇帝亲自上场讨伐了联盟最大的战力。
这个消息振奋了皇国军的气势。相对地,害怕自己会步上基鲁与吉儿两人后尘的恐惧,则削减了联盟的战意。
结果,联盟的败战情势愈加扩大,皇国军的进攻势如破竹。
但是联盟这边也并非坐以待毙。
他们利用人数上的优势,从多方面发动攻击。利用皇国军的气势,故意不断地败退藉此拉长战线。
藉由延展成多条战线,联盟避免了战力因对方的神剑遭到无力化,同时加上自身发动攻势,让皇国军之间难以合作。
联盟故意展现出无法全部进攻的模样,让对方意识到「一旦背向敌军,敌军就会发动攻击」而无法撤退,使战况维持胶著状态。
虽说目前是在战争时期,但国家还是得继续运转。
光是家臣无法处理所有的政务,皇帝在不得已之下只好回到城堡。
经过了短暂休息后,他开始执行公务及政务。
同时在这段时间里,他也谒见了汶迪亚派来的使者。
与汶迪亚部落联邦派来的使者会面,是原先就已经计画好的谒见,关于宣战内容的旨趣也早已写在书状上。
如果对方是来要求撤回宣战,就拒绝这个要求。
如果对方是要针对返还托里斯一事进行交涉,那便更不用说了。
但是由于普人这个人种的存在有揭示于大义当中,因此对于普人代表的说词,皇帝无法置之不理。
皇帝一边对于对方的这个计策恨得牙痒痒,一边来到王座上,等待使者到来。
「汶迪亚使节团进场!」
传令声传进谒见室之后,比人要大上数倍的大门缓缓地推了开来。
站在门后的几个人向皇帝叩头。
「欢迎你们来访。将头抬起,进来吧。」
听到宰相的指示后,使节团的人纷纷抬起头来。见到这一幕,皇帝惊讶得双眼圆睁。
他不可能看错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地朝自己走来的这个人。
「……」
皇帝从王座上站了起来,想要说些什么却挤不出声音。
见到皇帝的反应,有人开始不安起来,也有人与皇帝一样,见到使节团的成员之后,面露惊愕之色。
其中反应最明显的就是第三皇子。
他向后退了一步,呼叫自己的手下。
就在此时,使节团已就定位,单膝跪地向皇帝叩头。
「这次承蒙准许拜谒,真是惶恐喜悦至极。」
就一般的惯例来说,需要先得到皇帝的允许才能交谈,但目前在场的没有人有余裕去责备这件事。
「……你是托里斯吗?」
皇帝好不容易开了口,却只挤出这句话。
遭受询问的那号人物抬起头来。
「是的……皇帝陛下。」
做出肯定的回应。
为什么?怎么会?
从这样的呢喃之间,传来欢喜的声音。
大事不妙。
本能察觉到状况不利的第三皇子贝伦多,克制不住地叫了出来。
「他是冒牌货!」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第三皇子身上。
在众人目光的压力下,贝伦多退了半步,但他已经没有停止的选项了。
「为何皇国的皇子会号称是汶迪亚的使者!陛下!这一定是汶迪亚唆使的!这是为了削减我方战意,卑劣至极的圈套!」
由于战况陷入胶著,疲惫之情让城堡里开始弥漫结束战争的氛围,因此贝伦多的这个说词颇具说服力。
大概是如此理解的关系吧。
「……贝伦多提出这样的说词。你怎么回答?」
皇帝的这个质问里,带著一丝犹豫。
「如果是变装之类的魔术,只要利用音食的神剑,就能轻易解除了吧。」
这个说话声从完全不同的方向传来。
为了寻找声音的主人,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到皇族聚集的一隅。
见到这名人物,谒见室的所有人再度陷入惊愕当中。
「哦?我发表意见有这么稀奇吗?先不论我说的内容,我记得我以前也曾插嘴过好几次啊。」
愉快地露出笑容的这个人,正是第一皇子本人。
他的视线非常锐利,散发出的氛围已没有以往的天真无邪,而是有震慑群伦的风范。
在充满不安的谒见室里,第一皇子阿尔芬斯向前踏出一步。
「皇帝陛下。我身为兄长,对于弟弟的归来,甚感庆幸。所以请您务必确认此人是否为冒牌货。」
「就算不是使用魔术,也有让长相变得相似的法术!你居然要让皇帝陛下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我看你也是冒牌货吧!?」
听到第三皇子这句话,所有人陷入更深的不安当中。
但是,第一皇子本人却抖动著肩膀──
「咯咯……哈哈哈!」
放声大笑起来。
像是遭到自己鄙视的人嘲笑一般,贝伦多的血液直冲脑门。
「有什么好笑的!!」
「那么我问你!如果我真是冒牌货,为何要在这里报上名来!」
「那是因为……!呃……!」
他当然答不出来。
如果说这个人是做为间谍混入皇族的。
如果这个人企图要杀害皇族。
不管从哪个可能性来看,如果第一皇子真是冒牌货,那么在目前这个状况,受到众人注目,只会对他不利。
更不用说表露出与至今完全不同、肯定会遭到大家怀疑的态度了。
「你不惜举出这种自打嘴巴的可能性,也一定要否定我……以及托里斯,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吧?」
「你……你在说什么蠢话。我是……我是为了皇帝陛下的安危著想──」
「你是在为了你自己的安危著想吧。伊萨贝拉!!」
「是!殿下!」
伴随著应答声,出现在大门前的,是一名遭到捆绑的男子,与抓著绳子的伊萨贝拉。
就在伊萨贝拉与该名男子走上前时,皇帝对著第一皇子问道。
声音里的不安之情,完全隐藏不住。
「阿尔……阿尔芬斯,你至今的举止全都是演出来的吗?」
「没错。虽说是因为有生命危险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但对于欺瞒陛下一事,由衷向您谢罪。」
皇帝跌坐回王座上,手抵著膝盖按住太阳穴。
「你会在这时透露自己的身分,就表示生命危险已经解除了,是吗?」
「是的。再加上与我同样遭受暗杀危险的托里斯也回来了,所以我才想要将一切公开。」
「……你说吧。」
得到皇帝的许可后,阿尔芬斯点头回应,接著朝贝伦多看去。
见到阿尔芬斯那锐利的眼神,贝伦多不由得感到退缩。见状,阿尔芬斯的嘴角微微上扬。
「既然陛下已经允许了,那就由你的手下将你的罪状全部招供出来吧。」
「……可以请你不要故意找碴吗?哥哥。」
「我才不是在找碴呢。你说对吧?伊萨贝拉。」
「是的,殿下。」
见到伊萨贝拉与以前完全不同、恭敬行礼的模样,现场有人为之著迷、也有人对她感到厌恶、更有人将胆怯之情隐藏起来……所有人的反应各有不同。
阿尔芬斯没有把众人的态度放在眼里,对伊萨贝拉使了眼色之后,伊萨贝拉点了点头,对遭到捆绑的男子说话。
「请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及工作。」
「……我的名字是托利,负责掌管担任谍报、情报收集、暗杀等工作的那些手下──」
「这是什么闹剧啊!!」
将托利毫无抑扬顿挫的说话声打断的,并非第三皇子,而是其中一名诸侯。
「你说闹剧是什么意思啊?贝斯卿。」
「没有什么意思啊!只不过这种证词,随便准备都有──」
「贝斯卿。你想说的是,我所准备的证人是在散播谎言啰?」
像是从正面遭到射穿一般,听到这句话后,男子无言以对。阿尔芬斯见状,对他回以笑容。
「你的这个疑问很好,那就由你亲自来证明伊萨贝拉的实力给大家看吧!」
像是呼应阿尔芬斯的喊话一般,伊萨贝拉朝贝斯走去。
「你……打算做什么……!」
「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伊萨贝拉很擅长精神干涉的魔术,除了让人产生幻觉、幻听之外,也可以让人自白呢。」
「什么!」
自白。
听到这句话而感到惊愕的同时,一只纤纤素手已朝他的侧头部伸了过来。
伊萨贝拉以手轻抚后,贝斯的身体立刻松弛下来,双眼无神失去了生气。
他的模样就跟遭到捆绑的那名证人托利一样。
「好了,贝斯卿,就请你告诉我们吧。是谁下命叫你起哄的?」
「──」
「你的玩笑也开够了吧?哥哥。」
在贝斯回答之前,旁边先飞来这句话。阿尔芬斯简短地命令伊萨贝拉「先暂停一下」之后,转过头去。
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动摇,彷佛早就料到会这样的从容态度,反而激怒了声音的主人……也就是第三皇子。
「哦哦?你说我是在闹著玩?」
「没错。你刚刚说这个女人的力量可以对人进行精神操作,那么她也能轻易逼迫别人照她的意思招供不是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见到兄长明显表示佩服的模样,贝伦多无法隐藏不悦之情,不由得皱起眉头。
「……有什么好奇怪的?」
「没有啊,一点都不奇怪。既然如此,那我也给你一个机会来查证那些说词是否属实好了。」
他在说什么蠢话啊。
贝伦多带著满满的嘲讽,将嘴角上扬。
「……哼,你也打算要对我施术是吗?」
「怎么可能!这么做要怎么解除疑惑?」
弟弟脸上的笑容消失,就在现场再次弥漫紧张的气氛当中,阿尔芬斯以从容的表情开口。
「方法很简单。」
「什么……?」
「你也来质问这个人就行了。」
听到这个提议,第三皇子在内心咂舌。
如果对方用精神操作的方式使该对象吐出对他们有利的证言,自己只要询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就好了。
但是,如果对方真的拥有能够使人吐出真相的魔术,那么这么做等于是在帮他们证明。那就本末倒置了。
更重要的是,这十几年来,阿尔芬斯都成功地一路蒙骗过来,所以就算他的身边有这么厉害的魔术师存在也一点都不奇怪。比起没有想到这一点而感到后悔,贝伦多反而觉得这十几年来,即便遭受鄙视及无情的谩骂,依旧忍辱等待机会来临的这两人很异常。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现在要想的是「如何能够在不冒危险的情况下,顺利度过这一关」。
阿尔芬斯像是早就料到贝伦多会有这样的想法般,开口说道:
「你一定要问一个真的可以证明他是在自白的问题哦!比如说,对我不利的回答,或是一些我无从得知的内容。如果能够让这个人吐出这些话,就算你赢了……只不过……」
阿尔芬斯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跟著消失。
「如果你办不到的话,那么至今的帐全部都要算到你头上哦。」
他说出的话语里,不带一丝丝对于血亲的感情。
事情进展太过顺利而生起的傲慢,以及被自己鄙视之人看扁的愤怒。
这些情绪让贝伦多更加动摇,就连简单的思考都受到阻碍。
起死回生的提问。脑海里一直在想著这件事。
「呜………可恶……!」
「哼!」
结果就连至今惯用的单纯欺骗手法,也从他的思绪里消失了。
「你居然不否定啊,那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啰?」
「什么……!」
「够了!」
失望与屈辱。
两名皇子互瞪而弥漫的紧张氛围,因为皇帝的一句话云消雾散。
所有人都希望有人能够收拾这混乱的局面。
也因为如此,才会对于皇帝那处之泰然的反应感到困惑。
「……够了,阿尔芬斯。如果是以前的你,一定会将证据凑齐之后才采取行动。难道不是吗?」
「您说得是。」
听到阿尔芬斯若无其事地做出肯定的回答,皇帝轻轻地叹了口气。
叹息里隐藏的是,对于没有权利后悔的自己所感到的失望。
「……这一切真是愚蠢至极。」
「父……父王!」
「你还要继续曝露丑态吗!贝伦多!」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至今一路的累积,马上就要到手的东西。
自己绝对不会放手──第三皇子拚命地转动头脑。
接著,他想到了。
眼前的这个人,非常地疼爱家人,甚至不惜以此做为开启战争的理由。
所以只要往这点进攻就对了。
「我……我身为皇族……!!」
「一边高喊著尊贵的血统,一边又蔑视血缘关系……!不止如此,你还欺骗、蔑视自己的血亲,像你这样的人没资格去谈皇族!!」
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我的错。
我一点都没有错。
即便遭到皇帝的气魄所吞没,贝伦多还是抱著一丝希望大喊。
再这样下去,一切就结束了。
我应该是要坐上最高之位的人。不该在这种地方结束。
只要能够度过这一关,未来还是充满可能性。
「请、请等一下!我……我只是听从母亲的话语──」
「是吗?那么你就与你那比谁都还重要且优先的母亲一起以『菲律可』的家名,一生蹲在牢房里吧。」
「啊──」
废嫡。
对他而言,这么做就等于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前第三皇子茫然若失,双脚无力地跪在地上。此时现场没有任何人走到他的身边。
至于皇帝,也全身无力地坐回王座之上。
长子的演技及其原因。三子的愚行与蛮横。
「我居然什么都不晓得……像我这样的人,还自称是神的后裔……真是笑死人了。」
「陛下……」
以及,眼前的这个儿子。
他的母亲虽然外貌与普人没有两样,身上却掺杂著一点兽人的血液。
生下来的孩子是普人这件事,让皇帝终于放下心来,不过没过多久便发现孩子有特异体质,于是东奔西走试了许多方式,最后找到能够压制住该体质的手镯时,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就在孩子的母亲去世后,皇帝担心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可以守护这孩子,只好让他远离城堡。当时孩子那满是悲伤的眼神,让他至今无法忘怀。
不晓得孩子是不是在哭?不晓得孩子是不是很寂寞?
不只休息时间如此,就连在执行公务时,皇帝也总是挂念著这个孩子。
「托里斯……我印象中你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啦。」
「……父王。」
托尔史提将说到嘴边的话语吞了回去,一度垂下眼帘,接著再度抬起头来。
原来自己一直被守护著。
光是能够理解这点,就已经算是进步很多了。实际体会到这点的同时,也认知到至今一直没有察觉到这点的自己是如此地不成熟,对于父亲的温柔深受感动。
所以他才如此心想。
一定要超越眼前这个人。
自己已经不是一味受到保护的孩子了。已经不能再像个孩子一样受人保护了。
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要得到眼前这个人、或是他人的认同,而是为了能够让自己认同自己。
「……父王。至今我一直认为只有神的力量……只有神剑是唯一。我完全不顾血缘,只是一直执著在是否能够使用神剑……这种想法根本就错了。」
「托里斯……」
「而从这次的骚乱,我也瞭解到父王和哥哥……以及这个国家也犯了相同的错误。」
就在周围的人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而陷入不安时,皇帝举起手来要大家保持冷静。
「我们都被神剑……以及神这个称号囚禁了。神的力量并不是绝对。神的力量并不是我们的全部。」
这是足以撼动皇国大义的言论。
即便是一个无法使用神剑的无能皇子说出来的话语,也足以动摇国本。
因此,如果要改变的话,就只能趁现在了。
「父王……不,皇帝陛下。我托里斯•迪尔•莱亚要求与陛下对决。」
「托里斯……!?」
大概是无法理解他的行动用意吧,阿尔芬斯忍不住喊道。
这股不安散播开来,整间谒见室愈来愈嘈杂,其中只有皇帝一个人一直注视著托尔史提的眼眸。
「你说说理由吧。」
「我会向大家证明,即使不依靠神剑,我们也能够立足。」
「你这么做的用意为何?」
「这么做是为了皇国,同时也是为了我自己。」
皇帝站了起来。
「我就接受你的战帖吧。」
「陛下!?」
「没关系、没关系。」
听到宰相及诸侯忍不住大喊,皇帝对他们回以笑容。
那是宣战前的皇帝曾经拥有的笑容。
同时──
「……既然要决斗,我就不会放水。」
皇帝跳到王座之室的中央,手握两把神剑的姿态,充满了霸气。
此时皇帝的身上,已经没有失去家人的愤怒了。
也因此,才会洋溢著「纯粹的斗志」这种裂帛般的气势。
「正合我意。」
托尔史提一边感受到背上湿淋淋的汗水,一边将手放到手臂上。
接著将手镯取下。
「!」
现场只有皇帝一个人理解这个举动代表什么意思。
不过,他的认知也只停留在『取下手镯,身体就会毁坏』这种程度。
就是因为他只有这种程度的认知,所以对于「即便取下手镯也没有出现任何变化」,以及「尽管不会产生任何变化,还是将手镯取下」的这些点感到无法理解。
无论如何,身为使者的托尔史提手上并没有任何武器。
「谁来给他一把剑!」
「那就用我的吧。」
走上前的是阿尔芬斯。
他走到托尔史提身旁,将系在腰上的剑交给他。
「我不晓得你在打什么算盘,不过我和其他愚弟不同,我可没兴趣把有能力之人弃置不用。」
「哥哥……」
「总之,你可别不小心丢了小命哦。我跟你的打赌是你赢了。你要是在这里死了,那么当初我跟著那些笨蛋一起把你赶出城堡就失去意义了。」
没想到他已经在想今后的事啦。
阿尔芬斯嗫嚅般地交代完这些话后便离开了。托尔史提苦笑地看著阿尔芬斯的背影离去。
执政者就该有这种气度吧。更重要的是,托尔史提从刚刚的话理解到,这个哥哥一边扮演傻瓜,一边与父亲同样在保护著自己。话虽如此,与其说是「保护」,用「测试」这个字眼反而比较像是以前的哥哥会有的作风。
自己果然还有许多不足之处。
短暂的苦笑之后,托尔史提握紧手上的剑,重新与皇帝对峙。
「……那就开始啰!」
皇帝挥动白银之剑。
周围的人才刚见到这一幕,谒见室就响起了尖锐的金属碰撞声。
皇帝由上往下砍去的剑,托尔史提由下往上挥的剑,相互交错。
见到这幅景象,周围的人全都目瞪口呆。
白银神剑哈露迪亚。
只要一边注入念力一边挥剑,就能让时间停止,持剑者便能拋下周围的时间擅自行动。
哈露迪亚一旦发动,就连以神速著称的基鲁,都会变得像是个动作缓慢的小丑一样。
但是刚刚的冲撞。
托尔史提以与皇帝没两样的速度移动,并且挡下他的剑,这一幕皇帝全都看在眼里。
「……」
难不成这是什么魔术吗?
如此推测之后,皇帝对著漆黑的剑注入念力,同时再次发动哈露迪亚。
不管是什么样的魔术,只要断绝它的变化,就无法成形。
皇帝以神剑莱尔的权限封住魔术,将时间拋在后头。
「!!」
如此挥出的斩击,居然又被挡下。
同时,眼前的托尔史提那锐利的眼神所释放出的压力变得更加强大。察觉到这点之后,皇帝纵身一跃,向后退了一步。
托尔史提这道近在咫尺的斩击,让皇帝的背部窜起一股寒意。
接著,他开始思考。
(……刚刚那两次过招……难不成他是故意接招的?)
他是从托尔史提刚刚的表情感受到的。
彷佛看穿了他的动摇才采取行动。
但是这个举动并非出于傲慢。
从托尔史提刚刚说的「神的力量并非绝对」这句话看来,他的行为应该是在证明「神剑的力量是行不通的」。
(……既然如此……)
皇帝笑了起来。
如果他是想要贯彻这个意志才进行这场对决,那么这时候逃走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自己也将使出神的最大力量来应战。
「那就证明给我看吧!!」
现在,皇帝所感受到的并非恶寒,而是兴奋。
以及身为一名具有历史之皇帝的尊严,与做为父亲,希望儿子能够超越自己的期待。
「那当然!」
两人一起向前冲去。
就速度来说,托尔史提略胜一筹。
但是此刻映入他眼帘的,是皇帝嘴部微小的动作。
皇帝正在咏唱。就在托尔史提直觉到这件事之后──
「──闪光!」
「呜──!?」
托尔史提对魔术的闪光感到畏怯,视野完全看不见东西。
皇帝闭上眼睛躲过发出闪光的那一瞬间后,挥舞漆黑的剑,将魔术解除。
此时,眼前的托尔史提视野还没恢复。
「你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皇帝使出斩击。
但是自己的预想再次落空。
身体能力提升的托尔史提,他的听觉也跟著增强。
就连非常细微的风切声都能听到。
「!!」
「呜……!」
托尔史提朝著声音的方向挥剑,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了对方的斩击。
视野回复正常后,他将剑弹开,向后退去。
持有神剑之人,应该是处于消除魔术的立场……也就是遭受魔术攻击的立场才对──托尔史提一直抱持这样的偏见。
而自己的这个错误认知,被皇帝捅了一刀。
真是难缠的对手。
他对于因封住神剑的效果而产生怠慢的自己感到厌恶,同时也为了「对决就是要这样才有趣」而喜悦,露出苦笑。
再次交手时,双方都不发一语。
在身体能力上占优势的托尔史提,与藉由行使魔术而在虚实交织的战斗技术上略胜一筹的皇帝。
所有人都屏息注视著这场决斗。
所有人都认为胜负立刻就见分晓。
但是结果又是如何呢?
神剑的效果本身没有意义。反而应该说,如果使用者不若『不依赖神剑、抱持观望主义的皇帝』,可能就会因为执著于神剑的力量,无法临机应变,最后输掉这场决斗。
这个事实让在场所有人开始思考。
神剑的确并非绝对。
同时,对于战争发展到胶著状态而模糊感受到的事实,也在此得到了确信。
透过摆在眼前的事实,他们得到确认。
但是,如此一来,就等于失去了自己所依靠的支柱。
不知不觉间,这群人当中出现了两派人马──因不安所生的恐惧,而希望皇帝能够赢得胜利之人,以及抱著好奇心想要知道对决结果之人。
话虽如此,前者还是压倒性地占了多数。
不管怎么希求或抗拒,结果终究会到来。
首先采取行动的是托尔史提。
面对这个连铁都可能劈开的斩击,精神上受到多次冲击的皇帝拿起剑准备接招。
托尔史提看准这个时机释出一击。
「──炎之长枪!」
「!!」
如果这招是在对决一开始、或是在皇帝攻其不备地施放闪光之后施放的话,皇帝应该就能预料到这个魔术。
然而,一路打到现在,托尔史提一次都没有使用过魔术。
反正使用魔术也会遭到消除,所以他不会使用魔术才对──
皇帝的心里已经开始有了这样的认知。托尔史提从刚刚的行动……也就是皇帝打算以剑来接招的动作上,确认了这件事。
不管再怎么厉害的神剑,也不可能直接以它来防御魔术。
「呜呜!」
皇帝对著哈露迪亚注入念力,改变时间的流速,然后将莱尔朝著彷佛停止一般的炎之长枪挥去。
炎之长枪瞬间云消雾散──
「您使用神剑,真是帮了我大忙呢。」
托尔史提的斩击从背后出现,将向前挥出的莱尔弹开。
面对托尔史提施放的魔术,皇帝其实可以选择躲开。更正确地说,考量到追击的话,他应该选择闪躲才对。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之所以没能做出这个选择,就是因为依赖神剑的关系吧。
(还真是讽刺呢。)
决定尽全力使用神剑后,就连紧要关头时,也下意识地使用了它。
可以说是被迫使用的。
「喝啊!」
皇帝以哈露迪亚应战,却被弹开来,空虚的声音响遍整间谒见室。
周围的人只看到托尔史提在施放炎之长枪后,两手失去神剑的皇帝被托尔史提的剑抵住的模样。
即便搞不清楚过程进展,结果也已经非常明确了。
就在谒见室再度陷入寂静时──
「……你赢了,托里斯。」
只有皇帝的声音,静静地传入耳际。
托尔史提放下手上的剑。
在心脏不停狂跳当中,感受著胜负的余韵。
像是附体的邪魔被除去般,皇帝脸上绽放出开朗的笑容,慰劳地把手放到托尔史提肩上。
「呼哈!」
这个笑声实在太过小声。
以致于现场没有人注意到。
「皇帝的宝座是我的!!」
因而没有人能及时阻止贝伦多这个可以说是执念的魔术。
不管身体能力再怎么优秀,也比不上速度卓越的魔术。
皇帝想要使用神剑,但是神剑却离自己的手很远。看到使节团的其中一人将剑拿到手里,皇帝不由得咬牙切齿。
就算现在扔过来也来不及了。正因如此,贝伦多才会看准这个大好时机行动吧。
(至少……)
至少要让父亲……
见到紫电之箭朝自己射来的托尔史提,察觉到身体并非朝著自己想去的方向移动。
原本已经远离的父亲,此刻又将手朝这里推了过来。
──自己又要被保护了吗?
──结果到头来,自己还是没能改变吗?
在这感觉特别缓慢的一连串动作中──
「哟……」
托尔史提突然听到这个不带任何紧张感的声音。
「……啊?」
至于发出这个傻愣声的,则是前第三皇子。
不过现场所有人的心情应该都和他一样吧。
「……哈哈!没想到船到桥头自然直呢。」
将莱尔拿在手上的是一名兽人。
由于发动神剑的关系,以致于奥利昂的变装魔术遭到中断。
面对这难以理解的状况,贝伦多愣了一会儿之后打算逃走,却被骑士捉住。
「为、为什么……为什么……!」
到现在还难以置信的他,在苦闷当中露出困惑的表情。奥利昂见状,露出笑容。
「我女儿……不,不是我女儿。据我的朋友说,我似乎也具有能够使用神具的力量。我才想说要怎么证明,没想到船到桥头就自然直了。」
「你、你骗人!!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由这种兽人……这种妖怪……!!」
「那要不要再试一次啊?」
「咿!……咿咿、咿哈、咿哈哈哈!哈哈哈哈!」
奥利昂露出坏心眼的笑容,将剑指向贝伦多。不知是不是太过恐惧的关系,前第三皇子像是发狂般笑了起来。
就奥利昂来说,他是认为在眼前再实践一次比较能让人信服,不过已经没有机会这么做了。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啰。」
奥利昂走向皇帝,露出笑容将剑柄递了出去。
即便没有以言语传达,但是在场所有人全都理解了他想说的话。
能够使用神剑……神具,并非普人的特权。
「你是……」
「请恕我这么迟才自我介绍。我是匹斯克罗萨女王国女王的王弟,奥利昂•里亚拉•匹斯克罗兹。我是以托里斯殿下的护卫身分前来的。」
奥利昂叩了头,从他敛起笑容的口中所说出的话,让现场陷入骚动。
王族不可能单纯只是前来担任护卫才对。会这么想也是正常的。
「匹斯克罗萨的王族……为什么会来担任护卫……?」
「为了实现我的心愿,非得这么做不可。」
「……可以听听你的心愿吗?」
奥利昂点头回应,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我的心愿就是能够令人安心度日的和平生活。我想要找回以前那种生活。」
「…………原来如此,你说得很有道理。」
皇帝收下剑后,朝四周望去。
「检刑长官!」
「是……是!」
「将想要危害皇帝的叛徒抓去审问,把罪状调查清楚!」
「遵命!」
见到属下叩头后,皇帝点头回应,接著将负责与外国交涉及选定使者等等事务的外交部长叫来。
「废黜第三皇子、公开他的罪状,并将对他进行惩处的内容布达各国。」
「遵命。」
「……接下来可有得忙了。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真是令人不胜惶恐。我愿为了皇国牺牲奉献。」
见到属下深深地叩头,皇帝点头回应后,接著喊了阿尔芬斯的名字。
第一皇子立刻走到皇帝身旁,单膝跪地。皇帝把手上的剑递给他,说道:
「我要把皇位传给你。」
「……是!」
「不过我没打算把这次的责任推到你身上,所以会等到善后工作结束后才进行。」
「小的明白。」
听到这过于恭敬的回答,皇帝的脸上露出笑容。
「至今荒废了公务这么久,接下来你可得好好工作哦?」
「这个嘛……的确是……明白了。」
在装傻的过程中,自己的确玩过头了。
遭到父亲看穿这点,阿尔芬斯露出苦笑坦承。
接著,皇帝将视线移到托尔史提身上。
「……你也得一起工作。有异议吗?」
「没有。」
毕竟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回国的。
见到托里斯露出坚定的眼神,皇帝放心下来,再次环视四周。
「……接下来,我们可能会遭到诽谤及敌对。伸出的手可能会被对方挥开吧……我不会要求你们忍耐。毕竟这是我们皇族犯下愚行必须付出的代价。」
现场有人流下眼泪。
有人握紧双手强忍情绪。
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人将眼神从皇帝身上移开。
接著,皇帝对著他们说:
「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借助你们的力量。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我们皇族,而是为了让莱汗铎这个国家能够继续存活下去……并不是借助神的力量,而是各位的力量。」
部下们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但奥利昂这些局外人能感受到皇帝与下属之间上下一条心。
在那之后,双方签下终战协定,原本陷入胶著状态的双方人马也宣告撤退。
皇国与联盟双方皆死伤惨重。
第三皇子可以说是引发这次战争的罪魁祸首,透过对他的处刑,皇国虽然得到减轻量刑,仍然背负了庞大的赔偿金,并且失去了多数的权利。
于是,由皇国的宣战所引发的骚动,就此迈入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