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连大名鼎鼎的夏目漱石也曾守不住截稿日
那天,纮一如既往地面对着电脑,内心的纷扰却完全无法止歇。
电脑萤幕上头映着编辑部的官方推特账号。纮目前正在执行促销业务,发推的内容精神百倍地写道:「八柳琉太老师的恋爱喜剧新作《就说别叫我变态了!》好评上市中!各位绅士同胞,请务必参考选购!」
然而──
和亢奋的字面恰好相反,他本人浮现出宛如死人的表情。
「……那……那个,巳月前辈?」
千千石注意到纮的异状,从隔壁位子上提心吊胆地说:
「你该不会是在生气吧?」
「你这番话还真有趣,千千石。我才没有在生气,完全没有。我可是一丁点怒火都没有喔。」
「抖着脚这样说,也毫无说服力就是了……」
纮抖个不停的膝盖忽然停了下来。
「……我真的不是心情不好,只是担心罢了。」
让纮如此坐立不安的元凶,其实很简明扼要。
这是因为,礼祢没有遵守两周前的讨论所告知的,《闪钢的葛萝莉亚》第七集改稿的截稿日期。
不妙,这实在非常不妙。
刚开始几天,纮还能从容地心想「总是会有这种事嘛」,但左等右等依然等不到完成的原稿……就这么过了一个星期。
而纮在前几天告知礼祢:明天晚上,是真正的最终防线〈Deadline〉。
可是──他却仍未收到礼祢的原稿。
「前……前辈!桌子……桌子会坏掉的!」
纮剧烈地抖着膝盖。
下集预定出书日既已公告,万一在此拖过了截稿日──那么将会延期。
「……你在惶惶不安些什么啊?还有时间吧。」
纮出言鼓励自己,而后埋首于工作中试图抹去那份不安……但很遗憾的,他的振奋之举以徒劳无功的结果收场。
因为,纮在之后一直撑到了末班电车的时间,礼祢却未曾稍来联系。
正要下班时纮还打了好几通电话,不知为何礼祢都没有接……如此一来,纮能做到的就只有回家祈祷赶得上截稿了。
幸好明天是星期六放假。今晚就熬夜等礼祢联络,一拿到稿子便随即开始确认吧……纮如此决定后,打开了公寓大门。
率先迎接纮的是,神色七上八下的唯唯羽。
「欢迎回来,哥哥……怎么了?工作很操劳吗?」
「果然看得出来吗?」
「……哥哥,你看起来非常疲倦。」
唯唯羽的表情流露出一抹忧郁,不晓得心里头有多么担心。
将包包交给唯唯羽,纮坐到桌子前面。今天一整天的疲劳一个劲儿地涌了上来,一股倦怠感侵袭而来──这时唯唯羽忽然轻轻地拉着他的肩膀。
纮的后脑勺就这么直接在唯唯羽的大腿上着陆。
「……唯唯羽?」
突如其来的腿枕令纮感到困惑,而唯唯羽则是面带微笑地低头俯视他。
「哥哥,谢谢你总是辛勤工作到这么晚。我只是想要让你稍微休息一下……不行吗?」
唯唯羽温柔地抚摸着纮的头。后脑勺所接触到的大腿实在太过温暖、太过柔嫩了,让纮的心中仿佛洋溢着被茧包覆似的舒畅感。
纮决定就躺十分钟。
唯有在这段时间里,暂且忘却自己身为编辑,以一名兄长的身份向妹妹撒娇吧。
「……谢谢你,唯唯羽。从明天起,我可能会忙到翻过去,所以有点身心俱疲。」
「……是这样……呀。」
唯唯羽露出迷惘的苦涩表情,纮则是尽可能地温言软语问道: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其实呀,我有事情想找哥哥商量。」
然而,唯唯羽却浮现出略带犹豫的笑容说:
「但还是下次再说吧。哥哥看起来很累了。」
「这样吗?……抱歉,让你操心了。不过多亏了你,感觉我这次也能度过难关。因为总是有你在慰劳我啊。」
「这是当然的呀,我是你妹妹嘛……所以工作加油喔。我也会努力写小说的。」
等这段幸福无比的时光过去,纮又得再次以编辑的身份奋战了。
看来今晚得在家熬夜工作了。虽然在意礼祢的事情,但也不表示其他工作会自动消失。不但得确认其他作家的原稿,收集轻小说和漫画的资讯也是不可或缺的。当然,堆积如山的事务工作也──
至此纮决定不再思考。因为他的头开始痛了。
天亮了。
窗外的天空染上朝霞,街道渐渐地苏醒……不过,纮早已起床了。应该说他根本未能入眠,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即使如此──他仍然没有收到礼祢的原稿。
「……拜托了,礼祢。」
纮带着恳求神明保佑的心情,紧握着手机。
他相信唯有礼祢不会逃避小说……所以,万一她没接电话,往后纮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信任唯唯羽以外的作家了吧。纮也不想抱着厌世心态编书。
他以震颤的手指开启通讯录……就在这个时候──
──叮咚~♪
「……嗯?」
听到门铃声,纮抬起了头来。
居然这么早就有客人──纮仅在一瞬间怀抱疑问。今时今日会来拜访纮的人,在这世上就只有一个。
「──是礼祢吗?」
纮倏地冲了出去,并将门打开……然而──
「礼──」
祢──纮维持这样的嘴型,身子像石头一般僵住了。
映入他眼帘的是──眼神死气沉沉地不断按着门铃的雾岛礼祢。
──叮咚~♪……叮咚~♪……叮咚~♪
礼祢维持着一定的节奏,分毫不差地一直按着门铃。她大概熬夜了一段日子,表情已精疲力尽。小朋友看见这幅惊悚的光景,会吓得嚎啕大哭吧。
「……礼……礼祢?喂,你振作一点。」
纮连忙摇了摇礼祢的肩膀。这时,礼祢回过了神,瞪大双眼说:
「啊……纮……纮。对不起,我太晚跟你联络了。」
「不,没关系。有跟我联系就很好了……我很担心你喔。昨天打给你也完全没接。」
「……真的很对不起。我是刚刚才发现你有来电。那个……昨晚我有点状况,无暇顾及其他事情。」
「……什么状况?」
「……我的笔电过热当机,完全没反应了。」
这个瞬间,纮的脑中浮现出美仑美奂的花园。
随后,纮的全身上下喷出了冷汗来。
「那……那原稿呢?稿子平安无事吗?」
「是……是的,那倒没事。我有将档案移到USB随身碟了。后续改稿我也有利用这个,所以姑且还写得下去。」
礼祢从包包拿出来的,是一部外型比笔电小了一圈的机器。
纮对这东西有印象。记得那是专门记录文章用的数位打字机。其产品名称近似于某种犬只(注:意指Pomera,和博美犬Pomeranian相近),纮在做审稿打工时也常常运用它。
「当电脑一动也不动那时,我有向上天祈祷地球要不要干脆灭亡算了,不过幸好有慎重起见地带上它。我从国中之后就没有再使用了,所以有点怀念呢。」
「现在可不是沉浸在回忆的时候了。礼祢,你老实回答我……原稿的进度怎么样?」
「……对不起,可能还会花上一点时间。」
礼祢表示,这次稿子的高潮场面,她怎么也无法接受。
即使主角获得胜利,也感受不到情绪的发泄。不论重写了多少次,她自己都感觉得到冷场。因此,她希望纮准许进行大幅修正──这便是此次改稿当中最大的重点。
「不过,我有个点子想尝试看看。所以我将高潮部分的战斗场面全都作废,从昨晚开始就在重写了……」
「……原来你在重写啊?」
「……果然还是不行吗?毕竟截稿时间已经过了嘛。」
不是那样的。礼祢舍弃了自己所写的文字,纮为这个大胆的改稿行径感到吃惊。文稿可是作家绞尽了自己的经验、知识、时间和热情所催生的,她居然如此洒脱地放弃掉。
……不过从作家的角度来看,或许是合情合理的。
如果推出了需要找借口解释的小说,最痛苦的会是作家本人。作品会长长久久留在这个世上,表示作家也会永远放不下对作品的不舍及后悔。
「……嗳,纮。我身为一个作家,说出这种话或许是不对的。可是呀,我想要再稍微修改一下稿子──」
「你不用继续说下去了……今天有办法完成吗?」
「……如果这样你能够接受的话。」
既然如此,那就决定了。
进度表已经出了纰漏,这样会给各个单位的人添麻烦吧。尽管纮内心感到过意不去,唯有延期上市这件事绝对要避免。
无论如何,都得在明天以前让礼祢完成稿子。
「没办法用网路很不方便吧。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在我这儿写呢?」
「嗯。我也是有此打算才造访你的公寓……谢谢你,纮。我脑中净是在想,搞不好已经开天窗了呢。」
「礼祢,这你就错了。」
纮也知道自己很冷漠。
即使如此,他仍竭尽全力地露出笑容说:
「决定是否开天窗的人不是作家,而是编辑。我们编辑要做的,就只有挣扎到作家完成原稿为止……鼓起干劲吧,礼祢。」
「……好的,我知道了。」
▽ 腥风血雨的前兆
距离换日这个时限还剩十八小时。
礼祢一进到起居室,便拍拍双颊鼓舞自己。
「我不能再继续失态下去了……我一定要完成原稿给你看。」
「嗯,拜托了……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去冲个冷水澡?昏昏欲睡地动笔也很痛苦吧。」
「也是。我的脑袋有些茫茫然的,就借个浴室──」
这时,礼祢的身子忽然僵硬了起来。
「……我姑且确认一下,淋浴是在浴室对吧?平时你泡澡或清洗身体用的那间。」
「我反倒还想请你教教我除此之外的用途呢,就是那间浴室。」
「……免了。我还是洗把脸就好。」
「……我看起来有那么肮脏吗?」
「当然是因为害臊呀!这点小事你也该懂吧!」
不顾似乎很受伤的纮,礼祢气呼呼地离开了起居室。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纮喃喃说道,而后打开了自己的笔电。
说时迟那时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礼祢的尖叫声从浴室传来。纮瞬间吃了一惊,随即冲向浴室。
只见礼祢呆立在更衣室中。
「怎么了?」
礼祢并未出言回复纮的话语,而是战战兢兢地指着一个地方。
她所指的是设置在浴室里的浴缸。
一丝不挂的唯唯羽,一脸安详地躺在里头。
「唯唯羽!」
该不会是昏倒了吧──纮露出无比慌张的表情,打算拿手机出来叫救护车──
「──嗯……」
唯唯羽的口中流泄出甜美的呼息。
不久之后,唯唯羽稍稍张开了眼睛,并坐起身子。她以迷茫的眼眸凝望着纮说:
「……早安,哥哥。」
纮全身脱力,当场瘫倒在地。
「……怎么了?」
「……因为你倒在这种地方,我们想说是不是发生什么意外了。」
「是吗?……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不,没关系。幸好你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纮深深地吐了口气,宽心下来。
「总之先出来吧。到外面再告诉我们来龙去脉。」
唯唯羽点了点头,握住纮伸出来的手。
两人离开浴室,发现礼祢在那儿一脸不悦地交抱双臂。
「我想问你一件事……唯唯羽现在赤身裸体对吧?我觉得有什么应当采取的反应,你不认为吗?」
纮一脸诧异地将目光移到唯唯羽身上。
再次一看,那副身躯真是纯净无瑕。双峰说不上丰满,四肢纤细到感觉一碰就会折断。尽管不会涌现情欲,却有一股怜爱之情策动着自己,让人想尽情爱抚唯唯羽。这副可爱的模样,让纮的脑袋涌现了陶醉感。
纮脱口说道:
「你真美,唯唯羽。」
礼祢冲出了浴室。一会儿后,她紧握着卷成棒状的原稿,高高举起。那八成是在纮的房间找到的东西吧。
磅──!她殴打了纮的脸。
「很痛耶。」
「少啰嗦!你怎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呀!」
礼祢一脸泫然欲泣,奋力挥动着她刚装备的原稿神剑。
「既然你也是轻小说编辑,应该明白吧!和女孩子在浴室撞个正着,一般来说会感到害羞吧!打死也不能超然地说出『你真美』呀!」
「可是,唯唯羽是我的──」
「你想说她是你妹妹吧?好好好,我知道啦!真是的,恋妹癖究竟要挂哪一科才治得好呀……?」
纮伤脑筋地抓了抓头……这时忽然发现。
不知不觉间,唯唯羽跑到了更衣室一角,双手掩胸缩成一团。
「怎么了,唯唯羽?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只是我不晓得雾岛老师在这里。」
唯唯羽羞红着脸蛋,喃喃低语:
「干瘪的身材被她看到,让我很害羞……」
「不该是我,而是给我在纮的面前感到害羞呀──!」
见到礼祢拿原稿神剑敲打洗手台,唯唯羽泪眼汪汪地吃了一惊。
她瑟瑟发抖的模样,正像是畏惧于野狗的小猫。
为何唯唯羽会像是躺在棺材里入睡的白雪公主一样,在浴缸里打盹呢?
要知道其根本原因,得将事情回溯到五天前。
「……你真的在十天之内想出了这么多的点子吗?」
看到活页簿上满满都是字,甚至到了一片漆黑的地步,纮一整个呆住了。
纮所眺望的是唯唯羽的点子集,里头的东西有可能成为她的企画。
其数量确实有四百个。
惊人的是,唯唯羽的主意超过了礼祢所宣告的三百这个数量。
「就算只有些许,我也想追上雾岛老师……我心想,光是照着她所说的做可能不行,就试着稍微增加了一点。」
唯唯羽一副累瘫的模样,不过却很开心地微笑着。
「像是在搭电车时或上课中,除了睡觉以外我应该一直都在构思点子。虽然很辛苦……但我想尽快和哥哥一起创作小说。」
一定也有些日子文思枯竭,或是思绪跳脱不出回圈才是。然而,唯唯羽并未因此死心断念,而是思索着。
「……你真的很厉害耶。」
听闻纮这句毫无恭维色彩的话语,唯唯羽羞涩地点了个头。
「然后,我照雾岛老师的吩咐,从这当中选了几个出来。哥哥你刚下班应该很累了……但可以帮我看看吗?」
「嗯,那当然。」
纮大致浏览了一下……之后忽然纳闷地眯细了双眼。
活页簿最后几行黑黑糊糊的,简直像是粗鲁地把写好的文章擦掉似的。
八成是唯唯羽主动废弃掉的点子吧──纮在自己心中如此理解,而后说:
「我知道了。到明天早餐时间前我会选一个不错的出来。之后再麻烦你开始写详细企画书。我想想,截稿期限就订在──」
「──就是五天后的今天,是吧。」
礼祢一边利用数位打字机改稿,同时说道。
坐在她正前方的唯唯羽惶恐地开口:
「是的……可是我却迟迟难以下笔。我原本想在昨天告诉哥哥,或许赶不上了。」
唯唯羽紧紧搂住了自己的双膝。
「不过,我还是决定努力到最后看看。我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写企画书。」
「……原来如此。所以,你是在浴室冲澡冲到昏昏欲睡,忍不住睡在浴缸了,是吗?」
「……冲了那个温水澡是个错误。」
可是,真没想到连唯唯羽都在熬夜。昨晚纮工作的时候唯唯羽应该也在写企画,但他们彼此都没有发现吧。毕竟两人都因为睡眠不足累到软趴趴的了。
……一思及此,纮忽然注意到。
唯唯羽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瞄着礼祢。
「怎样啦,你有话想对我说吗?……如果你是在介意我的个性,很抱歉这样才是我的本性。创作讲义那时我只是在惺惺作态罢了。」
「──不是……那样。您的个性也让我吓一跳没错……您现在正在撰写的是葛萝莉亚的最新刊对吧?」
面对一脸狐疑地眯起双眼的礼祢,唯唯羽挤出了仅有的少许勇气,开口说道:
「……原稿请多加油。我很期待您的作品。」
讲完这番话,唯唯羽随后便稍稍做了个胜利姿势。大概是很开心这次没吃螺丝,顺利说了出口吧。
看到这样的唯唯羽,礼祢仅是目瞪口呆。
「那么哥哥,我回房去了。我可不能打扰雾岛老师。」
「关于这件事,唯唯羽。你有没有在这儿和礼祢一块儿写的意思?」
唯唯羽和礼祢两人同时僵住了。
先开口的人,是眼神直愣愣的礼祢。
「……等一下,你那话是认真的吗?」
「前提是要你们愿意就是了。毕竟我们几个最近都不断熬夜,就三个人互相监视这层意义,我也希望唯唯羽留在这儿……要是你的稿子在这里开天窗,书本就当真要延期上市了。唯有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避免。」
这次可不是一般的截稿情况。万一不幸延宕了,不仅会背叛读者的期待,还有可能会被唾弃,从此再也没有人愿意看这部作品──甚至有机会发生这种状况。
「眼前有个作家在,礼祢你说不定也能奋发起来吧?当然啦,得要你不介意才行。」
「………………」
礼祢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缄默了下来,不晓得是否接受了纮的建议。
将这份沉默视为肯定,纮开口问唯唯羽:「你觉得呢?」……然而,她却是杵在那边纹风不动。
或许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纮心想。
唯唯羽以为自己在创作讲义时惹火了礼祢。
她们俩像这样子碰面,应该是创作讲义之后的第一次。两人的关系还是很僵吧。
尽管知道现在不是那种时候……搞不好她们能趁这个机会交好──纮的心中略微萌生出这样的期望。
唯唯羽举棋不定地交互看向纮和礼祢。
「……嗯。既然哥哥这么说,我会试着努力。」
纮在场一事恐怕也成了助力吧。唯唯羽到自己的房间拿出笔电,和礼祢正面相对而坐。
纮觉得,真是一片不可思议的光景啊。
一边是谣传可能会成为下任一姐的畅销作家,另一边则是仍未体验过再版经验的新人作家──这两人在同一个空间里撰稿。
「…………」
唯唯羽悄悄窥视开始写稿的礼祢。她似乎想说些什么,稍稍张开了嘴──然而,她就这么一脸寂寞地沉默了下来。
她应该是想打招呼,却被礼祢的冷漠氛围所吞噬,导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一定是的。
▽ 有作家存在的风景
写小说这个行为就像一个人炸牡蛎──究竟是谁如此形容的呢?(注:语出作家村上春树)纮想不起来,不过他记得这是在比喻写作是种孤独的工作。
纮会带有这种念头,契机肯定是来自于眼前的少女们吧。
这是因为,唯唯羽和礼祢都仿佛从世界中独立出来似的,专心致志地面对着小说。
「……………………」
她们彼此完全没有闲聊,就只是不断重复着凝视画面深思,而后像是回想起来般敲打着键盘这样。
这份紧凑感令人窒息,好似在水中一般。
只不过,这也是极其正常的吧──她们是作家,而目前正在写稿。没有比这个瞬间还令她们认真的状况了。
可是,纮对此感到很焦躁。虽然他明白没有自己介入的余地,但只能像这样在一旁观望令他焦急万分。
「嗳,纮。」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听到礼祢呼唤的纮绷紧了神经说:
「怎么了,有事情要找我商量吗?只要能够帮上忙,不论什么问题我统统都会协助,所以不用客气尽管说吧。」
「我正在写利薇亚拿重型武器扫射的场面,可是没办法好好描述出来,你可以当场被格林机枪轰成蜂窝吗?」
「抱歉,无法。」
「这样。」
礼祢很干脆地放弃,打算再次回到小说的世界中……但大概是专注力耗尽了,她吐了口气后盖起数位打字机。
「辛苦了,礼祢。进度如何?」
「坦白说,我感觉时间格外短暂。八成是因为即将截稿而焦虑吧……不过,稿子本身并不坏。说不定我和数位打字机比较合拍呢。」
这番话应该不假。礼祢的表情虽弥漫着疲惫,却很开心的样子。
那么唯唯羽如何呢──纮转过视线去……一看到那片光景,答案不言而喻。
唯唯羽紧盯着画面,像个洋娃娃般静止不动。尽管乍看之下面无表情,可是纮明白──她正在苦恼。因为企画无法尽如己意地进行。
「唯唯羽,要不要休息一下顺便吃点东西?时间也差不多了,而且空着肚子脑袋会转不过来喔。」
「……嗯。」
唯唯羽虽然颔首同意,却没有起身行动的迹象。
晚点再说吧──当纮如此心想时,唯唯羽的口中吐露出有如独白的话语。
「……哥哥。拜托你做平常的那个。」
「……平常的?」
礼祢歪过头感到不解,但纮似乎光凭这句话就理解了一切,他从冰箱里拿出点心──那是在超商等地方所贩卖的,一口大小的生巧克力。他将巧克力装盘,并准备好叉子后──
看来礼祢在此时察觉到纮打算做什么了。
「等一下。纮,你该不会──」
「唯唯羽,啊──」
「……嗯。啊──」
唯唯羽稍稍张开了嘴──直接一口把纮递出来的巧克力吃掉了。
「……………………………………」
简直像是情侣在调情一样的光景,令礼祢整个人都看傻了。
这段期间纮也一直在旁观望吃着巧克力的唯唯羽。他的眼神就像是疼爱亲生女儿般的慈祥,毫无羞赧可言。
之后,礼祢像是努力挤出这句话似的说:
「……纮,你在做什么?」
「嗯,你说这个吗?」
纮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礼祢。
「如你所见,我在喂唯唯羽吃巧克力。既然作家想写稿,那么身为编辑我自然会想尽全力支援……有那么奇怪吗?」
「……喔,这样。原来你没有自觉呀。嗯哼。」
语毕,礼祢的脸上浮现出近乎不自然的灿烂微笑。
「嗯,这也无妨啦。毕竟我也晓得你们的感情非常好。」
礼祢维持着灿笑,嗯嗯嗯地连连点头。
「不过我想跟你确认一件事……你会那么做,是因为你身为编辑,而唯唯羽则是你旗下作家的关系,对吧?」
「……嗯,是啊。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编辑的工作。」
「能听你说出这句话就够了。」
变化来得相当突然。
礼祢一脸威风凛凛的表情打开数位打字机,仿佛像是做出了什么觉悟一样。
「我刚刚决定了,我也要来继续写稿。所以──就表示我也有请纮喂食的权利对吧?」
「……啥?」
纮吐露出呆愣的声音,同时唯唯羽停下了咀嚼的嘴巴。
「仔细想想,现在可不是悠哉吃午餐的时候了呢。距离截稿只剩十二小时,脑中浮现灵感之际不该停止写作──写不出来的焦躁感,我可是极为清楚呢。」
「呃,不……你有那份心我很高兴,可是……」
纮转头望向唯唯羽,动作僵硬到几乎都要发出辗轧声了。
「………………」
唯唯羽略低着头,以恳求的目光凝视着纮。
你不会……那么做对吧?……唯唯羽的眼眸中确实表达了此种想法。
「听好了,礼祢。刚刚会那么做,也是因为我和唯唯羽是兄妹。这种事情原本应该是情侣之间在做的──」
「我呀,希望编辑无论是对任何作家,都能够一视同仁。」
礼祢望向唯唯羽,对纮开口说道。
「假设你在和两名作家进行讨论好了。一边是畅销作家,所以热情以对;另一边是卖不好的作家,所以随便应付……我不希望你抱有这种私心。既然你是个编辑,就应该公平对待每个作家才是。」
的确,纮也明白礼祢的主张。
由于编辑也是一份工作,对作家自然会有所谓的优先顺序。然而,既然所有作品都要陈列在书店当中,若是不认真面对每一位作家,那便是在侮辱读者。最起码纮是这么想的。
不过,话虽如此──
「所以说──既然你要喂唯唯羽,那么就得同样地喂所有作家才对呀!」
太不讲理了──纮在心中放声大喊着。再说,照她这个道理,纮也必须喂八柳吃东西才行。虽然对八柳不好意思,但纮有信心会空虚得消沉三天。
……然而,身为编辑的另一个自我,认为礼祢的话有道理而颔首同意。
实际上,可不能让《闪钢的葛萝莉亚》延期上市。假如只要自己忍受着羞耻,便能让礼祢的稿子多少有些进展的话──
「……好,我接受你的请求。唯唯羽,这样可以吗?」
「……嗯。为了雾岛老师,我会忍耐。」
说是这么说,但唯唯羽脸上却露出一副仿佛世界末日的表情。
「……那么,拜托了,纮。」
礼祢盯着画面,微微张开了嘴巴……但她的模样怪怪的。
她的侧脸染上了一抹朱红,嘴上说要写作,却完全没有在挪动手指敲打键盘。
「礼祢,听我说一句……如果会害羞的话,就不该要求我喂食。」
「我……我才没有在害羞啦!不说那个,赶快喂我吃啦!」
纮缓缓地递出了巧克力……他的心跳变得剧烈,快得甚至都能清楚听见了。
他和礼祢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过去未曾在此等距离下从旁凝视她,纮茫茫然地心想:原来她的眼眸如此清澈啊。
插图p137
而后,礼祢像是初次接吻般闭上了双眼──然后吃掉了巧克力。
「……谢谢你,纮。就拜托你照这样继续了。」
「你……你还要我喂啊……?」
「……那是当然的吧。我肚子饿了,但又非得写稿不可。」
面对一脸冷漠的礼祢,纮要再次喂她吃巧克力。
此时出声向纮攀谈的,是表情像在闹别扭的唯唯羽。
「……哥哥,我也要。」
「嗯……好,说得也是。」
纮给了唯唯羽一颗巧克力,趁她在咀嚼的期间,再喂给礼祢吃。
这是怎样──纮在心底喃喃问道。
这当真是编辑的工作吗?应该说,唯唯羽已经习惯了所以姑且不论,但礼祢能够专心在写作上头吗……纮开始抱持着一抹不安。
尽管如此,纮仍然俐落地喂着两名作家吃东西。
……然而,数分钟过后,纮知道了自己的担心只是杞人忧天。
虽然刚开始很拘束,不过如今的礼祢带着气宇轩昂的目光凝视画面,双手在键盘上流畅地敲打着──令人吃惊的是,比起请纮喂食的羞耻,她对原稿的热诚更胜其上。
纮递出巧克力给呆板地张开嘴的礼祢,同时不禁说道:
「由我来说好像怪怪的,不过真亏你能专心在写作上耶。」
「………………」
然而礼祢却未曾将视线移开萤幕,简直像是没有注意到纮的存在一样。
继续这样子喂下去,她或许会一路吃到天荒地老吧──纮将叉子放在盘子上……而后忽地发现。
直到方才都在撰写企画书的唯唯羽,正愣愣地盯着礼祢瞧。
唉,她的专注力会用光光也是没办法的事。感觉企画让她颇头疼,而且还有睡意。就连纮也是,张开眼已经慢慢令他难受了。
「怎么了?……差不多要体力不支了吗?」
「这也是其中之一……但我在想,雾岛老师还真厉害呢。」
「────」
随后,礼祢的手指倏地停下,一副略显不满似的抬起头来。
唯唯羽一瞬间感到畏怯,像只小动物一样低下头去。
「……对……不起。打扰到您写稿了。」
「……没有那回事。」
礼祢再次将目光转到画面上说:
「嗯,唯唯羽会尊敬我,或许也是当然的。毕竟我从出道作就一鸣惊人,每次葛萝莉亚出新刊印量都多达三万本。之前我试着稍微算过,我一张原稿似乎有五万圆左右的价值。这样的十七岁少女相当罕见吧。」
这点纮承认,但她居然自己说吗……
纮半眯着眼看向热烈地老王卖瓜的礼祢……然而,唯唯羽却以热情的眼光说:
「……您真的好厉害。明明只不过比我大一岁,却写得出能够让那么多人沉迷于其中的小说。」
「……嗯,是呀。」
「…………?」
她怎么了呢──纮感到不解。
刚刚唯唯羽确实是在称赞礼祢才对……可是她却露出不悦的表情。仿佛是在期待着唯唯羽说出其他话似的。
然而,可能是心中感到兴奋,唯唯羽转而望向纮说:
「……我也会努力让自己能够和哥哥再次一同创作小说的。我自认很清楚上学读书之余还要写轻小说有多么辛苦,但这点雾岛老师您也──」
「喔,我没有念高中。我是专职作家。」
听闻礼祢不以为意的话语,唯唯羽杏眼圆睁。
「我是在国三的时候出道,毕业后便一直走在作家这条路上。倘若我有好好地升学,现在应该是高二左右吧?我不太清楚就是了。」
大概是极其出乎意料,唯唯羽整个人动弹不得……纮则是流着冷汗眺望她们。
老实说,纮不乐见礼祢当一个专职作家。因为作家这种吃运气的行业很不稳定,何时断粮都不奇怪。
正因为这样,纮才会谆谆告诫唯唯羽,不可轻忽求学……
「怎样啦,唯唯羽?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然而,唯唯羽却缩起了身子,未能做出任何答复。相对的,则是由纮这边出言缓颊。
「她只是纯粹感到疑惑吧,想说你不去念书,不会对未来感到不安吗?这样。」
「完全不会。」
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也不认为往后能继续靠写作吃穿一辈子。搞不好会有一个我的作品不受读者青睐的时代到来,而我得拿着写不惯的履历表前往公司面试,然后被面试官奚落说『你没一个像样的学历呢』。」
礼祢双手离开了键盘,露出一脸无趣的模样。
「可是这也没办法,因为我选择了这样的生存方式。」
仿佛像是听见了未知的异国语言似的。
唯唯羽一脸惊讶地凝望着礼祢。
「我没有余力去走学校这种迂回的路。为了打造出能让更多人觉得有趣的作品,有多少时间都不够呀。」
礼祢以威势赫赫的嗓音宣告:
「要瞧不起我,认为我活腻了也行──但唯有小说这块领域,我不想后悔。因为这是我的唯一。」
礼祢的眼瞳中蕴含着坚韧的意志。
唯唯羽着迷地羞红了脸蛋,同时低声说:
「……好帅气。」
而后,唯唯羽带着熠熠生辉的双眼,转头望向纮说:
「哥哥,我也要休学──」
「这件事等你写完企画书再说。因为八成会非常花时间。」
「我不想跟小说妥协。如果要我推出连自己都觉得索然无味的作品,我宁可当场放弃作家这个职业。所以呀,纮──」
礼祢露出无比正经的表情说:
「我不会要你原谅我,可是我希望你能理解,不遵守截稿日是由于我身为作家的自尊心。」
纮则是挂着冷漠至极的神情说:
「我知道了,你快点写稿吧。」
「好的……」
以纮的话语为契机,礼祢带着一副烦恼的模样开始面对萤幕。
距离换日的时限还剩九个小时。
虽说有某种程度上的余裕,但依照唯唯羽和礼祢的进展状况,这个时间带有可能发生悲剧……不过,她们俩的精神都快耗尽了。
唯唯羽面对电脑,摇晃着脑袋瓜。
纮轻轻摇动她的肩膀,唯唯羽才稍稍睁开眼睛说:
「啊……谢谢你,哥哥。」
「你可别太勉强自己。熬夜写稿一定很吃力。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帮你调整进度。」
「嗯……但我不要紧。看到雾岛老师,我就觉得自己也该加油才行。」
语毕,唯唯羽便将视线转到礼祢身上。她正在阳台眺望着街道。
纮一来到阳台,礼祢便一脸不悦地回过头说:
「放心啦,我没有在想『干脆从这里跳下去逃掉好了~』,只是想吹吹风罢了。」
说着,礼祢便喝了一口手上的营养饮料。根据纮的记忆,这应该已经是第三瓶了。喝这么多感觉对身体不好,但身为编辑也不好强硬地说些什么。
「礼祢,你的进度怎么样了?」
「……速度稍微慢了下来,不过发展我心里有底了。顺利进行的话就没有问题。」
礼祢使劲伸了个懒腰说:
「就算是赌一口气,我也得完成原稿。万一在此时延宕,我就不晓得至今是为何而努力的了……虽然这句话很不成熟,不过也有人在期待着葛萝莉亚呢。」
「……像是唯唯羽……吗?」
礼祢闻言沉默了一段时间,而后她开口说道:
「……我仍然不敢相信她居然是葛萝莉亚的读者。我原本还想说,她是不是认为『葛萝莉亚不过就是迎合市场的样板作品吧(笑)』而瞧不起它。你想想,毕竟有很多黑粉只会对葛萝莉亚做出这种肤浅的批评嘛。」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
「因为唯唯羽的出道作是感动系青春小说吧?坦白讲,我以为她不太看轻小说。」
「没那回事,唯唯羽什么小说都看。无论是爱情、奇幻、科幻、悬疑、黑色犯罪、青少年文学、纯文学、大众文学、轻文艺──当然,她也非常喜欢轻小说。」
正因纮从小就在一旁看着唯唯羽长大,他才能如此断定。
唯唯羽从以前就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所以朋友很少。总是陪伴在她身旁的,只有纮和小说。
不知何时,唯唯羽这么说过:比方说遇上了什么挫折,希望能够忘却负面回忆时,脑袋会率先浮现出来的作品类型──那便是轻小说。
「……况且──」
纮低声喃喃道,而后将目光转移到室内。他眼中所映照出来的,是唯唯羽的娇小背影。她像是在跟某种目不可视的敌人作战般,对着电脑苦思不已。
「倘若不喜欢轻小说,就不可能那么拼命地构思企画吧?」
「…………」
礼祢究竟抱着何种想法呢?她凝望唯唯羽的表情极其正经。
──现在应该可以问她那件事也无妨了吧?
纮如此心想,而后提出总有一天要询问礼祢的疑问。
「对了……礼祢,你有看过唯唯羽的作品吗?」
礼祢全身上下僵硬到一看就知道的地步。
「……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就我看来,你在跟唯唯羽保持距离。或许是我多心了……但我觉得这可能和唯唯羽的作品有什么关系。」
先前纮坦承唯唯羽是自己的妹妹时,曾经问过礼祢相同的问题:难不成你看过了唯唯羽的小说吗?
然而礼祢却对这个问题缄默不语,仿佛像是拒绝回答似的。
当时他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置之不理……但看到今天的她们,纮做出了一个推测。
那时礼祢之所以没有回答自己的疑问……会不会是因为觉得唯唯羽的小说令人不快,所以无法回应呢?
礼祢会对唯唯羽采取冷漠态度的原因,会不会就是这个呢──
「唯唯羽的出道作很有意思喔。」
不过,这份不安眨眼间便烟消云散了。
「初次阅读的时候,我克制不住地全身颤抖。因为那部小说极具压倒性,甚至让我害怕起唯唯羽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明明角色很平凡、故事又朴实,却令人无法别开目光。里头的一字一句都像是陌生语言般自由自在,可是令人莫名怀念。我整个人沉迷在唯唯羽的小说当中,连其他事情也不顾了……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哭了。我当真许久没有度过一段如此幸福的时间了。」
面对口若悬河的礼祢,纮连答腔都没有办法。
这番话毫无疑问是在称赞唯唯羽……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礼祢一副不悦的模样锐利地眯起双眼,俯视着街道。
「不过,我不会否认自己无法喜欢唯唯羽这个人……但也没有到非常讨厌就是了。」
这一瞬间,纮便像是遇到世界末日一般,只能呆呆伫立在原地。
礼祢或许能和唯唯羽成为好朋友的期待,彻底遭到粉碎。这份冲击实为笔墨难以形容。
「是……是这样吗……?」
「……我姑且可以告诉你理由。相对的,你能够保证不问我问题吗?不可以反过来问我为什么。」
「……好,我知道了。」
「其实原因有两个。」
居然还不只一个吗……礼祢对快昏过去的纮竖起食指说:
「第一个原因,因为唯唯羽是你妹妹……不过这不是她的错。真要追究起来,问题出在你身上。」
「那个……血缘关系我也无能为力啊……不过,既然你觉得我不好,那我会卯足全力改善。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你哪里不满意──」
「就说不可以问我问题了。反正我无法回答你的疑问。那么,下一个原因是──」
礼祢对郁闷的纮竖起第二根手指。
「因为唯唯羽的小说很有趣。」
「……老实说,我听不懂。这是一种猜谜吗?」
「让我来回答你这个问题。正确答案是NO。」
这什么意思──纮纳闷地眯起眼睛。然而,礼祢无视于这样的纮,将营养饮料喝光后,开口说:
「好啦,闲聊就到此为止……我休息得有些过头了。得赶紧回到工作模式才行。」
礼祢回到起居室,打算再次开工……纮并未漏看了这个瞬间。
唯唯羽口中念念有词地敲打着键盘。
而礼祢则是带着险峻的目光望着唯唯羽。
▽ 唯有小说
距离时限还剩七个小时。这个时间带说是傍晚也不为过。
说到他们三人的状态──很明显地出现了异常。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礼祢发出有如惨叫的声音,在室内绕来绕去。她甚至还开始打开冰箱或壁橱,一副像是点子沉眠于其中的样子。很可惜的是,里头并没有她所期望的事物。她将门关上后,又开始四处踱步。
礼祢的慌张可想而知。
方才她和纮说,顺利的话就赶得上──然而事已至此,礼祢却发现自己要写的点子有着缺陷。对作家而言,故事在写作途中出现纰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不过,状况陷入危机的人不仅有礼祢。
「哥哥,我写得出杰作对吧?」
「是啊……」
「这样的话,我能够成为多次再版的畅销作家对吧?」
「是啊……」
「那么,我的作品不但会被漫画化和动画化,初版的价值还会水涨船高,也会有许多书迷来参加签名会,还会在颁奖典礼上致词对吧?」
「是啊……」
「如此一来,哥哥就永远会是我的责编了对吧?」
「唯唯羽,我爱你。」
「嗯,我也是。」
唯唯羽和纮带着空洞的眼神交谈。纮稍稍摇了摇头,将营养饮料当作罐装咖啡那样喝光了。三个人就此总共喝掉十瓶了。纮虽心想「这样就能打保龄球了」,不过却未付诸行动。他终归还是保有理性。
纮缓缓地将视线投向来回走动的礼祢。
她的体力和精力果然都快用尽了。睡意已消失无踪,脑袋正在发出尖叫吧。因为纮的状况也一样,所以能够体会礼祢的痛苦。
大概不行了吧──纮确实听见了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我姑且先声明……要将前一版的稿子作为最终定稿也行喔。」
礼祢忽然停下了脚步。
「我也知道,你对部分内容不甚满意。可是纵使不够全面,依然相当有意思。这点我可以保证。」
礼祢并未回复。她只是僵在原地,昂首望向一尘不染的天花板。
「倘若书本要在这里开天窗,不如妥协比较好。不让作品延期,是我身为编辑的责任。现在还来得及……你要进行勇气十足的撤退吗,礼祢?」
一段相当漫长的沉默流逝。礼祢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她究竟抱有何种想法呢?
「……还差一个。」
而后,她以感觉会消逝在风中的微弱嗓音低喃道。
「只要还有一个可以漂亮地接起故事的要素,稿子就会完成。它便会成为我能够抬头挺胸地表示『这是我卯足全力』的一部作品。搞不好我会精疲力竭而完成不了,届时再采用前一个版本的原稿就好。在那之前,我不想逃避自己的作品。」
看来无须多问了。
「纮,我再次拜托你……让我再挣扎一下。」
尽管显露疲态,她清亮的声音仍然蕴藏着决心。一个不像是出道才仅仅两年,熊熊燃烧着对于作品之执着的作家,就在那儿。
纮不经意一看,发现唯唯羽正凝望着礼祢。她的眼瞳并不像先前那样了无生气,而是蕴含着敬意及憧憬的热情目光。
「两位,就再次拜托了。今天过后,你们要睡得像一滩烂泥也无妨。不过……我希望你们现在撑着点。」
纮的话一说完,唯唯羽和礼祢随即直视着画面。
……之后不晓得经过了多少时间。
房里的挂钟就像是在嘲笑他们三人似的,滴滴答答地不断前进。
乍看之下状况没有丝毫改变。唯唯羽紧盯着画面,一动也不动地寻思着。
礼祢的情形也大同小异。她轻轻地前后摇头晃脑,嘴里自言自语着。不过,她并没有四处走来走去,应该说她办不到。礼祢拿毛巾将自己的脚踝和桌脚绑在一起,免得自己逃跑。
纮按捺着焦急不已的心情,低头看向手表。考量到检查礼祢的稿子后准备档案的时间,他希望有一个小时的缓冲。可是,照这样下去──
这时,纮注意到了一个突兀感。
他没有听到礼祢的自言自语。
「────」
礼祢望向半空中,静止不动了……然而,这也仅是须臾之间的事。
礼祢柔美的手指,忽然开始敲打起键盘来。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般专心致志地写着稿,敲打键盘的声响未曾停顿过。
纮并没有愚钝到不晓得这幅光景代表何种意义。
是点子降临了。
纮有种冲动想询问是否赶得上截稿,但这对礼祢而言除了找麻烦什么也不是。
面对埋首写作的作家,编辑做得到的事情唯有一件──那就是在心中为对方声援。
距离时限还剩四个小时。
自从礼祢的稿子开始上轨道,已经过了约莫一个小时左右──但她的速度并未减缓。不仅如此,看起来甚至像是朝着小说的尾声加速。
她的手指忽地停下了动作。是卡住了吗──纮正想如此担忧地开口问她……然而,这只是他杞人忧天。
「……完成了────────────!」
礼祢挂着满面笑容,使劲高举双手。
而后,她维持着万岁姿势,直接朝后方躺了下去。纮对这样的她露出柔和眼神。
「辛苦了,礼祢。写起来感觉如何?」
「……老实说,我是顺着自己的情感在写,不晓得这样子好不好。」
礼祢漾着成就感十足的笑容说:
「可是呀,我在写作的途中很开心,甚至盼望这段时间永远持续下去……所以说,我觉得铁定会成为一部好作品。」
「……这样啊。能听到你这么说就够了。接着是我的工作了。我想来确认稿子,可以把档案转到我的电脑里吗?」
「也是……完成这个步骤就总算能休息了呢。」
她的体力想必早已见底了吧。礼祢解开绑着脚的毛巾,依依不舍地起身。她维持着笑逐颜开的模样,打算操作数位打字机的时候──
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简直像是时间停止了一样。礼祢动也不动、不发一语地凝视着画面。紧贴在她脸上的表情──是惊愕。
不知何故,她的神色令纮的背后窜过一阵寒意。
纮甚至忘记要问「发生了什么事」,径自绕到礼祢的身后看向数位打字机。
眼前的东西是──无。一如字面意义,什么也没有。
画面整个跳掉,变成一片漆黑了。
「……这是……怎样──」
相对于茫然自失的礼祢,纮的行动十分迅速。他随即按下按键试图开启……然而,数位打字机毫无任何反应。
「礼祢,你记得断电前是否存档了吗?」
「──对……对不起。对不起喔,纮。原稿……原稿……消失了……」
面对慌张失措的礼祢,纮紧握住她的手。礼祢的肩膀倏地抽动了一下。
「镇定点,还不确定档案已经消失了吧……拜托你冷静下来想想,是否有存档下来。」
「……嗯……嗯,我知道了。可是,对不起。我全神贯注在写作中,不记得了。」
纮点了个头,拿出数位打字机里的干电池。他换上了抽屉里找出的新电池后,数位打字机便若无其事地复活了。
「……怎么会,为什么──」
听着礼祢吐露的字句,纮同时思索着。电源会突然跳掉,一定是因为没电了……可是,在此却浮现一个疑问。
有在操作数位打字机,应该会知道电池正在消耗才对。毕竟上头会显示剩余电量,快没电的时候也会有警告讯息。
尽管如此依然用到没电的理由是……
「难道是我太过专注于写稿,没有注意到……?」
不过纮并未回答。目前仍不能断定……这只是场面话。真正的原因是,如果他在此颔首肯定,就好像是在责备礼祢一样,令他过意不去。
纮操作着启动的数位打字机,卷动画面到文章的结尾。
光看一眼便知道尚未完成的原稿,就在那儿。
礼祢她──因写完稿子的亢奋而并未存档。
原本这类机器即使是主电池耗尽,备用电池也会作用才是。但档案仍然消失了,这就表示恐怕连备用电池都没电了。
礼祢说过,这是她从国中之后第一次使用这台数位打字机。这就是个中原因。
换言之,备用电池在数年前就挂掉,几乎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了。
「礼祢,你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档案吗?」
「……我想是在要吃午餐的时候储存的,所以──八小时的档案毁于一旦了。」
听见这道细若蚊蚋的声音,纮不禁转过了视线。
礼祢凝视着画面,脸上挂着像是作恶梦般的表情。
「纮,对不起。真的很抱歉……这次就用前一版的原──」
「我们用上一版的原稿作为定稿。这是『我的判断』。」
纮不由分说的口吻,令礼祢顿失话语。
「你可能无法接受,或许有好一阵子会后悔并自责。不过,届时你就这样辩解吧……没办法,都是编辑擅自决定的。假如延期上市的话,就会写出更好的作品了。」
纮拼命忍受着羞愧难当的心情,脸上浮现出竭尽全力的笑容。
「你别太沮丧了,前一版也是好看得无可挑剔……纵使你无法满意,但是我认同。」
然而,礼祢只是露出消沉神色微微点了个头。
不论有着什么样的内情,问世的作品会永远留存下来。更何况,《闪钢的葛萝莉亚》还是有数万名读者引颈企盼,对礼祢来说是相当特别的作品。
要是当时那么做的话──礼祢必定会如此抱憾终生吧。
纮像是要寻找激励的话语似的,仰头瞧向天花板──
「──那……那个,您不要紧……吧?」
这件事对纮而言,可说极具冲击性。
他反射性地转头望去,发现唯唯羽正看着礼祢。唯唯羽的脸色相当沉痛,从平时的她完全想象不到会如此。
唯唯羽在向礼祢攀谈。那个对外人很胆小又害怕礼祢的唯唯羽,初次主动开口了。
「对……对不起,我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可是我看雾岛老师好像很难受,想说有没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之后唯唯羽和礼祢便沉默了下来。
率先打破寂静的人是礼祢。
「……我一直觉得很奇妙,你为何会想遵守截稿期限呢?」
连纮也为这句话瞪大了双眼。
简直像是受到唯唯羽感化似的。就连极力避免交谈的礼祢,也在对唯唯羽说话。
「……您为什么这么问──」
「别问那么多,回答我。感觉我现在不和别人聊聊,就会消沉到死。」
礼祢面不改色,孱弱地接着说了下去。
「既然你已经出道一年了,应该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吧?就算不遵守企画的截稿时间,编辑也不怎么会困扰。」
若要坦承,这也是纮好几次都想提出来的疑问。
所谓企画便是动笔前的阶段,换句话说就是准备期间。即使不遵守这个期限,要说几乎不会对周遭添麻烦也不为过。
「然而,唯唯羽你却硬逼自己写着企画。强忍着睡意,和电脑大眼瞪小眼好几个钟头。明明就没有那个必要,你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呢?」
唯唯羽并未即刻回答礼祢的问题。
但她依然鼓起勇气说道:
「……这样讲可能对您很失礼,不过……」
唯唯羽略显犹豫地开口。
「因为我也和雾岛老师一样。」
「……什么意思呀?」
「雾岛老师,您是我的目标。明明和我年纪相仿,却推出了畅销书,致力于创造有趣的作品。您是凭我这种人根本追不上的厉害作家……可是──」
唯唯羽的目光看着电脑画面。
那是或许有一天会成为唯唯羽的代表作而问世的企画案。
「我也决定了。我要和哥哥一块儿写出读者喜悦的程度不输给任何人的小说……因为我也只有这个了。」
──但唯有小说这块领域,我不想后悔。因为这是我的唯一。
这不是别人,正是礼祢告诉唯唯羽的话。
「我从小就只擅长小说这块领域。哥哥会开口称赞我厉害,并且让我沉迷至今的,就只有小说了。所以……我不想逃避。若是失去它,我就一无所有了。」
不晓得她有多少思绪满溢而上。
从平日的唯唯羽实在难以想象到,她会如此滔滔不绝。
「我决定要努力到最后,才跟哥哥商量递延截稿日。哪怕是早一天,我都希望快点和哥哥一起推出小说。因为──」
唯唯羽用力握紧了娇小的手。
「唯有小说,我不愿输给任何人──为此,我想尽快和雾岛老师站在同一个舞台上。」
直言不讳的话语,让纮及礼祢皆为之屏息。
但可能是忽然害羞起来了,唯唯羽低下头说:
「对……对不起。企画都还没通过,我却讲得一副很了不起似的──」
「……不愿输给任何人……是吧。」
礼祢忽地眺望天花板喃喃说道。她的表情仍然不见情感的踪迹。
就在这时──
礼祢倏地站了起来。她以毅然决然的脚步走进浴室,而后使劲关上了门。
突如其来的行动,让纮和唯唯羽只能感到哑然无语──不久之后传来一道像是在洒水一般的剧烈声响。
「……礼祢?」
就在纮低声呢喃的同时,门扉喀啦一声打开了──这次真的让纮话语顿失。
在眼前的是从头到脚全身湿漉漉的礼祢。
令人看了着迷的发丝滴着水,精心打扮的便服整个泡汤,惨不忍睹。
然而,她的脸上却浮现着有如剑道美女般的凛然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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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纮,帮我擦头。」
只说了这句话,礼祢便不顾打湿地板而迈步前进,然后一屁股坐在桌子前。纮连忙从浴室里拿出浴巾,仔细地替礼祢擦拭头发。
「纮,还剩多少时间?」
「啊……喔……距离换日还有三小时左右。」
「不是那个,跟我说我还有多少时间完成小说。扣掉你确认稿子并交档的时间之后,还剩下多久?」
「……大概……两个小时吧。」
「绰绰有余了。」
礼祢撩起头发,狂傲地笑道:
「我会在那之前再次写完一份稿子给你看。我自己都无法接受的原稿,我绝对不会让你拿去用。」
面对露出不羁笑容的礼祢,纮一瞬间无言以对。
「太乱来了。可是有八小时份量的档案灰飞烟灭耶。你要在两小时之内──」
「那是我曾一度完成的小说。这点东西我马上就写得出来。」
状况实在太过荒唐无稽了。撰写过的文章统统记在脑海里,这可不是人类办得到的事。 很显然的,她在动笔时还是会去思考描述或对白。
这点纮也一清二楚──但这是为什么呢?
见到礼祢信心满满的侧脸,些许期待在纮的心中油然而生了。
「追本溯源,原因都是出在我犯下了无聊的失误。自己的残局我会自己收拾……况且,还有可爱的后进称赞我厉害呢。」
和这番话相反,礼祢是带着仿佛要将对方射穿般的眼神朝向唯唯羽。先前一直呆愣愣的唯唯羽吓了一大跳。
「《闪钢的葛萝莉亚》系列累计发行量超过三十万本,在当今这个世道算得上是畅销作品了。改编成广播剧CD时有跟知名声优握手,举办谢恩会时即使缄默不语,也会有看似很了不起的大人来打招呼,甚至都让我害怕起自己的才能了。连再版都没有体验过的唯唯羽,实在远远不及我……可是呢──」
礼祢使尽吃奶的力气大喊道:
「我也不能输给你呀!」
随后,礼祢便如火如荼地开始打字。
敲击按键的声音响彻室内,仿佛雷雨一般。但尽管如此,礼祢仍然口若悬河地说道:
「自从读过那部小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唯唯羽!明明同样是女孩子,她却拥有令我相形失色的压倒性才能,让我好生羡慕!唯唯羽居然写出让人感动到泪如泉涌的小说,这使我非常不甘心!然而,唯唯羽却说她的目标是我?别笑死人了!我早就被你的小说痛击得体无完肤啦!」
──唯唯羽的出道作很有意思喔。
礼祢不悦的话语,在纮的耳朵深处中复苏。
纮认为,当遇到了优秀的小说时,作家会分成三种类型。其一是觉得自己终究比不上人家而抱持敬意。其二是会搬出所有借口来逃避。第三个──
则是誓言有天一定要超越对方,斗争心态表露无遗。
「我真想痛扁数分钟前的自己。居然偏偏差点在唯唯羽面前出丑。我可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而受挫。为了今后也要继续走在作家这条路上,我得写出不输给任何人的小说呀!」
写稿速度依然令人惊讶的礼祢,忽然将视线转到唯唯羽身上。
「你在发什么呆呀?你想在今天之内完成企画,并尽早推出小说吧?既然如此,你就应该立刻动手处理自己该做的事呀。」
「……那个……雾岛老师……」
「太小声了!」
「雾……雾岛老师!」
就纮的记忆,从未听过唯唯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她的脸蛋之所以会潮红,究竟是出于亢奋,抑或是羞耻呢?
「那……那个……谢谢您的称赞!」
「不用客气!」
两名作家自暴自弃似的大喊,同时开始敲打起键盘。唯唯羽像是个弹奏着夜曲的钢琴师一般和缓,礼祢则像是弹奏着圆舞曲一般激烈。
然而随着时间经过,辛劳皆流露在她们的脸上。纮也明白她们很难受。已经无法判断那股勒紧脑门的痛楚是否来自于睡意,眼底里头还带有麻痹般的疼痛。
礼祢突然怒吼:「我一定要写出来!」
唯唯羽则大声回应着:「我也是!」
两人高声呐喊激励着彼此,同时写着稿。她们的容貌像极了残兵败将,连眼神都没在对焦了,可是却没有从小说当中逃避的意思。
而纮则是在意识朦胧当中,感受到一股浑身发痒的喜悦。
那是她们所散发出来的热气吗?纮注意到房子里变热了,于是为了她们俩,他打开阳台窗户让空气流通。
从阳台俯视可见的街道,已融入了夜晚的黑暗中。
深夜的战斗还在持续着。
▽ 或许就像萨里耶利一样
午夜十二点──时限已尽。
在这个时间,纮不断透过电话向工作伙伴低头赔罪。
「是的,这次给您添麻烦了。原稿就万事拜托了。」
最后深深地一鞠躬,纮便挂断了电话。
对方的心情果然不太好,也稍微被挖苦了一下,不过纮只怀抱着感谢的心情。如果对人俯首,作家的努力便能获得回报,要多少次我都跟你低头──纮内心纯粹地如是想。
毕竟──礼祢完成了最终定稿,而唯唯羽也写完了企画书。
她们俩铁定在呼呼大睡吧──这么心想的纮,走到起居室去……然而,他的预料却错了一半。
人在那儿的是进入了梦乡,发出和缓呼吸起伏的唯唯羽。数十分钟前的正经表情荡然无存。唯唯羽趴在桌上的睡相十分稚气。
而礼祢则是茫茫然地眺望着这样的她。
「你睡不着吗?」
「嗯……所以我一直在想这女孩的事情。」
礼祢的表情像是在打瞌睡一样。
和先前对唯唯羽抱持敌对心态的少女简直判若两人。
「……我至今都不晓得,你居然不想输给唯唯羽。」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呀。」
礼祢以梦呓般的口吻娓娓道来:
「走在作家这条路上,不时会发生这种事情呢。心想『啊,我绝对敌不过这部小说』的瞬间。这种有如怪物般的小说存在于世界上──其中一部就是《在我和你之间》。」
纮无法体会礼祢和唯唯羽的小说邂逅时,那股败北感有多么庞大。然而,这对礼祢而言肯定极具冲击性。
所以她才会满脑子抱着不想输给唯唯羽的想法,鼓舞自己。
「我呀,认为那女孩是天才。因为我觉得,无论自己付出多少努力,都追不上她的小说……无从辩解真的很辛酸呢。唯唯羽和我一样是女生,年纪才小我一岁,而我们彼此都是轻小说作家。所以我才会如此不甘心吧。」
纮并未出言附和礼祢这段忏悔般的话语。
这是因为,他觉得礼祢的苦恼必定只能靠小说克服。
「……不过呀,我想自己可能错了。」
礼祢凝视着静静安眠的唯唯羽,轻声说道:
「这女孩也和我一样,对吧。以一个作家的身份竭力奋战,拼命地攀附在这个世界──所以……」
「所以?」
「……我可能有稍微一点喜欢唯唯羽了。」
语毕,可能是感到害臊,礼祢闹别扭似的别过脸去。
「嗯……嗯,我承认她这个作家……不过,另一方面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只要她还是你妹妹,事情就无从解决嘛。」
「…………?」
「……果然跟你说了也不明白。」
礼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抱歉,今晚可以让我睡在这儿吗?感觉我在回家途中就会倒在路上了。」
「这是无妨,不过挤在一起睡对身体不好喔。要睡我的床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纮。」
礼祢摇摇晃晃地前往纮的房间去。看到她确实进门后,纮便轻轻抱起唯唯羽,踏进她的房间。
他将唯唯羽抱到床上,为她婀娜的身躯盖上被子,而后低声呢喃道:
「……太好了,唯唯羽。等你醒来后,搞不好能跟礼祢和好如初呢。」
唯唯羽若是醒着,一定会瞠目结舌吧。
因为那个纮居然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令人不敢置信。
──隔天。
礼祢一起床,随即冷静地回顾起在纮的床上睡了一晚的事实,然后满脸通红地扭动着身子。不过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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