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景色从右到左高速流逝。我看手机确认时间,发现上车后还不到一小时。
新干线内的空气有点乾燥。我含了一口携带的宝特瓶装茶,再咽下喉咙。吁了一口气的时候,身旁座位的人向我开口。
「有冷静一点了吗,恭也?」
她露出担心的表情。大眼睛紧盯著我。
「谢谢你,奈奈子。不过你可以不用这么担心。」
我笑著回答后,她却以拳头使劲钻我肩膀附近。
「拜托,会痛耶,难道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当然有!你一直眉头深锁,嘴里不断嘀咕,怎么还说我不需要担心你啊。」
她半眯著眼嘟起脸颊,同时正面反驳我。
「……原来是这样,抱歉。」
「知道就好。」
奈奈子点头后,默默地给我零嘴包装袋。
「要吃吗?你没有吃早餐,肚子饿了吧。」
「嗯,谢谢你。」
我从袋子里拿起一块,迅速放进嘴里。一咬下去,伴随有些清脆的啪哩声,高汤的风味同时在嘴里扩散。
平时常去的超市也有卖这款零嘴。我想起之前买来放在桌上,结果他整袋拿走,后来还挨志野亚贵的骂。
关于他的事情,正逐渐变成回忆。
不过我们正设法将他拉回现在。
「好久没有与贯之见面了呢。」
奈奈子说出他的名字。
即使知道他就是这趟旅途的目的,我依然不太敢主动开口。所以听奈奈子说出后,我稍微感到宽心。
「贯之离开学校,原因果然是老家吧?」
「嗯……也是原因之一。」
其实还有一个更重大的原因,但我决定隐瞒奈奈子。如果从我口中得知的话,对他而言肯定很丢脸。
「难得赚到了念大学的学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贯之没有向奈奈子等人吐露心声便离去。只说了句「抱歉」,其他什么也没说。
我必须面对他,包含与他真正想法有关的一切。我再次感受到这件事情有多棘手。
所以我,
「首先得见到他才行。当然有事情想问,但得等见到他再说。」
在成功劝说与否之前,先订下见到他的目标。
「呣~?嗯,的确是。」
奈奈子露出不解的表情,点头同意我的话。
在她看来,见到贯之是理所当然的。但我却不这么想。我甚至觉得,他很有可能拒绝跟我们见面。
「不过还是别像刚才一样想太多喔。」
「谢谢你,我已经没事了。」
说著,我对她露出笑容。
不过我的内心充满了不安,以及重责大任。
◇
在前往东京不久之前,我和加纳老师聊过。
我对贯之产生「说不定有转圜余地」的疑问,向老师坦承。结果老师开出绝对不可告诉别人的条件,回答了我的问题。
「你猜得没错。鹿苑寺并未辍学,依照他的要求,以休学办理。」
听得我倒抽一口凉气。原本以为已经断绝的关系,竟然还有一缕细微的希望。
即使听老师说贯之离开了学校,我依然难以置信。
当然,由于我就是他辍学的一大原因,我不否认自己见到任何稻草就抓。但最重要的原因是,贯之的创作热情如此强烈,在未来依然持续动笔。我实在无法想像他会这么轻易斩断留恋。
这时候,我在路过的学务处偶然见到的文件,让我的疑问更加强烈。
休学。事到如今我才想起,大学有这种制度。
若是休学,事后只要找到原因想复学,那么办理手续即可。费用方面,保留学籍也只需要几万圆。贯之原本就为了筹措学费而奔走,照理说他当然知道这件事。
即使他现在无心继续待在大学,依然有留恋舍不得斩断。对贯之而言,这项制度应该宛如雪中送炭。
一开始我向学务处打听。但个资无法向外人透露,所以校方没告诉我任何细节。
因此明知强人所难──我还是跑来问加纳老师。
「其实鹿苑寺也拜托过我,要我对外宣称他辍学。我想他大概有各种原因,才会答应他……」
说到这里,老师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还有留恋。尤其是你,桥场。」
这句话听得我内心一揪。
一如贯之所说,他离开学校的原因就是我。而且他找老师商量的时候,肯定也说出了个中原由。
「所以我今天告诉你这件事,对我而言也等于背叛他。我不会命令你不准说,但我希望你能体会鹿苑寺的心情。」
「是的……我并不打算告诉他。」
老师点点头后,
「毕竟和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相比,透露这些资讯可能根本微不足道。因为你即将要做的事情简直不可理喻。」
老师紧紧盯著我的眼神。视线十分强烈,让我无法随便转过头去。
「让我确认一下……你希望让鹿苑寺复学吧?」
「是的。」
「就算心中还有留恋,但他理论上已经几乎放弃了这条路。我希望你再度仔细思考,拉他回来究竟代表什么。」
贯之在五月上旬离开学校,现在则是八月。过了三个月,快一点的话差不多开始习惯新生活了。
在过去的记忆依然鲜明的时期,万一他正在设法转换心情──我的所作所为实在太离谱了,被骂都不足为奇。
可是。
「没关系……我已经反覆思考过许多次了。」
我已经决定,在这里要贯彻自我。即使遭到贯之责骂,被拒于门外也在所不惜。
「因为我们需要他。」
因为接下来要创作的作品,以及我们的「故事」,少了他都无法成立。
「…………」
老师沉默了一段时间。
她的眼神依然盯著我瞧。彷佛在质问我:『你这样做真的好吗?』
其实我同样没有绝对的自信与确信。只不过得到的结论是,对于从未来回到过去的自己而言,这样选择最合适。
如果问这样选择到底对还是错,一般人都会认为是错的吧。但我依然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我现在可不能动摇。
因为路线已经选择了。
(插图008)
「是吗……」
宛如确认我的决心有多坚强,隔了一段充分的时间后,老师才这样回答我。
「我再重复一次,造成鹿苑寺休学的原因就是你,桥场。」
「嗯。」
「可是。」
老师轻轻叹了一口气。
「正因如此,也只有你才能带他回来。你要知道这句话的意义与份量。」
我彷佛心脏遭到重击。用力「噗通」跳了一声,一瞬间我无法接著回答。
或许老师是为我打气,但我可不敢顺理成章地接受。这可是责任,而且相当沉重。老师应该是这个意思。
好不容易平抚情绪后,我仅以这句话,
「……好的。」
回答老师。
◇
之后新干线顺利依照时刻表,抵达东京站。灰沙飞扬的风与吵闹声顺著伴随铃声开启的车门涌入。
「哇……好多人喔。」
非比寻常的人流穿梭新干线的月台上。虽然我早就见怪不怪,但对奈奈子而言似乎很稀奇。
我掏出手机确认时间,
「该不会太早出发了吗?」
虽然没搭首发车,不过我们很早就从新大阪站出发。所以抵达东京时,早晨的尖峰时刻才刚结束。
「啊,志野亚贵寄邮件来了。我回信告诉她,我们顺利抵达了喔。」
「嗯,拜托你了。」
然后奈奈子开始熟练地按手机的按键。
当初考虑过带志野亚贵一同参加这次的东京之行。毕竟我们核心三人组曾与贯之共处,一起去的话应该能更认真地讨论。
可是志野亚贵现在正面对作业的工作量高峰。不用说,当然是九路田分配给她的。
我当然不知道她工作的详细内容,但是很容易想像到,相当耗费工夫。
(之前在白滨的时候也一样,我没办法带她到处跑。)
如果让九路田抓到把柄很麻烦。而且他肯定会手握把柄不放,在关键时刻使用。
所以志野亚贵与斋川一起留下来看家。
「她回信说路上小心。话说从这里该怎么去呢?」
我点头回应后,打开带来的首都圈路线图。
「东京与大阪一样,有些地区只能搭私铁前往。」
幸好这次的目的地川越,同时有JR和私铁的车站。
不过考虑到电车班次,搭乘私铁远比JR更方便。
「要去川越得搭西武线,然后从大手町改搭东西线。」
比起在西武新宿站转乘,从高田马场换车不用走那么远。而且让奈奈子走在新宿站那种人潮中,她很有可能迷路。
「恭也你真厉害,来之前已经查清楚了啊。」
奈奈子边点头边佩服,
(如果能说我原本就住在那里,要解释就轻松多了……)
我原本就在埼玉县上班,在川越附近也有经常合作的制作公司,所以去过好几次。
不用说,我们当然先走出闸门,然后走向大手町站的闸门。穿梭在身穿西装的上班族与OL之中,我轻轻调整呼吸。
然后我悄悄从包包内掏出一叠纸张。
使用五十张A4纸制作的资料上,印满了我们接下来要创作的作品设定与用语。
内容还包含已经开始制作的第一部影片中,团队成员的动向与达成目标。可以说一切都浓缩在这份资料里。
我翻到资料内的核心部分。
上头还是一片空白。不是我写不出来,而是我刻意没写。
因为接下来才要填上。这也是我们来到此地的目的之一。
「……上吧。」
下定决心的我,踏实地迈开每一步。
◇
我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
这天早上,我在疏忽大意中醒来。一同住在共享住宅的两位学长姊从今天开始不在。我没有询问细节,不过学长姊要去劝说这次作业的制作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对象。
见到表情认真的学长姊,刚认识他们不久的我当然没机会开口。不过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有件事情可以确定。
(这、这样……岂不是可以独占亚贵学姊吗……!)
亚贵学姊当然是指一同住在共享住宅的志野亚贵学姊。我最喜欢这位学姊画的画,以及学姊本人。
(啊……好想再拥抱亚贵学姊呢……下次要是能趁刚洗好澡就好了……触感肯定软绵绵又温柔……然后学姊喊我的名字……再摸摸我的头……嘿嘿……)
所以我立刻会产生这种妄想。
总之就像这样,我特别期待与学姊独处,迎接当天的早晨。毫不怀疑妄想化为现实的一天会来临。
到了当天中午,突然有人拜访共享住宅。
「打扰一下。」
门口传来严肃的声音,听得我一瞬间全身紧张。是河濑川学姊。虽然她长得漂亮又端正,我私底下很向往她。不过另一方面,该说她有点可怕吗……学姊散发紧绷的气氛。
总之我先请学姊进来,两人面对面坐著。结果学姊也没打招呼,直接开口询问。
「志野亚贵在做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我深深叹了一口长气,
「学姊一直关在房间里画画……」
同时勉强挤出这句话。
没错,亚贵学姊从早上就一直关在房间里,我原本期望的甜蜜空间完全落了空。而且好不容易见到学姊走出房间,说有话要告诉我,
「美乃梨妹妹,吃饭与其他琐事暂时要各自解决了,抱歉喔。」
结果只说了这句话,就再度回到房间去。
仔细一想,亚贵学姊会留在大阪,是因为有很多非做不可的工作。不是为了和我开心聊天或玩耍。我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是吗,的确很像她呢。」
河濑川学姊吁了一口气。
「那你一个人肯定也感到很寂寞吧。」
「这、这个呢……毕竟亚贵学姊那么忙,是有一点。」
不过我原本就一直独居,不至于寂寞到难以忍受。只不过之前那么多妄想都没有机会实现。
可是不知为何,
「我知道了。」
河濑川学姊格外用力地点头后,
「不过放心吧,我也会和你住在一起。」
(插图009)
突然坚定地告诉我。
「…………啊?」
由于这句话太不明所以,我一脸茫然地回答。
「啊什么啊,就是这个意思。从今天开始我会住在这里。」
说著,学姊迅速开启行李。
「请、请等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见到慌张的我,学姊并未停下手边的动作,
「是桥场拜托我的。」
「学长拜托的……?」
「嗯,他说共享住宅只剩女孩两人,担心你会寂寞。所以问我在他去东京的期间,能不能住在这里。哪有这样使唤人的……啊,我已经获得奈奈子的许可,可以睡在她的房间,不用担心。」
河濑川学姊一边叹气,同时迅速整理行李后起身,在我面前扠著手。
然后,
「所以如果你感到寂寞,可以向我撒娇喔。」
彷佛发出霸气十足的音效,学姊说著与强大气场完全不符的话。
听得我一瞬间一脸茫然,
「谢、谢谢学姊……」
不过学姊的确关心我,所以我向学姊道谢。老实说,我差点一脸认真地询问学姊是不是在开玩笑。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敢开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啰」,肯定是大人物。话说我根本还没做好与河濑川学姊一起生活的心理准备,撒娇的门槛实在太高了。
(哪有这样的啊,桥场学长……!)
即使桥场学长总是判断准确,对这种情感问题却像门外汉……
(先想想要怎么和学姊一起度过这几天吧……)
如此心想的我,同时失落地垂头丧气。
◇
好久没有乘坐东西线,由于与通勤旅客的方向相反,车厢内空位较多。漆黑的地下道车窗上,不时可以见到怀念的站名。
贯之的老家川越,中心地区有三座车站。分别为川越、川越市,以及本川越。虽然分为三座车站有各自的原因,却会导致外地人有些混乱。
「为什么要在本川越站下车?」
奈奈子问我,为何选择西武线的车站。
「因为贯之以前提过一次,说在这座车站搭车。」
贯之几乎没有提过老家,但有时候兴致一来,会不自觉提起往事。其中本川越这个站名就留在我记忆的角落。
「可是不知道从这座车站,是否比较容易前往贯之的老家。」
「原来如此……毕竟我们又没有受到他的邀请。」
我们的行动毕竟属于奇袭,当然完全没通知贯之。来是来了,但是关键的贯之在不在却得靠运气。
我们从高田马场站转乘西武新宿线,大约一小时左右抵达本川越站。由于今天是上班日,抵达时车厢内的空位显得格外明显。走出车站后,映入眼帘的是拱门与建筑内的公寓,但最醒目的则是小江户这几个字。
川越保留了自古以来的街景,复刻后当作观光资源。小江户的意思似乎是「像江户一样繁荣」或「让人感受江户时代的气氛」,细节则不得而知。
反正我们不是来观光的,现在没必要深入研究。
「好大的城镇呢……咦,奈奈子?」
「唔……」
仔细一瞧,发现奈奈子皱著眉头呻吟。
「咦,怎么了?难道晕车了吗?」
我担忧地询问,结果奈奈子以苦涩的声音开口,
「这是都市……」
「咦?」
「他的老家……才算是都市……」
听得我顿时泄气。
「居然在这种地方较劲啊……」
「可是!他以前一直挂在嘴上嘛!说以为琵琶湖是海的人如果来到他老家,肯定会吓得腿软!所以我也呛他,反正他老家也像东京的陪衬~结果发现是这么大的城市!当然会感到失落啊!」
听得我一脸苦笑。
不过这座城镇看起来的确像「都市」,足以让奈奈子感到懊悔。
往来行人众多,也没有在地都市常见,满街都是老人的气氛,而是各年龄层都有。
「总之,这里就是贯之出生的城镇。」
环顾四周的奈奈子嘀咕。
没错,我反而对这一点感兴趣。贯之就是在这座城镇长大的。在又爱又恨的思绪中,连自己的笔名都用了出身城镇的名称。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向他本人询问这座城镇的故事。
总之我们决定立刻展开行动。
由于已经打听到他老家的地址,我掏出手机逐个按按键调查,同时搜寻路线。若是十年后,这种小事马上就查完了……一边心想,同时我透过地址搜寻安排路线。
「查到了吗?」
我向探头窥看手机画面的奈奈子说,
「嗯,但好像不太容易抵达。」
看起来从最近的车站要走一大段距离,才能到贯之的老家。
「就算搭公车,也得从公车站走一段路吧。」
奈奈子咯咯笑并表示,
「呵呵,他老家的所在位置还满偏僻的嘛。」
「还惦记著那件事啊!」
「什么嘛,难道恭也你不会不甘心吗?他绝对会洋洋得意地抓著这一点不放!」
反正我老家王寺(注:位于奈良县西北部。)也不是什么都会区。
「总之先走吧,不然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对啊,到时候再和他一较高下吧~」
其实她已经弄错目标了……不过算了。
话说我们也考虑过搭公车,然后步行的路线。但毕竟对当地环境不熟,所以还是乖乖叫了计程车。
坐上计程车,我从车内注视车窗外。只见眼前是一片田园诗情。
川越的市中心林立著还算高的建筑,呈现在地都市的风光。不过这附近倒是更像乡下。
我和奈奈子都没怎么开口,坐在后排。
可能以为风景太单调,导致我们在车内默不作声,
「再过五分钟就到了。」
司机开口表示关心。
「噢,好的。」
我回答后,跟著吁了一口气。
暂且来到了贯之的老家,但是接下来的行动才是重头戏。我的目的是向贯之提议恢复学籍,并且得到他的首肯。理所当然,过程中得面对好几道难关。
如果要追求慎重,就应该查清楚他目前的立场与心境,以及目前身处的情况后再行动。光靠胡乱摸索,情况也不会好转。
(可是我们没时间从长计议了。)
大学要办理复学手续,每一学期都有期限。如果八月底前没有申请,就会赶不上下学期的课。
当然只要支付学籍费,明年四月也可以回到学校。不过考虑到他的心情,最理想的情况还是在八月底的期限前决定。
但这终究是对我们比较方便。贯之目前究竟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呢,看情况有可能会变成长期抗战。
「啊,到了呢。」
听到奈奈子的声音,我抬头一瞧,发现计程车已经停在路旁。
(终于要面对了。)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望向车窗外。眼前是一片平凡无奇,一望无垠的蓝天。
然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大的不得了的豪宅。
「是这里啊……」
「真不得了……」
一开始我们就受到震撼。
刚才坐上计程车,告知地址与名字后,司机一听名字就说「哦,是鹿苑寺医生家啊!」丝毫没给我们犹豫的时间。实际上接近贯之老家后,才发现他家实在太好认了,根本不需要犹豫。
广阔的土地围绕在巨大门梁与围墙之间,一栋两层楼的大豪宅座落在正中央。庭院内种满了树木,看起来就像一座公园。
门宇十分气派,人员进出的门口旁,有一道宽度可容纳两辆车的大型铁卷门。另一侧可能并非车库,而是通往宅邸内的好几座停车场。
一目瞭然,贯之的老家是座豪宅。
「这到底几房几厅几卫啊……」
喃喃自语的奈奈子,完全听不出刚才较劲的念头。面对这座豪宅,住的地方是不是都会区已经不是重点。
「可能多达两位数了……」
除了连续剧或新闻,我可没见过十个房间以上的房子。
不过在大门口无所事事还探头探脑,别人看了可能会报警,所以我战战兢兢按下门铃。
「您好。」
过了不久,响起女性的声音。
「不好意思突然拜访。我是贯之的朋友,名叫桥场。请问贯之在家吗?」
我尽可能保持冷静回答后,
「少爷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请问您与少爷有约吗?」
「不,只是稍微路过附近……」
「那么不好意思,能不能请您直接和少爷约个时间呢?我们不方便让事先没有约好的访客进入……」
对方极为冷静又坚定地拒绝了我。
「我知道了,不好意思。」
『嘟』一声之后,对讲机的声音随之中断,奈奈子跟著声音慌张地开口,
「怎怎怎怎么办,恭也,贯之真的是少爷呢。刚才那是女佣吧……?」
「应该是……」
「原来……真的有女佣啊。吓我一大跳。」
有女佣的家庭肯定很罕见。我从小学到高中,没有同学的家里有女佣。
不过世界上有许多超级有钱的人。只不过正好与自己没有交集,这些有钱人当然会住在这种豪宅,过著佣人伺候的生活。
「该怎么办,还是打电话试试看?」
「也对。」
既然他不在家,老实说我真的束手无策。所以我试著拨打贯之的手机号码。
过了不久,我静静地切断通话,阖上手机。
「……果然,这事可能很难搞定。」
「咦,难道被贯之封锁了吗?」
将手机收进口袋,我同时回答「不是」。
「他换了手机号码……」
「咦……」
奈奈子惊讶地哑口无言。
虽然某种意义上不出我所料,但我还是受到一点打击。毕竟我私底下一直以为,即使发生了那些事,他也会保留最后的联络方式。
但是换手机号码可能也出于他的体贴。如果没换号码却封锁我,我肯定会更难受。
「看来真的只能到处找人了。」
奈奈子叹了一口气表示。
电话的问题姑且不论,其实我早就有不会顺利见到他的心理准备。于是我自行展开下一阶段的行动。
「到贯之可能会去的地方一一碰运气吧。或许会偶然遇见他。」
在直接见面对话之前,总之先尝试能用的手段。
◇
接下来前往鹿苑寺医院,该地由贯之的老家经营。
之前听贯之说过,连同他父亲与兄弟在内,几乎都当医生。加上刚才司机说的话,我原本推测是在地很有名的医院,
「结果比想像中还要壮观呢……」
有一栋八层的高楼,另外还有几栋建筑。入口处有一座大型圆环,气氛彷佛旅馆一样。
我和奈奈子从圆环抬头仰望高楼,对医院的气派哑口无言。
「我、我之前以为啊,既然是医院,应该是在普通城镇上,比独栋建筑略大一点吧。」
「……嗯。」
「话说这间医院会不会太大啦?超级大耶?难、难道贯之真的是少爷吗……?」
应该八九不离十,而且是相当有钱的少爷。看到他老家时我就依稀感觉到,即使是在地望族中应该也名列前茅。
贯之和我们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亲眼目睹这一点后,我舔了舔乾涩的嘴唇。
(一旦展开交涉,可能会相当辛苦……)
即使颤抖,我们依然表情严肃,面对大楼。
站在大型自动门前方,门立刻无声朝左右开启,宽广的大厅随即映入眼帘。
我觉得这间医院的优点,就是不像医院。由于性质特殊,难免弥漫著药物的气味。不过暖色系的墙面与地板感觉很温暖,装潢显然有考虑避免造成患者多余的紧张。
可能因为是大医院,除了门诊挂号以外还有综合柜台。总之我先尝试向坐在柜台的女性开口。
「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鹿苑会……鹿苑寺医生的医院吧?」
大姊微微侧著头,
「嗯,是的……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略为提高警觉地回答。
「我们是鹿苑寺贯之的朋友,想知道他是否在这里。」
结果大姊一瞬间放松警戒,
「哦,真难得,是贯之先生的朋友?」
「是、是的。」
「是吗,原来他也确实交到朋友了啊。稍微放心了呢。」
大姊似乎私底下认识贯之,不等我们开口,就开始聊起贯之的事情。
「虽然他小时候也经常来医院,但差不多上国中后,就和医生少爷相处得不太好。啊,医生少爷是贯之先生的父亲,也是院长。之后贯之先生就几乎不来医院了。」
听说贯之离开大阪,回到川越后,一个星期会在医院露面两三次。
不过他似乎尚未在这里工作。而是一边帮忙做家事,同时为了逐渐了解工作内容而到处打招呼。
「今天他还没来,大概还在平时行经的路线中途吧。」
「路线吗。」
「没错。贯之先生去的地方都是固定的,即使不打电话也能立刻找到他喔~」
说完,大姊笑著告诉我们贯之常去的地方。我们向大姊道谢后,便离开医院打开地图。
「书店,电影院,文具店,咖啡厅,是吗。」
如此就不用乱找一通了,遇见贯之的可能性大增。
「都集中在车站附近,应该可以全部逛完吧。」
奈奈子的声音似乎也恢复了一点精神。
「嗯,反正时间还早,就一间一间碰运气吧。」
有直达巴士从医院发车,所以我们上车回到本川越车站前。
从圆环往后走的第一条马路,是一条相当长的商店街。这条路的主要客源并非观光客,而是生活在这座城镇的居民。举凡日用品或食品,在这里几乎都买得到。
「人潮突然变多了呢……」
面对大批人潮,奈奈子嘴里嘀咕。刚才的恬静气氛消失无踪,附近充满了喧嚣。不分男女老幼都忙碌地走在街上,与站在原地的我们擦身而过。
「除了电影院以外,好像全在这条路上。」
我再度打开地图,确认地点。文具店就在几步路远的位置,书店与咖啡厅则要走一小段路。似乎只有电影院在稍微远的距离。
「好像在偷看贯之以前的模样。」
一边望向林立的店铺,奈奈子同时苦笑著说。
「嗯……可以窥知一二。」
不时会见到穿学生服的男生。那就是贯之以前的模样。短短两三年前,他肯定也像这样走在街上,走进熟悉的店,脑子里东想西想。
目前我们正顺著他的足迹,追寻现在的他。说不定有他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东西。连刚才在医院也一样,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们肯定一辈子都不知道。
即使感到有些坐立难安,我们依然边走边找他。
文具店陈列的商品颇为时髦,感觉很舒服。书店坐落在商店街闹区,连专门书籍与引人注目的类别都很齐全。咖啡厅则能感受到历史与风格,还飘出刚磨好的咖啡豆香气。
虽然都可以感受到贯之的气氛,却也没发现他的踪影。
「最后是……这里。」
从书店路一直往北穿梭,再进入一条路后方的巷子。座落一栋彷佛隐藏自己的陈旧电影院。
看起来从明治时期就成立,老旧的建筑与招牌随处可见象徵时代分量的伤痕与霉斑。可能还整修过许多次,许多地方新旧同时混在一起,彷佛进一步显示这间电影院度过了多少岁月。
入口旁摆了一块黑板。上头以手写注明了目前在上映的作品。
「不论日本片或西洋片,全都是没听过的作品。」
奈奈子感觉很好奇地盯著上映电影一览表。
有电影杂志或电台的批评而掀起话题的作品。也有出身当地的电影导演,以川越为舞台拍摄的爱情故事。作品都富有强烈的个性。
这里播放的不是在影城上映的大片,而是囊括小众作品的迷你剧院。贯之在这里感受到魅力,因此频繁来到这里。
「都是贯之可能喜欢的标题。」
以前教他欣赏电影的前辈,似乎本来就是这种小众作品的粉丝。受到前辈的影响,贯之也爱上了这些不受大众青睐的作品。
「他经常来这里看电影吗……」
「应该是。」
其实我带有几分确信,贯之肯定照样常来这里。即使他封笔,也不可能完全放弃。
为了追求最喜欢的故事,他一定会来。
「咦……乌云出现了呢。」
奈奈子抬头仰望天空。
刚才还晒得我们皮肤刺痛的太阳,不知何时已经被大片乌云遮住。从乌云缝隙洒落的强烈光线,就像极光一样照向地表。
紫色的空气轻飘飘笼罩我们。原本尘土飞扬的乾燥空气随著湿度增加,开始变得沉重。
要下雨了。
就在我和奈奈子不约而同产生这种感觉的瞬间。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从大马路的方向传来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
我们几乎同时转过头去。
「贯之──」
面前的贯之,与那一天分别时一模一样。
不论短发、细长的眼睛,瘦削的高䠷身材。每一项特徵都与记忆中的贯之丝毫没变。不,他比当时气色更好,看起来甚至更有精神。
我原以为有机会向他开口。如果贯之变化太大,见面的当下一切就结束了。就算告诉他我们的想法,他肯定也听不进去。
可是如今在我们面前的贯之,彷佛就像当初刚遇见的时候。当时的他充满活力与野心,对创作倾注一切热情。
「贯之,我……」
所以我率先开口。
我们需要你,希望你能回来。然后再一次共同创作吧。要求很简单。正当我张开嘴,准备劝说贯之时,
「拜托,别闹了。」
咋舌与尴尬的声音阻止了我。
「好死不死,竟然会在这里见面。」
很显然,他不欢迎我们。不仅没有对偶然的重逢感到高兴,反而嫌我们麻烦。
我一瞬间便发现不对劲。面前的贯之乍看之下与以前一样,但是仅限于外表。
「你向医院的人打听过,我经常在这里吗?」
「噢,对。去老家发现你不在,才前往医院。」
我本来还想说,连你的手机都打不通,
「哼,居然还跑到老家来。难道你以前当过侦探吗?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偷偷摸摸打听隐私让我很不爽。」
结果贯之不爽地抓了抓头。
「怎么说这种话啊,还不是因为你换了号码,才无法打电话联络你。」
就在气氛愈来愈糟时,奈奈子从旁插嘴。
「电话?噢,对啦,我换了号码。心想反正你们也不会打电话给我。」
贯之露出自嘲的笑容。
「所以呢?如果想逛逛川越的话,去找观光协会的大叔吧。他肯定会毕恭毕敬帮你们介绍啦。」
我们当然不是来观光的。
而是做好心理准备,并且筹画已久。如今说出口的时刻终于来临。
资料在我脑海中一页页翻过。我感觉到,「故事」的齿轮发出喀嚓的声音开始转动,
「贯之,我们不是来观光的。而是来带你──」
我正要说出『我们是来带你回去的』,
「别再说了,恭也!」
结果贯之语气严厉地阻止我。
紧接著是一阵沉默。走在不远处,高中生模样的情侣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望向我们。孩子们嬉闹著跑来跑去的声音,从热闹的大马路方向响起。
不论是我还是奈奈子,都被贯之的严厉措辞吓到。他的抗拒实在太强烈,导致我无法继续开口。
「我当然知道你想说什么。自从回到这里之后,我同样反覆想过这件事啊。」
他的声音与这番话相反,平静得彷佛看开了一切。
「但是我已经通通做个了断。如今我终于逐渐适应这种无聊到爆炸的日常生活,事到如今别再来烦我了。」
不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切都结束了。」
以肯定的语气表示。
「等一下,贯之,怎么就结束了啊。」
我伸出手试图喊住贯之,他却一把甩开。
「拜托你们回去。」
丢下这句话后,随即准备走出巷子。
我一句话都还没说。如果就此结束的话,我会搞不懂当初为何要来找他。
可是如今,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开口。
在我的脑海拚命思索如何回答时,
「贯之。」
奈奈子的声音从一旁喊住了贯之。
「……怎样啦。」
可能感到意外,贯之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我们。
奈奈子哼了一声,跟著伸出手来。
「怎么了?难道你还要威胁我吗?都几岁的人了……」
喋喋不休的贯之,被奈奈子中途打断。
「号码。」
说著,奈奈子进一步朝贯之伸手。
「啊?」
「快点。发生什么事的时候,要是联络不到很麻烦吧,给我。」
面对奈奈子的坚持,贯之忍不住苦笑,
「拿去,可别打给我啊。」
从口袋掏出笔记本,快速写完后撕下一页交给奈奈子。
「再见。」
然后贯之就这样缓缓走出了巷子。
面对他离去的身影,我完全开不了口。只能注视他默默的背影。
◇
我们从电影院再度回到商店街的马路,走在通往站前旅馆的路上。此时正好碰上人多的时刻,我们在从车站回家的人流中逆行,持续前进。
即使已经预测贯之会有这种反应,但亲眼见到,我还是很难过。
贯之亲口说出『已经结束了』。如果他已经安排好今后各方面的事,就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能推翻。
(从明天开始,情况会更严苛吧。)
即使突然前途多舛,还是得先思考对策才行。
总之我向走在身旁的奈奈子开口。
「要直接回旅馆吗?其实也可以直接去吃饭。」
我一问之下,她摇了摇头,
「不,等一下再吃。更重要的是……」
然后奈奈子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
「咦?」
狠狠朝空无一物之处踢了一脚,
「我们难得来到这里,他怎么这么没礼貌!我刚才差点想追上去,一脚踹他的屁股!」
皱起眉头的奈奈子,说出听起来很危险的话。
「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可是连说都不说就逃跑,实在太差劲了吧?至少听我们说完再……」
见到奈奈子难得露出的暴力,我有点茫然。
她似乎察觉我的异状,顿时面红耳赤。
「啊,噢,这个,我不是真的想踹他啦。只是觉得不太舒坦而已。」
「知道啦。」
即使一脸苦笑,我依然在心中感谢奈奈子。
如果只有我一人,肯定无法忘记刚才的冲击,带著沉重的心情思考下一步。
不过奈奈子露出和以前一样的态度,让我对刚才发生的沉重插曲感到宽心一些。即使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是毫无疑问,刚才的时间点很适合切换心情。
(而且还打听到贯之的联络方式。)
我从口袋掏出写著贯之手机号码的纸片。当时如果奈奈子没有开口,差一点就失去再会的线索了。
「之后得想想,从明天开始该怎么做才行。」
「嗯,对啊。得好好骂骂那个耍帅的家伙。」
说著,奈奈子摆出犀利的拳击架式。
看得我自然地呵呵一笑。
「还好奈奈子你有跟来。」
这句话对我而言,是出于自然的感谢,
「咦……?噢,嗯,嗯……」
但奈奈子却露出困惑,或者该说害羞的表情。
走著走著,不久后抵达了旅馆。从入口走向大厅后,我向柜台告知房间号码,接过钥匙。
「来,奈奈子。」
手握钥匙的我转头望向奈奈子,发现她有些心神不定地左顾右盼。总觉得还有点脸红。
「奈奈子?」
「噢,嗯,抱歉……」
依然心不在焉的奈奈子,始终没有看向我。
「怎么了?有点累了吗?」
我开口一问,奈奈子便摇摇头,
「不、不是啦。我不是感到累,身体很健康,而是,这个……」
她的脸变得更红,
「我和你一起,来到这种地方了呢。」
重复刚才说过的话。
「是没错,怎么了吗?」
奈奈子将手中的钥匙捧在胸前,偷瞄了我几眼,
「我的意思是,这次旅行只有我们两人……」
「……!」
对、对喔!
之前我满脑子都是贯之,完全没想到这件事。
听她这么一说,这趟旅行的确是男女两人共处。如果完全是私人行程,或许我还会想到。但是这次情况特殊,我才一直没发现。
不过奈奈子显然早就发觉。该不会在去程的新干线内,她一直在思索这件事吧。况且最近她对我的关系也逐渐产生了变化……
这么一来,我可能再度因为自己的迟钝,导致奈奈子难为情。
在我一脸茫然,不知如何回答她时,
「抱、抱歉!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贯之而来,跟这种事情无关!我知道无关!」
奈奈子主动表示「刚才那句话当我没说」的态度,让我多少觉得得救了。
「当、当然,我知道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两人在商务旅馆的大厅,僵硬地相视而笑。在旁人眼中肯定相当扰人。
「呃,总之先回房间吧……」
「嗯,好……」
为了掩饰彼此的难为情,我们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
◇
「好的,我知道了。嗯,我会转告亚贵学姊与河濑川学姊。拜拜。」
挂断电话后,我吁了一口气。
「如何?」
「学长说,今天还没有机会好好谈,从明天开始才是重头戏。」
河濑川学姊简短回答「是吗」,便回去准备晚餐。
「赶快吃吧。斋川,帮我盛饭。」
「好、好的。」
我依照学姊的指示,打开电锅盛装两人份的饭。
「啊,这个……亚贵学姊她……」
「她说之后再吃,帮她留一点。」
「唔……也、也对。」
我失落地垂头丧气。
亚贵学姊一如她所说,独自吃今天的晚餐。因为学姊全神贯注在工作上,趁休息时间搞定吃饭洗澡等所有事情。贯彻到底的态度虽然让我感到佩服,
「开动了。」
「……我、我开动了。」
但是,能不能为单独与河濑川学姊吃饭的我著想呢……
「今天抽不出太多时间,所以我做了凉涮猪肉沙拉与味增汤。腌菜是市售的,不过相当美味喔。」
「谢谢学姊,真的很好吃。」
我这句话没说谎,可是老实说,实在提不起食欲。
毕竟面前的人是河濑川学姊。根据传闻,学姊自从入学就一直维持全系第一名。不论知识或实技,都没人比得上她。
面对无所不能的桥场学长,不只毫无畏惧之意,甚至还能驳倒学长。让我觉得她好厉害。
这么厉害的人竟然为了我们准备晚餐,光是这样就让我神经紧绷,感到过意不去。现在竟然还两人单独用餐,我不禁心想,这样真的好吗?
理所当然,吃饭的过程中彼此几乎没有交谈,
「想再吃一碗的话就说吧。」
「好、好的,谢谢学姊。」
紧绷的气氛让我差点喊出Yes sir,真希望让其他人帮忙分担。另外谢绝退换。
我平淡地吃著晚餐。菜肴很美味,而且我也不讨厌学姊,甚至可以说喜欢。但唯有充满紧张感的餐桌我实在没辄……不开玩笑。
想找个话题聊天的我,开口表示。
「有件事情想请教学姊,方便吗。」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可以啊。」
学姊可能会说『如果提到私事就宰了你』。
我胆战心惊的同时,战战兢兢地开口。
「桥场学长他们要带回来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没错,其实我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桥场学长他们没有提及,所以我也没问。但如此刻意隐瞒他的名字,我实在有点好奇。
和我一样是大一的吗?还是与学长姊同为大二?难道是高年级学长?谜团愈来愈多,我的想像愈来愈天马行空。
「……你果然会在意呢。」
「对、对啊。如果不知道的话,无论如何……咦,学姊?」
仔细一瞧,河濑川学姊深深叹了一口长气,
「桥场也真是的,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解释就出门了啊。明知道留下来的我得负责说明。可是又吩咐我暂时先别告诉大家,他这人就是这样,就是这一点讨厌!」
如果是搞笑漫画,学姊可能会折断一两根筷子。只见学姊散发愤怒的气场,像火山爆发一样暴怒。
「学学学学姊,可、可以了,可以了啦!拜托?吃凉涮猪肉吧,凉涮猪肉!」
我拚命安慰学姊,同时也想骂一骂桥场学长「就是这一点讨厌!」不对,等学长回来后要骂骂他。绝对要!
◇
隔天,我们首先召开作战会议。
漫无目的找贯之谈话没有意义。所以要再次思考劝说的材料,或者该说如何开口。
离开旅馆走在大马路上,没多久便进入气氛良好的商店街。左手边有一间外部装潢成马车模样的咖啡厅。
据说贯之常来这间店。
其实也可以讨论在旅馆。但我看准或许可以从私下了解贯之的老板口中打听到情报,才选这间店。当然我已经知道贯之不在店里。
「听说他今天不会来。他通常好像在星期一、 三、 五与六来,二、 四则不来。」
今天正好是星期四。除非贯之突然改变心意,否则他应该不会出现在店里。
打开有些沉重的店门后,顿时传来磨咖啡豆的芬芳香气。以虹吸管煮热水的声音微弱地响起。
老板大叔以和蔼可亲的声音,从门口右手边不远的柜台向我问候。
「哦,今天也来了啊。欢迎光临。」
年龄大约五十岁。完整的飞机头发型十分适合老板,散发年轻的气息。
「嗯。请问……今天他还没来吧?」
一问之下,老板便咧嘴一笑摇头。
「放心吧。昨天我也说过,他星期四不来。」
我和奈奈子互望一眼,然后走向后方的桌位。
可能因为才一大早,店内还有很多空位。昨天大概是午餐时分,店内座无虚席。今天除了我们以外,只有一位大叔顾客在右后方的座位看报纸。
(是退休的上班族吗?还是管理阶层之类?)
大叔一头浪漫灰色发,有胡须,还穿笔挺的西装。早晨的阳光从窗户洒落室内,他静静看报,喝著咖啡的模样十分有型。
不好意思聊得太起劲打扰对方,所以我们坐在正对面的左后方。
「我要热咖啡,还有牛奶咖啡。」
「好的。」
总之先点饮品后,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们开始聊接下来的事情。
「既然已经成功向贯之开口,想想如何让他从放弃一切的情况当中回心转意吧。」
他的语气还很有精神,身体似乎也恢复了健康。可是关键的心情似乎已经完全远离了创作。
要是缺乏契机,他只会重复那一句「一切都结束了」。
「不过啊。」
奈奈子接著开口。
「他真的认为一切都结束了吗?」
「咦?」
「意思是,贯之会为了爱面子而刻意逞强啊。他的反应不是可以解读成不敢主动回去,要等你开口才同意吗?」
店长帮我们端来咖啡与咖啡牛奶。奈奈子喝了一口咖啡牛奶,吁了一口气。
「他担心和你一聊就会被说服,才在你开口前逃之夭夭吧。在我看来像是这样。」
听奈奈子这么说,或许可以解释贯之的抗拒态度。
「也对,或许他认为当下拒绝,我也会放弃劝说。」
贯之在我开口之前就提高警觉。反过来也可以说,一旦我开口,他的心情就会动摇。
但就算这样告诉贯之,他也会进一步封闭自我。必须想个方法,让他认清自己依然「还有热情」。
「要是有什么线索就好了……」
任何小事都行。只要能让贯之感受到对创作的热情,应该就有机会继续聊下去。
似乎关心手扠胸前,一直低头沉思的我,
「要是想太多也只会愈来越沉重,要不要转换心情,到外头走走?」
奈奈子开口,并且望向店外。
「我想多看看贯之居住的城镇……况且或许有机会找到提示。」
「也对,去走走似乎也不错。」
反正又不是观光,散散步的确是不错的选择。就算无所事事,光是走路都能刺激思考。
我一边看著手机的地图程式,同时思考离开咖啡厅后的路线时,
「啊,两位请留步。」
突然有人喊住我们。
仔细一瞧,老板正看著我们,面露微笑。
「听说你们接下来要去走走?」
「嗯,机会难得,想稍微逛逛。不过……」
我们不是要逛观光景点,不需要介绍给我们。我本来想继续这么说,
「那正好!」
「咦?」
「现在啊,观光协会理事长似乎在店里很闲。机会难得,应该可以让他带领你们!」
「咦?」
观光协会?理事长?
现在店里除了我们,不是只有一人吗……
如此心想的我,望向刚才在右后方的男性,
「喂,哪有这样的啊……」
对方即使语气平静,依然露出不情愿的态度瞪向老板。
「有什么关系,这种机会很难得啊。就当作巧遇吧,好不好?」
老板感觉毫不在意,继续开口。
「呃,其实我们不打算观光,只是想稍微走走而已……」
在我想竭力阻止事情发展时,
「……好,我知道了。」
男性平静地点头后,一口气喝光剩下的咖啡,突然站起来。然后仔细折好刚才在看的报纸,跟著走向我们的座位。
接著,
「老板说得没错,这可能也是缘分吧。那就由我带两位逛逛川越,敬请多多指教。」
如此表示后,礼貌地向我们行礼。好像在求职季宣传影片上看到的一样端正。
「啊……呃,这个……」
面对困惑的我们,男性丝毫不为所动,依然维持行礼姿势。
既然对方态度这么诚恳,除非有特殊原因,否则很难推辞。
「请您多多指教……」
完全无处可逃的我们,无法抵抗突如其来的发展,就这样展开川越观光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