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周六。我坐新干线去往了大阪。
以前,在有新干线之前的汽车时代,从东京到大阪好像要花将近八个小时。电车出现,然后新干线完成后变成了一半的四个小时,之后经过了五十年现在只需要不到两个半小时就能往返。
「旅行,也没有这种感觉呢,真的是」
我看着高速略过的风景,喝着在车站买的茶。
直线的话需要一小时,虽然不知道今后会如何,但随着线上的进化,仿佛身临其境的通讯说不定也是有可能的。
像现在这样,直接去往当地的意义,到底还能保持到什么时候呢。
就这样,因为说要见面聊聊而出门的情况,很快不会再有也是有可能的。虽然有些麻烦,但会把这当成贵重机会的日子说不定也会到来。
「不过,也不觉得是什么很重大的事情……」
我回想起了加纳老师打来的电话。
内容是到研究室来取在实习课程上制作的作品DVD和胶带之类的东西。公布『毕业典礼后由队伍的代表来取』这个信息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到。
然后直到最近,在研究室大扫除的时候,找到了几个北山小组的作品所以才进行了联络。
虽然是邮寄就行的内容,但她说机会难得要不要见个面,我倒是也没有必须要拒绝的理由。
如果说有什么问题的话,也就只有从新大阪到大学所在的南河内的距离一望无际的远这种程度的事了。这个时间的话,应该要到接近傍晚才能抵达大学了。
是有什么事情要聊呢。
(最近怎么样了,之类的……这样吧)
虽然会直话直说,但也说不上有什么具体的状况。
我回想起了贯之,奈奈子,还有志贵的脸。
我有预想到就算只是和大家约个时间也会很困难。这其中关于要怎么和志贵取得联系,还完全处在摸索的状态下。
虽然会在SNS上上传插画,但她并不会提及自己的日常。没有生活感,谜一般的神画师。这就是秋岛志野给大众留下的印象。
还有其它要做的事。精炼企划自不必说,关于我所处的位置也有必要确定下来了。
要在什么时候告诉公司的大家。是要说有事要忙所以需要时间吗。被问到深层意义的时候该怎么回答。还有,要不要交代自己不在的时候希望公司怎么安排。
其实并没有像这样到大阪来的时间。明明应该要尽可能多地把时间花在企划上。
「但,还是来了呢……」
想起来,成为转折点的瞬间,一直都是在老师和我交谈的时候。所以这次也是下意识就这么做了也说不定。
丝毫不知我心中的纠葛,新干线正高速开往大阪。
在安静的车内,响起了下一站是京都的广播。
◆
桥场告诉我他有事要去大阪,在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我一个人进行着活动。
虽然这么说,但因为桥场是企划的关键,也不好单独进行,就将会议本身向后延期了。
然后,为了有效利用空余时间,我行动了起来。
「真的是好些年没见了啊。我吃了一惊呢,没想到你会突然联系我」
在市内的家庭餐厅久别重逢,九路田孝美的语气虽然敷衍,但总觉得氛围变得有些柔和了。
「是呢,要不是发生了这种事,根本不会想到要和你联系」
我这么说后,九路田苦笑道,
「没错。我也是这样,河瀬川」
毕竟在大学的时候就像是在相互牵制一样。但没想到踏上社会以后,会在同行业不同公司担任着相同的职务。
「不好意思跳过开场白,单刀直入地说。希望你能协助我们的企划」
九路田双眼突然闪烁了一下。看起来就像是大学时那样。
「根据内容,只能这么说」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看一下这个」
直到前些天为止认真重写的,最新的企划书。
和桥场一起,彻查出了有可能会成为问题点的地方。并且,为了让其变得有趣还加了很多东西进去。
(九路田的话,应该能明白其目的)
粗略看完之后,九路田喘了口气。
「怎么样?」
他不用吸管咕嘟咕嘟地喝着冰咖啡,刻意移开视线说道,
「前阵子,桥场给我看了这个企划之前的版本」
「所以?」
「完成度要比之前高。如果是想要在给那些老家伙们看后死缠着要钱的话,之前的那个要好得多。但是——」
九路田皱起了眉头,
「如果被要求参与那个的话,我会立刻回绝」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因为完全和预想的一样。
「那,这次的怎么样?」
他向我这边瞥了一眼,嘻嘻地笑了。
「当然是要参加啦!需要修正的地方特别多,太期待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这样一来就定下了一个重要的成员。
「但这个,仔细看的话没决定的部分多过头了呢。这个班底是什么啊,写的全是(希望)啊」
就像他说的那样。
现在写的成员一览表,说到底只是桥场作为理想写下的,还没有全部确定。
接下来会一个个进行交涉的——。相信他的话,从能处理的地方下手,就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所以,希望九路田你先确保动画工作室,以预算方面的交涉为主进行协助……」
说着的同时,我总算是注意到了。
九路田带着不自然的傻笑表情,看着我这边。
「河瀬川」
「什,什么啊」
「你想没想过,我们一起来让桥场的工作变得轻松些?」
诶?我这么回应的下个瞬间。
「喂,这边这边!大家都过来吧!」
回首后看到的是,
「英子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真的是,变成了工作能力很强的女人了呢!」
用口罩和太阳眼镜全副武装的奈奈子,
「前辈辛苦了!竹那珂,情绪爆表地来了哦~!」
变成闪闪发光的女孩子的竹那珂,
「哦,大家都没变呢!毕竟五六年也就只是这样吧,嘎哈哈!」
把头发染红留着软莫西干发型的火川,
「河瀬川前辈……!好久不见!哇~真的,还是和以前一样该说是色气吗真的是美女呢~,穿西装的样子也真的让人欲罢不……好痛!」
对把脸凑过来的斎川,我总之先弹了她的额头进行迎战。
但,就算是这样。
「大家,为什么……会聚到这里来,很麻烦的吧?」
就算只是确保奈奈子一个人的日程感觉都会让人觉得目眩,召集了这么多成员,这个状况简直可以说是奇迹了。
但是,被我这么说的当事人们,
「就算你这么说,呢。会来的吧,一般!」
「毕竟从九路田前辈那里收到了那么热情的说明!」
「烦死了啊,会这样的吧,那家伙如果回来了的话」
「总算回来了呢,辈前,回到现场!」
「是啊,知道这件事的话根本不是还能悠哉地拍视频的情况了吧!」
就像是很理所当然似的,他们说着会在这里的理由。
「真的……总觉得,很狡猾呢」
感觉有些心头一热。那家伙果然很厉害。因为他可以让这些成员的内心同时产生涟漪。
「是啊,很狡猾呢。相对的,得让他好好完成工作呢」
这样一来,企划书的(希望)部分看起来能得到大幅减少了。
剩下的有桥场,还有,中心人物的两人。
「所以那个,桥场前辈呢?」
对于斎川的疑问,我说道,
「出远门了。说是要取回忘记拿的东西」
桥场现在,是在想些什么呢。
关于重新回到现场这件事,有什么要和姐姐说的吗。
◆
「那么差不多,请开始准备下一部分的情节」
从负责编辑的藤原先生那儿来了一通简短的电话。
「我明白了」
虽然只进行最小限度的必要交流,但就是这点让人觉得畅快。虽然貌似也有会说各种玩笑话的类型的编辑,但他是会专注聊工作情况的类型。
上一卷,故事进行到了相当深入的地方。在看了各处的反应后,决定了接下来的展开。结果,因为也有得到好评,我就把故事继续进行下去了。
「好,开始吧」
拉上房间的窗帘,关掉所有的电灯,做出了模拟的黑暗。一边听着伴奏音乐,一边把注意力集中在登场人物们要怎么行动这点上。
哀虐的血色之剑。在这个故事里出现的登场人物们,虽然没有明示,但全都是以学生时期的朋友们为原型的。当然,根据展开虽然多少会进行改变,但这个展开的话这家伙会这么说吧,的主轴并未受到动摇。
作为故事中心的反抗组织军队。虽然人数少,但却有着洋溢着才能和热情,令人喜爱的家伙们。
一直在退后一步的地方看着事情发展的女参谋,虽然啰嗦但拥有令许多人着迷的声音的女歌手,虽然天然但充满才华的魔法使,想要超越师傅而努力着的助手,力大豪放受人爱戴的战士,虽然冷静透彻但不带私欲地思考着通向胜利的道路的将军。
然后,一直位于他们中心的天才剑士。这就是主人公。
故事是以这个主人公和其好友的剑士两人为主轴进行的。经历了数个大型事件,离开了反抗组织的主人公,想要再次回到军队,故事就停在了这之前。
终于要到了。那家伙回来的时候。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毫不费力地回来。因为他,还有周围的人,都有分别度过的时间。
「是内心。要怎么准备」
迷失方向的时候,人会和谁商量呢。关系亲密的朋友吗。还是说是和恋人吗。又或者是——。
我在键盘上,敲击着内心。
『他,为了得到指引,去到了曾经的师傅的身边』
◆
新建造的校舍林立,大艺大产生的变化大到看起来就像是一所不同的学校。
这其中,只有影像研究室,还保留着和以前相比没什么变化的氛围。敲了敲常去的研究室的门后,传来了和印象里一样的「请进」的回应。
失礼了,我这么说后打开门进入了室内,一如往常的书籍和胶带堆积成山,样子和六年前相比完全没有变化的加纳老师从后面现身。
「哦,来了啊」
回应的语气也像是把在校学生叫来了一样。
「好久不见,老师」
「也不算吧,六年了。不过,差不多小学生也能变成中学生了,这么想的话也算是挺久了吧」
果然成了大人以后,就不会有多少变化了吧。
「总之先坐下吧。喝咖啡可以吗?」
是,我这么回答。在这里像这样喝到咖啡,也觉得是久违了。
环顾研究室室内,看起来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明显变化。加上老师看起来也没有变,甚至会产生只有我年龄增长后又来到这里的错觉。
(时间……吗)
因为是太久之前的事情,所以会不小心忘记,我曾经穿越了时间。像这样作为大学毕业生身处于这个场所,也是因为有那次的时间穿越。
作为结果,发生了很多事。与许多人相遇了。
但抵达的地方是,我放弃了作为创作者为生的路。
如果,那场时间穿越是因为某人的期望而造成的话,那么那个人,会不会希望我这么做呢。
说不定,我犯下了重大的过错,并就这样留在了这里。
这个仿佛时间停滞了的研究室,是不是其实之后会再次大幅回到过去的时间呢。
在我这么妄想的时候,从背后听到了像是要打消这些念头的声音。
「有点热所以小心点哦」
老师拿着两个杯子回来了。她将其中一个放在我面前,然后自己拿着另一个坐到了沙发上。
立刻喝了一口后,老师皱起了眉头。
「很苦啊」
就连这种地方,也和以前一样。
「那,这个,交给你了哦」
老师这么说着,把带有学校标志的纸袋递给了我。
看了一眼内侧,里面是附盒子的DVD和印刷出来的脚本,还有为了毕业设计归纳的纸张之类的东西。
「好的,确实收下了。非常感谢」
我从纸袋里取出了一张DVD。这是二年级的时候大家一起制作的作品。两手拿着包装。感觉像是从手心处传来了热量一般。
这样一来,来大阪要办的事情就完成了。
「状态,怎么样?」
老师仿佛就像是在关心课题进展似的这么问道。
老师知道我离开了创作者的道路。因为我自己在毕业的时候告诉过她。
那之后的事情,就再也没有告诉过她了。为了填补空白的六年,我想着要怎么形容现在的自己,然后我先说了一点,
「我,开了公司」
「哦哦,创业了吗。很辛苦吧,然后呢?」
「情况很好。还算顺利」
这么说了后,老师温柔地笑了,
「很努力呢」
她这么对我说道。
老师并没有说太多。学生的时候的话应该还会对我说很多的。
但我觉得能够理解其中的理由。
这里是艺大。谁都是带着要在娱乐产业的世界活跃的想法来到了这里。但是,并不是大家所有人,都能实现那个梦想的。
入学的时候,完全就像加纳老师说的那样,数百人入学,能得到自己想做的职务的只有数人,就是这样的世界。
剩下的学生们,带着和入学时不同的想法毕业。能就职说不定还算是好的。很多人会没有工作四处流浪。对于艺大来说,这种事并不算罕见。
老师一定是在顾虑这点吧。对于梦想破碎的人,不想使用错误的言辞。对于没有留在那个世界的我,就只能说些温柔的话了吧。
感谢这份关心的同时,被留在领域之外的寂寞,又重新让我认识到自己所在的场所。
今天,我一直在烦恼该说些什么才好。老师如果进一步询问的话,我打算就那么回答。
但是,我也注意到了,老师并不会这么亲切这点。
只要我自己不说的话,她就一定不会进一步问些什么的吧。
也可以就这样回去。说些和我的决心没有关系的话题。适当地寒暄,说声有机会再见,然后长期分别的选择应该也是有的。
来这里,是因为老师说了让我来取留在这里的东西。
但是我,
「老师」
对握着包装的手加重了力道。
薄塑料发出了啪的声音,指尖感受到了轻微的疼痛。
「我一直在烦恼,要不要回到创作的世界」
果然不能就这样结束。
感觉室内流动着紧张的氛围。无言的空气中,只有加湿器发出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是停在了窗边吗,能听到乌鸦挥动翅膀的声音。带有特点的鸣叫声,传来了两三次并逐渐远离。最后等到完全听不到那个声音的时候,
「……这样啊」
老师带着平静的声音回应道。
那是认真的表情。温柔的语调不知消失到了何处。
是切换了开关呢,我领悟到了这点。
不成器的学生,面向多次帮助了自己的老师。
虽然没有特地说出口,但我想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了吧。
但这偏偏又是,最困难的事。
「我感到迷惘。虽然有想要回去的意志,但已经过去了六年,这还能被原谅吗。在大家面前,在创作现场,我还有站在那里的资格吗,自己不管怎样都没办法做出判断」
河瀬川,九路田,还有贯之。
就算是不断做出对自己有利的解释,他们也会等着的吧。
但是,我无法踏出最后的一步。就这样前进真的好吗,大大改变道路,能得到原谅吗。
「我……真的可以重来吗」
◆
他,去往了师傅所在的地方。
许久未见的师傅,对他表示了暖心的欢迎。与一直以来的严厉相比,这令人难以置信。
他知道其中的理由。现在的自己,并不是剑士只是农夫。对于并非处在战斗的世界的人,师傅会温柔以待的吧。
只是这样,就让他感到踌躇要不要说出实话。放弃了之后又打算回去,会被说些什么呢。自己正打算坦白,就算被冷淡地撇开也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不得不问。因为自己还带有迷惘。
师傅,请告诉我你的看法。我想要再加入反抗组织。
师傅的脸色变了。他做好了接受严厉话语的觉悟。说不定会变成需要拔剑的情况,悄悄在内心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但是,这个预想大大地落空了。
师傅用比刚才还要更温暖的表情,注视着他。
然后,静静地开了口。
◆
我对向我投来的严厉话语做好了觉悟。
但是,从老师口中,
「很痛苦吧,桥场」
她说出的,是慰劳的话。
既没有被痛骂,也没有感到吃惊。实在是令人感到意外。
「……我还满心以为会被斥责」
我这么正直地回答后,
「斥责?不可能会这么做吧」
老师笑了。
「你已经踏上了社会。站在不论做什么都要自己负责的立场。不管是努力还是懈怠,都取决于自己。在这个立场上,开了公司,甚至做到了能影响别人的人生。很了不起啊。和每年都要不负责任地送出一百个无职人士的我相比,要了不起多了」
很轻巧地说出恐怖的事情。这部分还是老样子。
「这么了不起的你,想要再回到那个麻烦的世界。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桥场根据经验这么决定的话,那这就一定是正确答案吧」
难懂的话。
既可以说是得到了赞扬,也可以说是,这种事情你自己明白的吧,的责问,感觉是怎么理解都行的说法。
「老师不觉得我……摇摆不定吗?走向了不同的道路,但结果又回来」
已经是选了一次不同道路的人。我不觉得重新判断算是什么好事。
老师拿起了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后,再次看向我的脸。
「是啊,会这么觉得」
轻易地,甚至有些扫兴地坦言道。
「不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勇往直前,擅自判断自己不适合这个世界,舍弃同伴们并自己独自成为了正经的社会人,但只是有了一小点契机就得意起来,想要再制作些什么。半途而废,愚蠢呢」
「唔……」
老师像是在哪里用相机拍了下来似的,准确地攻击薄弱部分,对我带来痛击。
大意了。这个人真的是最高级别的可怕。
「——但是,我完全不觉得这是错误答案」
然而,老师她。
并没有就这么结束。
「有什么关系嘛,就算愚蠢。半途而废又怎么样。又不是要去死,能重来的话重来多少次都行。毫无错误,笔直走在成功路线上的话最后就能抵达真结局什么的,这是谁决定的?这种事,是自己决定的。因为可以自己决定,所以才有意思啊」
「但我……在这里再重来,会给很多人添麻烦。什么都不做的话,说不定就不会添任何麻烦」
追随TWINS的大家是。还有河瀬川和同期的大家也是。因为我的决定,恐怕会造成很多麻烦。
「哈哈,所以那又怎么样」
但老师一笑置之。
「喂桥场,你忘了吗?你把回老家的朋友带了回来,特地把和自己关系好的画师送进别的小组,为了培养那个人而引见给其它专业的后辈,其它还有很多,拉着大家到处跑,然后让他们自由发挥放着不管哦。事到如今,还说什么添麻烦。别逗我笑了」
「………………是的」
老师的攻击,实在是沉重。我无言以对。
但是,十分温柔。
「只要还活着,就是会不停添麻烦的啊」
最后说出的话,是简单易懂的宽恕。
「真的难以忍受的话,谁都不会集中到你的身边。虽然过去很重要,但就算这样也不要任其摆布。相信现在的你自己」
我拼死控制住,就快哭出来的那份情绪。
「……绕的路,真的很长。我体会到这真的花了很长时间呢」
至今为止的时间,真的是有必要的吗。如果听从老师意见的话,说不定就算去思考这些事情也没有用。
但果然,六年的时间——很长。
「桥场」
老师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下来。
「那,最后再说一句吧。我说的话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如果能起到什么帮助的话,就和那个纸袋一起带回去吧」
老师喝完了咖啡,把杯子放到了桌上。
然后,就像往常做的那样,在我面前漂亮地交叠双腿,
「在这个世界上,绝不存在任何无用之物」
无法言喻的感动,渗透了我的内心。
大学的四年,和之后的六年。
一直感到迷惘的时间,选择,和之后的结果。
度过的十年时光在脑中闪过。回到过去,重来后得到的结果,所抵达的地方如果就是这里的话。
说不定,这样也并不坏。
「以前,有听别人说过,和刚才类似的话」
「吼,这样吗。是带着什么感觉对你说的?」
我想起了那天的,羽田机场。在许多人看着的情况下,那家伙,一边哭着一边对我说的话。
「是一边拿着化妆包打我一边说的」
老师一瞬间感到惊讶,然后笑出了声。
「那样挺不错啊,要是我也那么做就好了」
我一边再次感谢那一天的河瀬川,又重新这么感觉到。
虽然本人很讨厌被这么说,但果然很像呢。
◇
离开研究室来到外面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也几乎看不到学生们的身影。
「还有,回程的公交车吗……」
最坏的情况下,就算很远我也做好了走回去的觉悟。也不知道下次来这里会是什么时候,觉得看着令人怀念的风景步行也并不坏。
进入眼睛的情报很少的话,感觉人会自然地审视自己的内在。就像我,走在情报量很少的夜路上,思考着关于自己的事情。
我为什么,想要制作作品呢。
不惜做到这个地步,又为什么打算要改变道路呢。
「到底是,为什么呢」
契机很明显。最近与河瀬川讨论的期间,意外从贯之那里收到的『信件』。因此感动,并振奋了起来。
但只是这样的话,我觉得并不会达到要去改变人生的地步。更加根本的,位于内心深处的某物推动着自己。为了把内容变成确实的东西,我才来到了这里也说不定。
老师没有问我想要重回创作的理由。是她的温柔吗,还是说,这是这种东西自己去找出来的叱责吗,我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但我总算是能朦胧地看到自己心中的答案了。
「能够相信的东西——是这个吧」
九路田有,我没有的东西。而且,也是茉平先生有的东西。
超越憧憬,欲望,快乐之类的,那个强大又沉重的东西,我来到这里后才终于,觉得有点理解了。
「就差一点了」
普通的生活中难以得到的东西。只有在创作的世界里才能完成的事情。通过大家的力量,全力碰撞后,孕育出来的东西。
我一定是,为此才回到创作的道路上来的。
「还差一点……就能用语言表达了」
我眺望着社团大楼的周围,慢慢地走在后方的小路上。
春天的夜路,既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正适合步行。肌肤接触到的空气总觉得有些轻柔,记忆像是渗出似的被唤起。
那是,在迎新联欢会之后吧。
背着在社团活动室喝醉了的志贵,走这条路回到了合租公寓。
在到处都能听到学生声音的周围,只有这里反而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我和她,聊了很多事。
「没有自信呢,那个时候」
很有气势地来到了艺大后,被大家的能力所压倒。
就这样留在这里真的好吗,那个时候一直有这样的质疑。
坦率地告诉了志贵后,我被她挽救了。
『什么都做不到的人,是会拼命找出可以做到的事情的哟』
大家都是这样的,大家都在拼命地挣扎。
那个时候因为是这么想的,所以之后的四年才能不断努力。
但是经过了十年,我仍然,还在寻找着能做的事情。
我深切感到自己没有进步而笑了出来。
「要怎么样,传达呢」
又有想要制作的东西了。贯之,奈奈子,河瀬川,九路田,斎川,火川,还有竹那珂小姐,想要和大家一起制作。
当然,还有志贵。
但是,到底,要怎么样。
调查联系方式并不是多难的事情。能找到什么途径的话,联系到本人也是可能的。
但问题不在这里。不在这里啊。
「该……传达些什么呢」
一想起她,内心就越发感到疼痛。
她一直相信着我。
从最初,到最后。六年前,告知自己要走上别的道路的,那天为止。
对于这件事,我又做到了些什么呢。
越思考就越觉得她的温柔令我感到痛苦。
但是,既然要做就不得不传达。
我在这六年来,不,从进大学开始的十年来,在想着些什么这件事。
为什么又想要回来创作,把这个理由。
「……」
樱花的花瓣被风吹拂,在空中飘散。
只有通向后方的路,在天黑以后会因为太暗而看不太清。所以,每隔开一定的距离都会设有路灯。
散开的花瓣,和飘落下来的花瓣,因为风而交叠在一起。像是要遮住视野一般,被樱花的颜色所渲染的光景,最终安定下来,溶解于黑暗之中。
朦胧地,看到了前方有什么在。
多亏了路灯,看到了被其照亮的影子。椭圆形的光下,浮现出了娇小的人像。
我对那娇小,柔和的氛围有着印象。
「恭也君」
听到了声音。
但那,并不是从记忆深处传来的。
「诶?」
我不由自主地开了口。
「为什么……」
大家从这个地方毕业后,已经过了六年。
在大阪的最南侧,这样一个夜里的黑暗之中。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呢。我实在是,搞不明白。
「志贵,为什么」
用令人怀念的名字呼唤的对象,果然这里的时间也像是停滞了一般,对我露出了温暖又柔和的微笑。
◆
师傅向他指明了道路后,他离开了那个小屋。
春天,樱花也会飞舞在这块异世界的土地上。他回忆起了加入反抗组织的契机。
拥有稀有才能,却没有开花结果的魔法使少女。
他为了少女而取得了蕴含着魔力的矿石,少女因此得到了力量。
而现在,他站在那个少女的面前。
少女需要他。当然不仅仅是作为反抗组织的一员,更是因为他对自己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然而他甚至连和少女视线相对都做不到。
想起来,他一直在违背约定。尽管知道少女需要自己,但还是没能回到反抗组织。
事到如今还想怎样,她应该是这么想的吧。正当他这么想着而感到犹豫时,少女慢慢地向他走近。
——要不要一起散步。
一起走在充满回忆的地方,填补了空白的时间。
◆
像是在梦中,记忆中似的。
黑暗,在微弱的光下,被樱花花瓣所覆盖。
在黑暗深处依稀听见,汽车和电车的声响,反而让人觉得有着更强烈的幻想般的印象。
我和志贵走在路上。
十年前,就像现在这样,两个人一起走。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聚到一块儿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
「恭也君,现在在做些什么?」
「嗯,在做普通的——工作。志贵呢?」
「我也,在做画画的工作哟」
「好像挺顺利……的吧。经常能看见呢」
志贵虽然回复了一声“谢谢”,但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有精神的样子。
(工作,很忙吗)
人气高这点我当然知道,但说实话,我并不清楚详细的工作情况。
以前的话,明明不管多小的工作都有掌握的。
就算和以前一样地走着,在另一侧流动着的也是不同的时间。
我不知道志贵的事。
在做些什么,在烦恼些什么,会因为什么而感到高兴。
画集为什么连一本都没有出。工作之外的事情从不对外透露的理由。
而现在,为什么走在我的身边也是。
「为什么,在这里?」
我询问了自己在意的事情。
「从英子酱那里听说了哟。说恭也君在这里」
很简单地说出了内幕。
因为企划的事情,找到志贵联系方式的河瀬川,得到了直接打电话和她交谈的机会。
像是理所当然一般聊到了我的话题。志贵说想要和我聊聊,河瀬川告诉了她我在哪里。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就算是这样。
「明明要个电话号码,或者RINE之类的就行了」
就算清楚知道我来了艺大,校内本来就大,在哪里遇见什么的实在是相当偶然的情况。
就像现在这样我打算从后方的小路离开,各自在这个地方和时间点步行相遇的可能性什么的,应该是无限低的吧。
志贵的回答是,
「想要直接见面,然后聊聊哟」
我感到意外。
「为了这个,才特地?」
嗯,她点了点头。
「……这样啊」
是什么事情呢。
就这样走着,从她口中会说出些什么呢。
先说说我的事情也可以吗。
难以言喻的不安扩散开来。六年的空白,我的离开,逐渐变成了恐惧。看起来什么地方都没有变的她,真的还依然是志贵吗。还是说,只是看起来是那样呢。
温和的空气带着重量,从我前方,压向地面。沉入地下,被埋葬在真正的黑暗之中。
从我口中说出,会不会一切就这样结束呢。
明明应该是朝向未来的话语,会不会成为通向毁灭的话语呢。
我大大地深呼吸。
「志贵,那个,我……」
因为我的呼唤,她停下了脚步。
像是在配合这个动作一般,风的声音也停止了。
安静的,一点一点,像绵绵雪花般掉落下来的花瓣。
「虽然做了别的工作,但还是,又想要去制作,所以才」
聪明地拜托什么的,虽然不是不可能但我做不到。
想好的理由什么的,到了关键时刻,理解了自己根本没办法完整地说出来。
我强行赶走涌上来的不安,
「想要,一起制作。和志贵。虽然可能会觉得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但就算这样……!」
本应停止的风,再次刮了起来。虽然至今一直是符合春天般的温暖,却突然一变带来了冰冷的空气。
她转过了身。直面着我,然后,露出了有些寂寞的表情。
「明明做了——约定」
感觉,听到了声音。
是破裂的声音吗,还是说是碎裂的声音呢。
是因为这句话,被打破的东西发出的声音。
「志,贵……」
我带着嘶哑的声音叫了她的名字。
直接见面,想要传达的事情。
一直萦绕着的不安。还有,约定。
在十年前,我们定下的事。
『恭也君,想制作什么?』
『什么……是指?』
『想制作的东西。想着你是不是有什么目标』
『嗯,有哦』
『能把那个告诉我吗?』
『……现在,还不能说呢』
『那还真是遗憾呢~。但我想努力成为其中的一员呢』
一起制作吧。一起。想要一起。
我的愿望,和她的愿望。对于这个约定,我做了些什么?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有些寂寞的表情,和话语,我。
(抱歉,志贵)
道歉吧。企划什么的,不是这种事情。
我没能遵守约定。
没能将她迎入重要的作品里。
甚至连在一起,都没能做到。
道歉,然后,这次一定要,让其了结。
「恭也君」
突然被叫到名字,我抬起了头。
志贵打开了包包,从里面取出了什么。
然后她把双手藏在身后,
「能把手,伸出来吗?」
那是她一直展露的,温柔的笑容。
◆
少女一直和他一起走着。
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季节怎么怎么样,天还有些冷之类的。
关于这之后在前方等待着的事情,互相都没有提及。
经由自己口中说出而导致毁坏令他感到恐惧。
与少女定下的约定,没能遵守到最后这件事。
什么时候才能说出口呢。变成那样的话,自己会说些什么呢。
最后两人终于来到了山丘上的石碑之前。
对他来说,这是个难以忘怀的地方。
飞往了没有任何熟人,孤独的异世界。
被误认为魔物,拼死逃窜。
以为会就这样死去,处在极度的恐惧之中,
与少女相遇,得到救助。
之后,和少女在这里交谈了不知多少次。
大家都在某处怀抱着恐惧生存着。
所以,不需要认为只有自己是这样的。
少女也,拥有着被排挤为外人的过去。
虽然拥有特殊的力量,但却没能活用。
他一点点地变得强大。
而少女也变强了。
那个时候,两人定下了约定。
既然,来到了这个地方。
他做好了觉悟。闭上眼,对自己的所做的事感到后悔。
在这里,就能宣告永别了吧。
所以才,特意来到了这个地方吧。
果然是晚了,太迟了。
做好觉悟睁开双眼,少女面向这里站着。
伸出的手中,有一封信。
他有印象。收下后打开来看。
创造出理想的国家吧。两个人在那里生活吧。
他突然抬起了头。
◆
「手……?」
「嗯,两只手一起。手心朝上」
志贵轻轻点了点头。
我就像她说的那样伸出了双手。然后那个被静静地放在了我的手上。
被纸袋包着的,一本书。我用眼神向她确认能不能打开,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里面的书。
「诶,啊啊……!」
看到封面的那瞬间,我不禁发出了声。
不可能忘记。在曾经所在的世界看过不知多少次,然后刚进入大学,就在她房间的显示器上看到的,那幅画。
「是……SUNFLOWER」
是,画集。
拯救了我无数次,并改变了我的人生。
终于在这个世界,也成为现实出现了。
应该还没有要发售的预定。那也就是说,刚完成没多久,是这么回事吗。
「要把这个,给我?」
为了把这个交给我,才来到这里的吗。
志贵仍然带着微笑,指向了画集封面的一部分。
「诶,这里有……什么?」
我匆忙确认那个部分。
「黄色的,花瓣?」
仔细看的话,封面略下方,有着飘荡着的黄色的东西。
原本以为是花瓣的那个,我立刻明白了那到底是什么。
上面写着文字。是签条。
「这是……!」
我大吃一惊。
那是和我共同度过了大半大学生活的东西。
不可能会忘记。
我立刻看向上面写着的文字。
『和大家一起完成最棒的作品』
我没有作声。
经由这张纸导出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地,满溢了出来。
「啊……啊啊,啊」
手在颤抖。不,全身都在颤抖。
志贵,朝向这里,慢慢地走了起来。
「六年前呢」
一点点,一点点。
「恭也君突然搬家」
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离去的时间,我。
「房间空了下来,人也不在了」
志贵,慢慢地绕着房间走了一圈。
在已经什么都没有的,那个房间里,
「只有这个,被留下来了哟」
找到了孤零零地掉落下来的东西。
「我想着哪天要把它交给你。因为——」
志贵,就在我眼前。
「毕竟,做了约定呢。大家一起制作。所以,像这么写下来,为了不让自己忘记呢」
笑容。
那是她将我考虑不周,愚蠢的想法,全部包容的笑容。
我只是茫然地注视着。
还维系着。一切都像这样,仍旧维系着。
河瀬川,还有老师说的话,拥有了形状。
「我想要去画哟。恭也君」
然后志贵继续说道。
「一起,制作吧」
决堤了。
就算看起来可怜,就算看起来很逊,仿佛这种事已经完全无所谓了一般,感情激荡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两眼流下了像是小孩子才会流下的大量眼泪,哗啦哗啦地不断洒落。本以为应该是好好站着的双腿,自然而然地弯下并跪在了地上。
对自己的训诫,并作为誓言制作的,像是符纸般的签条。
结果,在明白没法将其实现这点后,就随手扔进了垃圾袋。之后头也不回地移开视线并那么离开了。
而那个,又通过这样的形式回到了自己身边。
命运或者别的什么的,我不想用那种话来下总结。
在像个孩子般哭着的同时,我思考着。为什么我会拘泥于创作呢。为什么下决心打算回来呢。
那是一股力量。
从幼年到少年,然后直到现在,不论拥有了多么坚固的社会性和知识,都能一瞬间剥下那层不好看的面具,压倒性的力量。不论在心里竖起多么深厚,坚硬的门扉,十分轻易就能将其破坏,绝对的力量。
我至今为止一直见证了那无数的奇迹。
就像河瀬川制作的游戏,又把我拉回了这个世界一般。
就像贯之写下的故事,在我的心里点燃了火焰一般。
就像那幅色彩鲜艳的向日癸的画,把我从灰色的世界里带了出来一般。
我被那绝对无法反抗,犹如神一般的存在,无数无数无数无数次地感动,并被拯救。
已经,没法逃离。我要面对,这股力量。
从身体内侧感觉到了像是在逐渐上涨的热情。我醒悟到,又要开始了呢。
「啊……」
等到眼泪总算是止住的时候,我才注意到。
一直能从头上感觉到十分柔软的感触这点。
「怎么了,恭也君……」
志贵温柔的手,一直在抚摸着我的头。
逐渐变深的夜晚,在已经变冷的空气中,
「谢谢,志贵」
我得到了,甚至有些承受不起的温柔与温暖。
轻轻地站了起来,我注视着她。
「我和你约定」
我已经理解了,这句话有多么沉重。
我觉得正因为这样,才不得不在这里说出来。
「我已经不会再说放弃的话了。大家一起制作。最棒的作品。志贵的,我最喜欢的志贵的画,还有大家做出来的东西,我会组织起来的」
志贵像是有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嗯」
但又马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恭也君都这么说了,一定会成为好作品的」
鼻子深处噌的一声。
虽然想要忍耐的,但果然还是做不到。
「嘻嘻,今天一直都在哭呢」
「抱歉……谢谢,志贵」
十年前的约定,在十年后的今天启程了。
已经不会,再停滞不前了。
◆
清晨,写完了情节,给编辑部发了邮件。
「……好,怎么样」
想起来,在学生生活上一直都在不断依赖那家伙。
成为了作家,成为了川越恭一,然后变成了一个人,找到了自己思考的意义。
所以现在才能更深刻地明白,大家一起制作的意义。
虽然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
如果大家要一起制作些什么的话,我能确信这六年是有意义的。
准备已经就绪。接下来就只剩一个人了。
「嗯?」
清晨的阳光,开始照亮房间内部。
在手机画面上反射,变白,看不清显示的那个瞬间。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早上六点。太早了吧。平时的话,是会无视负责编辑以外的电话的时间。
但是,看了画面。内心吃了一惊。
「………………」
说不出话来。
那家伙的电话号码,没有删除一直保存着。
从多功能手机换成智能手机,虽然已经换了好几部,但那个名字一直都在。
为了说不定会到来的那个瞬间。
我觉得自己有点紧张。毕竟是六年没有联系。
但紧张立刻就缓解了。
「——太晚了啊,恭也!」
是在笑,还是在哭。都无所谓了。
总算来了啊,桥场恭也。
我们的主人公,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