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有另一个人和我住一间的,不过今天大概是不回了,所以今晚你就睡他那张床吧。
纯这样对真里说。不过真里摇了摇头,毕竟作为一个女孩子,对和一个男人睡在一间房里这种事还是有些抗拒的。
虽然纯解释说并不是他和真里睡一间,而是会让绫过来。不过真里觉得这太劳师动众,还是坚决主张睡客厅就好了。
当然,对纯他们提供的被褥,真里今天倒没有表示要拒绝,而是老老实实的铺在了地上。
刚一铺好,真里就一下子扑到被子上,被子那温暖柔软的触感,让她的困意似乎瞬间就涌了上来,感觉就要这么睡着了。
“真里君,至少要换了衣服再睡吧。”
绫佳有些惊讶的说着。
嗯,真里虽然低声这么回答,却没有动。绫佳像是放弃了似的叹了口气。
晚饭是竹笋饭和凉拌油菜花。对于一动不动看着自己下厨的真里,绫佳一直很开心的在说这说那。像是说这样的料理很有春天的感觉啦。或是讲虽然这边还很冷,但是东京那边人肯定已经换上春装了啦,还有樱花也肯定已经盛开了啦。反正就是这样家长里短的闲话。虽然真里还是不怎么搭腔,不过两人总算在有一搭没一搭的一直聊着天。
最后做出来的饭相当美味。煮得软软的竹笋让人欲罢不能的口感还有酱油那的浓郁气味都充分调动了真里的食欲。
到底有多久没因为吃太饱而感觉困了呢?真里躺在被子上呆呆地想着。
突然,她想起了小学的时候在图书馆所读的童话『汉赛尔与葛丽特』。这个故事里的兄妹俩,因为家里养活不了他们而被抛弃了,然后他们在森林里发现了一个糖果屋,但屋子里住着的一个女巫,把他们两人抓了起来,还准备把作为兄长的汉赛尔养肥了之后吃掉。
但是故事里的女巫只关住了汉赛尔,而把葛丽特当成了佣人来使唤,结果后来因为葛丽特的机智,汉塞尔被救了出来,还把女巫给烧死了。当时真里读到这里的时候,她觉得这个女巫实在太不聪明了。她觉得假如,假如女巫能温柔地对待那对兄妹,然后把他们俩都喂得白白胖胖的,最后再吃掉,这样就很可能成功了。而且这对于汉赛尔与葛丽特来说也未尝就不是一种幸福。反正他们待在家里,也只会被父母当成负担而嫌弃。
真里一边思考着这些事,一边就迷迷糊糊快睡着了。迷蒙间,她看到绫佳单手托腮坐在桌子前,似乎在担心着什么的样子。
“…在想没回来的那人?”
真里不自觉的说出了口。其实从傍晚开始,她就有些在意纯他们那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
绫佳暧昧地笑了一下。
“虽然其实并不用太担心。”
绫佳和纯的说法一样,虽然应该是不需要担心——不过果然还是很担心。
真里窸窸窣窣的翻了个身,纯他们的这种关系,她果然还是感到有点羡慕。
话说回来,蛇又不知跑哪去了。伯父死后一度消失了,然后到这个家之后又突然出现了。现在又消失了。虽然真里觉得它真是有些神出鬼没,不过她现在也觉得无所谓了。
唯一要说的话,就是希望蛇要是爬出来,不要吓到绫佳就好了。
“都说了……你看裙子这不都皱了吗?”
这时绫佳一边说着一边靠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困了的缘故,真里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着绫佳的动作。只见绫佳靠过来明明一脸想要抱怨的表情,最后却只是把被子盖在了真里身上。
对绫佳那只手温柔的触感,真里莫名的感到有点紧张。
“对不起呢。”
绫佳有些唐突地开口说道。真里先是有些困惑,不过马上就明白绫佳是说关于自己被附身的事情。
其实直到现在真里依然觉得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实感,即使看到伯父的尸体被那样吃掉了,也还是很难全盘相信纯他们所说的话。
但不管怎样,眼前绫佳的脸上,那份悲伤,那份歉意,却是货真价实的。也许,这便够了。
真里闭上了眼睛,她已经很困了。抱歉什么的,怎样都好啦。迷迷糊糊的,真里这样回答着绫佳。
真里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绫佳柔软的手温柔的抚摸着。
也许,母亲的手就是那样的感觉吧。真里一边沉入梦境的世界,一边这样想着。
对不起呢。
绫佳的声音静静地回响着。已经渐渐陷入沉睡的真里,感觉自己的记忆深处似乎还有着一份被人这样道歉的记忆。
真里就这样在睡梦中漂浮在记忆之海上,海水暖暖的,带着真里载浮载沉,就像是被人拥抱着一样。
——对不起呢。
啊,那是和伯父分居中的夫人的声音。
对于真里来说,她虽然名义上是伯母,但却基本形同陌路。真里会和她照面的情形,只限于她来找伯父进行离婚谈判的时候。伯母一再提出离婚,而伯父则坚持拒绝,所以他们一直吵来吵去,情况却总是没什么进展。
伯母是在伯父替真里父亲还钱,卖掉了自己店铺之后离开的。伯母想必有着自己的人生计划与梦想,而这之中,应该是没有真里的。所以真里也明白,先不管她对伯父如何,对真里,伯母是没有什么可道歉的。
记忆的海水似乎又摇荡了起来。
——对不起呢。
到底是谁在这样对自己说呢。
突然,真里感到海水变得刺骨的寒冷起来。
某种单调,机械而冰冷的声音不断重复着,整个都海水都跟着震动了。
瞬间,真里觉得自己像是真的掉入了海中,她拼命想要扑腾手脚,却感到呼吸已经渐渐困难了。
真里一跃而起。
猛然从被子里坐起的真里,开始环视四周。
电话响着。
噜噜噜噜,噜噜噜噜。自己是被这个声音惊醒的吗?真里一边调整着急促的呼吸,一边盯着电话。
夜晚的客厅十分的寒冷,而且弥漫的黑暗也给人强烈的压抑感。明明已经从梦中醒来了,可真里此时却还是感觉呼吸困难。
像是有什么东西勒住了脖子。
感到不对劲的真里,向自己的脖颈伸过手。然后,指尖传回一个无比冰冷的触感。
一瞬间,真里全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真里紧张的向下看去,只见两只雾霭一般的黑手,这时正环绕在真里的胸前。
有什么东西正从背后抱着真里。
真里能感到自己的脸已经扭曲起来,准备着发出哀鸣。
但就在她实际喊出声之前,又有一只手一把揽起了真里的腰。那是与缠绕在胸前的黑手不同的,有力而温暖的大手。这只手一下子就把真里拉了过去。
“绫佳,快走!”
纯一边扛起真里,一边急急的对绫佳说道。然后他带着真里,向玄关跑去,被纯扛住的真里,这时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像是蛙鸣一样的短促惊呼。
真里眼中,房间里的景象快速的后退着。
她抬头一看,看到自己刚才睡着的被子上,一个黑色的,有着女人轮廓的团块,正看向这边。
明明是个浑身漆黑的黑影,真里却明确的感觉到,自己和那个东西对上了视线。
好在纯跑得很快,屋内没完没了的电话声以及那个黑色的女人都渐渐远离了真里,这时真里才感到气温猛然冷了起来,抬头一看,头顶上已经是满天的星空了。
这时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公寓二楼的走廊,绫佳这时也跟了上来。
赶紧从楼梯逃跑吧,真里刚这么想着,视野却突然一晃,然后她感觉自己开始急剧的下坠。
瞬间,真里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漂浮起来,她连忙闭紧双唇,免得口里漏出悲鸣。
直到落地之后,真里才理解到,刚才是纯扛着她从二楼跳下来了。
借着落地的势头,纯继续飞奔着。真里在纯的肩上捂住了口,想要缓和一下自己此时跳得飞快的心,由于真里是背对着前进方向的,所以完全不知道纯会面临什么情况,这也让她始终都有些担忧。
“怎么办,电话不接了么?”
绫佳在纯身边一边跑一边说着。真里听到纯咂了咂舌。
“水藤么…”
纯的语气听起来很不甘心。而这时,真里终于有机会开口问道。
“呐,为什么要跑呢,那个不能吃掉吗?”
“不行。虽然说不清楚,但总之是不行…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
纯确实是无法说清这到底是怎么不能吃,但他却非常确定这一点。
这时,真里用手扶住纯的后背,抬起头,打算观察一下追兵的动向。
只见那个黑色的影子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
“追过来了。”
真里提醒之后,纯咂了咂舌,再次加快了脚步。而真里则开始仔细观察背后的黑影。
她发现此时这个黑影的面容已经慢慢显现出来了。那一双细长的眼睛里不知为何似乎噙着泪水,一脸悲伤的表情。而一张薄薄的嘴唇这时也微微张开,好像要诉说着什么。
真里紧紧的将纯背上的衣服攥在手里,咬紧牙关克服着自己心中的恐惧,就这样一直紧盯着背后这个黑色女人的动向。
监视这家伙是我现在的任务。这就是真里此时的想法。
“快追上我们了,只差大概十米了。”
真里喊出了自己目测的距离,绫佳听到之后一边跑一边转过身,对着黑色女人举起手,放出一道光芒。虽然这道光并没有击中,只是擦过了对方的身体,不过这已经足够让身后的黑色女人降下速度,纯他们趁机再次拉开距离。
“真里君,你能看到灵体的<东西>?”
绫佳有些惊讶的说。
“是被附身的原因吗,还是一开始就能看到?”
“现在不是管这种事的时候!”
纯着急地喊了起来。真里只看到周围的景象又开始飞速的向后流动。
“往哪边走?”
他们来到一处有许多老旧建筑的街区之后,真里问道。
“到湾区去。那边人和灯光都会比较多,要有利一些。”
对真里的问题,纯像是怒吼着一样答道。确实,这里光线比较充分,受此影响的黑色女人行动已经明显迟缓了下来。
不一会。
“已经看不到那个黑色的女人了,大概已经甩掉了。”
一直紧盯着后方的真里这么说完,纯的脚步也缓了下来。
右手边能看到海,他们已经来到了湾区。
由于是观光地,就算在深夜也依然还有很多人。纯他们一行的样子当然是非常显眼,许多路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正当他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绫佳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倒在了地上。纯急忙回头,而真里也扭头过来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绫佳小姐!”
被眼前景象吓到了的真里,不由得第一次喊出了绫佳的名字。只见一条像是绳索的东西此时缠在了绫佳的脚踝上,而绳索的一端,还绑着一柄像是水果刀之类的小刀。最令人心痛的是,这把刀正插在绫佳小腿肚上。就这样,小腿,绳索,小刀,这三样原本应该毫无关系的东西,现在却被诡异的联系在了一起。
真里本能的厌恶着这样人体被刺中的场景,讨厌的感觉瞬间扩散到了全身,让她不由得颤栗,怯懦的哀鸣也不禁从嘴角泄露了出来。
“快走!”
这时绫佳喊了起来。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因为疼痛而动摇的感觉,似乎她此时所遭受的痛苦都只是错觉一般,那声音中所包含的,唯有毅然决然的心意。
“不过,你…”
真里第一次听到纯如此软弱而犹豫的声音。
像是对纯的态度感到不耐烦一样,绫佳砰的一掌拍向地面,又焦躁的咂了咂舌。
“是你抱着那个孩子吧,负起责任来,好好去保护她!”
就算绫佳怒吼出声,纯却还在犹豫。这时绫佳收起了愤怒的表情,露出了笑容。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的,去吧。”
真里耳边传来纯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的呼吸声。不过最后纯什么都没说,扛着真里就跑了起来。
“纯酱!”
“闭嘴。”
纯不禁像是迁怒一般对真里加重了语气。那声音让人感到此时受伤的似乎不是绫佳而是他异样,充满了痛苦。
绫佳的身影渐渐在真里视野里变小,而那个黑色的女人此时也慢慢赶上了绫佳。
明明自己只是被扛着,并没有在跑,但真里现在的心跳却像是在全力奔跑中一般剧烈。眼看着黑色的女人已经追上了绫佳,真里几乎都不敢看下去了。
然而在看到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纯就跑过了一个街角,让绫佳的身影从真里视野里消失了。
黑色的海面在纯他们眼前平缓的起伏着,街灯的照耀下,可以看到他们身后是一幢幢砖砌的建筑。
真里此时双手抱膝坐在靠近建筑的阶梯上,而纯则站在一旁。
两人正在等绫佳追上来。纯把真里放下来休息之后并没有回头去找绫佳,真里明白这是为了不让自己落单,她也明白这也是绫佳的希望。而且她知道,如果这时开口让纯回头找绫佳,只会给他无谓的伤害,所以她只是默默坐在那。
“对不起。”
她只是说了这一句。结果纯反而还安慰她似的说了不要紧。
由于醒来并没有加衣服就跑出来了,所以真里这时感觉有些冷,但幸而她是穿着白天的衣服钻进被窝的,所以这时还不至于冷得受不了。发现了这一点的真里,转头看了看纯,结果发现他穿着黑色的裤子和衬衫,虽然穿得很少却没有感到冷的样子。当然,这明显不是睡觉的打扮。
“纯酱,没有睡?”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纯一时露出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在真里指了指他的衣服之后,他才仿佛恍然一般啊了一声,然后露出很无聊的表情。
“在睡啊,不过因为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态所以这么穿。”
真里低下头。明明绫佳是要她换衣服睡觉的,但是纯他们果然还是警戒着啊。
在等待的时间里,真里时而看看海,时而看看酒店明亮的灯光,时而看看街灯下自己来时的道路。但只要路上一出现人,真里和纯就一定会第一时间用充满期待的视线看过去,但换来的却总是失望,
路人也已困惑的眼光看着他们。
虽然真里感觉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不过她也知道实际上应该并没有过多久。
终于,他们听到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真里抬起了头,那是女人的脚步声,而且听起来就像是在拖着一条腿一般。两人连忙向声音的方向看去。
绫佳从街角走了出来。她单手按着墙壁,一边支撑着身体一边走了过来。虽然先前绑住她的绳子已经不见了,但腿上的刀却还没有拔掉,光是看着,真里就觉得那一定非常的疼。
但不管怎么说,人来了就好。纯流露出终于安心了的表情跑了过去,真里此时也终于长出一口气,跟着站了起来。
但是,纯却突然停了下来。
“绫佳?”
他的声音有些疑惑。而真里此时也看出绫佳的样子有些奇怪。
绫佳身上,有什么如同黑雾一般的东西正渗了出来。这些黑雾聚集着,渐渐形成了一张仿佛在叹息着什么的脸,而那,绝对不是绫佳的面容。
是那个追赶真里他们的黑色女人的,充满悲伤的脸。
“纯酱,不对。”
真里喊了起来。不过纯似乎比真里更早的就注意到了不对,在让真里退开一些之后,就保持着和绫佳的距离,全神警戒着。
此时纯已经清楚的在绫佳的背后,看到了那个黑色女人的身影。
“这个笨蛋,被附身了啊。”
纯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骂道,然后猛然踢地,向绫佳冲去。而与此同时,绫佳丝毫不顾自己的腿伤,也对着纯冲了过来。
这样剧烈运动的话,伤口无疑是会扩大的,真里光是在一旁看着,就不禁扭曲了表情,感觉像是自己胸口被刺中了一般。
纯大概也是想到了同样的事,动作都有些紧绷僵硬起来。而相对的,被黑色女人附身的绫佳则毫不迟疑,直接对纯挥起手臂,一个手刀打在纯的太阳穴上,纯瞬间就被打飞到了一旁的墙上。
绫佳的头发此时都飘舞起来,她如同一头猛兽,一把揪起倒地的纯,而脸上的表情,已经如同黑色女人一般扭曲了。
明明都伤成那样了。那疯魔身姿让真里不禁用双手抓紧了脸颊,就算指尖已经深深的掐在了脸上,真里此时也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纯皱起脸,强行将绫佳的手臂挥开,然后向前一步欺近绫佳,像是要抱住她一样,从绫佳身前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暂时将她控制了起来。
“不要乱搞别人的身体啊!”
纯怒吼着,举起单手打算将附身在绫佳身上的女人拉出来。但绫佳却趁这个间隙猛得一转身,挣脱了纯的束缚,还以受伤的左脚为轴,顺势一脚踢在纯的腹部,将他踢飞到了海里。
“纯酱。”
真里不禁叫了起来。
这时,绫佳才好像刚刚发现真里的存在,将视线了过来。真里不禁绷紧了身体,因为她也明白,此刻这里,已经只剩下她和被附身的绫佳两个人了。
绫佳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真里,然后一步一步地,开始向着真里接近。
大概是由于一直在勉强行动的缘故,鲜血此时已经染红了绫佳腿上小刀的刀柄。然后虽然因为是黑裤子所以并不能看到到底渗出了多少血,但绫佳每走一步,裤子下摆都会发出沉重的声响,想必是已经被血液浸透了。
真里光着脚向后退着,地上湿冷的残雪刺激着她的脚底。
绫佳的脸颊上滑落了两行泪水。
就像是对什么在道歉一样。
虽然此时真里很想大喊不要过来,但舌头和嘴唇却像是麻痹了一样动弹不得。或许在真里心中。此刻还在犹豫,犹豫要不要这样对绫佳退避三舍,就算她此刻已经被附身了。
突然,绫佳跪了下来。膝盖落地发出的沉重声响,让真里吓得缩紧了身体。
看来,腿终于动不了了啊,真里想。
然而情况似乎并不是这么简单,因为紧接着,那个黑色女人突然像是被驱逐一般从绫佳体内脱离了出来。黑色的烟雾不安定的聚散着,勉强维持着女人的形状。
同时,绫佳也像是终于耗尽了体力一般,双手撑地低下了头。接着,似乎是用最后的力量,举起右手,像是扇走讨厌的烟味一般用力一挥。将那黑雾的团块,一下子消灭了。
真里是不知说什么好,而绫佳大概是已经力竭,于是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一阵尴尬而不安的沉默弥漫在空气里。
“纯!没事吧!”
突然,低着头的绫佳发出了声音。
“没事。”
此时,纯已经从海里露出了头,一边爬上岸一边回应着。
“绫佳,你是故意的吗?”
纯一脸无奈的表情。
“也不完全是,当时脚伤成这样,想跑也不好跑了……当然,我确实是想着如果被附身了也许能明白些什么。”
绫佳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回答着,看样子,她似乎暂时都没法行动了。
这时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纯已经翻身上了岸,看起来并没有太受伤的样子。一上岸,他就啪嗒啪嗒的跑到了绫佳身边,弯下身子搂住了绫佳。
“疼疼疼,不行,真的不行了。”
虽然绫佳想要装作轻松的样子,不过似乎还是有些忍不住了。看到这样的绫佳,真里想象着她所遭受的痛苦,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绫佳疲惫不堪地将头靠住纯的肩膀,然后用指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那个人在哭呢。”
绫佳凝视着自己的手指,凝视着这附身于自己身体的家伙所流出的眼泪。
“你被附身之后,看来是明白了些什么吧。”
“……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大概这个灵体并不是以自己的意志来袭击我们的,感觉是被谁操纵着,被利用了。”
话说回来。绫佳皱起脸说。
“不好意思,纯,帮我脚上那个拔掉吧。我自己拔不出来,怎么也拔不出来。”
纯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一边保持着让绫佳依靠的姿势,一边伸手准备将小刀拔出来。
这时,绫佳用苍白的面容,对着真里无力的笑了一下。
“接下来的事情没什么好看的,不要看这边了吧。”
这种时候还在担心别人啊。真里这样想着,不禁跑到了绫佳身边。虽然稍稍被自己大胆的行为吓到了,但这时的真里已经下定了决心,所以她还是紧紧握住了绫佳的手。
绫佳稍稍有些惊讶,但看到真里认真的表情,她最后还是将惊讶化作了温柔的笑脸。轻轻对真里说了句多谢。
纯皱紧了眉头。
眼前绫佳腿上的小刀已经只剩下刀柄露在外面了,而这刀柄上,似乎缠了许多层像纸一样的东西,虽然因为染了血的缘故纯看不太清,但感觉纸上像是写满了咒语之类的东西。
犹豫再三,纯最终还是直接伸手抓住了刀柄。瞬间,他轻轻呻吟了一声,而与此同时,真里感到绫佳的手也一下握紧了。
一股真里讨厌的味道冒了出来。
上次闻到这个味道还是小学的时候了。
那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在真里班上的教室里,有一个老旧的暖炉,炉子的烟囱靠着墙壁,一直伸向屋外。有一天,有个男孩子在炉子边上玩的时候,不小心将手放在了暖炉的烟囱上,虽然他大叫一声之后就把手拉了下来,但一块五指形状的皮肉已经粘在了烟囱上,而一股烧焦了的味道也一下子弥漫开来。
现在真里闻到的味道就和那时是相似的。
真里似乎还听到纯的手掌中传来了被烧烤了的啧啧声。
他的手烧焦了吗?真里想。
但就算如此,纯也还是没有放手。可不管他怎么用力,那小刀就像是和绫佳结为一体了一般纹丝不动,陷入僵局的两人脸上,此刻都露出了苦闷的表情。
难以忍受痛苦的绫佳不禁轻轻发出呻吟。
真里感觉到绫佳的手握得越来越紧了,紧到让她觉得有些疼痛起来。但真里知道,此时眼前的两人才是真正在忍受痛苦的人。
不忍再在一旁干看的真里,将空着的那只手伸了过去,抓住了纯正在用力的手腕。纯的手颤抖了一下,而真里则开始帮忙,一起用力拉着刀柄。
结果,不知为什么,他们这次一下子就将小刀拔了出来。这出乎意料的顺利,让真里都不禁感觉到了一种近乎失望的惊讶。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下总算是可以安心了,绫佳的手也终于放松了力道。
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绫佳的身体一下子瘫软下来,变得像是扑到了真里的怀里。
“抱歉了,真里君,多谢了……”
真里听到绫佳无力的嘟囔着。
而一旁的纯,此时则一点点的,想要把自己的手从小刀上拿下来。
“抱歉了,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啊,手没事吧。”
“没事。”
虽然口里这么说,但是纯的右手手掌这时已经明显的烧烂了。绫佳看到之后一下子绷紧了脸。
“是拔除师干的吧。”
“应该是吧……缠着那个刀柄的,肯定是什么拔除用的道具,虽然没看清,但估计是写着恶灵退散什么的纸。 ”
纯像是放弃了似的说道。
真里凝视着这虽然被血所沾湿依然散发出险恶光芒的小刀。她不明白为何在她帮忙之后就一下子能拔出来了。
“这个,大概是专门克制<东西>的。“
纯应该是感觉到了真里在想什么,所以解释着。
“有你在真好。”
说着,纯有意无意的轻轻敲了一下真里的头。
自己或许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说过吧。真里像是收藏了什么宝物一般,紧紧的在心中抓住了这句话,她眨了眨眼睛,感觉这句话带来的热量一下子充满了全身。
这时附近似乎已经没有可疑的气息了,不过对于感受人类的气息,他们并不是特别擅长,所以为了防止万一,纯他们最后决定迂回着从小路移动,离开了混杂着异国和旧时代气息的湾区,来到了一处光线有些黯淡,让人感到有种疲劳感的商业街。
“纯,你这太显眼了。”
绫佳在纯的背上发出不太高兴的声音。纯似乎感觉到,还有一道尖锐的视线也伴随着话语刺了过来。
此时的情形是纯背着绫佳,而真里则穿着绫佳的鞋在一旁跟着。
“看起来很不像样啊!”
“被人背着就不要抱怨了!”
“所以我就说让我自己走啊。”
“但是真里没穿鞋,你要让她打赤脚吗?”
“那样的话,你去背真里君就好了。”
“如果非要背一个的话,当然是背受了伤的那个!”
“………你们这样就更显眼了啊。”
真里冷淡地提出指摘,让纯和绫佳都闭上了口。的确,就在刚才,周围好奇的视线明显的增加了。一想到是被人当成了奇怪的三人组了,纯就不由得有些头疼起来。
纯一路上且走且看,最后在一间霓虹灯招牌都已经破旧不堪的卡拉OK店前停了下来,似乎是准备进去。绫佳看了看,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嘛,就在这里躲到早上好了,反正要先让我从现在这种羞耻的状态里解脱出来!”
纯把绫佳放了下来,然后三人走进店里。站柜台的是个发型像玉米穗一样的店员,在看到三人之后,随口说了句欢迎光临,然后将视线落在了真里身上。
真里只有十五岁,而且身材还显得比同龄人更小,所以纯他们这时已经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结果这个店员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对真里失去了兴趣,然后用毫无干劲的语调问纯他们要唱多长时间。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一间昏暗的小隔间里,一进屋,绫佳就精疲力竭的瘫坐在椅子上,陈旧的皮革座椅发出了咯吱吱的抗议声。
“脚,没事吧。”
纯他们首先用中途在便利店里买的药品对绫佳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但是这毕竟是特殊的咒具造成的创口,他们也不知道这样的处理有没有效果。
“虽然这伤应该会比普通的伤要花更长时间来愈合,但还算没事。话说回来,纯呢?手没事吧。”
纯审视了一下自己缠着绷带的右手,虽然现在还有些刺痛,但并不妨碍活动,看来是问题不大。
“那个绑着刀子的‘绳’。是有人预先设置在我们的逃跑路线上的。”
在稍事休息之后,绫佳说道。
“但是,该怎么说呢,不觉得这样的陷阱只设置了一个有点少吗?那些追杀我们的人,会不会是在期待我们会把那个灵体给吃掉?”
虽然他们当时就判断出那个不详的灵体不能吃,但假如他们那时真的把它吃掉了呢?恐怕在他们因此而中毒的时候,躲在附近的拔除师就会出来给他们致命一击了吧。
“所以据我的推测,那个‘绳’还有小刀,都只是为了拖住我们的脚步而设置的,他们的计划应该是让我们失去行动能力,然后逼我们将追击过来的那<东西>吃掉。”
说实话,他们至今也算是见过不少凝聚着恶意,一看就知道不好吃的<东西>了。但这次所见的灵体,给人的感觉却有着一些本质性的不同,是更加不详的东西。
但这件事先放在一边,眼下还有其他要头疼的事情。
“我们为什么会被盯上呢。”
“确实呢。”
绫佳夸张地耸了一下肩膀,纯看得出,她此时已经相当的疲倦了。
“啊——啊。”
绫佳一边发出了放弃思考的叹息,一边靠在了墙上准备休息。
“大概这就是我们的半身成为了<东西>带来的宿命吧。”
这无心的叹息,却让纯有些无法释怀。
虽然纯很久之前就已经意识到有拔除师是想除掉他们的,而且也已经有一个同伴失去了性命,但真正直面这样直接的威胁却还是第一次。虽然他认为自己应该已经做好了觉悟,但此时面对这样的事实,他多少还是感到有些心痛。
这时,一旁的真里冷得打了个寒颤。她现在只是在连衣裙上套了一件开襟毛衣,虽然他们已经开了空调,但刚开不久的空调只是一直发出嗡嗡的启动声,一时起不到什么作用。
“过来。”
绫佳张开了手臂招呼真里过去。稍微有点意外的,真里这次很听话的就靠了过去。于是绫佳抱住了真里的肩膀,轻轻摩擦着她的胳膊让她暖和起来,而真里这时大概是太累了,一脸呆呆的表情任由着绫佳摆布。
“想睡也可以哦。”
绫佳说着就将真里的头拉了过来。然后真里就这样依靠着她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变得很听话了呢,看起来就像小动物一样。”
纯说道。
“这说法很失礼哦。”
绫佳笑着说。
“那换个说法,就像母亲和女儿。”
“这算什么,不是只差四岁吗。”
“不过你看起来挺习惯的嘛。是家里本来就有妹妹?”
“有是有啦,不过才三岁。倒是有两个弟弟和这孩子差不多的岁数……话说,我之前没说过?”
“不,我第一次听到你提及家里人的事情。”
“这样啊。不过,我确实是对谁说起过来着……啊。”
绫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子闭上了嘴。纯也理解了她所说的人是谁,于是也没有追问下去。
距离早上还有很长时间,两人一时无话,这时间就显得更加漫长了。电视画面中重复播放着歌曲的人气排行,同样的旋律一遍又一遍的循环着。
沉默的时光稍微有点难熬,两人总觉得没法静下心休息,却又没有心情去特意寻找什么话题。不知过了多久,纯最后也没太多想,还是顺着先前的话题又开了口。
“绫佳,你喜欢十文字吗?”
绫佳睁开了眼睛。纯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看到绫佳有些认真的样子,自己也有点慌张起来。
绫佳在从京都逃跑之后,就再没对其他人说起过十文字的事。不过这并不是说绫佳想要忘了他,而只是感觉并没有合适的时机去提起,仅此而已。
绫佳稍微垂下了视线,然后用非常平静的语气回答。
“喜欢哦。不过,要说是不是在恋爱的意义上……不是。”
这样啊,纯嘟囔着。
虽然事到如今想这个也没有意义了。但“她”现在过得如何了呢。
“你还不能忘记那个女孩子的事吗?”
绫佳顿了一下,然后像是回礼一样将恋爱的话题抛回给了纯。纯低下了头。这其实是他一直有意在回避的一个话题。
“不会忘记的,但是,如果说还有没有依恋的话,其实已经没有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真里已经躺倒在绫佳的膝盖上睡着了。然后直到闭店的音乐声响起,她才被绫佳摇醒。
他们回到街上,此时正是喧嚣了一夜的商店街在迎来新的一天之前短暂的休息时间,熄灭的霓虹灯与关闭的店门在拂晓前的薄雾中若隐若现着。
因为绫佳这次坚决拒绝再被纯背着走,所以纯这次是背着赤脚的真里。在来到一个公园之后,纯找了个长凳将真里放了下来,然后说出了后面的计划。
“我先回一次家。一方面必须和水藤取得联系,另一方面我们现在这连夜落跑的样子也太显眼,要拿些衣物出来。”
“确实,那我…恩,还是不去了。虽然伤口已经大概痊愈了,但真遇到紧急情况可能还是会拖后腿。”
绫佳说完,真里低头看了看绫佳小腿,此时她裤子上的血迹已经完全干了,在黑色的裤子上看起来并不显眼。但仔细看到话,还是能从小刀划出的破口上,看到里面白色的绷带。
在目送了纯离开之后,真里转头看了看一直在一旁站着的绫佳。为什么不坐下,是不是脚还不方便呢?真里想。
或许是看穿了真里的想法,绫佳对真里笑了笑。
“没事哦。”
“不过,昨晚那……”
真里说着,不由得想起了昨晚的情形,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看着真里这个样子,绫佳苦笑了一下。
“要是真觉得不放心,那就亲眼看看吧?”
“呃?”
“虽然还不能说是痊愈的状态。”
真里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之后,绫佳就坐到了长凳上,卷起裤子的下摆慢慢解开了绷带。在揭下了染上血的纱布之后,虽然伤口依然还是一看就觉得很疼的样子,但真里确实看出伤口大体上已经愈合了很多了。
“呐,我就说好了吧。”
绫佳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换上了新的纱布,然后缠上绷带。
“是怪物真好。”
真里不禁嘟囔着。这让绫佳皱起了眉头,她有些困惑的看着真里。
“又是让人不知怎么回应好的话啊,怎么会觉得『真好』呢,变成怪物这种事。”
“没有变成站不起来啊,确实是好事嘛。”
真里率直地说道。对于这异常的愈合速度,真里出乎意料的干脆接受了,这反倒让绫佳有些措手不及。她有些害羞的笑了一下说。
“真没想到会被真里君这样说呐。”
“…朋友都叫我玛丽。”
真里不由自主地说道。
“是这样吗?嘛,不过你的名字一般确实都是读作mari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读作masato啊,明明就读作mari就好了。”
真里并不知道是父亲还是母亲给真里起了这个名字。反正无论是哪一个都已经去世了,现在也没法问清楚了。
“绫佳小姐真好,名字漂亮,也很有女人味。”
“其实你的名字也是很好的啊,一般来说只有小学的时候才会为了自己的名字像是男孩子而感到自卑啦。因为小学生很容易听信别人的说法,而且还有些不懂事的同学会嘲笑你,所以才觉得特别讨厌对吧。长大了之后其实这都不算什么了,不是吗?”
“是这样啊。”
真里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嘟囔了一下。没想到真里之前会不懂得这样的道理,绫佳有些惊讶的看着真里。
在这之前,真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其实也就是千穗和守,都知道真里讨厌自己的名字,所以都会叫真里玛丽。虽然是为了真里好,但绫佳的说法确实是让真里一下子理解了,让她第一次感到,原来自己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不好。
“名字这东西嘛,其实很多都是因为直觉啦,一时兴起啦,或就是喊起来响亮啦这样之类的理由就起了。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所有的名字都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的。真要说的话,能够被人亲切的称呼自己的名字,这本身就已经体现了名字的价值了。”
绫佳说完之后,又看了一下真里。
“不过如果想让我叫你玛丽的话也可以哦。”
“不用了。”
真里摇了摇头。
“和之前一样就好了。”
绫佳摸了一下真里的头。
“我去买些保暖的东西过来。”
如果有便利店之外的店家开门了的话,我还要去买双鞋呢。绫佳笑着说道,然后用基本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稍微保护着左脚的步伐离开了。
真里觉得自己现在太被娇惯了。
从小到大,真里都没有被大人如此无条件的温柔对待过。之前那种不习惯的感觉此时也渐渐淡了,真里感到自己已经慢慢有点依赖着这种好意,虽然她也明白,纯他们这种温柔其实还是源自于他们对真里的内疚之感。
真里坐在长凳上伸直了腿,有些悠哉的摇晃着,虽然还是觉得很冷,但是心情不坏。在一片朦胧的晨雾之中,真里感到了一种解放了的心情。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之前几次离家出走的事,每次都是过几天就被带回去了,然而这一次,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但这或许也并不是坏事,因为她这次又发现了一个新的家,一个魔女所住的,甜蜜的家。
真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街道。此时的街道上,不时有通宵之后的人,正带着一身疲态走来走去。
突然,有两个结伴而行的年轻男人指着真里进入了她的视野。正当真里感到有些奇怪,那两个看起来和纯差不多大的男人已经一脸奇怪的亲切笑容走了过来。
“你是一个人?”
其中一个男人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不客气的审视着真里全身。这个男人一身的酒气,大概是在某处小酒吧喝了通宵吧。不过看起来并没有宿醉的样子,人应该大致还是清醒着,只是在借着酒劲而已。
“不是一个人。”
真里冷淡地回答道。她对那样的家伙已经习惯了。在之前离家出走的时候,也遇到过很多次了。
这种人,其实只是好奇心有些过剩,他们不过是想戏弄别人然后以他人的反应为乐而已,说到底只是玩笑,并没有什么邪恶的企图。
“说谎,反正肯定是离家出走了。”
“话说回来,怎么赤着脚呢?”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然后抓住了真里的脚,像是要让真里自己看个清楚似的把她的脚抬了起来,结果让她的裙子都翻卷起来。
如果真里这时大声喊着讨厌然后拼命挣扎的话,这男人应该会一边下流地笑着一边放下脚吧。虽然他们的行为非常愚蠢,一点也不顾及他人的心情,但从本质上来说,他们并没有很明确的恶意,单纯只是喝醉了而已。而且因为现在已经是早上了,虽然太阳才刚出来,但阳光也足以让这样的醉汉清醒不少了。所以当他们看到真里并没有如他们预想的挣扎,一时也有些困惑,笑容僵在脸上,不知这时该如何收场。
而这时的真里,其实是在压抑着怒火。这种将她当成玩偶一样捉弄行为让她感到分外的焦躁,在稍作忍耐之后,真里爆发了。
她先是单脚猛地一踢从长凳上跳了起来,然后将自己的体重都压在了被抓住的那只脚上,再用自由的另一只脚向着男人的胸口踹去。猝不及防的醉汉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大叫着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当然,真里也因此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过比起摔倒在地上的少女,眼前的醉汉这时显然是更为失态的。
刚才还一脸猥琐笑容的男子,此时脸已经涨得通红。他一边大叫着什么,一边抓住了真里的前襟。
真里没有抵抗,只是隐去了表情,用冰冷的视线瞪视着对方。她很清楚在和对方力量差距很大的时候,这种态度是最能激怒对手的。当然,她也明白,这样的挑衅其实是种很愚蠢的行为。
虽然她知道这样激怒对方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徒增危险,但尽管如此,她看到眼前的男人如她所预想的上头了,心里就感到十分痛快。就像是将结痂的创口揭开那样,有种自虐的快感。
“啊,不过事后肯定会后悔吧。”
一边露出了想打就来打的表情,真里一边在心中嘟囔着。
她还是很怕疼的。
其实这时发出惊恐的声音示弱也可以逃过一劫,但那就像是认输了一样,真里讨厌如此。
当然她也明白这很愚蠢,这已经不是为了维护自尊心了,而只是在意气用事,只是自暴自弃罢了。
要是绫佳小姐的话,肯定就有着能不输眼前这些人的力量吧,真令人羡慕。真里这样想着,然后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缠上自己的脚。
低头看去,是那条蛇。它正缠绕着真里的脚踝,仰视着真里。
注意到这条蛇,两个男人当然也是大吃一惊,那个抓着真里的男人连忙推开真里。
对啊,要是力量的话我也有。真里这才猛然发现了这一点。然后一股阴郁的情感如同粘稠的淤泥般一点点涌了出来,缓慢而不可抗拒的啃噬掉了真里的理性。
真里觉得此时存于自己心中的,并不是愤怒,而是某种类似优越感的东西——我有力量,为什么要输给那样的家伙。
此时,这样胜者为王的单纯想法,已经彻底的填满了真里的内心,让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进行其他的思考了。
然后,蛇从真里的脚上离开,一边蜿蜒着身体,一边不时吞吐着鲜红的蛇信,开始慢慢向两个男人爬去。
两个男人瞪大了双眼,用难以置信的眼神轮流看着蛇和真里。
“真里君!”
这时,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感受到真里心中的犹豫,蛇停了下来。真里抬起头,看到绫佳这时正用她赤红的眼眸瞪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找这个孩子有什么事?”
绫佳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两个男人本来就已经有些不知所措,这下就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了。他们看了看绫佳,看了看蛇,又看了看真里,最后呆然的摇了摇头。
“那么就离开她身边。”
绫佳用命令的口吻说。虽然能看出两个男人还有些不忿,但或许是惊讶于她那双红色的瞳眸,又或是受制于她的气场。总之两人最终还是示弱的退后了两步,然后转身,像是拼命压制着自己想要快速逃跑的样子强装镇定的离开了。
在看到两人彻底走远之后,绫佳才转过身面对真里。
或许是蛇的缘故,绫佳并没有走近真里,而是站在了不远处。真里示意了一下,脚边的蛇就像是领会了一般离开了,消失在了真里的脚后。
“你,刚才打算做什么。”
绫佳用质问的语气说道,这让真里不禁双肩一颤。
自己刚才到底是打算要做什么呢?是唆使蛇去威吓那些男人而已吗?还是……
打算杀掉他们?
“我……”
开了口,真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自己刚才打算要做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这份迷惑让真里不由得愕然了,甚至让她双脚有些打颤。
不管是在被纠缠时,还是快要被打时,甚至在唆使蛇的时候,真里都是很冷静的。然而此时,真里突然对自己这份异样的冷静感到了害怕。
难道刚才,为了那么一点小事,我就打算杀人了吗?
真里低下了头,她自己都能感觉到,此时自己的脸已经像要变形了一样扭曲了起来。
绫佳虽然好像有些介意真里脚后的蛇,但还是慢慢地走了过来。她走到真里面前,猛然抬起了手。
真里下意识的感觉到自己会被打,缩起身体闭上了眼睛。
但想象中的冲击并没有到来,只是眉间传来了温柔的触感。真里惊讶地睁开眼睛。只见绫佳正用两只手指压着真里的眉间,想要抚平皱紧的双眉。
“你呀,要想办法戒掉动不动就皱眉头的癖好哦,明明好不容易有着这么可爱的一张脸,要是弄得眉间有皱纹了就不好咯。”
“绫佳小姐。”
“没问题的。”
绫佳安慰地说道。
“全部,全部都是那<东西>的错。我们会想办法处理附身在你身上的<东西>的,所以,没问题的。”
又被娇纵了。
真里想。
全部都是那<东西>的错?当然并不是如此。因为拥有了力量,于是就想要去伤害他人的自己,确实存在于她心中。
但是真里并没有说出来。一方面,她当然是害怕绫佳会嫌弃她,放弃她。另一方面,就算绫佳为了安慰她而否定她的这个说法,她也会因为自己的无耻而感到自我厌恶。
于是,现在的真里,只是默默的在心中承受着,那被温柔对待的罪恶感。
公寓的门在逃走时没有锁,所以纯直接走了进去。在各个房间都探查了一番之后,纯觉得似乎没有其他人来过的迹象。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房间,纯将需要带走的行李整理了出来。他打算在和水藤会合之后就从这里搬走。当然,最坏的情况下,可能水藤已经不会回来了。
当准备都已经做好了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临走之前,纯决定再确认一次邮件,于是就打开了起居室里的电脑。
结果,有一封未读邮件。而当纯看到寄件人的邮箱地址,他一下子感到浑身肌肉都绷紧起来。
——那是昨天就理应去世了的委托人的,真里的叔父的邮件地址。
邮件没有标题。
纯绷带下的手心此时似乎都微微出汗了。他移动鼠标点开邮件,里面是一封以『你是谁』开头的简短信件。
『你是谁
我们是森山真里的朋友。她现在失踪了。如果知道什么的话就请和我们联络。』
信末尾的署名是田千穗,树原守两人。纯将这份信息反复读了几次,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直接关掉邮件。
现在没空回应他们。纯所能做的,只是向真里传达说有朋友在担心她。
一时间,纯感觉疲劳一下子涌了上来,于是他趴在了桌上打算稍微休息一下。
就在这时,从玄关处传来了咯塔的声响,纯迅速抬起身体,安静地站了起来。
他轻轻将客厅的门打开了一点,然后背贴着墙从门缝看向玄关。只见玄关的门把手这时慢慢转动起来,于是纯也跟着屏住了气息,提高警惕,全神贯注开始试图感知门外的气息。
结果在对方开门的瞬间,纯就一下子确认了来者的身份,然后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一边嘟囔着这算什么,一边靠着墙滑坐到了地上。
是水藤。
“什么啊,原来有人在啊。”
水藤也发出松了口气的声音,然后一屁股坐在了玄关处。纯感觉到水藤似乎有些力竭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受伤了吗?”
“恩,不过已经基本痊愈了,只是很累。先不说我了,你们这边是怎么了,昨天你们不在?”
“啊,不好意思了,你打过电话回来吧。虽然当时是听到了,但当时的情形不允许我们接啊……话说回来,既然说是痊愈了,果然先前是受了伤?”
互相都更在意对方的状况,结果对话就进行不下去了啊。水藤轻轻笑了一下,然后起身走向了纯。
“那么,一个一个按顺序说吧,确实是发生了不少事呢。”
纯长长地出了口气。
“确实呢。”
两人在交换完情报之后一阵沉默,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
纯虽然此时有很多话想说,但却不知从何说起,而水藤也不知在思考着些什么,看着眼前的桌子一动不动。
“绫佳没事吧。”
像是要打破这沉默,水藤首先开口道。
“暂且没事,现在应该已经好了很多。”
“……袭击你们的灵体,我觉得和我在工作地点所遇到的<东西>是一样的。”
“确实。”
纯点了一下头。
“仙谷由纪夫。”
水藤像是这人就在面前一般突然提起了这个委托人的名字。
“这多半是假名。搞不好就是七仓的人。不过,总觉得他和七仓本家那帮家伙还是有哪里不同,当然,这终归只是感觉。”
“我们其实除了七仓和己说的信息之外就基本不清楚七仓本家的事啊,这些感觉靠不住的。”
“也是,不过,我觉得如果是七仓本家,应该不会利用灵的<东西>来发动袭击才对。虽然这依然是我个人的看法,不过感觉驱役死人的灵魂,这是……非常无耻下流的做法。”
七仓和己当初和他们说过,七仓家自古就是拔除师世家,所以手段上应该也有着大家的矜持才是。当初在水藤那件事之前,虽然多少也有七仓和己在庇护的缘故,但大体上还是本家选择了放过他们。然后在发现他们对普通人造成了危害的时候,本家决定拔除他们的判断也非常的果决。就算是从被拔除的对象的角度来看,七仓本家的行事一直也算是非常光明正大的。
所以,纯确实觉得这次的手法和七仓家很不相称,利用<东西>什么的,对拔除师来说,确实是邪道。
“话说回来,原来<东西>是可以操控的吗?”
“……虽然只是我个人想法,但这个灵体的<东西>其实和森山真里的蛇很相似啊。”
面对这出乎意料提法,纯做出一个“哈?”的嘴型。
“所谓蛊毒嘛。不就是在蛊中放入多种生物,用它们互相厮杀的胜者制成的诅咒的工具么……我在青森所看到的那个灵的<东西>,一开始就是被 ‘墙’围起来的。我当初一看那个地方,就觉得像是一个巨大的壶一样。这不是和制作蛊毒很类似么。”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那设了‘墙’,然后让里面的灵互相残杀?”
“那里明明是自杀胜地。但我却只看到了那个女人样的<东西>。”
“其他的灵全被吃掉了?”
“我在现场遇到了一个女性拔除师,她看到那个灵的<东西>之后对我说了『它和你类似』这种话。”
确实,纯再度回想起在真里的蛇身上所感受到的那种气息。并不是灵体的,也不是半物质化的,而是某种生物融合了之后的气息,确实是和纯他们很类似。
“也就是说,有人在用灵的<东西>来制作蛊毒啊。”
这时,窗外突然吹起了一阵强风,让窗户都有些摇晃起来。顺着风声,他们能听到外面有幼童们正发出欢乐的吵闹声,和他们此时正在进行对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算现在外面正是一片阳光明媚,可他们此刻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
“果然,那种玩意的确是吃不了。”
“恩,不能吃,那是毒…一开始我还觉得不怕中毒硬去吃也行,不过现在看果然还是算了。”
和其他生物一起被放在瓶子中,成为了蛊毒的蛇;被“墙”所包围住,互相残杀的灵。
纯突然想起了被附身的绫佳那时流下的眼泪。
纯他们在车站附近的家庭餐厅和绫佳她们汇合了。
有叫田千穗和树原守的人发过邮件来了。
纯这样告诉真里之后,真里瞪大了眼睛。
“他们好像很担心你,到处在找你。不过现在这个情况,抱歉,我不能和他们说什么。”
“千穗和守….”
真里有些呆呆地嘟囔着。看她这个样子,纯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不过这时并没有余裕去关心那么多,所以他还是开口向真里问道。
“他们发邮件用的是你伯父的邮箱地址,他们怎么知道账号密码的?”
“我家没有电脑啊。”
真里马上回答道。听到这样的回答,纯皱起了眉头。
“没有?”
“没有。伯父一直觉得电脑啊,手机啊,这种都是外星人用的工具。”
水藤用疑惑的眼神先看了一下纯和绫佳,然后轻轻地对真里说。
“那么为什么你的伯父能给我们发邮件?”
“我想……大概是向千穗借电脑用,然后用千穗的邮箱发信过来的。伯父和千穗的母亲是朋友,经常有来往的。”
真里一边双手捧着装有牛奶咖啡的被子暖手,一边说道。
如果真里这么说的话,事实应该就是如此吧。但明明是个家里没有电脑,对这些东西也很苦手的人,为什么要特意去借这种自己用不好的东西来联系拔除师呢?
“大概是有谁介绍吧。”
水藤对着纯和绫佳,稍微压低了声音说。的确,只能是这么想了。
“然后,就是关于你带的那条蛇。”
水藤转过身对真里说。
“怎么会想到这种制作蛊毒的办法的,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吗?”
虽然纯和水藤说过这个问题已经问过一次了。但是,水藤还是用一脸冰冷而沉静表情对真里抛出了这个问题。
不过真里没有像当初那样很排斥这个问题,而是一动不动地低头回忆着。
其实纯并不想让她再仔细回忆那些和她当初咒杀伯父相关的记忆。但正当他要开口,真里突然抬起头。
“确实想不起来了,不过我没有五岁之前的记忆。所以是在那个时候知道的也说不定。”
“五岁之前的话,不是大多数人都不怎么记得吗?”
“住进伯父家之后的事就记得。但是,双亲的事一点都想不起来。”
“就算如此,不到五岁的小孩,会有机会知道蛊毒的做法吗?”
“不过万一真的是那时知道了的话,这记忆说不定是会在和<东西>接触时候被唤醒了。”
纯稍微思考了一下水藤的说法,暧昧的点了点头。
“那真里君以前是在哪里住?”
“京都”
瞬间,全员都陷入了沉默。
一旁一个女性客人的笑声,此时在这午后客人稀稀拉拉的家庭餐厅里,显得格外大声。
“所以,离家出走的目的地才会选择京都?”
真里并没有太在意绫佳的问题,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我确实想着如果能找到父母以前住的地方,要不要却看一下,结果那两天一直都在接受辅导,哪也没去。而且也完全没有怀念的感觉。”
“在京都有亲戚或是熟人吗?”
“没有,母亲的姐姐一家好像住在青森,但是没见过。”
“这次是青森吗。”
水藤嘟囔着。
“有和他们联系过吗?”
“伯父有时会打电话过去,我听说他们和伯父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为了该哪一家领养我的事在争吵了。”
听到真里的声音有些失落。纯一边思考着要怎么回应一边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真里的背。
“试着给那个阿姨打一下电话怎么样。说不定能问到些你五岁之前的事,就算不能至少也能问问你母亲当年的情况。”
水藤没有顾忌真里的心情,就这么继续说了下去。
“但我没有电话号码。”
“还有什么办法吗?”
“我想家里的地址簿上应该有记。”
水藤说,那样的话,去拿就行了。
纯想不通水藤的意图,轮流看着他和真里的脸。
千穗和守无言的对视着。
两人此时正坐在铺着凸花地毯的地上,两人之间的,是勉强放在这除开床,书架还有书桌就没啥空间的六叠房间里的,一张玩具似的折叠桌,而桌子上的,是在森山家发现的那份邮件草稿。
千穗,守君,马上就开饭了。从楼下传来了千穗的母亲心情愉快的声音。由于千穗一直没有回答,守露出稍微有点为难的表情,回应了声谢谢。
“千穗,邮件还没答复么?”
守在一旁催促着,于是千穗慢吞吞走向放着笔记本电脑的书桌,不过,果然还是没有回信。
“玛丽,不会真的去杀森山大叔了吧。”
千穗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嘟囔着。
昨晚,千穗和守又再次潜入到了森山家里进行了搜索。虽然这种小偷一样的行为让他们多少有些罪恶感,但迫切想要帮助真里的心情却还是占了上风。
经过两个小时的寻找,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份邮件草稿。
『被侄女咒杀。』
在看到这张纸上记述的内容之后,千穗和守一时都默然无语。联系起在真里房间里看到的那些东西,他们明白纸上所写的那些事,绝非没有可能。
“也许,是那个收件人把森山大叔还有玛丽都带走了。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
相比千穗,守率先从这冲击性的事实中恢复理智,开始分析。
“会不会就是刚才遇到的那个男人?”
“恩,我觉得那个人,可能是向森山大叔介绍咨商对象的人。应该是他把……恩,比如祈祷师之类的人介绍给森山大叔的。”
“这样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两人应该都会平安无事吧。”
千穗像是要抓住守所描述的希望一般说道。两人从真里家离开之后,就马上向草稿上记载着的邮箱地址发送了一封『如果知道什么就请联络我们』的邮件。
但是,没有回信。
“虽然我觉得不可能,可是,如果,我是说如果,玛丽真的诅咒了伯父……千穗你要怎样做?”
守一边用手指在桌子上画着圈,一边说道。
“就算你问我……”
面对真里的回答,守一动不动地低着头。看到守似乎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样子,千穗不由得感到一阵不知是懊悔还是内疚的心情。
“我会做玛丽的同伴,绝对会当玛丽的同伴。”
守说。
为什么?
千穗刚想开口,又慌张地把话吞了下去。如果问了的话,似乎就变成千穗一个人是不够朋友的卑鄙小人了。明明自己也是在担心玛丽的,明明自己也是想要帮她的,可万一她真的杀死了大叔,到底该怎么办呢?千穗咬紧了嘴唇,没有想出答案。
“守觉得玛丽真的杀人了吗?”
“我也不知道,但我本来就是不相信诅咒之类的事的,就算玛丽真的咒杀了大树,我想,她也一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吧。”
守过去曾和森山大叔争吵过好几次。对于无视真里,除了必需品什么也不给真里的森山大叔,守曾经提出过好几次抗议。所以森山大叔是很讨厌守的,千穗也曾经见过森山大叔指着守的鼻子大骂他自以为是。
与此相比,千穗的母亲和大叔关系不错,所以千穗至少明面上不会顶撞森山的大叔。为此,她有时候也绝对对玛丽有些内疚。
“守为什么要如此庇护玛丽呢,是因为可怜她?”
“不是哦。”
“……那,是因为友情?”
守这次想了一下。然后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像要确认着什么般低声说。
“我,喜欢玛丽哦。”
千穗一听到这句话,胸口就像被刺中一样痛起来。
“是……超过朋友关系的那种喜欢吗?”
“恩,大概。”
千穗十分惊讶。不仅是惊讶于守的这份心意,更是惊讶于自己直到现在都没有发觉这一点。
大概是因为自己从未从这方面去考虑吧,她总是认为真里很可怜,觉得应该去帮助她,完全没有将真里放在与自己平等的角度去看待。在平时交往的时候,总是从俯视的角度去关心着真里。
这时千穗才第一次注意到这种事情,这让她有些自我厌恶起来。但千穗被守的那句告白所刺伤的内心,此时正有一些粘稠而黑色的东西正流了出来。
千穗将视线从守身上移开,站起来打开了窗。寒冷的夜风逐渐吹散了房间里沉重的空气,虽然有点冷,但千穗总算感到呼吸轻松一点了。
从千穗房间的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森山家。那两人失踪已经两天了,森山家此时依然那么安静的矗立在黑暗中。
但是,千穗这时突然发现了什么,她突然目不转睛的盯着森山家的门口。
“守!”
千穗稍微压低了声音,感到情况非比寻常的守,什么也没问马上走到千穗的旁边。千穗这时默默地指向了森山家的门口。
一个男人正从那里走了出来。
商量之后,他们决定由纯到真里家去找那本地址薄。
纯自己也觉得这么做还是很有必要的。
因为真里自己说了她想要知道关于自己母亲的事。
森山家的地址薄就放在那只老旧的转盘电话机旁边,纯一下子就找到了,拿完东西的纯直接离开了真里家,却立马感觉到有两股气息跟随在了自己身后。
一想到这两天的一连串事件,纯瞬间摆好了架势,但他马山从气息感觉出对方并不是需要如此警惕的对手,于是不由得有些好奇到底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在跟踪自己。
这附近的住家之间都隔得很开,建筑很分散,所以视野很好。纯只需要回头就一定能看到跟踪者,对方虽然有压低脚步声,但依然还是能让纯听见,明显并不专业。
纯在想该怎么做。其实只要假装没注意到,凭他们这样缺乏准备的跟踪,只要坐上列车,对方就追不上了。
但是,纯最后还是决定和对方稍微谈谈。他在一条附近没有民房,周围也没有人的路上停了下来,慢慢转过身去。他看到背后十数米处的两人,如他所料的吓了一跳停了下来。
“有什么事?”
纯问道,少顷,对面的两人有些困惑的反问。
“刚才,你从森山家出来吧。”
是个少年的声音。
“在那做什么?”
这次是少女的声音。
大概是树原守和有田千穗吧。
纯想起了上午看到的邮件。他们大概是担心着真里,所以一直留意着真里家的情况。
虽然想告诉他们真里没事,但这种情况下能告诉他们的事情并不多。而且,关于森山家主人的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讲。
“我有事要找森山先生。不过,他似乎不在家,我下次再来吧。”
纯用理所当然的态度流畅的说着谎言,然后两人用纯听不到的声音交换了一下意见。接着,少年用怀疑的语气说。
“又是?”
纯不明其意,有些困惑的反问回去。
“又是,之前怎么了吗?”
“昨天也有不认识的男人过来。说是森山先生的熟人。”
纯慢慢走到了两人跟前。他们好像感到了害怕,一起后退了半步,但并没有继续后退逃跑的意思,只是这样一动不动的看着纯。
果然两人是和真里一样年纪的少男少女。两人看起来比真里发育的要好很多,一看就是十五岁左右的样子。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大概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头发稍微有点长,在这里有着伤口。”
少女一边回答,一边在自己的额头上面描画着。少女有着一张线条柔和,给人感觉软软的脸,但此刻,她正用好胜的眼神盯着纯。
“你认识吗?”
少年问道。纯摇了摇头。
“失礼了,不过你和森山先生又是如何认识的?”
少年再次问道,纯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也明白自己没有随口编造谎言的急智。
“那个男人说了什么?”
最后他只得如此反问。
面前的少年们用眼神商量了一下,然后,少女开口回答说。
“说是之前接受了森山先生的咨询,然后在意之后变成怎么样了就来看看。”
“咨询?”
“恩,然后……还说了奇怪的事,问有没有看见土块什么的。”
纯不禁吸了口气。两人好像也发现了纯的动摇,露出了惊讶的眼神。
“难道你就是收到森山大叔邮件的人吗?”
纯狼狈了起来。而少年则往前走了一步,紧逼着纯。
“如果知道什么,请不要瞒着我们啊,如果是需要保密的事情,我们对谁都不会说的,我们只是在担心玛丽啊。”
玛丽……是指真里吧。
纯一边用有些跟不上状况的大脑思考着,一边来回看着眼前的两人。和少年的一脸兴奋相对应的,是一旁少女凝视着少年的僵硬表情,而且少女的态度,似乎还因为这少年的热情而不断变得更加冰冷。纯不由得思考起这两人加上真里是不是三角关系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来。
当然,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
“……那个,拜访森山先生的男人有说具体事怎么样的咨询吗?”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少年语气强烈地指摘道。
纯仰头看看天,打算就这样岔开话题。不过这么做了,也就等同于告诉对方,自己知道真里的行踪。
少年看着纯,脸上露出正在忍耐着什么的表情。
“那个男人并没有具体说,但我们后来找到了森山大叔手写的邮件草稿,知道了森山大叔在为真里的事烦恼,所以那个男人,应该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接受森山大叔的咨商的吧。”
那么,该你说了。少年露出这样的表情。纯叹了一口气。
“森山真里现在没事。”
然后纯也告诉对方自己确实是邮件的收件人,现在在和真里一起行动。还说了他们不知道森山先生的下落,以及请两人原谅不能再告诉两人更多事了。最后,纯又强调了一次,不用担心真里的事。
虽然纯不觉得两人能完全理解现在的状况,但是眼前两人姑且还是在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之后,点了点头。
“玛丽会回来吧。”
最后少年如此问道。
纯一瞬间僵硬起来,但他马上就明白自己不该对此有所迷茫,然后重重的点头做出肯定。
“那是仙谷由纪夫吧。”
水藤听了纯带回的情报之后首先说道。
他们考虑到回家会有危险,就先在酒店住了下来。住隔壁房间的绫佳和真里现在也都来到纯他们房间,此时正并排坐在床上。
“委托水藤去青森的人,和他们口中去真里家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啊。”
而且那个男人似乎察觉到了纯吃掉森山修助的尸体湮灭证据的事。有没有看到土块——不是有所判断,是不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的。
这个叫仙谷的男人,不仅装作委托人打伤了水藤,还向森山修助提供纯他们的邮箱地址。他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纯一语不发的思考着。水藤和绫佳也都没说话。现在,纯不知道该不该在真里面前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
“真里,抱歉了。”
纯最后只是说了这些。
“你会被卷进这样的事情里,搞不好从头到尾都是因为我们。”
“算了,没什么。”
真里淡然地说。然后她的视线落在手边纯带回来的地址薄上,伸手指着一个叫藤木百合的名字。
“你母亲的姐姐?”
“大概是。”
说完,真里毫不犹豫地打了电话过去。整个通话中真里没怎么说话。对方说什么也几乎不搭腔,大部分时间里只是沉默地将耳朵贴在听筒上。由于她的表情基本没有什么变化,所以纯他们也不清楚电话里在说什么。直到电话快结束的时候真里才主动说了一句“那么明天去也可以吗?”然后就再次沉默下来。默默地等待对方的回应。
“她说欢迎来她家,所以明天去吧。”
真里放下了听筒,若无其事地说。纯一脸苦笑,说欢迎肯定是不折不扣的客气话吧。基本从来没联系过的侄女突然说要上门拜访,对方现在说不定正感到无奈呢。
“如果去问阿姨的话,就能明白我小时候的事还有母亲的事吗?”
“会怎么样呢……”
因为感觉难以回答,纯只能是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本来纯就对真里是在五岁以前了解到蛊毒的这一假说不怎么感兴趣。而且感觉就算能搞清楚这一点,也难以对现况有所帮助。
“绫佳小姐你们,之后要怎么办?”
“要怎么做呢……大概会在解决了真里君的事之后,再去寻找新的地方开始生活吧。”
“解决了我的事之后?”
真里用像是在责难的语气说道。
“那我这之后怎么办?”
“所以说,只要将附身在真里君身上的<东西>拔除干净…”
“然后呢?拔除干净之后呢!”
绫佳闭上了嘴。尽管真里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那大大的眼睛中,明显有着愤怒,以及依赖的感情在闪耀着。
“回去。”
水藤说。
“回家重新来过。”
那是不像水藤性格的,像是要推开什么一样的语调。
真里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只是嘴唇微微地颤动着,然后就突然流下了眼泪,她那白色的脸颊上,一下子出现了两道清晰的泪迹。
纯有些狼狈起来。而绫佳则不禁将真里拉过来抱在了怀里。
真里将头埋在绫佳的胸前,嘟囔着。
“我会变成如此,都是绫佳小姐你们的缘故哦。”
“是的,我不会说要你原谅我们的。”
“我会原谅哦。”
真里一字一句的用力地说。
“全部,全部都会原谅哦,不论是我的事……还是吃掉或者杀掉其他人的事,就算没有人会原谅你们,我也一定会。如果饿了的话,首先吃掉我也可以。我绝对不会怪你们。”
真里的声音并没有颤抖。她就像是主张着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镇定的说着。
可以吃掉我。
纯想起了两个月前,那个女人也对他说了同样的话。纯当然是拒绝了,她对于纯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要吃掉她这种事,纯连想都没有想过。
即使已经分手了,纯还是真心的希望她能够幸福。
但是对于真里的情况。
“对于我来说,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所以带上我吧。我不会妨碍你们的,反正我就算是死掉了也没有所谓啊。”
绫佳没有回答。但她紧绷的面容下,却隐隐的流露出痛苦于悲伤的感情。过了一小会,绫佳默默地站了起来,轻轻拉起了真里的手。真里没有抵抗,就被绫佳拉着带出了房间。
留下来的水藤和纯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第一次见到绫佳那么娇纵别人啊。”
“我也第一次听到你语气这么冷酷啊。”
“是吗?”
水藤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个孩子杀了人。”
纯吃惊地看着说这话的水藤。他没想到水藤会在此时说起这件事。
“并没有直接去杀。”
“我听说了,是用蛇吧。就算是如此…”
“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附身于她的<东西>的错,进而言之就是我们的错。”
水藤一瞬间露出了胆怯的表情。
看到这个表情,纯明白了,作为京都事件本质上的始作俑者,水藤肯定觉得自己的责任比绫佳更大。
他们三人从七仓那里逃出来之后,谁都没有道歉,都没有说是这是自己的错。因为他们也知道各自主张是自己的责任来互相安慰,其实是愚蠢而毫无意义的。
所以,纯并不会因为自己那时放弃了水藤的事向他道歉,而且他也相信水藤不是那种会因此耿耿于怀的人。
“你,是把真里……”
看做当时的自己了吗。
纯问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不过水藤还是一下子就明白了纯话里的意思,然后他像是这才意识到这一点一样苦笑起来。
“看来我就像是同性相斥一样在乱发脾气啊。”
“并不是讨厌真里吧。”
“当然不讨厌,只是,对绫佳和纯这么惯她感到有点介意。虽然保护她也很重要,但是也该考虑下当下的情况啊。”
“那你觉得该怎么做。”
纯像是发牢骚似的说。水藤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不会真的想一直带她走吧?”
纯沉默着,他也不清楚到底该怎样做才是对真里最好的。
“她应该要回去。她咒杀了伯父,所以不会再有人折磨她了。虽然会有伤口留下来,但那孩子还是应该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天地里去生活。”
会有伤口留下来。
确实,如果连伤痕都要由他们来抚平,确实是太过勉强了。即使真里现在能一时将注意力转移,但伤口却是不会消失的。
“不过,就算留有伤口,至少在止血之前我们要待在她身边。”
“看不见的伤口是无法止血的哦。”
水藤的声音显得太过镇定,甚至让人感到有些冰冷。或许这些话,他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是纯觉得,为了将来能够直视自己伤口,能够亲手将疮痂揭掉,现在暂时将视线从伤口上移开,给自己一些时间也是必须的。
纯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水藤。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处开口,结果最后还是移开了视线,没头没脑的丢下一句。
“你无需担心。”
水藤苦笑着。
“你们真的很天真。”
下雨了。乌云将天空压得很低,眼见云的颜色越来越暗,雨也渐渐大了起来,最后变成了好像漏水了一样的瓢泼大雨。
水藤和绫佳真里她们一起坐车来到青森站之后,就和她们分头行动了。真里和绫佳是去拜访真里的姨妈,很可能会在那边住一晚,而水藤则是来青森这边办事,计划当晚就回他们在函馆住的酒店。
刚一出车站,水藤就看到她已经等在入口那里了,见水藤过来,她轻轻一笑,打了个招呼。
“哎呀呀,还活蹦乱跳的呢。”
水藤有些吃惊的睁大眼睛。
“你知道我后来出了事?”
“你是说那晚在和我分别之后,你就被袭击的事?”
戸冢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表示这不是谈事情的地方,然后把水藤带到了一间距离车站大概十分钟路程的咖啡馆。她说这家店的苹果馅饼很好吃,然后就高高兴兴的点了两份,点单的店员也一脸笑嘻嘻的,大概是认为他们是一对天真的情侣。
水藤通过那晚从户冢那收到的名片和户冢取得了联络,提出想要见面谈谈,说有些事想问而且有事要拜托。
于是才有今天的见面。
“你看到了我被人袭击了?”
“没看到哦,不过,我在第二天中午又去了那座桥,因为还要当着委托人的面再做一次表演性质的拔除仪式。虽然并没有意义,但是这种表面功夫也是很重要的哦。”
水藤点了一下头。
“然后就看到有栏杆缺了一段,我只好说那是拔除的反噬造成的,好不容易然他们相信了。现场还有血迹,我也避开他们的视线偷偷清理了,总之最后还算是平安过关啦。”
“好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要说有麻烦的不该是你那边吗,没问题吧?”
户冢那如少女般天真的脸上,此时浮现出成熟女性的担心神色。
于是水藤按照时间顺序,尽可能客观的将两人分别之后自己这边所发生的事情一一叙述给了户冢听。途中,服务员送来了馅饼和咖啡,听到他们只言片语的对话,带着一脸认为他们是在聊电影里的内容的表情离开了。
“我觉得不是七仓家。”
户冢在整个听完之后,首先这样做出结论。
“为什么这么说?”
“你有被猎枪打中吧?七仓家可不会做这种事。”
“说不定在对抗我们的时候是例外。你也知道,我们是『七仓家的祸』。如果只靠拔除的力量不行,他们会拿出这种物理性的力量也不奇怪啊。”
“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我不认为以京都为据点开展拔除工作的七仓家,会有人拥有猎枪准许证,我也不认为他们会为了攻击你们而特意找来枪。毕竟这东西不仅危险,而且不见得能发挥作用。而相对的,对于住在这附近的人来说,特别是住在比较乡下地方的人,秋天和冬天都是会进行狩猎活动的……我觉得持枪射击你的,应该是信徒里面拥有猎枪的人,毕竟就算他们用枪打了你们,你们也不会去找警察。”
“信徒?”
户冢点点头。
“知道光陵会吗?”
水藤感觉听说过,但具体又想不起来,于是他歪了歪头。
“黑社会?”
户冢笑出声来。
“不是哦,是宗教组织。这一带信徒相当多…不过老实说是有点奇怪的组织啦。”
“对于我来说但凡是宗教团体看起来多少都有点奇怪。”
户冢有些惊讶的斜视着水藤。
“典型的现代日本人的偏见呢。想都没想就把宗教团体等同于危险集团了吧。”
因为户冢看起来年纪很小,所以感觉就像是被小女孩斥责了一样,感觉很不好。于是水藤坦率地道歉说了对不起。
“嘛,算了。光绫会的确是个有点奇怪的团体。在我看来,他们只是打着宗教团体的幌子而已。那里的干部可都是拔除师。”
水藤瞪大了眼睛。户冢笑了一下。
“我对那天的事有些在意,所以专门搜集了一些消息。”
“感到担心?”
“对。光绫会在拔除师之间也是有点名气的。虽然大家知道的也都是些传言,对他们内部的具体事情并不是很清楚,听说光绫会好像在让信徒进行所谓的『神秘体验』。当然这种说法也不是很稀奇了,但据说光绫会的神秘体验,实际上是作为拔除师的干部让灵附身于信徒身上,让他们产生错觉。”
水藤听到这里终于想起来了。
“对了?”
“呃?”
“对了,虽然那次不是我,而是我的同伴出面的,但我们确实曾经接受过光绫会信徒的委托,委托我们将附在他身上的<东西>拔除掉…”
“感觉好恶心,原来是真有其事啊?”
户冢皱起眉头。
“也就是说,光绫会通过那个信徒的事知道了你们的可能性很高。果然在那晚袭击你们的就是那些人。”
“宗教团体想要拔除我们?为什么?从他们的所作所为来看,不像是为了正义,也不像是受人所托啊。”
“我不是说过吗,你们就像是珍奇异兽一般,自然是会有人想得到你们的。”
“如果抓到我们,他们具体要怎样对我们呢。”
户冢耸了一下肩膀。
“不清楚,说不定他们是被求知欲所推动,想要详细知道你们的事情。也说不定只是要将你们打造成显眼的信仰象征。虽然不管是啥动机我都很难理解啦。”
“你知道那个宗教团体的干部的名字吗?”
“恩,是叫啥呢。有好几个人……”
“仙谷由纪夫。”
水藤试着说出来。从户冢听到后的表情看,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看来袭击我的就是那个团体没错了。”
加油吧,戸冢同情地叹了一口气,只是这样说。
“……实际上,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户冢。”
接着水藤说明了真里的事。户冢则一直安静沉默地听着。
“很遗憾。”
戸冢摇了摇头。
“我处理不了半物质的<东西>,没法从那个女孩子身上把<东西>驱逐出来。”
“是这样啊。”
“即使是拔除师,够实力拔除半物质的<东西>的人也是不多的。大概,拜托七仓家是最好的…不过你们是没法这么做的吧。”
“不,其实我考虑过。虽然我们清楚以我们的立场去请求他们并不合适,但这件事和我们的事是无关的。”
“……也是呢。”
户冢笑着说。她用眼睛像是轻抚着水藤的脸颊一般注视着水藤,水藤总感觉像是要被她看穿了一样,这让他稍稍有些不安起来。
“肚子饿吗?”
“是作为<东西>感到饥饿的意思吗?”
户冢点头。
“现在没事。因为二个月前在京都所吃的<东西>依然还满足着身体。”
“这样啊,那就好。”
户冢这样说完之后,轻轻抿了一口茶。然后,笑容从她脸上消失了。
“但是,在丰收的秋天之后便是冬天啊。”
水藤静静地回答,我明白。虽然水藤其实还没有思考过,在那个时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们到底要怎么做。
水藤转头看着窗外。青森相比函馆,雪要融得快多了,覆在地面的雪已经慢慢变薄,在冬天一直光秃秃的忍耐着寒冷的树枝也生出了绿色蓓蕾。空气里似乎已经能感觉到春的气息了。
“我把那个医生吃掉了的事情,后来怎么处理了?”
“没怎么处理。最后好像就是当做失踪了。”
这时,水藤突然想到,假如拜托户冢给那个医生招魂的话,她会说什么。
“说实话,不管是你那种难以忍受的饥饿感,还是你非要将那人杀死的憎恨感,我都不可能感同身受,所以我也没资格说什么。不过。”
户冢平静地说。
“如果你只是个普通的人的话,肯定不会去杀死那个医生。而是应该会去思考其他的手段吧。”
“这……我也不清楚。”
“我明白哦。你就是那样的人。”
“……户冢小姐,你这种把人看穿了的口吻最好改一改啊。”
户冢笑了笑,还是接着说着刚才的话题。
“拥有力量也是不幸啊。”
水藤不由得想到二个月前的自己和现在的森山真里。
“……会当着这种家伙的面悠哉的吃馅饼,你也是相当奇特的人呢。”
“动物世界那种节目里不是常有吗?就算是猛兽也有可能养育自己猎物的孩子,就像是失去了双亲的小鹿和狮子走得很近这种事情。既然连自然界里都有这种事情,我和你走得近一点,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虽然户冢是在笑着,但是眼神很认真。话说回来,水藤觉得自己会和纯与绫佳之外的人结交,也是相当例外的事了。
水藤无意识的摸了一下那时被打穿的肩膀。已经彻底的痊愈了。
“哈?宗教团体……”
在酒店里接到水藤电话的纯,发出了吃惊的声音。因为出现了大量比他们的生活还要脱离常规的信息,纯此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跟光绫会相关的那次委托,就是拔除信徒身上<东西>的那次,是纯你去的吧。』
“啊,那个女人啊。她自己觉得是神秘体验,其实只是被附身而已。好像她父亲是个资产家,想要让女儿退会被教团阻止了,好像是这样。”
原来那时的干部是拔除师?
由于有太多东西需要思考了,纯皱着眉头,一时有些沉默。
『应该就是那次的那个女人,把我们的邮箱地址告诉了作为光绫会干部的仙谷。然后仙谷假装委托人,介绍工作给我们,还找到正在烦恼着的森山真里的叔父,让他来寻求我们的帮助。』
“但是袭击你的事情先放在一边,从真里这次的事件里,仙谷到底能得到什么呢?真里家中并没有被他们设置什么陷阱,而且真里被附身这件事,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啊。”
『还有很多情报不知道,所以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但我觉得,应该并不是没有关系的。』
纯再次陷入沉默开始思考。渐渐的,纯开始有些模糊的理解到水藤这番话背后的意思了。水藤他如此在意真里过去的事情,应该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管怎样…现在首先是要尽早解决附身在真里身上的<东西>。”
『那件事我也问过认识的拔除师了。但是被告知说拔除半物质<东西>她做不到。结果这种事,果然最好还是找七仓家啊。』
“知道了。看来也只能这么办了,七仓那边我来联络,你先回来吧。”
纯明白,如果要和七仓家接触,在他们这几人中,还是他出面比较好。
纯挂上电话,看看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五点了。就算现在出发,今天也回不来了。正当纯思考着是不是要明天早上再去的时候,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纯还想着是不是水藤又想起来啥事没说,结果酒店的接线员说是来自仙谷先生的电话。
纯顿时感到后颈冰冷。
『你是矢代纯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纯一下子有种浑身血液上涌的感觉。
“仙谷由纪夫?”
纯轻轻地问道,电话那一侧的男人对这样的反应似乎很高兴。
“没错,看来已经注意到我了啊。”
真是个令人不爽的男人。纯将耳朵稍稍离远了话筒。
“没法不注意到你啊,还有,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地方。”
『还没发现么?你们被我做了标记了,不管在哪我们的狗都能发现……你应该清楚我在说什么吧?』
真里,还是那个黑色的女人的灵?纯再次回想和水藤交换果断那些信息,不由得咬了咬牙。
“你这卑鄙的家伙。”
纯从没想过在自己的人生中会有机会用这样的词去痛骂别人。听到真里这么说,电话那头的男人笑了。
『我承认我们的做法是难看了点。对你们诉诸暴力的事我也表示道歉。是我看轻你们了,看来一开始就该和你们好好谈谈的。』
“你想说什么。”
『我想保护你们。』
男人说道。这个建议让纯厌恶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虽然七仓家曾经保护过你们,不过现在他们已经把你们视作威胁,想要将你们拔除掉了。』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们也知道。”
『所以这次就由我们这边来接手你们吧。当然咯,「饭菜」自然是由我们这边准备。绝对会让你们过得舒服,不会害你们的。』
“你还真是有脸说这种话啊。”
『我再次对我们之前的做法表示道歉,是我搞错和你们接触的方法了。你们并不是人间失格的怪物,而是成为了超越人类的存在。』
『我们不会重复七仓和己的失败,也绝对不会抛弃你们。』
纯对这样说法只感到背脊发冷,他拼命忍耐着自己想要怒斥对方然后直接挂掉电话的冲动。
“你能明白什么。”
纯厌恶地说。你能明白什么。这当然是相当自以为是的台词,但纯在这句话中,却包含着切实的痛楚。那是在过去彻底放弃和他人寻求相互理解之后,留下的伤痕。
到底应该如何看待七仓呢——纯从二个月前的事件之后就一直没有去思考这个问题。
——然而这份疑问,却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每每伴随着伤痛出现在纯脑海中。
直到现在纯依然还是感谢着七仓的,那家伙的立场与心情,纯当然也很明白。就算立场不同,他们却不会互相憎恨,纯相信七仓也是这么在想的。
但是,纯对电话那一侧的这个男人却不会抱有这样念头。
透过电话,纯听到对方轻轻咂了咂舌。这是对方第一次展现出不高兴的态度。
『并不聪明啊。矢代』
“彼此彼此。”
纯像是反击地说。
“做出了那样的事,还想一个电话就让我们相信你,如果你抱有这么天真的想法,那还真是个可爱的男人呢。前脚使用毒团子进行的捕获计划失败了,后脚就展开怀柔作战?不管哪个计划都是在把我们当白痴一样搞啊。在谈论别人是否聪明之前,我看你还是先改变一下你自己的思考回路吧。你觉得你是轻视了我们?我看不是哦,你只是单纯没有这种想象力罢了。连别人被这样攻击之后会作何感想都想不到,真是没有一点相互交流的经验,我看你这点上连小学生都不如。我看你在再次使用那些白痴伎俩之前,还是先好好补补常识吧,你这吃屎的混蛋。”
男人沉默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
『那就没办法了,这样的话,我们就只能持续现在的做法了。』
在以这句话作结之后,电话被挂上了。
真里的姨妈一开门,就发现真里不是独自前来的,绫佳的存在似乎让她吓了一跳,她看着绫佳缩了缩身子,露出了有些惊恐的表情。
(哎呀,难道我忘记带角膜变色片了?)
绫佳不禁用指尖遮住了眼睛。平时外出的时候,绫佳都会戴上棕色的隐形眼镜来隐藏自己眼睛的颜色。所以现在的状况让绫佳不得不怀疑今天自己的隐形眼镜要么是忘记戴了,要么是掉在路上了。于是她有些慌张的看了看真里,用目光向她示意,但真里只是心不在焉的看了看她,没有说话。这时,绫佳又眨了眨眼,感觉到眼睛里确实有些微的异物感,看来隐形眼镜还好好的戴在眼睛上。
“那个…”
首先开口的是绫佳,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搭话之后,真里的姨妈才像是回过神来。
“抱歉了。你是小真里吧?那么,你是?”
“称呼我早濑就可以了。我是真里的朋友,突然和她一起造访,不好意思了。”
真里的姨妈露出怀疑的表情。的确,对于真里这个岁数的孩子来说,有个大四岁的朋友是显得有些可疑。但绫佳觉得自己若是过多的解释,反而会显得更不自然,于是她决定在对方详细问她之前就先什么都不说了。
真里的姨妈像是要将绫佳看穿一般,反复打量了绫佳半天,但最后还是招呼两人进屋了。
这时,这个家里的人也陆续从起居室里走了出来。一共有五人把走廊挤得满满当当的,最大的男子大约比绫佳稍微年长,而最小的女孩则是十岁左右,
“这是我家的孩子。对小真里来说就是表兄弟了。”
五个孩子,最小的才十岁左右。恐怕在讨论由哪家领养真里的时候,那孩子还是婴儿吧,甚至可能还在妈妈肚子里。虽然现在看起来一家人其乐融融,但以这样一个并不很大的公寓,绫佳一看就知道这并不是可以领养真里的家境。
真里面对过来寒暄的表兄弟们,只是毫无表情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对于这冷淡的态度,五个孩子们似乎也感到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该怎么办好?绫佳一边看着真里一边思考着。不过就在这时,突然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了绫佳视野的一角,而当她终于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之后,她不由得猛然后退了一步,撞到了墙壁上,鸡皮疙瘩也瞬间起了一身。
“绫佳小姐?”
真里露出困惑的表情看了过来。
“真里君,那个,你的?”
绫佳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已经都扭曲了起来,她用手指了指走廊的方向,眼见在盥洗室的门口,有一条小蛇在爬行着。
“哎呀,真讨厌。抱歉了。”
真里的姨妈看起来有些害羞地说道。这是应该害羞的时候吗,绫佳不由得盯着着她在心里吐槽。
只见真里的姨妈熟练地抓住了蛇的头尾,拿到了起居室。在场的一个孩子很习惯的推开了垃圾口,然后只看到那细长的身影在空中一飞,那条蛇就已经被真里的姨妈扔到外面的草地上了。
那个最年幼的女孩子,这时一边笑着一边抬头看着一脸惊愕的绫佳。
“我家的妈妈是耍蛇人哦。”
“耍蛇人?那种吹笛子让蛇从壶里出来的艺人?”
“恩,虽然不会吹笛子,但是妈妈她被蛇所喜欢哦。”
“礼子!不要说多余的事情。”
真里的姨妈发出叱责声。不过似乎是习惯了这种情形,叫礼子的女孩子只是吐了吐舌头,就躲到哥哥们身后去了。然后她又抱着哥哥的腿露出头,这次是对着真里笑了,真是不认生的孩子。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不怕生的老幺的影响。几个表兄弟们也开始一点点地向真里搭话了。
是住在北海道吧?现在是初中生?太瘦了吧。反正就是这么一些家常的闲话,对话也只是断断续续的,气氛怎么也说不上很融洽,但对于相互的熟悉来说,这就算是走出了第一步了。
一旁的绫佳悄悄从他们的圈子里离开,看着他们这群孩子,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妹妹实佳,一时变得有些感伤起来。
这时绫佳看了一眼厨房,看到真里的姨妈正忙碌地准备着。
“有没有我能够帮忙的?”
绫佳搭话之后,她夸张地摇了摇头。
“呀,不要啦,你是客人,就在一旁坐着慢慢等吧。”
那是让人心情愉快的笑容。但绫佳能看出在那个笑脸的背面,还是有着对绫佳的胆怯。于是绫佳她暧昧地回以笑容,然后轻轻走了过去。
“刚才,那个孩子所说的『耍蛇人』是…”
真里的姨妈一瞬间绷紧了脸,但稍微僵直了一会之后,她还是放松了表情。
“礼子说了奇怪的话啊,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个家经常会有蛇从间隙里钻进来。抱歉,如果是讨厌蛇的人会感觉到恶心吧。”
“是野生的蛇啊,这么早就结束冬眠了啊。”
绫佳试探地说。只见真里姨妈的脸色又稍稍变了一下。
这人是在害羞着什么呢,还是说,在害怕着什么呢。
绫佳想起了,在迎接绫佳她们的时候,她脸上就曾经明显浮现出害怕的神色。
“你在类似灵感的感觉方面比较灵敏?”
绫佳问道。这次真里的姨妈明显露出了认真的表情转过身来。在和绫佳对上视线之后,她又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确实是呢。我觉得大概是我家族血缘的原因。但是,你为什么知道?”
“因为真里似乎也是这种体质,所以我在想,或许您也是这样。”
真里能够清晰地看到袭击过来的灵。那应该并不是被<东西>附身了的缘故。而是因为她原本就拥有如此的体质吧。
然后,真里的姨妈之所以一直有些害怕绫佳,恐怕也是因为她无意识中感觉到了绫佳体内混合着的<东西>,然后身体自然的产生了畏惧的缘故。
“是被蛇所喜欢的血脉啊?”
绫佳注意用不带好恶之情的,就像是说“你们家人的鼻子都长得一样呢”这样平常的语气,干脆直接的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也不能说是被喜欢吧,只是经常就会碰到了。就像你所说,本来还应该再冬眠一会的,结果就出现了,就是这样小小程度的异常而已。”
看来用寻常的口吻提问确实是产生了效果,在绫佳露出天真的笑容说着这好厉害哦之后,真里的姨妈就说得更多了。
“虽然现在已经不是了,不过我们家族在过去,似乎是被叫做附身了怪物的血统。”
“附身了怪物的血统?”
“恩,也被叫做带蛇人。好像在我的祖母那代还有着相关的信仰。当时只要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说成是我们这个血统惹的祸。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那个愚昧的时代里可笑的偏见……祖母年轻的时候,因为被说成是附身了怪物的血统的后裔而感到很受伤。所以还专门去研究过相关的事情,不过我并不太清楚。”
“她是学者吗?”
“没有那么夸张啦,只是收集相关的书籍,作为一种兴趣而已。”
真里的姨妈这时才露出像是刚回过神一样的表情。苦笑着说,哎呀,讨厌啊,我怎么会说这些事呢。还是先去做饭吧。然后就将这个话题停了下来。
晚饭结束了之后,真里的姨妈招呼绫佳和真里到了二楼的房间。三人都很清楚接下来要说都是一些并不能太公开的话题。真里一边感到些微的紧张,一边正坐在了姨妈面前。
“那么,想要问的事是什么?”
“其实,我是想来寻找我五岁之前的记忆的。”
说实话,这真是显得有些奇妙的问题。
“这样啊…但就算你问我,其实我也只是在你刚出生的时候见过你啦,所以几乎都不清楚啊。”
“那么,只告诉我关于我父母的事也好。”
真里说道。姨妈虽然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你母亲……美保和你父亲昭二先生,是在昭二先生欠债逃跑的时候相遇的,美保她,在金钱方面给了昭二先生相当多的帮助,但后来昭二先生有了其他的恋人却抛弃了她。”
这些都是真里之前已经知道了的,所以她只是不停的点头催促着姨妈说下去。
“美保好像非常非常怨恨昭二先生。然后在他们分手之后不久,昭二先生就因为心肌梗塞死了,接着美保也……”
“自杀了。”
“怎么自杀的?”
面对真里这个问题,姨妈的表情有些痛苦的扭曲起来。
“从桥上跳下去的……恩,是从这里出发电车加上步行大概一小时左右就能到的一座桥。以前在我们小时候,有个亲戚住在桥对面,一家人一起步行路过了那座桥好几次,那真是个相当不错的地方,记得美保曾经很喜欢从桥上往下看,说是又高又漂亮。或许就是在那时,她就记住那座桥了吧。哎,要是想到自杀时候,没有想起那座桥就好了。”
姨妈说着,眼睛都湿润了。真里觉得好像是她害的,感到有点不舒服。同时,她也对自己并没有想哭的事情,感到了些许内疚。
“为什么母亲会死呢。”
真里刚问出口,突然觉得脑海中有什么声音响了起来,太阳穴也一突一突的开始感到疼痛。
对不起。
真里模模糊糊的记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或许,那就是母亲的声音吧。那是在作出了自杀的决定之后,对被留下的女儿表示歉意的,母亲的声音。
“美保在被昭二先生抛弃了之后一直感到很绝望。所以我曾经期待在昭二先生死后,美保能抛开这段感情振作起来。但是,相反的,这说不定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被他抛弃而失望,然后因为他死去而绝望吗?
“好不容易来了,要不要看看美保以前的照片?”
真里此时一大部分心思已经沉浸在过去里了,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于是姨妈站了起来,走出房间。留下真里和绫佳两人并排坐着。而此时的真里,这开始全力挖掘着脑海中的记忆,想要抓住刚才那模糊的一点点印象。
不一会,姨妈就拿着一个有着红色布纹封面的相册进来了。然后当着真里的面,姨妈一页页慢慢翻了起来。
相册里有着母亲的脸。但果然,真里并没有一种看到自己母亲的实感,而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是一张女人的脸而已。
照片中的母亲薄薄的嘴唇勾起一丝微笑,但或许是左眼下那颗泪痣的缘故,总感觉这是一张有些悲哀的脸。
然而,真里是认识这张脸的。这并不是说她从五岁前的记忆中将母亲的容貌回忆起来了,而是指的真里她,最近见过这张脸。
在那个夜晚袭击了真里他们的黑色女人,那个伤害了绫佳和纯的恶灵,她的脸,真里是不会忘记的。而此时,这张脸就出现在眼前的照片里。
真里感到自己的脑袋更疼了,不过不管她再怎么想,这张脸,果然不存在于真里过去的记忆里。但是。
——对不起呢。
真里却终于想起来了。母亲的确对真里道歉过。
为什么她要了结自己的生命呢。
因为对父亲绝望了吗。也许并不是如此。或许,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并不是被背叛。
而是对自己感到了恐惧和绝望。
真里终于想起了母亲的话。
——对不起了。
——对不起了,小真里。
——妈妈我,咒杀了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