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音无
录入:kid
说得傲慢一点,我早就知道自己是个能干的人。
这边所谓的能干,是只要愿意努力就会有成果,以及我能够持续努力的意思。我认为我比其他小孩更早理解这两件事情代表的价值与意义。
所以即使才艺课程多到填满我放学后的时间,我也不觉得痛苦。
插花、书法、钢琴、补习班,升上三年级之后还多了游泳课,我想下一个会增加的应该是英语会话班。能够让小孩子选择的选项我大多都选了,我认为光是能够选择,就已经很幸运了。
即使从一个小孩子的角度来看,我家也是比其他人家气派。
有漆黑的大门、左边有帮佣专用的小门、腹地内的庭院种了很多树、围墙很高,从外头无法轻易看见里面。
比建造在对面的整栋浅绿色公寓还要宽敞的家。
住在家里的有父母、我、父亲这边的祖父母,以及两只猫。相较于居住人数,这个家真的很大。
在这里出生、成长的我,不可以是个不成材的小孩。
我在没有人教诲的情况下自然地这么认为,当然,因为不是别人告诉我,所以我不知道这是否正确。不过当我明确地行动,并得出好结果时,家人都不会显得不悦。应该不会有父母因为小孩优秀而不高兴吧。
所以今天我也先回家一趟,放下书包之后,马上准备去才艺班上课。
我父母都有工作,所以家中一片寂静。今天祖父母没有外出,因此也没有帮佣过来。我来到厨房,喝了一杯水,即使只是走过小学到家里的距离,也是很口渴。排气扇的另一头传来了蝉鸣。
我拿着装好游泳用具的包包离家,并且没有直接往才艺班去,而是稍微绕了一下路。我沿着家中围墙绕过去,看了一下庭院这边。家里养的猫多半会在连接祖父母起居小屋的小通路上。它们分别是玳瑁和乳牛猫,今天也坐在通道上。两只猫其实都没养多久,但它们似乎已经习惯这里的环境,即使我靠过去也不会逃走。心情好的时候就算去摸,它们也会很温顺,但今天不知如何。
我蹲下去摸了摸乳牛猫,猫咪抬起头表现出抗拒的态度并速速离开,接着与玳瑁猫会合,躲去阴影底下了。
“可惜。”
我目送猫咪离去,决定前往游泳班上课。我每星期要上一次游泳课,安排在星期三。虽然我不是刻意这样安排,但星期三(水曜)上游泳,都跟水有关系,还满好记的。我穿过大门,来到外面。
走在住宅区途中也能听到无止尽的蝉鸣,仔细聆听就可发现左右两边蝉儿鸣叫的方式不同,我交互看着左右两边的景象,心想或许是因为生长的品种不同之故。
平凡无奇的邻近风景在我的眼中扭曲。
或许因为夏天的热气影响,总觉得耳鸣不断。
来到大马路上,走过两条行人穿越道,接着大概还得直直走个十分钟左右吧。我是在镇上的一家小型游泳班上课,那边的外观上像一般大楼那样呈细长型,柜台设在二楼,而教学用泳池则设在地下一楼。我不知道一楼作什么用途,也不知道可以从哪边进入一楼,是一栋有些神奇的建筑物。
隔壁连着一座大型收费停车场,职员叮咛过我们很多次,出入时要注意车辆。教室前面停了两辆巴士,我边以眼角余光眺望抱着搬运轮椅和人的状况,边准备登上通往游泳班入口的楼梯。
“啊,佐伯同学。”
途中,我因为有人喊了我的名字而回头,是一个跟我一起上课的女孩子。她还背着书包,似乎没有先回家,放学了就直接过来。
我跟她就读的小学不同,并不是太亲近的关系。
哎,其实我不太跟同个游泳班的同学一起玩耍就是。
女孩用一步跨过两阶楼梯的方式追到我身边来。
“午安。”
我虽然跟她打招呼,但说真的我不喜欢她。
“佐伯同学没去上学吗?”
“咦?”
她问了我莫名其妙的问题。我边看着她边穿过自动门,走进建筑物内。坐在柜台里面的职员露出笑容招呼我,我回以一个笑容之后,拿出上课证。
职员收下女孩也一并递出的上课证后,交给我们钥匙,那是更衣室置物柜的钥匙。我看了置物柜号码,跟女孩离得有些远,偷偷安心了一下。
房内冷气很强,脖子附近整个凉了起来。柜台左边是一整面落地玻璃,可以一眼望尽地下室的游泳池,偶尔可以看到参观的人在这里观看上课状况。在不甚强烈的灯光照耀下,泳池表面勾勒出平稳的光之波纹。
我在前往更衣室途中询问女孩:
“刚刚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皮肤很白啊。”
这么一说确实,七月才开始没多久,但女孩已经晒得黝黑。原来如此,跟她相比之下,我的确不算有晒黑。
“我还以为你都不出门。”
如同呼应肤色般漆黑、长度约到后颈的头发摇晃着。明明还没下水,但那头发已经带着湿润般的沉甸甸质感。我边看着她的头发,边简单扼要回答:
“怎么可能。”
这个回答并不特别有趣,确实也没必要回得有趣。
“说得也是,佐伯同学这么正经。”
她的意见和表情一样瞬息万变。个子比我稍矮一点,额头整个晒黑到发际线的位置。如果她的头发再短一些,说不定会被误认成男生。
“毕竟班上最认真的就是佐伯同学了。”
女孩单方面一直说话让我觉得有点烦,除了我很不喜欢像她这种明明不算熟却一直过来装熟的人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或许吧,然后最不认真的就是你了。”
“嗯呀。”
即使指出事实,但女孩也一副不觉得这样不好的态度般毫不在乎。
看样子若要比脸皮厚,我是不可能赢她了。
我走过自动贩卖机前面,进入更衣室。上下两层式的置物柜设满整面墙,洗脸台的地方分别有三面镜子和水龙头,一位职员正在用抹布打扫那里。
我打开号码与钥匙一致的置物柜,放入包包。跟我一起进来的女孩也一样把书包塞了进去,接着面向这边,我和她对上了眼。
“怎么了?”
“没什么。”
我真的没事找她,也对她没兴趣。
我脱了衣服,换上游泳班规定的泳衣,这回换我感受到视线而瞥了一眼过去,女孩维持手伸在置物柜里面的状态,还在看我。
“怎么了?”
这回换我发问,被这样一直盯着瞧并不是太愉快。
“没有喔。”
女孩立刻别开脸,拿出泳衣和泳帽。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明明没兴趣亲近她,但是她看到我就会找我搭话。
我先到泳池,打开跟进来更衣室不同、设在里面的门,经过散发浅绿色光芒的紧急出口指示灯,走下楼梯。每往下一阶,就觉得湿度提高,当鼻腔内充满氯气的气味时,游泳池就正好出现在眼前。
双脚泡进入口的消毒水池内,因为冰冷的水而背部颤抖。
几个跟我上同一班的小孩已经在游泳池畔暖身,我跟他们和指导老师打招呼。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位个子比父亲还高大的老师,因为皮肤略黑、穿着橘色衬衫,给我一种非常阳光的印象。实际上,他说起话来爽朗,可以听得很清楚。
冲完水、戴上泳帽之后,我也跟其他小孩一样开始暖身。还没有人下水的泳池水面平静到给人一种甚至可以走在上面的错觉,有些昏暗。
泳池分成六条水道,长二十五公尺。
我曾经算过要多少人并排,才可以填满泳池的长度。
当我在伸展顺便拉筋的时候,女孩才姗姗来迟,她也一样跟其他同学打着招呼,不知为何往我这边过来。尽管穿着同款式泳装,但手脚晒黑的程度给人大不同的印象。她晒得恰到好处,甚至让人猜想是不是刻意去晒才这么均匀。只有泳装边缘有些许原本白色肌肤暴露在外。
“室内泳池真好,不会晒黑。”
“……我想你应该没差了吧。”
“哎呀,你说得真对。”
女孩边说“没错没错”边哈哈笑着去冲水。虽然我觉得她不必刻意找我攀谈,但她该不会以为我是她朋友吧。
冲完水之后,女孩也没有暖身,只是在游泳池畔看着水面。
她就是这种人。
因为课堂学生都到齐了,职员于是从里面出来。今天是平日,包含我在内只有六个学生。虽然想也是当然,但周六、日来上课的人似乎多很多。
我边观察并排的小孩,边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确实,这里面就属我的皮肤最白,是因为我午休都不到外面玩耍吗?
课程按照所属班级划分,我目前是中级班。这里采用了按阶段分别指导,合格之后才可以进入下一阶段课程的方式。高级班似乎大多是升上中学之后才会编入的班级,所以尽管无可奈何,但我并不喜欢中级这个分班。
要练就要升上高级。
但不管我怎么做,年龄都无法超前。既无法追上,也无法等待。
我想起家里的猫咪和祖父母的模样。
在职员集合学生说话的时候,远处传来水花声。我瞥了一眼,果然就是那个女孩。那女孩从未乖乖接受指导,只是随性地游、随性地走。一开始大人也是会唠叨她,但现在已经放弃了不想管她,加上水道够用,并不会对指导其他小孩造成任何问题。话虽如此,当然不可能没问题。
女孩常常像这样不认真,她并不追求增进泳技,只是随性地玩着。我不懂她为什么要来上这个才艺班,所以我没办法喜欢她,应该说,我看她不顺眼。我可是很认真练习,但她在一边玩耍只会碍事。
而且她的个性开朗到似乎完全不在意周围眼光,似乎真的什么也没多想。虽然这样看起来快活,但我想我一定无法忍受。
游泳课大致会上一个小时,一开始会让我们在水里走动简单地暖身,接着才开始指导游泳技巧。我虽然不知道职员都是什么经历,但我认为他们很会教。接受指导之后,只要照着指导的内容去做,就能感受到水的阻力减少了。
应该是无谓的动作变少了吧。看看其他小孩游泳的方式,动作看起来也变得熟练不少。
因为是需要用到全身的活动,所以比其他才艺更容易发现是否更加上手。
就这样,指导大约会进行四十分钟。指导结束后,会让学生分别进入水道,游二十五公尺并计时。职员会在这时指定游什么式,今天是蛙式。大致上都会指定今天的指导内容。
因为有六条水道,这班有六个人,所以刚好可以一起游。完全没上课,只是在一旁玩耍的那个女孩也会参加这个项目。虽然不是刻意安排,但我跟她就在隔壁水道。
上了这么久的课,即使泡在水里也觉得耳朵很热。女孩脸上看不出疲劳神色,天真地对我露出洁白牙齿而笑。说起来,她有需要藉由游这二十五公尺确认什么吗?上课时间都在玩耶。
笑容可能只是想表示友好,但我心里不想输给她的情绪更是强烈。
老实说,我认为自己并不擅长运动,不过既然我都认真学了,还是希望能获得相应的成果。如果我游得比什么都没做的人还慢,会令人非常伤心。
事情就是这样,我认真地觉得要加油。
职员拿出码表和哨子,示意大家准备。
因为并不会先喊预备再吹哨,所以很难迅速反应。潜入水里,沉浸在妨碍听觉的水下声音之中一蹬池壁,接着打直身体避免弯曲,脑中浮现直直前进的印象往前。
在一整片蓝的水中,池底写着教室名称,只有这里是白色。我看着字体流逝而去,为了不要浪费蹬墙获得的动能而推进到极限之后,才开始蛙泳。
就在我抬起脸的瞬间,一道影子从旁窜出。
感觉好像遭遇一大群鱼影。
隔壁水道的女孩转眼间便拉开了距离。虽然我一下子很惊讶,但看到她的游法之后不禁傻眼地吐出水泡,因为她正游着自由式前进。是很快没错,但我只觉得这什么啊。
迅速上下拍打的双脚后方产生一道白色水花轨迹,我们也像是要追上她那样将水往左右两边拨开。别说我游输她了,这根本连比赛都算不上,她真的从头到尾贯彻着不正经的态度。
虽然我比任性妄为的女孩慢,但还是勉强比其他同学更早游完。浮出水面之后,发现女孩满足地、像是往后仰一般朝着上方。
并“哈──”地深深吐气。
脸上应该带着这六人之中最清爽的表情吧。
因为她不是学习,而是迳自做想做的事情,当然快乐啊。
不过这不会联系上之后的任何事物。
虽然很快,但不长久。我想,若我不这么想,应该会对自己抱持疑问。
最后稍微在水中走一小段,并伸展一下,课程就结束了。卖力游了这一段之后上岸,便因为手脚如此沉重而吃惊。很像有一条看不见的手臂黏在肩膀上,把我往后面拉一样。
我有点能理解鱼儿不肯上岸的理由了,在水里是那么轻松。
我心想“或许就是这样吧”并回头,即使上课时间结束了,那个女孩仍一个人在泳池上漂浮。
脚上也忘了打水,与些许照明面对着面。
她在想些什么呢?我跟她的个性天差地远,完全无法想像。
“今天是佐伯最快呢。”
负责指导的职员这么说,我尽管没有回话,仍觉得满意。不过这种说法让我有些在意。
“今天?”
有必要特地这样说吗?
“之前我也是最快。”
“啊──嗯,是没错。”
职员显得有些困扰地瞥了泳池一眼。
在余波荡漾的水面上,我只看到一个东西漂浮着。
……是没错,蛙式不可能比自由式快。
虽然我有些在意,但觉得无妨。
至少今天是第一。
我只是因为想听到这种话,所以像是想快快长大般往前又往前。
既然要学习,不管哪种才艺我都要名列前茅,我是这样打算着来上课的。
我几乎没有过让人走在我前面的经验。
虽说随着夏季到来,天气变热是原因之一,但我基本上在学校午休时,都会乖乖待在教室。因为放学后的时间几乎都拿去上才艺班了,所以我想趁空档时间学习。到了这一步,朋友不会来约我出去,我也不会因此觉得寂寞。
跟朋友一起玩是很快乐,但也就跟提升自己一样快乐。
而若是一样快乐,该以哪者为优先自然很清楚。
我今天反覆在笔记本上写着同样的汉字。
“佐伯沙弥香”。
这是我的名字,每一个都是小学课堂上还未学过的汉字,所以我必须自己练习书写。我觉得一直只会写平假名显得很孩子气,虽然我还是个小孩,但这样会有种进步得比其他小孩慢的感觉。只要查过笔画顺序,这几个都不是太困难的汉字。
这样写感觉很像只是依样画符,还没能充分体会它就是我的名字。当我练习写到熟练之后,发现最先觉得容易写的是“伯”,而“香”这个字的上下平衡最难掌握,若不特别注意就会不小心写太大。我决定下次去上书法班的时候,也要用毛笔练习写名字。
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呢?理解外观之后,接着便想知晓意义而进行调查。
学会一件事情,就会带领你去学习下一项知识,每天就是这样反覆。
可以学习的事情太多了。
今天放学后要学钢琴,因为是请家教老师来家里教课,所以跟游泳班不一样,没有竞争对手。多亏我有学钢琴,在学校上音乐课的时候也可以看懂乐谱,所以说不定钢琴对我目前的生活其实最有帮助。老实说,在一般的校园生活中,插花实在很难说能派上用场。不过说不定有朝一日会在什么地方用上。
成为中学生、成为高中生、成为大人时。
为了不要在那些时候后悔,我正做着许多准备。
练习完毕,阖上笔记本后,就像搭配好时机那样听见蝉鸣。
与庭院内群树生长的家中相比,声音显得非常远。竖耳聆听便可发现在操场玩耍的小孩嬉闹声更明显,教室里面也很吵,只有我一个人保持安静。
我不认为只要认真学习就能成为出色的人。
不过,我是否能够抢先其他孩子一步呢?
我在喧嚣之中,低语自己的名字。
浮现在脑海的名字,依然是以平假名呈现。
那天因为稍微晚了点,所以我从半路便跑了起来。
夏日如雨水贴上肌肤,汗水追逐般地随后流下。
我跑得气喘吁吁,比平常更加意识到地面如此坚硬。
我在玄关穿鞋时,家里的猫难得地来顶了顶我的脚,因为猫没有逃走,所以我一陪猫玩就花了不少时间。猫很可爱,我心想应该没关系,直到开始奔跑起来前都相当满足。但是当我满头大汗的时候,这些满足已经消失了一半。
我边因背部淌出的汗水感觉不快,边抵达游泳班所在的大楼。登上阶梯后,不禁停下脚步,因为那个女孩就在大楼入口。她正反覆从右边两个伞架抽出雨伞又放回去的动作,今天背后也背着书包。
“啊,佐伯同学。”
她抽出绿色雨伞,抬起脸。我回头确认今天的天气后,歪头问道:
“你在做什么?”
“我想说明明是晴天,但好多雨伞喔。”
“……是啊。”
我也认为确实是这样,伞架上面大约有十把伞,带着五颜六色的丰富色彩,可能是来上课的小孩忘记带走,或者就是爱心伞一类的吧。女孩放回伞之后,来到我面前。
“你今天流了很多汗耶,因为快迟到所以跑过来的吗?”
她凝视着我的额头理解了状况。
“是这样没错。”
“喔──嗯──”
才想说她把脸凑了过来,又立刻退后观察着我。
我不悦地心想“有何贵事”地看了回去,她于是说:
“我没看过你跑步的样子,有点无法想像耶。”
“是吗?”
“因为你有种千金小姐的感觉啊。”
虽然这感觉应该没错,但被人这样说就是会觉得不太高兴,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除了自己累积下来的事物之外,关于出生或生长环境之类受到称赞也不觉得高兴,所以才有点疙瘩呢?
女孩很自然地来到我身旁。我眯细了眼,像是瞪人般看着她。
“有何贵事?”
“没有喔,只是想跟你一起走。”
她边说“过去那边”并指了指方向,接着穿过自动门,冷气好似要砸在脸上迎面而来。
我们在柜台一如往常地拿上课证交换钥匙,女孩看了看钥匙上面的号码笑了。
“置物柜在隔壁耶。”
我不禁别过目光代替“嗯”的回答,总觉得可从落地玻璃俯瞰下去的泳池比平常更遥远。
“唉唷,你好像不情愿。”
女孩指出。我冷漠地回了句“没有啊”,女孩便“嗯──”地表现出烦恼的模样。接着我们一起走,来到更衣室置物柜前面后,女孩脸上恢复了爽朗的表情。
“我之前就想说该不会──”
“什么?”
“佐伯同学是不是讨厌我?”
她又当面轻易地问出难以启齿的问题。
我以为这种事情是会因为感受到气氛尴尬而刻意回避。
总之,不需要“该不会”了吧。
“我老实说比较好吗?”
女孩苦笑。
“这回答就等于已经说了嘛。”
“是啊。”
既然你是这样打算而问,这也是当然。
“好冲击喔。”
女孩用额头顶着置物柜,明显表现出失落态度。不过因为平常她总是在胡闹,所以我不认为她是真心的。她本人知不知道这个状况呢?
我不管她,打开置物柜,从包包取出泳衣、泳帽、泳镜。
“你讨厌我哪里?”
女孩没准备换衣服,继续问我。她的眼光严肃锐利,我想这问题比平常更是认真许多,所以我也愿意继续陪她聊。
“你问了想怎么办?”
“如果可以改我想改改看──”
她轻佻地说。就是这个部分。
“不认真的地方。”
“啊,这个喔──”
女孩敛起笑容。
“因为很碍事啊?周围的人都认真地上课,只有你顾着玩。”
反正事已至此,我就不客气地全说了。女孩一开始因为我严肃的态度而害怕地颤了一下肩膀,但马上就习惯了似地放松表情。她目光游移,不觉得哪里不对地说: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喔……因为我不太在意周遭眼光。”
嘴上说不在意,但为什么介意是否被我讨厌啊?
女孩低语了一声“好”,之后打开置物柜。
我不懂她是在好什么,但我迅速换好泳衣之后先离开了。
离开更衣室前回头一看,女孩紧抿着嘴默默地脱下衣服。
我来到泳池畔,一如往常地冲水后开始暖身,尽管我只是平静地做着这些,仍不时看向更衣室那边的入口。我有点在意女孩的状况。
那个女孩来了,她冲过水之后难得地开始暖身。与平常相异的行为让包含我在内的周遭所有人都骚动起来。女孩子熟练地伸展腿部。
然后在职员号令之下,六人排好队伍……六人?其中五人的目光往右边过去。
女孩一反常态,乖乖地听从指示。大家露出一副“咦?”的表情,连职员也是。不变的是女孩,狐疑的是我。
女孩就这样跟大家一起接受指导,没有出言抱怨、没有扰乱气氛、压抑自我主张,就像我这样。我还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但她一直没有离开。
只有我大概知道女孩的态度为何会有这番变化。
在更衣室的互动就像丝线一般,联系到了这里。
是因为我对她说,我讨厌她不认真的态度吗?
……我心想,为什么?因为她这极端的变化而困惑。
难道过去她真的把我当成朋友对待吗?
我潜在水下,女孩仍像泡泡般浮现在我脑海。
即使浮出水面回头,女孩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在那里。即使跟她对上眼,她也没有说话,只是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活动着身体。如果能做到这样,打从一开始这么做不就好了。我心想她到底在想什么,因此状况跟平常不同,变成我一直注意着她。
女孩也没有太过介意地参加了最后的计时赛。
我确定她今天应该会用同样的游法参赛。
那我更是不能输给只认真上了一天课的人。
我尽可能不要将对女孩抱持的竞争意识表现在外。
另一方面,也非常不安。
顺从哨音,我和女孩一同踢蹬墙壁潜入水中。今天的课程是自由式。
与前次印象重叠的开端,简直像预测未来那般,描绘出同样的画面。
这次我们采取同样的游法、同样地前进,距离渐渐拉开。我为了拉近距离而焦躁地打水,却与她愈离愈远。不管我怎么挣扎、不管我怎样抬肩振臂划水,似乎都追不上,最后只能看着她的脚底远去。
我心想到底哪里不一样,对自己游泳的方式抱持着疑问,游完这二十五公尺。
边吐着大水泡浮出水面,先浮出水面的女孩像是迎接我一般凝视着我。
“今后我会认真上课。”
水滴滑过脸部将之划分开来的女孩看着我。
我也没有抹掉脸上的水,只是回看着她,觉得脸颊内侧带着些热气。热气是因为类似羞耻的情绪而来,我原本想说认真做绝对不会输给她,结果竟是这样。
“那个啊,我认真上课的话,你愿不愿意跟我交朋友?”
女孩难得地像是表现出软弱般,声音愈来愈小。
她为什么这么想跟我交朋友啊?
我们一星期只会见面一次、一小时,而且看起来没有共通话题啊。
……不过确实,若她不再那样不认真,就没有让我讨厌的部分了。
然而莫名其妙的抗拒感就像河底积淤的泥沙般存在。
“嗯。”
尽管还是有不认同之处,我仍心情复杂且沉重地接受。
接到我回应后,一星期见面一次的朋友安心地笑了。
那是一个彷佛无人水面般柔和的微笑。
我只有星期天不用上才艺班,但这也只是现在没有才艺可以上,将来若是增加也不奇怪。我写完作业后,听到走廊传来叫声,于是出了房间。
玳瑁猫悠哉地走在走廊上,我不禁被它尾巴左摇右晃的模样吸引,打算靠过去时,猫就敏锐地察觉突然转头过来。我边动着双手手指边说“午安”,猫只是看了我一会儿,马上就撇过头去。
然后它跑走了,我忍不住追了上去。虽然在家里的走廊奔跑可能会挨骂,但或许我是因为作业写完的解放感而有一些兴奋吧。猫跑出走廊,似乎打算从缝隙钻出庭院。家里其实没有多大空间,但猫咪总是可以找出许多捷径钻。
我追在猫咪后面,穿上鞋子来到外面,马上就找到猫了。
“咦?”
我还以为找到猫,但找到的是乳牛猫。不知它是几时和玳瑁交换的,同样轻快地在庭院奔跑。我想说这只猫也好,于是追了会动的物体过去,有种自己好像也变成猫的感觉。
穿过林木之间后,与祖母打了照面。祖母正一个人望着庭院,她发现猫咪来了之后便弯下身子,像是欢迎乳牛猫那般张开双臂。乳牛猫也回应祖母的欢迎,轻巧地跳进她的臂弯之中。抱住猫的祖母站起身子,看了看我。
从我的角度来看,祖母是个高个子的人,或许是因为她总是挺直了背吧。
目光略显锐利,像是注意着不要露出破绽给他人察觉那样。
“你们看起来满亲近的呢。”
“可是猫逃走了。”
“是你跟猫亲近了啊。”
祖母的声音与其年龄相反,很有精神、容易听得清楚。
这种观点或许也没错。毕竟在家里养猫之前,我对猫不是这么有兴趣。有些情绪是在近距离看了、接触之后才会产生。我朝猫咪伸手,却被它别过脸去。之前明明一起玩过的,猫真是善变。
“你不用上才艺吗?”
“今天没有喔。”
祖母说“真难得呢”,猫从祖母的臂弯里看着我。
我凝视着这样的猫,在这里待了一下。
就算说得客套,这边的树荫下也不算凉快。
蝉鸣有如雨滴从林木之间滑落,虽然很吵,而且祖母还没有重听的问题,但她表现得丝毫不在意。祖母的眼中倒映着枝叶的黄绿。
“你不跟朋友一起出去玩吗?”
“我刚写完作业。”
“真是太乖了。”
祖母稍稍松了嘴角,侧脸上增添了几道皱纹。
“不愧是会被当成自豪的小孩介绍。”
“被谁?”
“爸爸和妈妈。”
祖母说到爸爸的时候举起了猫的右脚,说到妈妈的时候举起了左脚。
猫的前脚被这样忙不迭地举着玩,发出了不满的叫声。
“我没听过耶。”
“直接对你说会害羞啊。”
祖母不太有兴趣地这么说,我原本认为没有这回事,但转换成听者的立场思考了一下,接着又想了想若是我要对人说时的状况。
如果对班上同学说“你是最棒的朋友”什么的,整张脸一定会红透吧。
无论是这么说的我,还是听我这么说的同学。
原来如此。
“或许吧。”
“……理解力很好呢。”
祖母似乎嘀咕了什么,但被瀑布般的蝉鸣淹没,没有传到我这边。
“不过理解力好,有时候也会让人变得胆小。”
祖母似乎又说了些什么,我无法判断这些话究竟是说给谁听。
平日我多半跟猫一样是由祖父母照顾。从我一个小孩子来看,祖父柔和,祖母尖锐。不过祖母的尖锐,并非针对周遭的人。
有点像是要保持自身正直,必然会变成尖细的锐角那样……有这种印象。
我在这之中看到了大人的型态。
“你不跟朋友玩吗?”
“这刚刚问过了。”
“不用出去也可以请朋友来家里……哎,只是因为你几乎不带朋友来家里,我还是会有点担心啊。”
祖母对着猫说“是不是啊”,猫咪应该是没什么兴趣,只管瞪着树木的空隙,似乎不时会以双眼追踪拍打翅膀的蝉吧。这只猫也有朋友吗?
我不是没朋友。
祖母是否担心我不跟朋友玩耍,就不像小孩该有的样子一类的呢?
如果我不像孩子,如果能快点成为大人,或许不错。
“放学后我要上才艺班,很忙的。”
如果不要拘泥在学校的朋友,才艺班这边我也有交到朋友啊。
最近交到的朋友,“哗”地从心中的泳池浮出。
有点生气。
“虽然是我建议你去的,这样说也很奇怪……但上才艺班有这么快乐吗?”
祖母彷佛看到什么神奇的东西般问道。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嗯”了一声肯定回覆。
“如果变得会做很多事情,就会让我清楚明白自己有所成长。”
“喔,嗯哼嗯哼。”
祖母先淡淡地呼了一口气,接着略略点头。
“嗯,总之你很了不起。”
被随便称赞了。
“毕竟我学才艺都持续不久。”
“呃。”
“喔喔,找到了找到了。”
祖父发现我们之后走了过来,臂弯中跟祖母一样抱着猫。
“这些家伙真调皮,光是追它们感觉就跑掉了整整一年该跑步的份。”
正确来说应该是看到猫才过来的吧,或许是一直在追猫的关系,只见祖父气喘吁吁。祖父抱着的玳瑁猫一副不关己事的表情,看到我之后,感觉突然笑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啊?”
“看到了就顺手。”
祖母这样泼冷水,而祖父只是笑笑。实际上是他们两人负责照顾猫咪,帮佣说会负责打理家中和照顾人,但照顾猫不属于工作范围内。不过我偶尔还是会看到帮佣喂猫,这肯定也不属于工作范围吧。
祖父把头上的白色帽子戴到我头上。
“出门记得戴上帽子比较好。”
我轻轻扶着帽子,抬头看了看祖父。祖父和猫咪都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我。
“就算只是出来一下下也一样。无论是家中腹地还是马路,外面的日照都是一样的。”
“……好的。”
我的语气和回应摇摆不定,有时候会变得随便,有时又很有礼貌。
或许认为对方年长时,我就会变得谨慎礼貌一些吧。
“是说,你们在聊什么?”
祖父一副想加入话题的态度问道。我和祖母面面相觑,轻轻笑了。
“我们家的孙女很了不起呢。”
“什么嘛,原来跟平常一样啊。”
祖父平稳地呼了口气。猫咪左右摇摆着下半身,一副无奈这股热气般绷起了脸。
交错而过的话语都很直接,身为当事人很是尴尬。
我只能低下头,稍微觉得有点得意。
星期一,插花;星期二,书法;然后星期三是游泳班。
那一天,我进入大楼之后,就看到那个女孩贴在正面落地玻璃上看着泳池。后脑勺的黑色头发像海草一样轻盈地摇曳,我本想忽视她,但她马上发现我而回过头来。
“啊,我的朋友佐伯同学!”
“有必要特地这样说吗?”
我用眼角余光看见柜台的姊姊笑了,害我有点丢脸。
“不要大声叫我。”
“声音太小你可能会听不见啊?”
我又不想听。女孩开心地靠过来,不正经地咯咯笑着。
“不是啦,我太高兴了,忍不住就……”
“你没有其他朋友吗?”
“咦?学校里有啊,但能跟佐伯同学交朋友很开心嘛。”
“……喔。”
我想起几天前与祖母的互动,确实,被直接这样说有点害羞,也会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女孩跟大人不同,根本没有要顾虑状况。
走过自动贩卖机前面,女孩回头看了看那边。
我被影响也跟着回头,亮光彷佛被机械运转的声音推送出来,是一如往常的景象。
“嗯,之后再说好了。是说,佐伯同学看起来有很多朋友呢。”
“你为什么这样觉得?”
“你长得可爱咩。”
她毫不介意地这么说,我不禁想要别过脸。
有种积存在肺部的东西流向脑部的感觉。
为了不当一回事地将之带过,我缓缓地呼气。
“我其实不太跟朋友玩的。”
虽说都是朋友,但并不是在所有人身上都能感受到同样价值。
有很要好的朋友,也有所谓点头之交。
我的朋友应该都只是点头之交吧。
女孩嘀咕了句“这样吗?”然后才像想到什么般勾嘴而笑。
“若有缺点还是改进一下比较好喔。”
“就算是缺点我也不在意。”
我只是会从书本或大人身上学习朋友无法告诉我的事。
并认为这么做更有价值。
时间实在不够我兼顾两者。
女孩一副不懂的样子“嗯──?”地大大歪头。
“佐伯同学讲话好难懂。”
“是啊。”
我想要成为一个能讲出艰深话题的人,所以她的认知没错。
“佐伯同学你啊,考试应该都很高分吧?”
话题立刻改变,不,都是在聊我的事情,应该算是一样吧。女孩似乎想知道关于我的事情,为什么呢?因为是朋友?我觉得这顺序好像哪里不太对。
“普通普通吧?”
因为我不知道怎样算是高、是好,所以只能回出暧昧的答案。即使打开更衣室的门进去,女孩仍讲个不停,双眼似乎被更衣室照明刺到而眯细了起来。
“我很羡慕头脑好的人,因为我头脑不好。”
这真是难以启齿的自我介绍。
我打开置物柜,女孩的置物柜在我的旁边第四个,中间隔了一段尴尬的距离。
……我是不是该说些什么比较好呢?
我犹豫着准备泳衣,原则上还是说了:
“用功点学习的话,应该还是可以应付考试。”
女孩绷着脸说:“是吗?”接着惊觉似地抬起头。
“所以学习这边也要正经点比较好吗?”
“是啊。”
我原则上还是基于为了女孩的将来好而肯定回覆。
我不管一直说个不停的女孩换完衣服,女孩停下手一直盯着我看,我跟她对上眼之后,她又急忙转向置物柜去。感觉之前好像也有过这种状况。
……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感受到目光中有着无法理解的什么,往泳池过去。
“啊,等我啦。”
“反正就在旁边啊。”
“嗯──是这样没错。”
女孩似乎因为背后的汗水沾住衬衫而苦战着,我也没理由等她,就先走了。
“等我啦──我的朋友佐伯同学──”
我根本不想等。
来到泳池后,接触肌肤的湿度一举攀升,尽管有开空调,游泳池畔仍显得湿热。我边走在泳池畔,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巨大落地玻璃。
我看着女孩刚才靠着的位置。
她从那里看着些什么呢?无人的泳池荡漾着多变的水波。
我先去冲水,女孩马上过来,小跳步般地边往右、往左移动边进行准备。虽然由我来说也有点那个,但该说她是孩子气吗,总之在奇怪的地方很有精神,或许是心情好吧。
我边戴上泳帽边看着她,一位职员靠近过来,略显小声地对我说:
“你跟她说了什么吗?”
职员瞥了女孩一眼,一副基于兴趣的样子来问我。
应该是指她突然认真上课的原因吧。
“呃,没有……”
我适度说谎,因为我自己也认为没说什么大不了的。
“我还以为是老师叮咛了她。”
并说出根本不这样想的话。不过原本来说,应该要这样才正确。
职员老实地回我:“不,我们没说什么。”我有些傻眼。
“这样好吗?”
“嗯……该怎么说,在中级我们没东西可以教她了。”
“呃?”
“因为她游得很好啊。”
职员一副觉得很困扰的样子搔了搔头,接着瞥了我一眼,才“啊啊”地露出笑容。
“当然,愿意乖乖上课的她比较可爱,这样很好。”
“是喔……”
我认为面对小孩子也愿意表现和善的这个人,是个好大人。
游得很好。虽然这是我在其他才艺班听过好几次的美丽词句,但在游泳上却从没得到过这种称赞。是因为在评断我是否适合游泳之前,有个能力更是高超许多的人在身旁的关系吧。
在那天的游泳课堂上,我一直注意着女孩。一旦女孩开始游,我也跟着潜下水去,透过泳镜观察她的身影。我的举止或许有些诡异吧。当她在我旁边游泳或者擦身而过的时候,我也持续观察着她。女孩随着一定数量的水泡从我面前消失。
即使像这样一直观察,我也无法明确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很会游泳。只不过女孩的手脚动作轻盈,彷佛不觉得划水动作辛苦那般,一回过神肩膀已经转动着往前了。像这样毫无窒碍的动作,或许就证明了她游得很好吧。
我看着她,发现彼此对上眼的机会很多,这就是说她也在看我。女孩只要跟我对上眼,就会笑着对我挥手,这让我很困扰。
“…………………………………………”
我边让肩膀泡在水面附近,边像是要抱住一样拉近左臂。
我感觉自己跟女孩之间有很大差距。
我究竟要多么热中地练习,才能超越她的才华呢。
我还有很多才艺要学,可以花在游泳上的时间有限。能不能超越她并不明瞭,即使超越了,也可能会发现其他的人背影。
如果这将永远反覆下去。
说不定前方并没有所谓的安心存在。
“佐伯同学,你想不想喝饮料?”
从更衣室出来后,急忙追过来的女孩马上来到我身旁。
“喂,你的衣服。”
衬衫下摆翻了起来,可以看见她的右侧腰。明明可以不用这么赶着出来啊。我在无可奈何之下帮她重新拉好,女孩则把仍湿润的头发从脖子拨开。
“怎样怎样?”
她转着圈来到我前面,手指着通路的自动贩卖机。
“饮料?”
“想喝哪种?”
她无视我提出的问题,迳自跳到下一阶段。
“我不用……而且我根本没有带钱来。”
女孩彷佛就是在等我这句话般得意地挺胸。
并一副“交给我吧”的态度轻轻拍了拍自动贩卖机。
“我请你。”
不知为何她表现出“如何”的得意态度,眼中闪闪发亮的光芒不输自动贩卖机的灯光。
我听她这么说并看她背着书包,叮咛她:
“不可以带钱去学校吧。”
“是吗?”
她彷佛第一次这么听说的态度睁大了眼。我自己是这样认为,好像也在哪里被这样教导过,难道不是吗?女孩随性地拍了拍我肩膀说:“哎,无所谓吧。”
因为她的动作让水滴从浏海甩到我脸上,我有点生气。
“我不用。”
“为什么?”
“我不需要你请客。”
我不想欠这个女孩,不,应该说不想欠任何人人情。
而且要是彼此接受对方这些又那些事情,很可能会因此亲近起来。
“啊──呃──那我买的分你一点。”
女孩抓住我的袖子留住我,我心想她是在做什么啊,并无奈地停下脚步。
“一点?”
“你可以喝很多。”
我不是要问这个。
我看着女孩,她带着想恳求我、想拜托我……想对我撒娇的表情。
如果家里的猫也愿意这样亲近我就好了。
祖母的声音重现……朋友啊。
我呼了一口气,往放在自动贩卖机旁边的长椅子坐下。
我用态度回答之后,女孩稍慢了半拍才整张脸亮起来。
“你可以喝碳酸饮料吗?”
“可以。”
女孩按下按钮,我看了一眼,她按了红色纸盒包装饮料下面的按钮。
“这不是苹果汁吗?”
“嗯。”
“碳酸饮料呢?”
“我只是想问问。”
女孩坐到我旁边,插入吸管,自己先喝了一点才递给我。
“……谢谢。”
我是第一次跟家人以外的人这样,多少有些抗拒。
手掌大的纸盒包装饮料冰冰凉凉,拿着很舒服。我看着有蓝色直条纹的吸管,瞥了女孩一眼,承受着她觉得不可思议的目光含住吸管,酸酸甜甜的饮料立刻进入口中。刚游完泳确实是渴了,而饮料渗透口腔喉咙的感觉比平常更是甜美刺激。话虽如此,我仍觉得喝太多不好,而稍微控制了一下。
我把纸盒还给女孩,问出我有些介意的事。
“你学会游泳很久了吗?”
“咦?”
“老师说你游得很好。”
明明上课这么随便。女孩接过果汁回答:
“我大概一年前就在这边上课了,我喜欢水里。”
女孩放松眼角和嘴角笑开,还没完全干的头发带着光泽,跟黝黑的肌肤非常合衬。
“最近变得更喜欢了。”
女孩靠着椅背往上看,呼了一口气。
“是喔。”
“要喝吗?”
她把果汁递给我,我收下之后稍微喝了一点,还给她。
冰凉的饮料通过喉咙,喘了一口气之后,我才心想我这是在干么,并稍微冷静下来。
“佐伯同学家离这里很近吗?”
“走路大概要十五分钟。”
“满近的耶──感觉你家应该很大。”
虽然是感觉不到什么关连性的预测,但大致上说中了。我以眼光询问她为何这样想。
“因为佐伯同学散发出千金大小姐的气氛──”
“……是这样吗?”
我很想问她是哪里散发。不过我回想起家门的样子,就觉得也不算说错太多。
就我听朋友们的说法,家里有帮佣似乎是很少有的状况。
“你有去过家庭餐厅吗?”
“你这是瞧不起我吗……”
尽管我表面上生气给她看,但实际上还真的没去过。因为我们不会全家一起去。
当然好歹有看过。
“马上就要放暑假了,佐伯同学打算做些什么?”
女孩没有喝果汁,只是表情千变万化地一直说话。
“写作业和上才艺班。”
“不是跟平常一样吗?”
“话说,你不喝果汁吗?”
女孩垂眼看看手中的纸盒,并将之拿到嘴边,接着好像改变了心意般拿开。
“你要吗?”
“你喝吧。”
毕竟是你买的啊。但女孩困扰似地眼神游移。
“啊──嗯。”
回应得也很暧昧,没有什么具体答覆。她从左右用手指把玩着纸盒。
“喝完了……就是,那样对吧?”
“那样是哪样。”
即使你这样说,我也不知道哪里会变成什么样。女孩不满地噘起嘴。
“喝完了佐伯同学就要回家了啊。”
“我当然会回家啊。”
女孩把脸凑过来,氯气的气味首先扑鼻而来。
“我想跟佐伯同学多聊聊,毕竟我只有在这里才会见到你嘛。”
晒得黝黑的肌肤深处,可以清楚看见鲜红舌头的动作。
想跟我聊聊。在学校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被人这样直接地要求了呢?
“我……”
“唉──如果能跟佐伯同学同校就好了。”
她在我说话之前就先退开,伸展了一下之后叹气。同校?我很轻易就能想像她趁我午休念书的时候来到我身旁,一直讲话讲个不停的模样,然后觉得还好不是同校。女孩彷佛完全不知道我的想法一般,跟我对上眼就笑了。那是一个亲近他人,有些地方会跟祖父重叠的笑法。
但比起这个,我有件事情非问不可。
“唉,你为什么这么中意我?”
我跟这个女孩认识没有多久,而我们对彼此不熟悉的程度,甚至到今天应该是至今聊过最多话的一天。我所知道的,只有她不认真的部分,还有格外亲近他人、装熟的部分,而且老实说我讨厌她这样。虽说现在不确定,但至少两星期前我是讨厌。
即使如此,这女孩仍明显地对我友好。
我对彼此特质彻底相反这部分产生兴趣。
被我这样问的女孩,凝视着被纸盒表面水珠弄湿的手掌。
“现在也是这样。”
“嗯?”
女孩看着我,我不确定她本人知不知道,但她显得有些痛苦地抿住嘴唇、绷着脸。
“每当我看到你,我的手掌就会发热。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这样了。然后背部也会发热,会一直冒汗,而且不会平静下来。看到其他人或者东西丢不会这样,只有看到你会。所以我一直认为,是不是你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女孩彷佛把积存体内的一切都揭露般一口气托出。
如同她所说的发热那般,女孩的脸颊像是发烫一样略微泛红。
她好似想要诉说什么一样往前倾,距离我很近。
我就像暴露在劲风中那般绷紧了肩膀。
女孩身上出现的状况。
即使我还没有直接体验过,但我心里有底。
不过这应该是不可能出现的组合啊,因为身旁的她是女生,而我也是。
“呃,请问,为何会这样?”
女孩整个人往前倾地寻求答案。我认真觉得不要问我。
“这个嘛,毕竟不是在我身上发生的状况……我不知道。”
我边别开脸边嘀咕,即使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一定也不会明白。
女孩说声“这样啊”并轻轻笑了。
“我想说你头脑这么好,应该会知道的。”
“别闹了,我不懂的事情太多了。”
至少我就没有发现在离我这么近的身边,有一个走在我前方的存在。而且还这样赤裸裸地说出自己的内心……我渐渐变得害怕起她了。
女孩边转往上看,边又说了声“这样啊”。
我们都没有喝掉所剩不多的果汁。
女孩把湿润的头发从耳边拨开之后。
“我喜欢水里──”
说得很有深刻体悟的感觉。
“你刚刚说过。”
女孩“嘿嘿嘿──”地笑了。
“因为在游泳池里面的话,即使看着你也不会那么热。”
女孩这么说完后,彷佛很困倦的样子闭上眼。感觉她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很满足。
这人怎么这么任性啊?我心中浮现一半愤怒、一半困惑的情绪。
“…………………………………………”
这女孩是认真这么说的吗?她真的没有自觉吗?
无论是哪种,我都很难再继续正视她。
我在她身边保持不动,别开目光、低下头。
有种连我的脖子都要热起来的感觉。
但又像害怕般背后窜过阵阵寒气,感觉好忙。
待在这里,会随着自动贩卖机的运转声听见些什么。
待在女孩身边,会有些骚动的感觉。
无法拾起的那些,与回荡在沙滩的海浪声相似。
不明确的声音带着三角、四角文字以外的形状,想要传达那些给我。
关于那个的答案,融化到滚滚而起的热度之中,无法察觉。
如同对那女孩所说,暑假开始后我首先专心写作业。
只是不用去学校的时间增加,但日常并没有改变。严格说来,就是有比较多机会碰到平日白天来家里的帮佣。帮佣以熟练的动作打扫家中,似乎也趁我不在的时候扫过了我的房间。
“如果你想自己打扫,记得随时跟我说喔。”
帮佣带着满脸笑容,希望自己的工作能够减少一些。
我写完作业,把剩下的时间拿来学习别的事情。而这个也做完之后,就因为无事可做而开始追逐猫咪。玳瑁猫大多会逃走,但乳牛猫或许比较想亲近我,甚至会跳到我腿上来。我边感受着明确的进步,边摸着它的背。
放暑假还有什么可以做啊。
我边发呆边想着这类没意义的事情,思绪有时候会转到女孩身上。
我觉得她真是个怪小孩。
感想只有这样,剩下的就是混入一些类似警戒的感觉。我有种预感……若自己一直面对她,或许会再看见一些别的什么。看到不为所知的自己,像是沉到水里那般无法回头,这是不是我担忧太多了呢。
我自己期望这样的变化吗?还是想逃避?我不知道。
女孩的手掌究竟有多热呢。
就这样来到星期三,是现在的我在一个星期之中,不得不特别意识的一天。
出门时的心情,已经从去上游泳课变成去见那女孩了。
无关喜欢或讨厌,有种被她的异样吸引过去的感觉。
路上一如往常地蝉鸣四起,日照强烈、云朵高堆,但总觉得今天的日照比以往更明亮,全体轮廓变得朦胧,即使揉了揉眼睛也无法清晰。
“……难道说──”
我摸了摸眼角。
视力稍微变差了吗?我想起放在书桌的笔记本,猜想该不会近视了。
过度使用的双眼可能变成了只为看近的物体而存在。
为了提升自己而尽力的结果,同时导致其他方面衰退。
我想起一只手指按在天秤一端的感觉。
抵达游泳班大楼后,我在进入大楼前,就有预感她今天也在。方才累积的热气彷佛缠着头发,我为了甩开它们而走上楼梯。
我总是在入口遇到她并非偶然,而是她会在那里等我。
果然如我所料,我又看到趴在玻璃上的女孩身影。前面明明有椅子,但她完全没打算坐。
虽然理所当然,但今天她没有背着书包。
我直勾勾地看着那正在等待我的背影。
“午安。”
我想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打招呼。
女孩立刻回头。
“啊,佐伯同学。”
女孩天真欢喜地来到我身边,纯真地挥着的手现在正发热着吗?背部有冒汗吗?女孩总有一天会知道这些现象的真面目吗?而我,会想要知道这一切的答案吗?
女孩很自然地来到我身旁,看到柜台人员后,对方也看着我们觉得很温馨,我有种对方误解我们很亲近的感觉。不是,至少我认为我们还不是会让人笑着看我们互动的朋友。
“放暑假真好──”
“是吗?”
前往更衣室途中,寻求我同意的女孩歪了歪头。
“哎呀,我不喜欢上学嘛。佐伯同学喜欢吗?”
“……算吧。”
就有事情可做让我不用太烦恼这点来看,我确实不讨厌吧。
毕竟我真的有点不知该如何度过暑假。
进入更衣室后,一如往常来到置物柜前面,一如往常感受到视线。
女孩看着我更衣。
我认为她的目光的意义与以往不同,手上动作变得笨拙。
我努力不要将想法表现在外,面对着前方更衣。
锁上置物柜后,准备前去泳池时,从女孩前面经过。
女孩果然还没有更衣,只是看着我。
“我马上过去。”
“嗯。”
我们擦身而过。这很普通、普通,不可能一直都腻在一起啊。
明明没有一起,女孩却以特别眼光看待我。
过没多久,准备完毕的我们一起上课。与在更衣室时相反,在泳池是我追着女孩看。看习惯之后,就比较能发现她的泳技确实卓越。原来也是有不是跟人学习,而是走在他人之前的人啊,我又上了一课。
当然,我也多少觉得悔恨,不过浸泡着的池水清凉安慰了我,让我冷静下来。
我遵从职员指示来回游着,按照职员所教的方式,注意地动着身体。虽然在往来之际有看了看隔壁,但没看到女孩的身影,或许在我没发现的时候擦身而过了吧。游完一个来回之后,我用手扶着墙壁浮出水面。
“哇。”
脸一抬出水面,女孩就在隔壁,她不知几时跨过水道来到这边。女孩拉起泳镜放在额头上,露出了和肌肤一样似乎被水濡湿,显得湿润的双眼。
“怎、怎么了?”
“佐伯同学才是,我想你看着我是不是有事。”
我知道其他小孩看了过来,就这样继续说话好吗?
“我只是觉得你很会游。”
我说出明确的理由,并想让她快点回去,不过女孩只是悠哉地说:“咦,有吗──”一副被称赞了也是挺开心的态度接受我所说的。她真的不是太在意周围状况,而这样的人只会因为我这个例外发热。
“佐伯同学也游得很好啊。”
“……谢谢。”
“不过我觉得你手臂划水的位置不是太稳定。”
“是吗?”
“像这样……”
女孩为了教我手臂位置和倾斜方式等动作,而打算拉起我的手。
不过正准备碰触我的手途中停下,缩了回去。
女孩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手。
因为事出突然,甚至有种包含周围的人在内,时间停止的错觉。
“……唉?”
我低调地出声,女孩“哗啦哗啦”地默默回去隔壁水道。
然后完全不看我,淡漠地游着泳。
我也没有看她,只是划着水,注意手臂的位置游着。
并没有自己游得快了点的感觉。
上完游泳课,行过礼之后,当大家准备回到更衣室时,我发现只有女孩停下了脚步。我心想她怎么了回头一看,女孩跳进无人的泳池,毫无犹豫的行为溅起了夸张的水花。
像是挖开一部分池水般的“啵剌”巨响,让职员折了回来。
“喂──你在做什么!”
职员一喊,女孩就浮出了水面,正好在泳池中央仰着身子漂浮。女孩就这样不动,也没管职员叮咛,仔细一看,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脱下的泳帽和泳镜,漂浮在别的地方。
“才以为她乖了点,结果就这样。”
职员叹气,我在他附近推测出别的关键。
在场只有我才懂的事情。
女孩或许是因为身体发热到无法忍受。
“…………………………………………”
现在,在水中的女孩究竟有多热呢?
热到即使在水中也可以察觉的程度吗?
“佐伯?”
职员的呼唤勾住后脑,然后就这样顺势穿过。
虽然不像方才女孩那样夸张,但我一蹬池畔跃入水中,激烈扬起泡沫的声音裹住我的头。我本想拉住差点要脱落的泳帽,但想到方才女孩的模样,就顺其自然。我跟女孩一样,帽子和泳镜脱落,知道自己连发梢都泡在水里,变得沉重。
我踢蹬泳池墙壁,往中间游去。漂浮着的双腿和脚跟无可依靠地随波摆荡。
那双脚在水中像是要拨开什么般动了起来,女孩随着泡沫沉下水面,改变方向,往这边游过来。因为我们彼此都动了,所以在气不够之前会合了。
两人沉在水里对上了眼,明明是裸视,却因为这里只有两个人,水池内的波动幅度也不大,可以清楚看见对方的脸。即使在水里也会闪闪发光般的女孩双眼直直对着我,气泡“啵、啵”地静静浮出。
很神奇的,我完全不觉喘不过气。
我们没说话,只是看着对方,泳池上的职员是否在抱怨了呢?我觉得女孩正以双眼问我:“为什么来了?”我稍稍吐了些气泡,表示是来确认的。
炙热的掌心。
我握住女孩的手,她似乎是有些惊讶而多吐出了一些气泡,边动着双脚在水中维持姿势,边看着被我握住的手。我和女孩的手颜色呈现对比,即使我的视力开始衰退,也能明确地看出其轮廓线。
如同女孩所说,她的手掌确实火热。彷佛化开了水般炙热的手掌好似噗通噗通地脉动着,指尖紧紧扣住。女孩就这样交互看着牵着的双手和我的脸,缓缓地在无法呼吸的世界确认。
女孩露出与笑容不同,只表现给我看的柔和表情。
她握起我另一只手,我们牵着对方的双手,十指紧紧交扣着。说不定连我的手指也火热起来了。
我们共享着圆形气泡般不可思议,感觉一戳就破的时间。
我甚至以为这将是永远持续下去的梦境,不过的确是现实。
不想让苦闷认定眼前这些是幻想。
但我确实觉得难受了起来,用眼睛表示想浮出水面。女孩刚刚明明吐了那么多气,似乎还没问题,她缓缓摇头,将脸凑了过来。
即使我想戒备她的行为,也因为双手被她抓着而无法妨碍她。
她把脸贴住我的脖子,我知道我在水里起了鸡皮疙瘩。女孩嘴唇的触感叠在我的颈子上,嘴唇稍稍动了一下,让我脑里更是天旋地转。
有什么从嘴唇和脖子之间泄出。
气泡随着“啵”的浑浊声音出现,往上浮去。
我虽然头晕眼花,但大致理解女孩想做什么。
她想分空气给我。
为了能再多独处一些时间。
女孩呼出的气泡接触我的嘴角,往水面浮去。
我有如要吸入气泡般沉浸其中。
这时,心脏出现裂痕。
让我只能这样想的剧烈痛楚闪过胸口。
感觉好像发出“劈哩啪哩”的声音裂开。
我甩开女孩的手,冲上水面。浮出水面后,只有自己重重喘息的声音填满了耳朵。我扯下泳镜,将手按在胸前,不安的手指颤抖着担心自己是否坏掉了。
刚刚那是什么?
心脏的痛楚让眼前闪现火花,然后好像在那深处看见了什么。
不对,相反?
是心脏为了制止变成这样而出现裂痕。
女孩也急忙浮出水面。
我差点就要“咿”地惊叫出声。
“佐伯同……”
我躲开女孩伸过来的手,逃到泳池边缘,好似踢蹬墙壁般爬出泳池,无视职员打算说些什么而穿过其身边,奔上楼梯。尽管手脚和头都泡水了,但我没有好好擦干就从置物柜拉出包包,忘我地随意脱下泳衣穿好衣服。我甚至不管衣服因为水滴而黏在身上的不适,跑出了更衣室。
虽然途中想起泳帽和泳镜就这样留在泳池里,但我并不打算回去拿。
我朝柜台丢出钥匙,没等拿回上课证就离开大楼。
我跑着逃了出去。感觉好像听到追上来的脚步声,让我更是害怕。
夏季日照彷佛被水遮蔽了般没有晒到我的皮肤。
我只觉得有黑漆漆的玩意追着我而来。
我到底看到了什么?到底想要接收什么?到底在害怕什么?怕到甚至狂奔成这样气喘如牛。到底是什么?什么?思考无法统整。
鸡皮疙瘩起个不停,背后感到阵阵寒冷,还不可以忘记的冬季温度填满身体。即使在浮现的水滴之中,脖子上的嘴唇触感也并未埋没,缠绕在我的肌肤上。
我彷佛要跳跃般蹬着地面,视野忙乱地不断上下摇晃。
若吸入了女孩给我的气泡,将会看到的事物。
那是我还不可以知道的东西。
尽管凭我浅薄的知识和狭隘的常识不能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的本能知道。
我觉得只能透过三角或四角表现的感情开端非常可怕。
因为恐怖而束缚自己,只能逃跑。
我能明确知道的,只有我不能再见那个女孩的警告。
当天晚上,我确认双亲都在场才开口。
“我觉得自己不适合游泳,想停掉。”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表示想停掉才艺。
我战战兢兢地观察双亲的反应。父亲简短地嘀咕“是喔”,母亲则是干脆地说“哎呀,这样啊”。
“也是会碰到这种状况呢。”
他们没有反对和斥责,很干脆地接受了。
我明明放弃了,却获得了原谅。我们家很优秀,而我认为必须要做一个配得上这个家小孩的想法,或许只是想太多了?像是漂在水面上的浮沉漂荡感觉挥之不去。
我变得搞不懂了。
我就这样打算回房间,走在走廊的途中,不经意地碰了自己的手。
那里有独立于夏季之外的,只属于我的热度。
直到它消失之前,我将静静地重叠双手。
接着低下头,有什么从垂下的发梢滑落。
就像水滴从干发上滑落那般。
那个顺着肌肤滑过,从留在脖子上的不协调感上面抚了过去。
我不太会回想起这件在小学发生的事情。
不,应该是在不知不觉中过了漫长的时间,让我不再回想起来。
即使经过了无法回想起的漫长时间,也不会消失。
无论伤痕、无论温度、无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