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弥香妹妹。”
我听见在学校甚少出现、直呼我名字的声音后回头。
是合唱团的学姊。因为我都称呼她柚木学姊,所以尽管我可以马上说出她姓什么,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是她却能如此轻易喊出我的名字,而且还加上了妹妹。
我有点抗拒,听起来挺不自在。
“什么事?”
“呃,没有,因为看到你,所以叫了一下而已。”
学姊那剪齐到还不及肩膀的头发轻轻摇晃。
她清爽的笑容没有表里之分,应该真的只是随意喊了一声而已。
她的模样让我想起游泳班的景象。
这种状况下,该如何回应是好呢?
若只说“这样啊”感觉有些太淡漠。是否该当作很多事情都没发生,暧昧地笑笑就好了呢?我试着报以微笑,学姊瞬间愣了一下,但马上又笑了。
“你要去社办对吗?”
“是的。”
她彷佛以态度表示要一起走般来到我身边。要说我和柚木学姊算熟吗,其实有点奇怪……但要说她对我满好的,好像又不太是……在一年级的四月入社以后,她身为大我一届的学姊,我们会在同一间社办活动,具体也就这样而已。即使放学后去别的地方也都是跟同学一起,并没有和学姊在学校以外的地方碰面过。
不过,她和其他学姊又不太一样,我觉得我俩之间有这种类似感觉上的关系存在。
“话说,你有听说吗?”
“听说什么?”
今天从窗外洒入走廊的阳光平稳,是个舒服的日子,感觉手脚都变得轻盈起来。
湿度不让人觉得是六月会有的。
“沙弥香妹妹将成为下任社长喔。”
撤回前言。对学姊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话题,让我身体稍稍沉重起来。
感觉胃底硬了起来,好像要被打算往前的身体抛弃。
“为什么是我?”
尽管我提出疑问,但内心多少感受到多半会是这种结果的气氛。
“沙弥香妹妹很可靠啊……”
“才没有……”
实际上,我对社团活动的贡献并没有大到可以用可靠形容。
合唱团的学姊们其实都相当可靠,不曾出现那种我觉得自己必须率先采取行动的气氛,但这也在今年夏天会结束。
柚木学姊比较算是柔软的悠哉类型,主要表现在说话方式和行为举止上,给人一种若是一阵强风吹来,她就会像棉花那样散开的印象。这所学校里面还满多这种人。
校内气氛也和入学前的印象有些出入。
“我也仰赖着沙弥香妹妹喔。”
看她面带可人笑容这么说,自然不会觉得不舒服。我正打算同意,但又觉得不太对,踩了煞车。
“我是学妹喔。”
当学姊的态度这样不好吧?学姊“嗯──”了一声,柔和地游移目光。
“可是我也只是早你一年出生,关键在于怎么度过那多出来的一年吧?”
学姊一个人嗯嗯有声地接受自己的说法,我略有种我们的对话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
可是,她很轻松地喊我沙弥香妹妹。
或许因为这里是所谓的千金学校吧?用名字加上妹妹的方式称呼学妹的情况并不罕见,但我无法习惯这样的气氛,所以会用姓加上同学的方式称呼学妹。虽然我也担心从学校的氛围来看,我这么做是不是太特异独行了,不过目前为止似乎没问题。
除家人之外,目前还没出现可以让我以名字互相称呼的对象。
总有一天会遇到这样的人吗……不过暂时应该是不可能。
毕竟这里是初、高中直升的女校。
我与淡淡地倒映在窗户上的自己对上眼,感觉若低下头,也会与小学时的自己目光交会。
我升上中学了。
时光流逝,按顺序长到十三岁的我在这里,就读离老家三站距离的友澄女子学园,身上穿着本校的制服。彷佛成了大人般一脸平静地走在走廊上。
搭电车通学比我想像中痛苦。
之所以避开老家附近,选了有点远的学校,是因为遵循了家人的建议。
我有种遇到一场及时雨的感觉。
我多少有些抗拒在中学与那个女孩再会。
“…………………………………………”
原本上的许多才艺班,也趁着上中学的机会几乎都停掉了。还继续上的,只有基于祖父母意向留下来的插花。父母接受了我说想把时间用在学校课业上的说法,这当然是出于真心,同时我也觉得要在许多方面持续保持优异成绩是有极限的。我学会了分辨自己可以胜过他人或者无法后,再来提升自己,并知道不可以没有深思熟虑就一股脑地往前。
这究竟是拓展了视野呢,还是变成只是因为看不见远方而死心了呢。
小学的我会满足于现在的自己吗?
我们来到作为合唱团社办的音乐教室,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打开门,发现社员们正在将桌椅挪到左右两边。正在附近做事的学妹向我打招呼,我于是简单回应。
“沙弥香妹妹,你果然可靠。”
“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我“哈哈哈”地稍稍笑看学姊的玩笑。
之所以选择合唱团,是因为负担不大,不需要乐器,只要人在就可以参加。而且我虽然学过钢琴,但没有什么练习唱歌的经验,即使不用像小学时期那样紧绷,但经验多总不是坏事。
因为我们稍微慢了点到,所以今天所需的准备几乎都已完成。
“能在这里遇见沙弥香妹妹的时间也所剩不多了呢。”
学姊看着桌椅搬开后空出的空间说道。
然后凝视着我。
“学姊?”
这样近距离下投来的目光让我困惑,感觉说出这话的学姊也不知为何好像有些困扰般眯细了眼笑了。
“加油吧。”
“好的……”
觉得声音听起来有些平板,彼此都是。
学姊或许其实想说别的,但这时候的我无法想到她其实想说什么。有些事情就像数学那样,若没有学会公式,就无法解题。
合唱团约有二十名团员,三年级占了一半,有三个一年级,若考虑两年后的状况,合唱团本身能否存在都有点危险。顾问老师说,合唱团一路以来好像就是这样反覆消失与复活,在我毕业的时候说不定又会消失了。
我觉得合唱还满新奇的,与小学时上的那些只需提升个人能力的才艺班所要求的完全不同,即使不愿意,也会被迫意识到与周遭人之间的协调性。目前社团的方针是不需要太紧绷地参加活动,因此我只有注意自己不要太认真,显得格格不入。
我们边接受顾问老师指导,边大家一起练唱今天课题的声部。我抓着空档机会观察社员们的脸孔,以同年级与学妹为主确认一轮。途中与柚木学姊对上眼,她对我微微一笑,我尽管觉得有些尴尬,还是在心中确认。
社长啊……逐渐接近我的重责让我偷偷叹了一口气。
“佐伯同学也来吗?”
放回音乐教室的桌椅,简单打扫的途中,同期社员来约我。
“要去哪里?”
“今天比较早结束,想说去吃点东西。”
社员回头说“是不是啊”,另一位社员以目光回应。
我回想到前一次我拒绝了她们。
“好啊,一起去吧。”
我先回覆之后才看了看钟。
“不过因为我要搭车,可能会中途离开。”
“啊,没问题没问题。”
我跟同年级生一起放回桌椅,拍掉手上的灰尘后,呼了一口气。
曾几何时,带钱包来学校变成不是坏事了。
我看向窗外,从中午便持续着的晴朗青空目前仍未中断,随着日子增加,日照时间变长,觉得季节之幕正渐渐拉起,夏天就要造访了。
“沙弥香妹妹也要去啊。”
“哇。”
突然被搭话害我吓了一跳,学姊不知何时来到我斜后方。
我完全没有发现她靠近过来,这种现身方式害我差点以为她是从底下长出来的。
“真意外──我以为沙弥香妹妹是个更正经八百的人。”
“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
嗯,确实我觉得自己小学时代是太正经了点。
“嗯──这样啊──沙弥香妹妹也要去啊。”
“学姊?”
学姊“嗯嗯嗯”地嘀咕着,然后以不像年长我一岁的态度抬眼看我。
“我也可以去吗?”
“学姊吗?”
我知道自己因为这出乎意料的提案睁大了眼。
“不行吗?”
“没有……只是有点意外。”
“看,沙弥香妹妹也对我抱持奇怪的印象。”
她手指着我说我们半斤八两。不是这样,我只是意外学姊竟然会想跟学妹们一起而已。若没有特殊状况,这种事情多半都是分学年约,实际上从平时的状况来看也大多是如此。
所以与其说意外,用少见比喻比较恰当。
“得问问其他人意见,但我没问题。”
学姊的表情立刻亮起来。
“嗯,谢谢。”
明明还没确定,学姊就带着好心情回去收拾了。
因为我去所以学姊也来……为什么啊?
之前也遇过这样的女孩……不会吧。
“柚木学姊说她也想去。”
我跟刚刚来约我的同年级说,她也睁圆了眼说:“学姊吗?”
“有点意外。”
“大家是不是都太意外了?”
“还以为学姊更大小姐一点。”
同年级生说“毕竟平常都那样软绵绵的”,我倒是同意这印象。
如果有学姊加入同年级生活动,难免会出现一些隔阂或顾虑,但柚木学姊该怎么说,因为气氛悠哉的关系,会让人觉得应该没问题。如果今天是社长或者比较严肃的学姊说要来,同年级生应该也不太愿意吧。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难得地与学姊一起在放学后去玩。
平常都是从校门直直往车站过去,一旦要走向不同方向,就有种视野开阔的错觉。白天的镇上、持续前来的镇上、不习惯的景色,我大概会在几乎不熟悉除学校之外地点的情况下,度过中学、高中时光吧。
行动范围比上了很多才艺班的小学时还要狭小。
果然,要搭三十分钟电车通学真的很久。
不过大人去公司上班也是要通勤,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学姊走在我身旁,我侧眼看她,知道我俩的视线高度一样。
入社时的身高差距已经大致追上了。
转角的包子店今天门口也冒着热气。同年级生转过这个转角,穿越马路,往右手边的速食店过去。之前也是来这里。
以前只有少许座位区,但住在这里的同年级生说后来重新整修之后连二楼都增加了座位。上二楼途中,我不经意地看向学姊,发现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眼中混入了不安,目光转动得有些可疑。
“怎么了吗?”
我抱着该不会是想起忘了东西吧的推测询问。
“啊,不,没什么,没有。”
她顾左右而言他般摇头,虽然我看起来不像没事,但总之先进入店内。如果有什么烦恼,还是进去坐下,平静下来之后再问她就好了吧。总觉得这不像对待学姊的方式,有点好笑。
明明还不到七月,但店内冷气已经开得很强,通往店内柜台左右两边的位置已经半数有人,并且正好有穿着其他制服的学生往二楼去。
虽然我来过好几次,但耳朵还是不大习惯吵闹的部分。
我想说学姊不知怎样了而往旁边看。
“……学姊?”
学姊有些瑟缩,主要是缩着脖子。好像被震慑般东张西望。
“沙弥香妹妹,那个啊。”
明明就在隔壁,但学姊对我招了招手。到底要多靠近才够呢?
“借一下耳朵。”
“喔。”
我照小声说着的学姊指示把耳朵凑过去,学姊以被不安压溃的小声说道:
“我第一次来速食店。”
“……呃。”
我想那我抱持的就不是奇怪的印象,而是正确答案啊。
难怪她会显得这样不安。
“该怎么做?”
“这个,就很普通地点餐……”
“普通是怎样的?”
“去那边点餐,付钱之后取餐。”
我小动作指了指柜台。同年级生站在不前不后的位置等我们跟上。
“跟书店和便利商店一样……有去过吗?”
“这些好歹去过啦。”
学姊或许因为闹别扭而使声音有些沙哑,看她稍稍嘟起了嘴的样子有点可爱。
不过我也是上了中学之后才来过。
一开始跟现在的学姊一样心情。
同年级生或许是等得不耐烦而折了回来。
“我们想说一起点,点薯条跟饮料就好吗?”
“嗯,拜托你。”
“柚木学姊也一样?”
“麻、麻烦了。”
学姊动作僵硬地总之先点头应允,看她这充满新手感觉的样子,让我有点害羞,心想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身边的人是否也是这样看待我。
不知道同年级生们是没说还是不说呢,或许该称赞一下她们的性格。
学姊又小声地跟我确认。
“薯条是马铃薯?”
“嗯,马铃薯。”
忍笑好辛苦。
过没多久,接下托盘的学姊看着柜台嘀咕:
“要先付款呢。”
“嗯?”
“啊,没什么。”
学姊带过话题坐上座位,因为对面的位子被两个同年级生坐走了,所以我必然得坐在学姊旁边。哎,这些人之中与学姊最熟的是我,这样也合理。
我和学姊隔着彼此的书包坐在隔壁,学姊先是直直盯着纸袋中的薯条一会儿后,才有些戒备地将之送进口中。她边嗯嗯有声地咀嚼着点头,吞咽之后才嘀咕了句“味道很普通嘛”。是可以有哪里不普通啊。
尽管有这些插曲,但和乐的对话展……不开。同年级生、我和学姊之间的共通话题不多,即使聊课业也因为有学年不同的学姊在,话题会有些对不起来。这么一来,所有人都能参加的话题只剩下合唱团相关的事情了,而合唱团又因为大家不是这么认真地参与,可以聊的内容并不多。
我在想,说不定聊其他社员的坏话可以活络气氛。
但讲这些也没有意义。
既然如此,我们自然就会演变成跟隔壁的人聊天。两位同年级生因为彼此熟识所以聊得很开心,但学姊和我……到底有没有那么熟有点尴尬,不过也不是不能聊。
“沙弥香妹妹常来这种地方吗?”
学姊很明显表现出新鲜的态度不断张望店内。
“一个人的话不太来,说起来我很少外出。”
“喔……假日都会做些什么?”
“做什么呢?总是在不知不觉间结束。”
我会在搭电车通学的时间看书,不会留下可以在假日阅读的份。
我拎起一根薯条,学姊也跟着我拎起薯条送进嘴里后,用纸巾擦了擦手指。她可能有点洁癖,只要手指一弄脏,就会马上擦拭。
“沙弥香妹妹没有上才艺一类的吗?”
“以前上过很多,现在只剩下插花了……”
“插花啊。啊,上课要换穿和服吗?”
“不,不会每次都要换。”
大概只有正月第一堂课需要换穿吧。学姊一副有些遗憾的态度叼住吸管,到底有哪里值得遗憾呢?
“那沙弥香妹妹……”
她接着问了我很多事情,好像在接受审讯一样。我虽然也想到几件事情想问学姊,但她不给我空档开口问。
仔细想想,这或许是我第一次和学姊聊了这么多。
至今都只有在社团活动碰面、打招呼,简单交谈而已。
“佐伯同学,你时间没问题吗?”
同年级生顾虑我而跟我确认,我瞥了店里的挂钟一眼,回答“还没问题”。
学姊看我们这样互动,表现出“啊,对喔”的态度。
“沙弥香妹妹是搭电车通学嘛,有大人的感觉呢。”
“感觉吗……?”
至少在这里的学姊没有这种感觉。
“习惯之后只会觉得麻烦而已,因为必须站在人群之中。”
“就是这个觉得麻烦的感想有大人的感觉。”
我不禁歪头心想,会吗?即使小孩也会觉得很多事情麻烦吧?确实有。
“沙弥香妹妹偶尔看起来很成熟。”
“是这样吗?”
“如果跟你同年就更能依靠你了呢──”
“哈哈哈……”
我顺应学姊说笑轻轻笑了,但学姊没怎么笑。
“如果能跟沙弥香妹妹同学年就好了……”
学姊吐出稍纵即逝的微小声音。
……我有点在意若我跟她同年,她会怎么称呼我。
尽管不太有年长的感觉,但学姊确实是三年级。
三年级会在暑假前引退。按照传统做法是不会参加大赛,配合其他社团结束活动。
所以我只剩下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能在音乐教室见到柚木学姊。
以我来说,顶多觉得音乐教室会因此变得宽敞许多吧。
至少这时候还只这样觉得。
在那之后我又受到学姊的连环提问轰炸并回答她,时间就这样过去。虽然我想过为什么会这样,但似乎也没有其他话题可以拿出来说。首先,我们都太不熟悉对方了。就算想开始做些什么,也因为不理解对方而无法开始。
学姊最后一个站起来,观察了我们收拾的方法之后,才照着做。
我看着她,她察觉我的目光后稍稍鼓起了脸。
“有事吗?”
“没有。”
我转向店门口,笑着说“没有喔”。
虽然没有问学姊什么,但这是知道她可爱一面的一天。
“庆功宴吗?”
在七月中,结束社团活动后,社长这样来找我说话。
主要是说为了纪念三年级引退,准备举办庆功宴。
我不记得去年三年级引退时有办过类似活动,可能不是社团传统吧。
“要做什么呢?”
“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去吃个饭唱KTV一类。”
“唱KTV……”
因为我们是合唱团吗?虽然我知道KTV是什么,仍不禁有些戒备。
“如果放学后去会造成晚归不太好,所以我想约星期六或日,但佐伯你是电车通学对吧?你要来吗?”
“唔……”
如果是我这一届的引退活动就算了,毕竟是学姊们的庆功宴,让我有些犹豫。社长看起来也没有要勉强我来的意思,只跟我说“明天告诉我结论就好”就结束这个话题走掉了。我边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包,边想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沙弥香妹妹也来,我会很高兴。”
“哇。”
虽然没有前一次那样惊吓,但又是惊喜登场的学姊。
“要不要一起来玩?”
“……学姊,你该不会──”
总觉得好像体验过类似过程。
“因为……啊。”
学姊支吾其词,接着悄悄说话的声音也有种既视感。
“沙弥香妹妹,其实我──”
“也没去过KTV对吧?”
因为先被看穿,学姊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不过在那之后叹了口气。
“是啊。”
“有哪些地方是学姊去过的?”
虽然我是开玩笑地问,但学姊却认真地思考起来,然后目光游移。
“便利商店?”
“那就没问题了。”
大概。其实我也没去过KTV。
“如果沙弥香妹妹也来就好。”
学姊露出笑容,以微笑当武器阻挡我。
“这句话刚刚说过了。”
“因为我怕嘛。”
她现在的态度差一步要拎起我的制服袖子恳求了。
有我在一起就不怕了吗?我有点在意学姊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不过总觉得问了之后应该会看到一些不该看的真相,所以我的话在喉头停住了。
“去KTV就是开心地唱唱歌而已,跟练合唱一样。”
我也没有经验过,所以说得有些不明确。我知道店家在车站前面,偶尔会看到穿着制服的学生们走进去,但我认为那是跟自己没关系的地方,因此不太在意。我想学姊可能也是类似状况。
“啊,我想跟沙弥香妹妹一起唱歌。”
学姊彷佛看到救星,突然开朗起来。
“我们不总是一起唱歌吗?”
“但也快要结束了。”
学姊挺直稍稍向前弯的背部,身高略略超过了我。
“这可能是能跟沙弥香妹妹一起做些什么的最后机会了。”
“…………………………………………”
我心想,这张牌打得真狡猾。
人总是无法抗拒“最后”这个说词,没有什么动机可以比不会再有下一次更优先了。
如果打算无视,会从心里产生某种东西剥落的焦躁与抗拒感。
“如果家里没事……”
我没有肯定回覆,尽管表现出些许内心软弱,仍算答应了。
仔细想想,除了麻烦这个理由之外,也没有不参加的意图。
如果只是被这种消极的理由扯后腿,那么为了学姊采取行动也不是坏事。
我在学姊请托之下,决定参加庆功宴。
浅浅睡着时,感觉好像听见什么洒落的声音。我闭着双眼仔细聆听,听出那是雨声,茫然地顺从接收到的情报心想“下雨了喔?”接着猛地起身。
下床拉开窗帘,看到雨水正用力拍打在庭院的树木上。
“好大。”
偏偏在我要出门的日子下这种大雨。
打开电视新闻收看气象报导,得知这雨应该很难停,不禁觉得腰部沉重了起来。
我还没摸,就有种浏海和睫毛都被雨水湿润了的错觉。
那种原本已经扫去,觉得很麻烦的消极想法死灰复燃。
我叹了口气,猫咪从纸拉门另一边的走廊探头看了过来。因为它看着我,所以我也回看着它,不过猫似乎很快就没了兴趣,离开了我的房前。
如果是小学时代的我,应该会立刻追上去,但现在我会目送猫咪离开。人长大了之后,多少都会有些改变吧,时间让我产生了变化吗?
我茫然看着窗外景象,心想下雨天出门还是跟以前一样痛苦哪。
即使如此我还是做好准备,穿上鞋子。
“你要出门吗?”
在玄关,抱着猫的祖母这样问我。猫咪只要跟祖母在一起,就会很乖巧。
它们或许明确知道谁才是饲主吧。
“嗯,社团那边有活动。”
“不要太晚回家喔。”
“嗯。”
祖母说出像母亲那样的叮咛。我从架子取出雨伞说“我出门了”。
今天是星期六,加上下雨,路上行人并不多。手边感受不到通学时的书包重量,制服的领巾也没有在胸前摇晃,时而溅到脚踝上的水滴有些冰冷。季节特有的闷热感渐渐包围身体,增加了不快。
在伞下与伞外,雨声听起来像是不一样的声音,外头的雨声强势,里面显得宁静。
好像从中一分为二走进瀑布内一般。
我一如往常利用月票通过车站剪票口,搭上刚好驶入月台的电车。乘客比平日的通勤时间少上许多,加上车内空调够强,让我安心了点。我已经很久没在早上搭车能有位子坐了。
我打开携带的文库本,消磨到站之前的时间。
好像在小学毕业旅行之后,就没有参加过团体活动了。
我回想着当初去了哪里,结果书本内容连一半也没看进去。
在我全部想起之前,电车便已抵达了目的站。我阖上书本收好,下车。
我穿过剪票口,心想虽说在车站前集合,但在哪里的时候,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沙弥香妹妹。”
学姊挥着手通知我,女学生集团在粗壮的四方柱子旁集合。
我点头示意,身穿便服的学姊稍稍走过来迎接我。学姊的笑容就像只在等我一个人那样,让我以为就这样走过来的她,是否要顺势抓住我的手。
“哇,是穿便服的沙弥香妹妹。”
学姊笑开了整张脸庆幸着……庆幸?总之是高兴。
“第一次看到。”
“学姊才是。”
白底衬衫上面印着可爱的英文字,但我看不懂手写体。
“不是穿制服感觉又更像大人了。”
学姊的态度不知为何好像看到某种值得炫耀的东西一般,我边想明明不是她准备的衣服,为什么会这样啊?边回她同样一句话。
“学姊才是。”
如果现在她谎称自己是高中生应该会有人相信。我感受到这股氛围,重新认知道学姊果然还是较我年长。我跟学姊一起和大家会合,集合地点不光是三年级,也看得到同年级生和一年级学妹,结果大家都来了。
如果只有我没来说不定就尴尬了,是学姊救了我。
“人都到齐了,我们走吧。”
社长带头,我们以三年级为首,按着是二年级、一年级,大家都很规矩地分别列队一起走着。学姊虽然走在三年级的群体里面,但有点独自落单在后方的感觉。有时候我会跟回过头来的学姊对上眼。
“我们要去哪里?”
我问了问隔壁的同年级生,她边拨开挂在耳朵上的头发边说:
“说是KTV附近的家庭餐厅。”
家庭餐厅喔?我想像起看过太多的金光闪闪看板。
从车站走到家庭餐厅的路上当然仍下着雨,我们各自撑着的雨伞颜色并不统一,连图案都各式各样,从上方看下来应该很像百花齐放吧。而这些花朵正排着队伍往前移动,想来应该是很吓人的景象。
家庭餐厅在离车站走路不用五分钟的距离,车站这一边是跟学校完全相反的方向,我也是第一次来。餐厅入口有些狭窄,感觉好像位在走上楼梯后的大楼间空隙内一样。
就在大家收了伞,三年级和二年级陆续进入店内时,学姊脱离了人流来到我身边。
“沙弥香妹妹,那个啊。”
“没有对吧?”
“没有。”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学姊露出害羞的笑。我大概知道了为什么学姊给我一种年纪小的印象,觉得学姊就是一种把对于千金大小姐的想像化为现实而诞生的人。
还有我也在内心说了“没有”。
双薪的父母鲜少一起在家,所以我家不太有家族一起外食的机会。
总之,我注意不要比学姊还东张西望地上楼。
店内灯光明亮,彷佛与阴雨天隔绝开来。隔间座位紧密地排开,我差点要因为跟电视上看到的迳向一样而张望起来,急忙自制。
窗外的景色是一整片灰色、萧条的大楼及下个不停的雨。
看起来就像贴在玻璃上面那样。
太过明亮的灯光给我一种没有空档的感觉,反而静不下心。我们分学年随意坐在空位上,但学姊却在我身边,“分学年”这种做法似乎与她无缘。
学姊对着正想说些什么的我柔和地微笑,让我无法开口。
接着战战兢兢地点完餐,当然要努力地不将戒慎态度表现在外。我们合唱团成员大概占去了这家不算大的家庭餐厅半数座位,或许因为如此,从周围传来的声音大多较高亢。学姊的声音则与这些高亢杂音有别地传了过来。
“沙弥香妹妹家里有养猫啊?”
“一只玳瑁、一只乳牛,共两只。”
话题不知几时聊到我家的事,学姊很喜欢问我话。
“猫可爱吗?”
“嗯,它们比之前更亲近我了。”
冷漠的时候也有冷漠的可爱之处就是了。
“喔。”学姊的反应有点难以形容,像是在想些什么般往左边看去。
“你讨厌猫吗?”
“嗯──不知道耶……我好像不是太习惯动物。”
“不习惯?”
“或许因为不知道它们在想什么才敬而远之吧。”
学姊这么说,她本人明明这样悠哉,让我有些意外。
“不过若是沙弥香妹妹家的猫,我会想摸摸看。”
“这样吗?”
“我想应该跟你很像,是乖小孩啊。”
……学姊眼中的我到底有多善良。
猫也不是我养的,实在很难觉得相像。
我回想着自家猫咪,苦笑着说“是这样吗”。
我们就像这样在家庭餐厅度过一段时间。与其说跟大家,不如说是跟学姊。
接着要移动去KTV,我打算撑伞的时候,学姊说“好像没有很远,我们一起撑吧”。我低头看了看张到一半的伞,看着上头残留的雨滴往下流去,接着将之收起。
“打扰了。”
我钻进学姊撑起的伞下,学姊露出满脸笑容说“欢迎”。
即使让学姊撑伞也没有不方便之处,我因此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身高差。
KTV真的不远,走不到一分钟就到了。
正在收伞的学姊噘起了嘴抱怨“太快了吧”。
店员直接对我们这一大团介绍包厢,我很惊讶原来KTV的包厢塞得下二十个人,我以为是更狭小的单间包厢。
大伙接连塞进红色座椅。包厢内有些狭窄,坐在最里面的人要出来应该挺辛苦的。还没开唱,室内便已经以大音量放着音乐,加上灯光格外明亮,跟家庭餐厅一样让我不太能平静。学姊似乎也有同样感想,目光不安地游移着。
我们分别打算点饮料而拿起菜单看,这时社长行动了。
“我想藉这个机会宣布──”
突然拿起麦克风的社长在开唱之前就先走了过来,抓住我的手。
“咦?”
“下任社长就决定是佐伯沙弥香了!”
我还没起身站好,就被这出其不意轰炸。
之前一次也没听说过。
“那个,社长,请问?”
“前任社长喔。”
社长笑眯眯地要我站起来,把麦克风递给我,很干脆地坐下了。
“请发表就任感言。”
“呃──不,为什么是我?”
我透过麦克风提出疑问,但获得热烈鼓掌回应。我傻眼地心想,根本对不起来啊。
“我们社团的传统就是社长给二年级中成绩最好的人担任。”
社长终于说明了,我直勾勾地盯着这样说的社长瞧。
“怎么了?”
“你真的成绩最好吗?”
其他社员听到我的问题笑了,社长气噗噗地说“你这小混蛋”。
“当时是最好没错啊,现在可能有点那个了就是。”
尽管态度忿忿不平,气势却不是很够。
“我也可能成绩衰退,请容我辞退。”
“那个也是什么意思啦,那个也。”
“……虽然我很想这样说,但如果我拒绝了,大家可能会困扰……”
我无视社长的声音,觉得无可奈何地放弃挣扎。其实多少有预料到这个状况了。
深吸一口气,背景音乐和社员们的声音都渐渐安静下来。
“虽然没有自信可以做到最后,但请各位多多指教。”
我表现出妥善的态度。其实我的真心话更是激进,但还是将之压下了。
以自己的意志表现出这种场合所真正需要的态度。
我并没有这么任性。
社员们也随着场面气氛报以热烈鼓掌。
无论视线还是关注都投射在我身上,有种心痒痒的感觉。
我归还麦克风就座,学姊对我说“恭喜”,但我不怎么开心。
“没想到竟然真的当上了社长,虽然我并不想当。”
“这也是没办法。”
“怎么说没办法?”
“我想我们社上就属你最漂亮。”
学姊压低声音这么说……我因“最漂亮”三字困惑。
“跟长相没有关系吧?”
然后学姊你怎么这么轻易说出这种话。
我慢了半拍才觉得有点害羞,偷偷看着学姊微笑的侧脸。
……学姊也长得满漂亮的啊。
我捏了捏自己的脸,最漂亮吗?眼前很多张脸孔并排,但我不太确定。
只是心想,对学姊来说,我最漂亮吗?
脸颊有些发烫。
离开KTV的时候,学姊有如依偎着我般在我身边。
我时而看着这样的学姊,有时又没看她。
夏天就这样过去,秋季之风也造访了音乐教室。
放学后的温度变得宜人,应该不只是学姊们离开后致使空间变得宽广之故。制服换成冬季版本,家人说这件黑色水手服制服比较适合我。我拎起袖子心想是这样吗?并低头看了看制服,如果真的适合就好。
因为成绩好就被拱上社长位子的我,这天也在音乐教室把桌椅挪到左右两边。既然社员减少,每个人得负责的工作量自然会增加。如果明年招募新社员的工作不顺利,合唱团也可能因此解散。
这也算是社长的责任吗?一定算是吧。
父亲也说过,所谓有地位的人的工作,就是负起责任。
不过要增加入社的社员,具体来说该怎么做啊?
我边想着这些,边把抬起来的桌子往墙边靠。
“沙弥香妹妹。”
“学姊?”
柚木学姊正往音乐教室里看。夏天结束后再也没见过她,所以我有点意外她出现在这里。总而言之,既然她叫了我,我就先停下手边工作走去教室门口。
“好久不见。”
“嗯。”
学姊先点了头,才“啊”一声将手指抵在下巴上。
“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沙弥香社长比较好?”
“拜托,不要。”
听起来很不上不下,要这样起码用姓称呼吧。
“你是来看看状况的吗?”
前任社长来过好几次。或许是因为解脱了吧,她看着我们练习,悠哉地说了真是辛苦啊之类的话就回去了。学姊先“啊,嗯”地暧昧回应后,凝视着我。
我觉得之前似乎也感受过类似这样的目光。
那不是发自学姊,而是更之前。每次回想起来,都想加以忽视的记忆。
我感觉到假想的、混在水里的氯气气味。
“我有话想跟你说,可以先等你练完社团。”
话?我不禁歪头,难道是在这边一言难尽,有点长的话题吗?
我心里完全没有底。
学姊不知为何别开了眼。
“结束之后可以来中庭吗?”
“我是无所谓……”
接下来就要开始社团练习了,学姊应该要等上好一段时间,这样好吗?
“嗯,等等见。”
学姊简单说完便离开,也没有看音乐教室里面。我看着她难得快步离去的背影。
我边嘀咕着“要说什么呢?”边回去继续搬桌椅。
不知是否因想起过往,坐立难安的感觉一直没有消失。
即使结束社团练习,我也不可能立刻离开音乐教室。除了有收拾工作之外,我还得负责将音乐教室的钥匙还回教师办公室。我以比平常焦急的心情完成这些任务后,奔向中庭。我想起入学以来,除了打扫工作之外,我似乎没有去过中庭。
换穿上鞋子后,沿着校舍墙壁绕过去,马上就发现了学姊的身影。她站在中央喷水池后面,凝视着水静静地涌上。双脚整齐地并拢,双手彷佛要消除空隙般重叠着。
“学姊。”
我一出声,学姊立刻面向这边。她正垂着手等我,我绕过喷水池到她身边,影子随着夕阳西下渐渐拉长。影子比真正的学姊更深沉地立于大地之上,学姊只是稍稍动了一下,影子就像要赶开我那般大幅度移动。
“辛苦了。”
学姊出言慰劳我,然后双眼逃避似地转向喷水池那边。
“不好意思。呃,其实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情。”
我心想不是有话要说?但因为只是小细节罢了,所以没有特别追究。
“学姊,事情是……?”
我先瞥了天色一眼才问道,如果弄到太晚,电车就会变得很挤。
学姊看到我的态度,往前走了一步说“很快就会说完,很快”。
从学姊手臂伸出的影子,像是覆盖我的脸部般穿过去。
“沙弥香妹妹,那个啊。”
学姊抓起我的手,以双手将之包住。
她的手像是染上了秋色般有些冰凉。
她说了。
“我喜欢你。”
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受的告白如此直接。
没有任何矫饰,很有学姊的风格。
想到这里,我有些茫然,无法聚焦。
直到背后虽冒着冷汗但开始发热为止,花了一段时间。
我感觉自己忘了眨眼,双眼干燥。
她说了喜欢我。
我有种后脑勺被丝线勾住的感觉,迟了一会儿才理解。
看到学姊脸颊不只因夕阳照耀而泛红,让我理解了她口中喜欢的意义。
“…………………………………………”
我甚至连要发出一点声音都觉得犹豫。
一开始只觉得奇怪。
因为学姊是女生,我也是,很快就撞上了同性这道墙,感觉好像鼻子撞在比教室墙壁还要坚硬的东西上。我觉得被学姊的手包着的手渐渐发热,究竟是谁的手比较热呢?
“如果可以,希望你能跟我交往。”
学姊更向前了一步。我的心彷佛想询问他人该如何是好般左右张望。
当然,这里没有人帮助我,如果有其他人来了反而困扰。
蕴含傍晚气息的清风,有如带走脸颊上热度般流过。
交往、交往就是指,那样对吧。
我也要喜欢学姊,要喜欢?这种表现方式让我觉得不太对。
我沉默不语,学姊的眉毛因不安而垂下。
我必须说些什么才行。
接受吗?
还是拒绝?
要立刻决定?
不要说这种不可能的事情好吗。
“……可以让我稍微想一想吗?”
脑中思绪不停打转,光是说出这句话就用尽我的全力。
学姊“嗯”了一声承诺,有些担忧地垂下眼笑了。
她似乎害怕着出现空档一般,肩膀看起来很不可靠。
“那么,我先失陪了。”
那么是那么什么,话虽然是我说的但我不禁傻眼。在一片混乱之中,我笨拙地一行礼之后,动作别扭地离开中庭。觉得关节好难弯曲,手脚彷佛等不及关节弯曲般急躁地动着。
尽管我自负本身个性和紧张不太有缘,但这可能是我自己误会了。我知道不合秋季天气的冷汗正从手中冒出。
连我都不熟悉的自己正暴露在风的吹拂之下。
回过头,学姊举着手在脸旁轻轻挥着。
然后或许是被我别扭的笑感染了一般,嘴角稍稍放松。
我的脸一口气烫到耳朵,急忙转回头去,在膝盖无法顺利弯曲的情况下快步离开。
这是我第一次接受他人告白。
不知道该考虑些什么才好。
……直到今后不经意地回顾过往。
不禁认为第一位向我告白的对象是个女孩这点,说不定是一种命运的暗示。
我在回家的电车上差点坐过站。
差点因为没有注意已经下完楼梯而跌倒。
平常总觉得疲倦的归途竟在不知不觉中走完,似乎无法允许我等之后再行思考,让我不禁仰望家门,感觉门顶比以往更接近自己的视线高度。如果这样一直看下去,可能会永远动弹不得,我于是决定什么都先不想,总之进门。在玄关脱鞋的时候,跟祖母擦身而过。
“你回来了啊。”
“我回来了。”
声音滑过喉咙这段筒状空间的感觉,简直不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祖母似乎察觉了什么般看了过来,我一副像是要隐瞒不该被发现的秘密那样别开目光,急急忙忙离开,带着只有头部轻飘飘的错觉走过走廊,勉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我凝视着没有灯光的房间中央,眼前好似一阵天旋地转。
这样不行,这样真的不行。我深吸气,接着吐气。
这是绝对不想让家人察觉的动摇。
先等平静一点之后才放下书包,顺势坐上椅子。
深深呼气之后,觉得紧绷的肩膀好像缩小了。
我抱着双腿,在椅子上微微地前后摇晃。虽然我发现自己还没换下制服,但我没有力气起身。这么一来,不用多久脑中就浮现了学姊。她说着喜欢我的声音重播,我有自觉耳朵又变得火热。
心脏“噗通、噗通、噗通”地轻快跳着。
尽管我无法很有自信地说跟学姊很熟,但我想她不是会拿这种事情来捉弄人的人。希望是。毕竟我们面对面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她是认真的。
我低头看着自己握住的右手,摸了一下,发现手心仍发烫着。
我不知道学姊的热度是否还残留于此。
回想起学姊的脸孔。
回顾一下自己是否曾像那样看待过学姊。
“…………………………………………”
当然不可能有,因为我不觉得自己跟她特别亲近。
虽说我会跟她搭话聊天,庆功宴也玩得很开心。
但我认为这是学姊与学妹之间那种和友情不一样的关系。不过在那个时候、还有之前等许多时候,从学姊的角度所看到的、感受到的都不一样吗?
“呃啊……”
我不禁摇头,虽然不至于是隔着一层薄纱,但没想到身边就有另一种世界。
或许因为室内一直紧闭着,觉得空气彷佛停滞没有流通,气温有些上升。我静静地吸入空气、吐出,安抚持续焦躁着的心脏。就在我这么做的时候,仍觉得脸上热气缓缓地从下往上窜,好像把头浸泡在看不见的热水里面。
整个人茫然。
我曾听过传闻提到这样的现象。在教室里面听过一些对他人恋爱状况有兴趣的同学,聊着那些不知从哪来的传言聊得很开心。隔壁班的谁谁谁在校内跟同年级的女生牵手、十指交扣、接吻之类的。因为我不认为这些人会在可能被看到的地方做这些事情,所以我一概不信。
我一直这样认为,但我也在刚刚被学姊握住了手。
原本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变得并非不可能了。
这件事不仅有点影响到我,甚至让我满脑子都在想这个,无法思考其他事情。实际上,我可以等多久之后再回覆呢?尽管是自己说的,但我很后悔用了“稍微”这种暧昧的说法。
如果让学姊等上一星期,学姊会生气吗?不过这问题我甚至想好好思考一个月。
我完全不懂这个,但无法靠上才艺班学习,也不可能用学校的课业补强。我只能接受,并自己思考,做出选择。无法先行做过任何练习,一上场就是正式演出。
老实说,我很不擅长这种事情。
订立目标、加以努力、得出结果。
尽管我自豪擅长这么做,但突然要我拿出成果只会困扰。
或许大家都是这样,但偶尔还是会碰到。
即使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也能够大概应付过去的人。
我不是这种人,所以觉得学姊很厉害。
竟然能够开口说自己喜欢一个人。
过去她也有对其他人告白过吗?
虽然有点天然的感觉,说不定其实恋爱经验丰富。
学姊说喜欢我,我只聚焦在这点上,自然而然忍不住把脸埋进膝盖里。
“……原来是这样。”
她之前看待其他学妹与我的角度并不相同,目前也是。
觉得我很好。
觉得我哪里好呢?长相?还是举止、氛围、发型?只有学姊知道是否还有其他。我有点想问她看看,不过如果她当面仔细地说给我听,我真的能确实听完不会逃走吗。
‘我喜欢沙弥香妹妹的长相,因为很漂亮。’
呜。
‘沙弥香妹妹很优秀,即使小我一届,仍总是走在我前面。’
不。
‘为了理想而努力,还有端正凛然的态度、外表……都很喜欢。’
行。
竟然擅自想像然后被打败。还是说刚刚这些都是因为偷看了我的内心所呈现而出的呢?
也就是说,这样的人是我理想中的对象?
我想起学姊,加以比较。长相……是很漂亮,但其他方面呢。
我突然惊觉自己竟然认真思考起来了。
“……我,不会。”
如果讨厌这样的关系、首先感受到的是厌恶,就不用烦恼了。
没有要立刻拒绝的念头,代表我也。
我想像着,趴在膝盖上。在一片黑暗之中,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腿。
隔天,我出现了很久没有感受到的、不想去学校的心情。应该已经睡醒了,但头还是茫茫然地浅眠着,觉得很压迫。结果,昨晚根本没有念书。
尽管昨天可谓无暇顾及课业……但这种说法也让我非常困扰。
虽说发生了很严重的状况,仍不可以怠忽提升自己。
“伤脑筋……”
没想到学姊一句话,竟如此撼动我的生活步调。
我自认充分理解“力量”这个词的字面与意义,但觉得直到现在才体会了什么是真正的力量。
我努力表现出不会让家人可疑的态度,在玄关换穿鞋子。途中,乳牛猫彷佛来送我出门般现身。我觉得这两只猫分别有点像祖父母,动物或许真的会被照顾者的个性影响。
这只猫比较像祖母。举止俐落,眼神锐利。
像是要用双眼射穿已经被自己看透的对象。
“……我走了喔。”
我跟猫打完招呼后离家,猫默默目送我离去。
之前虽曾希望搭乘的电车快点来,但今天是第一次希望车能够延迟六个小时之后再来。学姊当然会来学校,不过我们不同学年,加上学姊已经退出社团了,若不是想要刻意见她,就不至于碰到面。
“如果学姊特地来找我该怎么办……”
我只能在心里祈祷我和学姊所认定的“稍微”不要有太大差距,看着外面。
天空不受我的情绪影响,一片晴朗。
即使进入教室,不安定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我变得有些在意周遭同学是否认为我与平时不同、或者用不同以往的眼光看我。不过若要进一步确认是否有这种状况反而可疑,于是我只能努力假装不知道。
我低着头抄写板书,学姊的声音忽地重播。
学姊现在也抱着同样心情上课吗?
正忐忑不安地等待我的答覆吗?
或许这样的心情就像等待考试放榜。我想像起这样的学姊,觉得不可以拖延答覆太久。虽然我很想晚一点回覆,但不可以。
我钻牛角尖地往前趴,整张桌面填满视野。
我一惊,重新坐好。
即使在课堂上,只要一个恍神,我就会想起学姊。老师在黑板前上课的内容,我连一半也没听进去。
我不禁愕然,这不是已经沉浸在恋爱之中了吗?
我轻轻甩头,想先暂时忘掉学姊,但我当然没有这么灵巧,只能看着笔记本的角落,一直思考着同一件事情。
当第一节、第二节课都持续着这种状况时,我变得更是不安。
我根本无心上课,这样下去肯定会影响成绩。
一直以来不断要求自己要做一个优秀学生的准则即将崩塌。
得想点办法补救。
不过,我想怎么办呢?
不协调感、不安、困惑,难以说是正向的情绪混杂,扰乱我心。
结果,这种状况持续到放学,或许唯一幸运的是学姊并没有来找我。尽管我无心参加社团活动,但我也不能请假。今天我已经没有好好上课了,要是连社团那边都请假,我会觉得自己严重退步。所以我只能甩开一切烦恼般站起来,离开教室。
我边祈祷着不要遇见学姊边前往音乐教室,注意表现得像平常的自己那样。说实话,合唱团的社员们看向我的时候,我心里确实有所警戒,心想她们是不是知道学姊跟我告白了这般说来不可能,但仍不禁担心的事情。明明没有人说这些啊。
不过,原来柚木学姊的笑容之下,藏着无法想像的情绪。
我原本以为只是日常布景、关系不深的对象看起来都带有特别的存在感。偶尔会看到一种说法是恋爱使人改变。恋爱的明明不是我,是学姊,却连我看待事物的观点都受到影响。
说不定冥冥之中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发生作用。
如果这种强大力量一口气填满校舍之中,是否连地平都能够扭曲呢?
我想像着这类可笑的状况。
结束社团活动之后,我迅速搭上返家电车,并且因为刚好有位子可坐而安心。如果现在的我要站着搭车,很可能因为一时放松就跌坐在地。
我有如放任自己随着电车摇晃般,身体摆动得比平时更明显。
阳光从驶出的电车的另一边车窗照射进来,开始西下的夕阳带着些许橘色光芒,宣告日落已渐渐提早。秋色渐浓,再过不久冬天便会造访。
今年冬天会是怎么样的呢。
我想像学姊在我身边的样子,脸上带着我所熟知的笑容。
若我们之间的关系出现变化,她会表现出不同的一面让我看到吗?
“…………………………………………”
有点想看看。
在混乱之中,这样的心情有种给我带来一线曙光的感觉。
却立刻被叹息抵销。
类似徒劳、类似失意……总之失落。
一天就要在总是想着学姊之下结束。
只是因为多了一件恋爱相关的事情,就变得无法平静下来,看来自己意外并非冷静之人。尽管我原本有自信可以更顺畅地应付许多事情,这样的想法也开始动摇。
倾斜的头部正好正面接下射入的阳光。
从车站走回家的路上,也同样想着学姊。
主要是扪心自问,我真的喜欢学姊吗?
如果能弄清楚这点,我就不需要烦恼了。
像是一个个捡起河底石头那般,拆解问题。
抗拒同性吗?
老实说,冷静下来后会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
问题不在这里,而是这之间有些纯然的什么。
也就是说,我和学姊之间的关系才是重点。
我并没有看清这些。
说不定,我还不懂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状况。
如果询问学姊,能够得知其真相为何,知晓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正当我如此自问的同时,影子伸长、城镇染红,我到家了。
穿过大门,发现右手边有一道人影,祖母正抱着乳牛猫望向庭院。祖母的视线前方是庭院的树林,还未变色的枝叶正在风儿吹拂下舞蹈着。祖母立刻发现我回到家,目光变得柔和一些。
“欢迎回家。”
祖母催促似地摸了摸猫的背部,猫咪也叫了一声看过来。
“我回来了。”
我想,我应该回应得比昨天更自然一点,接着也轻轻对猫咪挥手。
我原本想要直接走进家里,但祖母又出声喊我。
“碰到什么问题了吗?”
“咦。”
我因为突然被看透而停下脚步,祖母和猫一样一脸平静的表情。
她为什么知道呢?
“你都表现在脸上了。”
简直像是内心被看穿那样说破,我焦急着心想要隐瞒起来。
如果连学姊的事情都被看穿就糟糕了。祖母抱着猫,往我这边走过来。祖母那直直地走过来的身段,即使上了年纪也依然不变。
“有了喜欢的对象吗?”
这虽未中但相去不远矣的猜测,让我惊讶祖母的眼光竟如此准确。
“我就读的是女校。”
“确实呢。”
祖母难得露出像是恶作剧被发现后般兴奋、青春的表情抖着肩膀。
“上学开心吗?”
“呃,嗯……算是吧。”
“你真是罕见的孩子。”
我的答案对祖母来说,或许有些出乎意料。
因为我在个性上不觉得念书很辛苦,所以不会讨厌学校,只是觉得搭电车通学有点累。
“我不讨厌念书。”
“我孙女怎么这么优秀呢。”
祖母轻佻地表示感动,我也很难因此觉得自豪,只能像方才的祖母那样仰望庭院树木,这些树看起来和种在学校中庭的树木有些相似。阳光从树叶另一头洒入,使我眯细了眼。不至于刺眼到需要别开视线或闭上双眼的黄昏阳光正覆盖着我。
“我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但我觉得你可以像过去那样尝试看看。一旦长大成为大人,就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开始挑战新事物了,要就趁现在。”
祖母的忠告混入夕阳光辉之中,像是被清风吹起的窗帘边角抚过脸颊那般。
“因为大人已经知道很多事情会有什么结果,所以会变得胆小。”
很多事情。
女孩子爱上女孩子。
若正面回覆学姊,学姊会开心、充满正向的气息。然而。
在那之后,会有令人变得胆小的结果等待我们吗?
“所以我只会一直看着庭院,爷爷只会一直追猫。”
祖父那个不是单纯喜欢猫而已吗?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因为活到这样的年纪,祖母的声色之中才有着明确的肯定。
这样的肯定像水滴那样,打在我淤积的内心表面。
“原本还在聊学校的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边呢?”
“啊,那只是开场白。我偶尔也会想跟孙女好好聊聊,现在就是这样啰。”
祖母说得平淡,我原本心想她不总是会跟我说话吗?不过仔细想想,除了打招呼和抱怨以外,我们交谈的次数或许减少了。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祖母可能也觉得寂寞了吧。
包含不在这里的祖父在内,我觉得我们之间比以往更有距离。
这是随着我成长无可避免,一定会产生的内心空档。
等到察觉这空档存在,才会像这样想将之填满。
“我也觉得能说说话很好。”
虽然不算受教,但有种被推了一把的感觉。
诚如祖母所说,无法得知结果将是如何,也无法将之归咎于任何人。即使如此,能够听到他人给予的建议,对于原本以为孤单的心灵仍是一大帮助。
祖母稍稍缓颊,温柔地抚摸猫咪背部。
我与祖母与猫。
两人一猫都很平和地、渐渐地增长年龄。
只有包容在夕阳之中的自家景象,延伸出了过往容貌。
当天晚上我烦恼完,得出了答案。
想趁这答案还没动摇之前,传达给学姊。
只觉得天明时分竟是如此遥远。
我边在前往学校的电车上摇晃,忽地想起。
我还不知道学姊的电话号码。
知道的事情应该是少数。
所以才想要拉近彼此距离、接触,并熟悉她吧。
到了学校之后,我犹豫要不要一早就去找她。以我的立场来说,虽然想立刻回应,但仍需要顾虑学姊的状况,说起来学姊也很有可能还没到校。
于是乎,我仰望着楼梯停下脚步。
只不过我也能够想像,若没有说出口,我又会因为很在意而无法好好上课。
所以还是去。
我下定决心登上楼梯,走在三年级教室并列的走廊上。这是我第一次为了委员会工作以外的事情来到这里,在一片不熟悉的面孔之中,时而可见合唱团的学姊。一对上眼,学姊们都对于看到我而表现出“哎呀?”的狐疑态度,我也只能每每报以“嗯,有点事情”的暧昧笑容。
我想着我也不知道学姊是哪一班,边走边看着门牌,有种失去目标而徘徊的感觉。当我脚下彷佛要被河川冲走那样不稳定时,就听见有人用“沙弥香妹妹”喊了我,差点整个人跳起来。我边察觉自己停止了呼吸,边直接往左一转。
柚木学姊就在教室入口处。这是我相隔三日再次见到她,却没有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感觉。
甚至有种我们才刚刚在中庭道别的错觉。
“早安。”
总之我先道早,声音有些高亢,看来需要再控制一下。
“早……找我有事吗?”
这问题之中混杂的期待与不安,究竟哪一方较多呢?
“是、的,我是来找学姊的。”
经过的学姊们是怎样看待正互相凝视的我们呢。
学姊“嗯”了一声颔首,因略显紧张而表情僵住,等着我说话。
不过我看了看周围,觉得这里不是很理想。
“我们去中庭好了。”
我以眼神询问“如果方便的话”,学姊立刻回以“就这么做吧”表示同意。
“不过时间上不是太充裕……”
学姊似乎有些在意上课时间,回头看了一下教室。
“我会很快说完。”
好像曾经看过这样的互动。学姊来到我身边,我们并肩走着。
我刻意尽量不要看学姊。
学姊也保持沉默,我偶尔感受得到视线。
等能够看到外头景象之后,学姊就没有与我并肩,而是走在稍微后面一点的位置上。至今我几乎没有机会利用中庭,但今后或许会变成充满我与学姊之间回忆的场所。
走在铺设砖瓦的中庭里,觉得脚步声与心情相反,显得高亢。
学姊的脚步声也像种重叠上来般接在后面。
早晨的中庭,喷水池这边当然没有人影,不过已经成为充满阳光、枝叶摇曳的舒适场所。若没有与学姊相遇,我将会在从未感受过这样风景的情况下毕业吧。与他人之间的关系,会创造出崭新时光。
来到喷水池前,我停下脚步后回头。学姊惊慌地“哇”了一声,连忙止步。
学姊将手举到胸前,掌心朝向前方,低调地往后退了一步、两步。
“我可以说了吗?”
诚如学姊所说,时间不多,彼此都没有余力做好心理准备。
“请说。”
学姊挺直身子,像是个后辈一样回应我的话。
这有点好笑,让我也跟着不再紧张了。
“首先,有一点我必须明确地说清楚。”
“嗯?嗯。”
我像是要制造落差那般先说出明确的前提,不知这前提是否没有影响到学姊,她的反应有些淡薄。
“我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否喜欢柚木学姊。”
接着补上一句“尽管烦恼了很久”。学姊有些抱歉地垂下头。
“对不起,你当上社长之后应该很忙的。”
“呃,这部分确实是。”
学姊的脚稍稍调整了位置。
我尽可能想掬起因为前提而稍稍沉重下去的气氛。
“不过,接受学姊告白本身,我……不觉得讨厌。”
“觉得”这种说法是骗人的,我完全没有讨厌的部分。
我想知道喜欢一个人之后,将有什么在未来等待。
“所以,用试试看的说法虽然有点怪……但我想若跟学姊交往,能多体会一些事情也很好。”
相对于学姊的告白,我的回答不甚直接,是否有点卑鄙呢?
不过我想表达的意思似乎传达给了学姊,她的眼睛像开花那样添增了色彩。
“沙弥香妹妹。”
声音带着滋润。不过还是加上了“妹妹”啊,这种称呼让我觉得心痒。
我觉得有某种黏腻的感觉混入早晨的清爽空气之中,席卷在喉咙与下颌之下的那个是从未体验过的感受,让我心想:原来这就是情侣之间的气氛吗?有种不甚安定的感觉。
……是我太急躁了吗?
不过我回应了,接受了学姊告白。
为了能喜欢上学姊而要先交往,觉得顺序好像错了。
但又不能现在才要当成没这回事。
学姊握起我的手,彼此彷佛要十指交扣,尽可能地缩短了距离。
传闻又有一项得到证实。
学姊的脸颊淡淡地泛红,祝福彼此的一切。
“我很羡慕这种的。”
“……这是什么意思?”
学姊以不明确的笑容回答我。
“虽然说请多指教好像有点怪怪的……不过沙弥香妹妹,请多指教。”
“……好的。”
伫立着的我回答有些压低。
被学姊呼唤名字,耳朵感到一阵骚动。
但这感觉与过往不同,充满着淡淡的热气。
当天夜晚,我翻阅字典,查找了“交往”的意涵。
确认了之后,暂时无法入睡。
“沙弥香妹妹,久等了。”
翌日午休,先抵达的我等待着学姊到来。地点是与昨天相同的中庭。
无论地点还是时间,都是昨天道别之前学姊指定的。
我仰望阴霾天空,学姊并不显得慌张,平稳地前来。
“等很久了吗?”
“嗯,等了一下。”
“对不起喔。”
“不会,毕竟学姊的教室离得比较远。”
而且我根本无法想像学姊在走廊奔跑的模样。
学姊先在喷水池边的长椅坐下之后,才像再也忍不住那般乐开怀。
“我很想体验看看约碰面呢。”
那是一个像塞了棉花糖般,软绵绵的笑容。
啊,原来她向往这样的啊,连我都不禁要跟着笑起来。
“不觉得秘密的关系很棒吗?”
“啊哈哈……”
尽管说是秘密,但选定的地点倒是相当开放。从四面八方的任何角落都能看见我们。
我觉得班上同学什么时候开始说起我的传闻都不奇怪了。
“沙弥香妹妹喜欢阅读什么类型的书呢?”
她与她之间的对话于是展开。虽然我没有经验,只是基于想像,但觉得学姊切入话题的感觉很像在相亲。
“我满常阅读评论类书籍。”
从周遭的角度来看,并肩坐着的我们看起来像什么关系呢?社团里比较亲近的学姊学妹?还是如学姊所希望的情侣?我边回答,边思考着我与学姊之间的关系,与昨天不同的部分究竟是什么呢?
我想要探查似地,在近距离凝视学姊。
“那一类的啊。”
学姊露出略显困扰的笑容,让我在意起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我想说你平常都会看哪一类的小说。”
啊啊,原来是要问这个。学姊让我知道我哪里误解了,对她来说书就等于小说。
不过我先是别开了目光,心想该怎么办。照实回答比较好吗?
还是要配合学姊才对呢。
犹豫了一下,我决定诚实回答。
“我不太看小说……”
不局限于小说,电影、电视剧之类的虚构内容都不太吸引我。我并不是要否认创作的价值,只是觉得即使接触这类作品也有种离自己很遥远的感觉。
不过学姊似乎不是如此,暧昧地笑了。
“我之前看完的小说很有趣,想说要不要推荐给你。”
啊,原来是这样。我又像刚刚那样理解了关键。然后,这次回答起来并没有那么犹豫。
“我也想看看,可以告诉我是哪本书吗?”
“也想看看”这个说法有一半是骗人的,但我认为有一半是真心的。
我抱持着应该要透过书本理解学姊的念头。面对不同于朋友、家人立场的对象,我心里怀抱着一种不可太过无知的焦躁。
听了我这么说的学姊很开心地开始说明,我想这样就好。
当天回家路上,我下了电车之后立刻转往书店。那是一间在蔬果店旁边,不算太有规模的个体户书店。或许因为时间带的关系,比起书店,蔬果店的人潮还更多。
“欢迎光临。”
进入书店后,戴着眼镜的中年女性出声招呼我,柜台里面则坐着一位婆婆。不知道这位婆婆是眯细了眼睛,还是原本就眯眯眼。我稍稍环顾了店内,烦恼了一下是否要询问店员书本的位置之后,决定自力搜寻。
尽管知道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曝光,但我想尽量隐瞒与学姊之间的事情。
我有如反刍着学姊的声音般,回想起出版社与作者名。
“作者记得是,林……”
我用手指着书架,确认按照作者姓名排列的书本,找到第三层的时候便来到我想找的姓氏。
有了。我指着作者名。林炼磨。其着作排列在架上,因为我孤陋寡闻的关系所以今天才第一次听说这位作者的名号,但看起来是位相当受欢迎的作者。我接着发现学姊介绍给我的那本书,从架上抽出之后,整齐的书架上便出现了一个小空洞。
如果我的书架上出现了空间,很快就会填满。
若不这么做,我就会有种无法平静的感觉。
我带着书本来到柜台结帐,负责结帐的婆婆以比我们家的俐落祖母略显缓慢的动作帮我结帐。我等着婆婆结帐时,听见一道女孩说“我回来了”的声音后回过头去,就看到女性店员正随性地跟穿着制服的女生搭话。从她们之的距离感来看,我发现女孩应该是这间书店家的小孩,大概跟我一样就读中学吧。
个子看起来有些娇小,年纪可能比我小。
女孩跟在结帐的我对上眼,先点个头示意之后就钻过门帘进去里面了。我结完帐之后离开书店,边往外走边心想:书店家的小孩是不是有看不完的书呢?
“不过那些都是店里的商品,不至于吧。”
而且身边都是书本,并不代表就会喜欢书。
书店的小孩都会注重些什么而生活着呢?
我有点在意这个。
回到家后,或许因为搭乘的电车是同一班,所以门前的景象并没有太大差别。不过因为今天去了书店一趟,所以能感觉太阳更是西下了一些。在白天的天色之中,开始混入略带点黄的光芒进去。
虽然只是微小的细节,但若没有与学姊交往,我就看不到这样的景色。
我茫然地与那样的景色相对。
回到房间后,瞥了床铺一眼。昨晚不太好入睡,尽管身体略显疲倦,但今天应该也不太好睡吧。尽管我满脑子想着学姊,结果仍是连什么答案也得不出来。
我放下书包,换好衣服后,立刻拿起方才购买的书本。
在写作业之前先打开了学姊推荐给我的小说。
阅读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惊觉似地抬起头。
我慢了好几拍才惊讶于自己竟然比起学习,先选择了阅读小说。
明明没有别人在,我却好像突然觉得很丢脸一般环顾左右。熟悉的房内看起来比平常更是明亮,我有点不知该看哪里才好。幸亏猫咪不在房里,让我稍微安心了点。
我思考着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若都将学姊放在第一顺位,会怎么样。
有点可怕。
因为那样的我会与现在的我判若两人。
冷静下来之后,我重新戴好眼镜。曾几何时,我在家变得会戴上眼镜了。不经意地垂眼看到的自己手掌大了些许,椅子也变成了恰到好处的大小。
所以也能有情人。
“情人……”
我边低语边按着眼头,重新实际感受到这种不熟悉的关系。
即使变成了老太太,我也会跟学姊在一起吗……好像想得太早,也想得太深入了。不过若有朝一日将要分手,我现在为什么要如此努力呢?一想到这里就有种被深沉黑暗的洞穴绊住的感觉,于是中断。
比起想一些遥远将来的事,更应该关心现在该做的事。
所以我又打开小说,继续阅读。
一开始只是抱着轻松的心情读过,却渐渐被内容吸引,更是热中且深入地阅读。
小说内容并非温柔的爱情剧,也不是爽快的青春群像剧,而是血淋淋的推理作品。
硬派的文风充分写活了各式各样人生,书中角色将毫不留情地死去、背叛、受骗。偶尔会对这样凄惨的故事抱持厌恶,就是因为作者描写的功力高超之故吧。
“真意外。”
一开始的感想比起针对书本内容,更像是对学姊的喜好感到意外。毕竟学姊的声音甜美,整个人软绵绵的,原本以为跟这类故事的气氛完全无缘。我擅自认为她是看着远方的某个人幸福后会觉得羡慕的类型。
原来实际上她是会推荐这种书的人啊。
相当出乎意料。
我好像幻觉到柚木学姊柔软的发梢诡异扭曲的样子。
接着隔着晚餐时间之后,我在快九点的时候终于整本看完了。后记只写了简单的近况报告和答谢词,看不出作家本人的形象。有种搭配文风而刻意写得一板一眼的感觉。
我阖上书本,伸展一下往前弯的背部和手臂。房内灯光对刚读完整本书正显疲劳的双眼也略嫌刺激,我从椅子上起身,就这样躺到床上。
一旦仰躺了之后,就更能清楚明确地感觉呼吸正贴近骨头。
每呼一口气,都能意识到肋骨的存在。
回想起刚读完的小说中小刀深入骨头的描写,我知道自己绷起了脸。
学姊意外喜欢刺激呢。
喜欢上我或许也是一种刺激。
因为想要刺激而喜欢上我,这样的学姊感觉有点像玩咖。
……也许她意外地就是这种人?
了解学姊、怀疑学姊。不,应该说我心目中的学姊形象变得可疑起来。
我知道了学姊的一面,所以我又多喜欢了学姊的一个部分吗?
我在心中自问,是这样吗?好像在一片漆黑之中排列形状漂亮的石头加以确认一般。
有意外之处嘛,嗯,是满好的。
好像在解应用问题那样,想要找出答案来。
而在找到答案之后,能够找出真正的学姊吗……咦?那么平常看到的学姊是假的?我跟假的学姊开始谈起了恋爱吗?总觉得心情有些躁动。
我知道,表现在外的形象其实与真正的自己相去甚远。
我也是这样。之所以会表露真心,就是因为我缺乏人情味。
不过两方都像这样拿出虚假的一面,就是所谓的恋爱关系吗?
……我不明白。
但我也无法与祖母或家人商量,只能自己找出答案。现在才十四岁的我,不是已经知道很多事情答案的大人,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摸索。
我想,这就是成为大人的经历。
尽管是非常困难的事。
太多事情不理解,连身体都变得轻飘飘。
好似想起了过往只是漂浮在平稳水面上的那一天。
“我看完学姊推荐的那本书了。”
隔天,我与学姊见面之后立刻打开这个话题。学姊有点惊讶。
“真快。”
“我刚好有事去书店一趟……”
我说了谎,为什么想要隐瞒呢?
是觉得要老实说明自己因为想多了解学姊一点而想说尽早入手就去买了很不好意思吗?当然很不好意思。
“那这就派不上用场了呢。”
学姊从书包里取出一本文库书本。跟我昨天买的书是同一本。
“因为你说想看看,我原本想说拿来借你的。”
“啊啊……”
看样子是我太急了。
“学姊的心意我收下了。”
“就这么做吧。”
学姊收好书,重新调整情绪后,问起我感想。
“好看吗?”
如果这时候我回说“很无聊”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想跟学姊之间的关系或许会很干脆地结束。情侣之间的关系真的这么脆弱吗?
“很有趣呢。”
听到我这普通的感想,学姊仍表现得开心。虽然是听起来没怎么用脑、随处可听到的话语,但这样简单的表达反而好。
比起说一些奇怪难懂的感想而无法让人理解更好。
“虽然内容比我想像中刺激。”
“是啊,我只是很平常地阅读,结果被骗了好多次。我觉得就是这个部分很有趣呢。”
我们的对话有顺利接上吗?还是没有?
先不论这点,总之我想说,原来如此。
“原来学姊喜欢被骗的感觉。”
真是难得的喜好。我当然讨厌被骗。
“沙弥香妹妹?”
见我陷入沉思,学姊歪头。
“我正在思考要怎么欺骗学姊。”
说谎很难,我认为我从来没有说过完全不包含任何真实的谎言。如果没有稍微加入一些真相,就会伴随话语不够扎实的不安。
借用他人的评语来说,我就是一个正经八百的人。
当我这样表现出认真思考的态度时,学姊突然笑了。
“怎么了吗?”
“沙弥香妹妹可能比我想像中还有趣许多呢。”
“我还没开始说谎耶……”
学姊已经笑了……嗯,似乎是觉得很有趣。
认同我对书本的感想,加上笨拙的玩笑,学姊因此开心。
而这之中,也有能让我满足的部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是这样吗?
无须思考,我说我没有说谎本身就是谎言。
其实,我读完小说之后,真的无法觉得那么有趣。
不过与其对学姊说真话,欺骗她应该能让她更满足。
学姊喜欢这样的我吗?
那么,她并不喜欢读过小说之前的我吗?
接受她的推荐,从指尖开始被改写。
至今建构起来的过去风化、四散。
一想到今后若交往更深入,这样的状况将不会停止,我就觉得一阵晕眩。
“……学姊。”
半年后,在学姊身边的我一定会变成另一个人。
“什么事?”
“如果还有看到有趣的小说,请告诉我。”
不是出自真心的想法从自己的内侧流畅地表现出来。
这些是从哪里产生的呢?
“嗯,沙弥香妹妹也一样喔。”
“好的。”
我不看小说啊。
只是我觉得,既然学姊说喜欢我,我就该面对她。
我想要回应她。
即使过往的自己将消磨而去。
对于渐渐变成对方所希望的自己,并不抱持恐惧与疑问。
这就是所谓的喜欢上一个人吗?
虽然事到如今再提有点晚,但柚木学姊的名字是千枝。
我至今一直以学姊或柚木学姊称呼她,也总是这样认定,所以不知不觉忽略了。至于我为什么突然想起她的名字?是因为在学校看到学姊,听见她身边的朋友们都这样称呼她。
“学姊的朋友都直接用名字称呼你呢。”
过中午之后就意识到的事情,有必要记着、加温,到放学之后才提出。
学姊并不是搭电车通学,又是学姊,也从没有催促过我。
因为诸如此类环境因素,我跟学姊碰面的时间,仅限于平日在校内的午休或放学后,在一天之中也算不上多,这样学姊能满足吗?
“沙弥香妹妹不是这样吗?”
“这个嘛……”
虽然被这样称呼不算稀奇,但我没有这样称呼过别人。
“是学年间的差距吗?”
“我想不是这么严重的事情。”
我觉得应该关乎个人资质吧。
“…………………………………………”
我也该直接以名字称呼学姊吗?
会以名字称呼朋友,却用姓称呼女友,我觉得这样的距离感好像反过来了。
不过。我思考着。
“沙弥香妹妹?”
我烦恼着即使以名字称呼,是否能够直呼名字呢?我没办法对以直呼名字的方式称呼年长者。我试着想像直接用千枝称呼身旁学姊的自己,只感觉到满满的不协调。
那千枝姊?感觉好像有点太礼貌,或者该说太装模作样,这样称呼起来也是有点奇怪。我没自信能持续以这种方式称呼她,跟她对话。
千枝学姊,我认为要的话这样称呼应该最理想。我试着默念了一下,感觉好奇怪,是一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身心态的称呼方式。
什么千枝学姊啊。
觉得一旦这样称呼,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将澈底不同。
……感觉每一种都太困难了,只好放弃。
“我觉得学姊还是叫学姊就好。”
我省去说明中间的过程,因为理所当然地要是从头到尾都赤裸裸地坦承出来,我绝对无法承受,学姊则是愣住了。不过即使如此,学姊似乎理解了状况,面露严肃表情。
“这是在说很感性的事情吗?”
我低头说,不用理解没关系。
“应该算是跟学姊相遇真是太好了,这一类的。”
其实不是。
“我很期待午休时间能和你见面喔。”
我有点羡慕和害羞着蒙混过去的我不同,能够当面直接说出这些的学姊。不过也觉得话题有些没对上。
“不觉得有只属于彼此的秘密联系着我们,这样很棒吗?”
“是喔。”
学姊之前也这样说过,她似乎真的很喜欢秘密的关系,但我没什么明显的感受。所谓要保持秘密,大多是因为心虚。虽然是心虚没错。
但这样的联系感觉只要稍微拉扯,就会断裂。
“学姊,可以问一件事情吗?”
“请说喔。”
笑眯眯的学姊给我一种好像面对着同年级、甚至是学妹的感觉。我吸了一口吹送着背部的略显寒冷秋风,说道:
“学姊是喜欢我哪里呢?”
如果不先弄清楚这点,我将无法订定今后该怎么做的方针。
老实说问这个很害羞,但不能一直回避。
“咦、咦咦──”
学姊或许也觉得这问题太直接,扭着身体无法平静,眼光也飘移着。她的举止让我也害羞起来,开始觉得喷水池的水声非常明显,知道自己的感受变得纤细了。
“伤脑筋耶。”
“我理解你的心情。”
如果情人突然这样问我,我也会不知该如何回答吧。
……我稍稍思考了一下,我会怎么回应。
如果是我,可能会回答长相吧。人会最先喜欢对方的长相,仔细想想这很不可思议。
我们理所当然地理解长相和手脚的不同之处。
也接受了美丑的价值差异。
如果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一双手,但长相歪七扭八,应该很难将之认定为恋爱对象。
在大部分的人心里,都认为长相很重要。
因为对方的脸刚好在自己的视线高度附近。
常看见的地方若有美丽的东西,还是比较令人高兴。
“不能说是全部吗?”
可能因为想不出具体答案,学姊想要随便找一条路逃生。
我开始有点怀疑学姊的爱了。
“我是想问一下以供参考。”
“参考什么?”
“很多。”
我当然不可能说想要多钻研,让自己变成学姊会喜欢的人。
既然学姊喜欢我,我想尽可能诚恳地回应她的心意。
我认为人的情绪就该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
“这个嘛……温柔的部分?”
“……你这是随口说说的吧?”
我虽然不至于不温柔,但并不是真的很温和的人。我认为学姊才是待人更圆滑的人。
“我觉得沙弥香妹妹是好孩子啊?”
看,就是这样,只要是稍微能聊得来的对象,大家都是好孩子吧。
“既然这样,今后我会更温柔对待学姊。”
听我这么说,学姊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又笑了。
“果然很温柔。”
这样老实称赞我的玩笑,我很难回话。
“不过温柔的态度什么的,只要有心,都可以这样对待任何人。”
只要有每个人都具备的同理心,就能无限产出温柔的态度。
学姊柔和地说“不是这样喔”,反驳了我。
“温柔还是有各式各样的形式,我喜欢沙弥香妹妹的温柔。”
“……是、这样吗。”
有某种声音警告着我,这时候要是问“这是什么意思”就太不解风情了。
学姊的说法有些抽象,我难以判断是否该害羞。
“感觉很难懂呢。”
“偶尔也该说些难懂的事情嘛,毕竟我原则上是学姊啊。”
我在心中嘀咕:“原则上吗?”如学姊之前所说,只是因为早出生一年就要被依赖,或许是满辛苦的。我当上合唱团的社长之后,多少也这么认为。
但是,当我想说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具体的结论时。
“我喜欢你虽然觉得害羞,但还是会有点认真说话的举止。”
学姊将一只手撑在膝盖上,身体往前倾看着我。
“举止,是吗?”
“嗯,沙弥香妹妹的举止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让我觉得啊,真有气质。”
“是这样吗?”
我低头看向张开的双手手掌,这一定是直接被灌输,我自己不会明白的部分。
“因为我学过很多才艺。”
“果然。”
学姊因为猜测正确而高兴,像是要闭上眼那样眯细了眼睛。
不过我觉得这所学校应该不少像我这样的学生,学姊自己身上也有那种好家庭出身的千金氛围,尽管我还不知道学姊的家庭状况。
过去学过的许多才艺,即使到了我已忘记的时候仍产生着作用。其实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它们产生了具体成果,我们真的无法得知过去将会联系着何处的未来。
……不过呢,我先看了看周围的景象,停了一拍。
重新因为女性之间的话题如此千变万化而头晕目眩。
“时间差不多到了。”
我确认挂在校舍墙上的钟低语。钟因为挂在很高的位置,实在无法打扫吧,表面的玻璃有些灰色脏污的感觉,不过仍正确地宣告午休将要结束的时间。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呢。”
我完全没想过自己真的会听到这种感觉四处可见的感想。
“……是啊。”
确实,跟学姊在一起会思考很多事情,时间过得很快。
这或许也算一种属于我享受时光的方式。
学姊从长椅上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裙子,像是想到一般说:
“啊,今晚家中有事,放学后我就不等你,会直接回家喔。不好意思。”
“不会,是没关系……”
每天都让她等我练完社团,我也是很不好意思,毕竟我们回家的方向不一样,加上我还要搭电车,总是让她这样等却没多少时间可以相处。在练习社团时,就属这件事最让我焦急,所以知道她不会等我,我反而轻松一些。
我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回话,但学姊的反应有点小。
然后先停了一拍。
“这样回应也是有点寂寞呢。”
如她所说,学姊的笑容里面混入了些许寂寥感觉。
“呃。”
“啊,你别介意。那就明天见喽。”
学姊轻轻挥手后先行离开。对喔,放学后见不到面就是明天见了,我目送着学姊离开才察觉到此事。然后开始思考学姊发言的意义。
学姊说了寂寞,寂寞什么呢?配合我所说的话,稍稍低头思索。
“原来如此……”
学姊是希望我能因为放学后无法见面感到遗憾。
“没关系”这样的答覆可能有些冷淡。
也就是说,刚刚的表现并不温柔。
“情侣……真有点难呢。”
还必须把谎言当真。
我仍抱持着扮演情人的心态陪伴在学姊身边。
……不,更应该说,愈喜欢她,就愈是想要扮演好她所期望的我吧。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但毕竟机会难得,要就想认真做到底。
我并不讨厌完成困难的事情。
十月步入后半,日照和温度也随着枝叶变色渐渐下降。
待在喷水池旁,因为水边冷气的关系导致身体瑟缩的机会变多了。那天我在午休和学姊见面,离开的时候被她握住了手。学姊似乎没怎么考量到被人看到的可能性,我尽管觉得考虑一下比较好,仍回握了她的手。
“沙弥香妹妹的手真温暖。”
我觉得学姊很多发言都有种创作的感觉。
“如果到了冬天,我可能会想一直握着。”
学姊彷佛梦想着这般情境,发言闪闪发光。握住的两只手都显得白皙。
“……学姊看到我,会觉得手掌发热吗?”
现在学姊的手冰凉,这样的温差挺舒服的。
“嗯?什么什么?”
尽管理所当然,但学姊应该是没能理解我发言的意图,因此询问起意思。
……被她听到丢脸的发言了。
“不,没什么。”
我有种要口吐白沫的感觉。抬头仰望到的天空有如水面湛蓝。
我跟学姊一起望着那映照出过去的水镜般的天空。
和学姊道别之后回到教室,像是钻过教室内喧嚣的空隙,回到自己的座位。
“唉唉,佐伯同学。”
我一坐下,坐我后面的同学来找我搭话。
“怎么了吗?”
“午休的时候你都去哪了啊?”
回过头去的脖子差点要僵住。
“最近一午休你就会立刻往教室外面跑。”
“呃……”
之前我也说过,我不擅长说谎。或许因为我有点支吾其词,反而让同学更好奇了。原本想说图书馆,但我认为还是不要随便扯不相关的谎比较好。
“我请学姊教我课业。”
因为我认为有可能被撞见跟学姊在一起,于是说了这样的谎。
“课业?”
“我认为要维持成绩,起码得做到这样。”
我知道自己目光游移。
“真强──”
同学消遣似地笑着说“我真心学不来”。我随意回以一个笑容,转身回去。
以背部隐藏自己的表情,暗暗叹了一口气。
“佐伯同学真是奇特。”
“会吗?”
“因为看你出教室的样子都很开心。”
我转过去。
“我想说喜欢念书的人都很正经八百就……嗯,怎么了?”
“很开心?我吗?”
这真的是我没有自觉的感想,所以忍不住想确认。
对同学来说这是无关紧要、别人的事情,所以会毫不客气地说出真相。
“看起来是啊。”
“这样啊……”
我接收了这般客观意见,认真思考起真是这样吗。
既然旁观者眼中看起来是这样,那么我就算是是格外期待与学姊见面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很清爽,没有发烫的感觉。
我心想现在确认是有什么用,因自己无法隐瞒动摇而更是动摇。
……这就代表。
我一直在想学姊,因可以见到学姊而开心。
这跟我喜欢上了学姊有哪里不同呢?
真神秘。我又烦恼了起来,然后稍稍怨恨起同学。
之后明明还有课要上,却给我增加了除了课业之外的问题。
……就这样。
尽管我会考虑许多与学姊相关的事情,但仍有思虑不周之处。
实际面对这些事情,就会痛彻体会。
当天我们不是约在中庭碰面,而是偶然在校舍外遇到学姊。我因为准备上体育课而打算前往操场,尽管不同学年,还是刚好像一进一出那样撞见了。
学姊和我都是在身边有其他同学的情况下遇见对方,并且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而僵住。尽管没有无视彼此,但要是很熟稔地直接聊起来,旁人是否会惊讶呢?正当我在烦恼的时候,学姊主动过来了。
“沙弥香妹妹。”
她看起来没有想太多,一如往常地跟我打招呼。
“你好。”
我刻意假装只是普通学妹。不过我心想这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学姊穿体育服,因此不禁注视了起来。平常都是穿制服,看着学姊穿着体育外套的模样,有些新奇。
“体育服又有不一样的感觉呢。”
学姊似乎也想着同样的事,从头到脚打量着我。
“学姊才是,看起来比穿制服……”
我差点脱口说出年纪更小。
“更有学姊的感觉呢。”
“啊,这种说法很好。”
我心想直接说出很好是否有些轻率。
“呃,那我要去上课了。”
我轻轻低头示意,并打算就此与学姊擦身而过。学姊口中的“好”这句回应很简短,有种我不甚明白的轻快。
我想,这点互动应该还好吧。
我边有些自我意识过剩地自我检讨着,并接受了这样的结果,突然──
学姊的唇凑到我耳边。
“放学后我会等你。”
以轻巧的微小声音这样低语,让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不禁回过头,只见学姊满足地笑咪咪,耳朵和脸颊略略泛红。
虽然学姊那边也是一样,但我的状况看在同学眼里似乎很奇特,于是有人来问我:“什么什么,刚刚怎么了?”
“该说什么怎么了呢……”
我打哈哈地笑着看向远处,只能忍耐着等这一切事过境迁。
学姊的气息残留耳边,我很明确地能感受到她就是想做一次看看。
……真是的,这个人真危险。
我忍着不让脑中一片空白,在体育老师面前整队,收敛情绪。
嗯。
“我得小心别显得心不在焉。”
要是两个人都这样轻飘飘的,不管在哪里都会突兀吧。
无论家中还是学校,有太多地方必须要脚踏实地了。
虽然我们约好了要碰面,但从走廊可以看见的中庭正下着小雨。我趴在窗前,心想学姊是否还是会去中庭呢?喷水池附近没有人影出没。
我就这样看着,彷佛看见了游泳班的泳池。
平稳的水面与回忆一同荡漾,在那里产生了水波。
“啊,发现沙弥香妹妹了。”
学姊从楼梯那边探出头来,窥视着走廊。我边着想她在做什么,边往她那边过去。学姊倏地收回自己的头,不知为何这样的动作有点有趣。
我往走廊里面过去,学姊就在楼梯前。
“我还想说下雨了该怎么办,正好看到了。”
“是啊,不过……”
我省略话语,以举止询问学姊为何要贴着墙壁偷看我。学姊这才总算离开贴着的墙壁,以“这是因为”开场说明。
“我觉得三年级在二年级的走廊东张西望有点奇怪。”
很普通的理由,我原本以为学姊不在意这些,有点意外。
“之后如果碰到下雨,就直接取消吧。”
“知道了。”
若是这样,我希望不要太常下雨。
这么想了之后,才惊讶自己竟有这种想法。
接着想起同学曾经说过我看起来很开心。
“我是个常在运动会碰到下雨天的小孩呢,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呢。”
学姊竟然开始担心起这个,有点好玩。原来对学姊来说,每天都是有特别活动的吗?
她认为与我度过的时间乃是特别,让我感到兴奋与安心这般矛盾与折冲。
“学姊……这问题虽然奇怪,但有想着我的时候吗?”
天啊,我怎么在走廊上问这个?问完才觉得自己太轻率了。不过,我现在就是想问学姊。
学姊一开始也有点傻住,但立刻回答我。
她的答案也是在人来人去的通道上不太适合说出的话。
“我总是想着你喔。”
“……真的吗?”
或许这虽然是我想要的答案,但因为太符合期望了而不禁怀疑。
“嗯,比方想说想跟你一起做这样的还有那样的事情。”
她的手左右交替指了这边和那边,我确认了一下手指的方向,只看到墙壁。
“举例来说是哪些事?”
“不要问啦我会害羞。”
学姊夸张地说“你讨厌啦”拍着我的肩膀,的确不是需要明明白白讲出来的内容。
不过──
“那学姊打算就停留在想想而已吗?”
不表现出来就会是这样了。
就像我接受了学姊的告白、学姊对我告白那样,有些事情不揭露便不会有结果。学姊听我这样说,先“嗯──”地稍微思考之后。
“那我今天试试看。”
“咦?好的。”
感觉这说法有点奇怪。学姊先点了个头,接着迅速离开了。
到底是什么啊。
然后,当天晚上。
“沙弥香,你的电话。”
祖母拿着电话子机告知我。
我打算起身时,才想起猫咪还躺在我腿上。
“谁打来的?”
尽管现在行动电话如此普及,但我家仍备有市内电话,因为祖父母认识的人里面有很多人没有个人行动电话,其实我也没有,因为至今从未觉得有私底下和什么人联络的必要性。
“学校学姊,姓柚木。”
我听到名字的瞬间,眼前好似闪过一阵火花。
我完全没料到是谁会打电话来,结果是最出人意表的对象打来了。
“我接,啊。”
猫不肯走。我摸了摸它的背催促它离开,乳牛猫这才总算去找祖母了。
我用猫咪跟祖母交换了电话。
“沙弥香妹妹,不要讲太久喔。”
“嗯……嗯?”
祖母的声音说出了我所不熟悉的称呼方式让我惊讶,我看着电话子机和祖母,心想她怎么突然这样叫我。
感觉有联系上,却好像又有点远。
我确认祖母与猫一同离开之后,回到椅子上。
好了。
我先清了清嗓子。
“喂。”
‘啊,佐伯……沙弥香妹妹。’
学姊的声音像勾勒出一个V字般,先往下沉后上扬。
真的是柚木学姊,但我不记得我有跟她说过家里的电话号码,她可能是透过合唱团的联络网查到的吧。总之实际上来看,我现在正透过电话与学姊联络。
“你突然打来让我吓了一跳。”
‘咦?算突然吗?我不是有说我会想你吗。’
“啊?”
我先发出疑问的声音,才想到今天放学后的互动。这是她想跟我一起做的哪样事情呢?
是这样的,还是那样的?
‘我做了我想试试看的事情。’
“打电话吗?”
‘对。’
学姊压低声音。
‘打电话给情人。’
我差点要弯起背蹭上墙壁,尽可能不让声音走漏出去。
学姊家里没有其他人吗?不过若没有其他人,应该不会刻意压低声音吧。该说她是大胆呢,还是天不怕地不怕呢,我东张西望着,确认房间和走廊没有其他人。
祖母和猫咪不会偷偷躲在阴暗角落。
‘我很向往这种的。’
学姊的声音圆滑甜美,如沉鱼落雁。
“这……能实现真好呢。”
我们彼此应该都没想到扮演情人的竟是我。
我脑子里当然没底,毕竟学姊一直是学姊。
直到她对我告白的那一天。
‘啊,还有,对不起,我一开始不小心问了“请问沙弥香妹妹在吗”这样。’
“原来如此……”
我回顾刚刚的状况,心想原来是这样,眯细了眼睛瞪着根本不可能在走廊的祖母。
‘我想说叫沙弥香同学很怪,要说佐伯小姐又全家都是佐伯……就在犹豫的时候不小心脱口而出。啊哈哈,对不起喔。’
“呃,嗯,是没关系。”
家人从没叫过我沙弥香妹妹,虽然我想说幼儿园的老师可能会这样叫,但那已经是久远到可以埋进沙子里风化的过往了。
至少现在,我是只属于学姊的沙弥香妹妹。
……字面有点令人害臊。
‘嗯──不过即使打电话给你,也没有什么可以聊的呢。’
我感觉到学姊正困扰地苦笑着。
我也一样。
“毕竟每天都会聊天。”
‘就是说啊,打电话时虽然很紧张……’
学姊讲到这里先停了一下,然后又像浮出水面那样立刻转回来。
‘既然都紧张过了就好吧。’
这孩子气的感想让我差点笑出。
同时身体涌出一股热度。那并不是让人避讳的热气,而是温暖的热。
这股热度催生出率直话语。
“如果学姊满足就好。”
‘沙弥香妹妹真是个好孩子呢。’
“并没有喔。”
‘但其实我还没满足,还有一件事情想做。’
“啊,是这样的事情吗?”
‘不对,是那样的事情。’
“我不知道哪里不一样。”
‘这样的事情也需要沙弥香妹妹一起来努力。’
“我吗?”
她究竟想让我做什么?毕竟是个爱作梦的学姊,一定是很丢脸的事情。
的确,若要那么做,必须有觉悟,并端正心态不可逃避……不能不努力呢。
“请手下留情。”
‘啊哈哈……不是那么不得了的事……算不得了吗……’
学姊嘀咕出类似防线的内容,让我不禁退缩了。
这样的事情和那样的事情。
连我都要开始想像起来了。
‘那,如果讲太久会被怀疑……’
“啊,是,学姊辛苦了。”
我故意假装成学妹说话,等学姊挂断。
‘…………………………………………’
“…………………………………………”
‘那么。’
“是。”
‘由我挂断了。’
“麻烦你了。”
我听到深吸一口气的声音,然后过了三秒,挂断电话。
“呵……”
我差点要笑出来。
在学姊的举止之中发现可爱之处,因学姊的声音而心情雀跃。
这之中确实有好感存在。
“…………………………………………”
虽然在学校也是这样,但我觉得自己心中的歉疚渐渐淡去。
对于比起其他,学姊更是优先一事。
若将好意之中的歉疚去除,就会变成恋爱。
“……我到底在想什么丢脸的事啊……”
“子机还我喔。”
祖母倏地从走廊探出头来,这毫无预兆的登场差点吓得我跳起来。
“子机。”
“啊,好好。”
我因为有些害羞,所以几乎以要丢出子机的气势将之还给祖母。
祖母连着猫一起抱着电话,垂眼看我。
“怎么了吗?”
“你们很要好?”
祖母像是试探什么般询问,让我有些紧张。平时我很欣赏她锐利的目光,但到了这种时候就会一百八十度转变成不擅长面对。光是被她看透我有所隐瞒,就等于已经说出了答案。
因为,刻意隐瞒和学校学姊之间的关系……当然可疑。
“她是社团学姊。”
我没有说谎。
“这样啊。”
祖母摸着猫,没有多说什么离开了。见她正按着子机上的开关,可能是需要打电话出去。我呼了一口气转向床铺,整个人扑倒上去。
学姊突如其来的电话攻击到现在才开始慢慢生效。
有着一股彷佛跨越了什么般舒畅的疲劳。
一想到只因打了一通电话而开心的学姊,连我也跟着开心起来。
不过并不会因为这样就满足,是吗。
或许这样就好。
因为若满足了,或许就代表将到此结束。
在那之后过了两天,我知道了“那样的事情”的真相。
一如往常与我约在中庭见面的学姊动作显得笨拙别扭,应答也有些不顺。而这样的状况,似乎跟看起来将要下雨的天色并无关系。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真心觉得奇怪而开口问道,学姊就迳自呛到。
等她咳嗽完了之后,才平静下来说:
“沙弥香妹妹,其实呢。”
学姊顺畅地移动到长椅边缘,双脚并拢端正姿势,侧眼窥探着我。因为这开场太不明就里,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这时学姊突然露出利牙。
而这利牙准确地咬住我的羞耻心。
“我想跟、沙弥香妹妹、亲吻。”
学姊是不是不懂什么叫铺陈啊。
这发言出乎意料到有如突然在路上被随机杀人犯捅了一样。
我的喉咙立刻干哑起来。
“这就是那样的事?”
“对。”
学姊简短回应后点了头,我们凝视着彼此,双方都不经意地别过目光。
“…………………………………………”
我重新在长椅上坐好,清了清嗓。
“这真是……确实很那样的呢。”
不行,我想假装平静却无比动摇。明明什么也没做,眼底却好热。
“这也是学姊所向往的吗?”
“沙弥香妹妹不向往吗?”
“老实说,我没有思考过。”
因为我对学姊……学姊,想到这里,目光又游移起来。
我偷看了学姊的嘴唇一眼,那唇瓣将与我的……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尽管不明白,然而一旦意识起来胸口便阵阵酸楚。还有,虽然这样的心情很奇怪、虽然这样说真的很那个,但令人有点想吸附上去,无论意识、嘴唇还是感情,一切的一切。
“要、试试看吗?”
声音像是直接穿破喉咙泄漏而出。
学姊露出惊讶表情,接着弹跳似地站起,手臂缓缓地往外张开,这是要接受我的姿势?见我看起来害怕的样子,学姊的手臂又像是要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般缓慢地放下。
“我想一定很美妙。”
所谓的美妙是出自何处的期待呢?学姊的话从我的左耳进、右耳出,我也站了起来,大跨步地、一步又一步缩短与学姊之间的距离,还差点因为缩得太短而撞上。
“可以吗?”
我进行确认,因为这也是学姊第一次亲吻他人吧。
“应该……可以。”
紧张无比的学姊回答得很滑稽,但我也没有余力笑她。
首先伸出手。
我的右手与学姊的左手交缠,像是不愿放开彼此那样。
学姊另一只手捧起我的下巴,手指像是要调整角度那样在肌肤上滑过。
这样轻柔的触感,让我背后一颤。
最后是学姊的左脚往前踏了一步。
学姊的嘴唇碰触了我。
瞬间,视野溶解。
像是窥探了光之泉水般,充满不知出处的光芒。
好似就这样将从与学姊接触的部分一同溶解。
风从头上吹过,我听见树木彷佛与风声重叠般沙沙作响。
我边畏惧着这样的声音,静静地与学姊重合。
……最终。
分开的时候也是我先退下一步,脚步差点踉跄,我只能在脚踝使力。
心脏稳定地剧烈跳动,甚至出现耳鸣。
除了自己的声音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然后学姊──
“……咦?”
学姊大大歪头。
那举止看起来非常可笑。
学姊的脚“哒哒哒”地蹬了地面。
“唔──嗯?”
皱起了眉。
“那个,学姊。”
我担心了起来,因为无法判读究竟发生了什么、学姊感觉到了什么。
学姊见我这样,重新端正姿势。
“呃──我只是害羞。”
学姊别开目光,只有嘴角带笑。在我问出“是这样吗?”之前。
“沙弥香妹妹觉得如何?亲吻。”
她说话有些快地寻求我的感想。就算问我如何,我也只能仰头。
接触学姊的嘴唇时,有某种感觉流入胸中。
那感觉从手臂流向指尖,带给我缓缓扩散、令人搔痒的热度。
手掌发热。
过去的我从某人口中听见的状况,正发生在自己身上。
过去与现在正强力地连结起来,中庭树木重叠的模样令我目眩。
再也无法逃避了。
这种感觉果然就是那样吧。
“我确定自己喜欢学姊了。”
我将许多心情统整,传达给学姊。
学姊接收这简短却明确的回覆,垂下了眼。
“这样啊。”
学姊移开身体,背对着我,只有头发左右摇晃。
“学姊?”
“这样啊……”
我没办法问重复这样说的学姊究竟是什么意思,带着不安想要窥探她的脸孔,但在看过去之前,学姊突然转回来,握起我的手,并顺势将脸凑过来,嘴唇贴上我的下巴。
学姊的眼睛在近距离下眨着。
我的下巴有些湿润。
学姊缓缓放开脸,按着嘴角说“失败了”。
“而且还咬到了嘴唇。”
“……真是糟糕呢。”
尽管我无法得知被她遮住的嘴角变化,但学姊的肩膀正上下起伏。
“应该需要练习吧。”
“是、是呢。”
我连带稍稍笑了,即使没有余力,有些情绪仍会自然地表现出来。
因为,我觉得学姊很可爱。
而跟这样的学姊接吻,我的内心受到比背景的林木更强烈的风扰乱。
这是与学姊的第一吻。
也是我人生的第一次。
同时是我第一段恋爱。
充满未知事物的轻飘感从我身上夺走地面。
过去一路走来的安定与常识,并不存在于飘浮的前方。
“需要练习!”
“好的。”
我们以奇怪的方式道别,并急忙地往明显不同的方向离开。
“……咦?”
这次换我一个人低语出疑问。
道别时,学姊的嘴稍稍动了。
没有发出声音,但从嘴形可以得知。
她似乎说了“伤脑筋”。
学校中庭是联系我与学姊的场所。
我搭电车通学,学姊是三年级,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部分,都与我们的视线高度不一致。
而这样的我们之所以能够见面,是因为我们约好要来这边。
其他能够彼此配合的地方……呃……应该就是喜欢彼此吧?
这样害羞的想法让我鼻头发热,跟结束中学部毕业典礼的学姊一起走在中庭。学姊双手抱着东西和毕业证书,无法跟她牵手。
“在这边见面也到今天为止了呢。”
“嗯。”
与学姊之间的联系出现了破绽,不安被仍带着冬天气息的的风煽动着。
春天尚远,而在这之后的春天将会有温暖吗。
“沙弥香妹妹。”
“是。”
“来接吻吧。”
突如其来的提案让我们都停下脚步。
学姊难得在行动之前特地说出口。
“好的。”
学姊的双手塞满了东西,所以由我握住她的手臂,将脸凑过去,跟依顺着我如此做的学姊双唇重叠。学姊的上下唇瓣都显得冰冷而干裂。
曾几何时,我不再在意周围的目光。
比起周围,我更想多看着学姊。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变得如此爱恋学姊。
学姊先放开嘴唇,挪开脸的她,彷佛还很困倦一般眼皮很重。
“……学姊?”
我觉得她淡薄的反应有些不协调,学姊缓缓摇头说“没什么”。
“对不起,今天好像有点茫然。”
学姊困扰似地笑了,并觉得被风吹拂的浏海很碍事一般皱起眉。
我想今天会感到意识散漫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是毕业典礼。”
我想应该是这样而脱口而出。小学毕业典礼时是怎样呢?
我的小学生时光在途中就像被催促一般不断逃避,不太记得细节了。
“是啊……我毕业了呢。”
这么说着的学姊眯细了眼看向远方,学姊凝视的方向只有一片青空。
我无法掌握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无法与她共享这些让我有点煎熬。
“那么,再见。”
学姊这么说完,很平常地离开了学校。
总觉得学姊不在了的学校,已失去深度。
除了这里之外,我还能在哪里见到学姊呢?
我们还没有谈到这点,就与学姊分离了。
就这样。
在这中庭的花朵绽放之前,学姊离开了学校,我现在只能一个人欣赏它的美。
学姊离开中学,我升上三年级。教室虽然往上了一层,但没有更高的楼层,我只是更远离了学姊。即使一年之后我能确认学姊在我上方,但还要一年。
一想到必须等待春夏秋冬走过一轮,就觉得好漫长。
每当日照温暖地触及肌肤,就彷佛吊着我胃口。
在阳光妆点之下的春天,感觉要留在镇上很长一段时间。
即使待在这里等待,也见不到学姊,我们也没有约好要碰面。即使知道,仍忍不住在午休时过来,毕竟留在教室也无事可做。
学姊也会想我吗?
尽管半是开玩笑地心想“她没有忘记我就好了”,仍因此感到不安。只要没有联络,就会有这样的情绪产生。我们之间的距离绝对不算远,如果我想要去高中部的校舍看看,只需走过去便可。
但要去到那里,中间有很多障碍阻挠。
我直到现在才同意学姊以前所说过,如果是同年级就好了的这番话。
同时也觉得如果能在我升上高中部之后才遇见学姊就好。
但这些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只好切换脑中忧郁的念头,整理一下状况。
首先,在学姊升上高中部之后,我们就没见面过。因为好几个星期没见面了,老实说我很寂寞,所以才想跟学姊见个面,但又衍生出该在怎么样见到她的问题。
我有跟学姊说过,我们家禁止小孩在中学毕业前就持有手机。因为我的人际关系都是在学校建立的,所以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便之处,但一跟学姊分开之后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即使学姊持有行动电话,我也没机会询问电话号码。
不见面就什么也不明白,不过打电话过去也没什么好说,也无法决定下次见面的日子,感觉会陷入恶性循环。
即使想直接去见学姊,但要我进入高中部校舍也是有些忌惮,不过若没有哪一方先采取行动便不会产生接点。学姊不可能会偶然来到中学部的中庭,反之亦然。我一想像如果就这样一直见不到面,心里只会产生与春天非常不合衬的、无比漆黑的事物。
我向前倾,很没教养地将手肘撑在膝盖上,眯细眼睛。
放学后去高中部校门等看看吧。
现在我只想得到这个方法。当然,我不清楚学姊的状况。不知道她大概都几点下课,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参加社团。我自以为稍微了解她了一些,但学姊又渐渐变得不透明。理解永远无法跟上,这不就会永远重复同样的状况吗?
我闭上眼,思考要不要付诸行动。学姊不会觉得困扰吗?尽管我心想:“为何会?”但心里仍有这类客套与不安情绪。一定是我误以为升上高中的学姊远离了,若这样下去状况应该会更严重。解决办法只有见到学姊的面。
好,去见她吧。
这么决定之后,我就安心下来。
结果,结论打一开始就决定了,差别只在有没有达到想要那么做的情绪高度。
在春日温暖我之前,我花了点时间才决心采取行动。
放学之后,我请了病假没去社团,早早离开了校舍。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装病请假,尽管伴随着紧贴着背部般的罪恶感,但身体仍继续前行。我有自觉心中对学姊的优先顺序已经超过了学习、练习社团与责任等等。
沉浸于恋爱之中的人的言行举止在旁人看来,似乎显得滑稽。
我看起来像个小丑吗?
我第一次往高中部校舍去。高中部校舍与中学部校舍邻接,马上就能看见。我像是绕过围墙那样,移动到另一扇校门前,途中与高中部的学姊们擦身而过。我一边确认这之中有没有学姊的身影,一边靠在门柱上。
照在脖子的午后阳光如此温暖。
若学姊已经回家,我就会一直在这里空等。我闭上眼,脑中浮现电车开走的景象。若没有我可以搭乘的电车,我就哪里也去不了。
家人会怎么想呢?不仅社团活动偷懒,还怠忽学习。
只拘泥学姊,甚至可能严重影响生活作息。
外面明明很温暖,却徒增阴暗之面。
我睁开眼,继续数着从大门走出的身影。
不知重叠了多少次之后。
“沙弥香妹妹?”
学姊以有些惊讶的声音呼唤了我,让我感到怀念。
当下残留的想像全都瓦解了。
“学姊。”
我让背部离开门,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学姊就在那里,而且不是一个人。
她身旁的另外两人,是升上高中部认识的朋友吗?至少不是合唱团的学姊。她们看着我,面露不可思议的表情。学姊转头向两人说明。
“是我学妹……嗯,今天不好意思喔。”
学姊跟她们简短说明后往我这边过来。
当我们直接面对面,一股新颖物体的气味传来。是从领巾散发而出的吗?
“好久不见了。”
“嗯。”
学姊边回话边回头看向离开的两人,表现得有些在意。
“学姊?”
“啊,嗯。”
学姊以暧昧的反应与笑容回应我,这样的回应让我感觉好像只有自己一头热。
跟想像中不太一样。
“怎么了吗?”
学姊稍稍觉得不可思议地歪头,连我都跟着放松了下来,失去气势。
“什么怎么了……”
学姊完全不在意吗?
我因感受到差距而困惑着。学姊似乎从我的态度察觉到了,有些慌张地说:
“啊,你是来见我的吧,谢谢你。”
这种表面性的感谢,听起来就像受到和煦春风煽动。
无论表里都一片白,上头什么也没有。
“对不起,因为你来得突然,所以我有些惊讶。”
“没关系……”
学姊也是人,当然会说谎,也会想要打圆场。尽管我明白,但当自己成为被这样对待的对象,还是会觉得受伤。
而在这时候无法问出“给你造成困扰了吗?”就是我软弱之处。
“怎么了?这样盯着我看。”
学姊苦笑。一直追究下去,只会徒增不舒服的气氛。
我先停了一拍。
把过大的期望缓缓地、稍微赶进自己内部。
接着像是重复般再嘀咕了一次“没有”。
“只是觉得学姊的笑容有点成熟。”
“咦?我才刚升上高中,应该没有这回事喔?”
学姊挥着手说“没这回事”,然后把玩着发尾。
“不过,从沙弥香妹妹的角度来看,我变得成熟了啊。”
学姊满足地“嗯哼嗯哼”嘀咕着。看到她这种一如既往的举止,尽管话是我说的,但还是会觉得全部都像假的一样。看到熟悉的学姊面相,我总算安心了下来。
“学姊有手机吗?”
我觉得气氛总算变成让我能这样问,所以打开话题。
“电话?嗯,有啊。”
“可以告诉我号码吗?”
尽管我认为她不至于拒绝,但我还是用这种方式问了。
“是可以……”
学姊一边取出电话,眼睛往右边的远方看去。
“沙弥香妹妹可以告诉我号码吗?”
这种状况偶尔会发生,就是我俩之间的对话会尴尬地对不上。是因为学姊有着天然的一面吗?
“啊,沙弥香妹妹你有手机吗?”
“嗯,我办了一支。”
确认的顺序有些奇怪也许也很有学姊的风格吧。
我为了想与学姊联络而想要电话,但等入手之后才发现只有我有电话没有意义。
电话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我告诉学姊已经记住了的电话号码。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对吗?”
学姊把电话的画面给我看,让我确认。如果在这边搞错了,我就又得装病在社团活动这边请假,所以我很谨慎地确认。
“嗯,没有错。”
我回答了之后,才发现也是不一样。
如果学姊没有打给我,我就不知道她的号码。我无法再采取行动,只能等别人。虽然我不是不相信学姊,但为了制造出现在这个状况而行动的是我,我觉得学姊至今并没有特别做些什么。
我觉得有点奇怪,但仍视而不见。
“对喔,我不知道沙弥香妹妹的电话号码呢……”
低下头的学姊嘀咕了些什么。
“学姊?”
“没有,没什么。”
学姊加好通讯录之后收下电话,然后直直俯视着我。
“沙弥香妹妹。”
她又再次喊了我的名字,即使我回应了她,仍没有后续。
“唔──嗯……”
学姊难得严肃地抿着嘴角,眼睛也是先揪了一下,才像沉思般闭上。
到底怎么了?
在我等她的途中,一辆汽车驶过车道。
明明是柏油路面,却似乎能听到类似夹杂了小石子的异物声音。
“没关系,不用。”
学姊收回严肃表情,重新换上笑容。
“这样我会很在意……”
“说之前我想了一下,但想想又觉得没关系──”
“是喔。”
这样我会更在意啊。
“虽然只有到半途的一下下,但我们一起回家吧。”
学姊像是不想明确回覆般,陪着我一起走了出去。
脚步比起来到这里时轻,不过那并不是轻快,而是虚浮。
因为我跟来到这里时并没有什么特别差异。
只有学姊的电话因为登记了我的号码而变得沉重了一点点。
这是我期望已久、与学姊相处的时间。但即使走在学姊身边,仍觉得彼此距离比以往更远,是因为我意识到高中生这种存在与自己之间的隔阂吗?
或者──
“怎么了怎么了?”
或许因为我茫然地仰望着,学姊表现出在意头发状况的举止。
“我觉得身高好像又跟学姊拉开了一些差距。”
“你真厉害,竟然会发现。之前健康检查测量的时候,我有稍微长高了一点呢。”
学姊显得有些得意地将手掌放在头顶上。
当然,我并没有真的察觉她长高了。
不过被她这么一说并以这样的眼光看待之后,就会觉得她确实长高了。
总觉得只有学姊不断向前,让我有些焦虑。
“好想早点追上学姊喔。”
我低声嘀咕。学姊先是惊讶地睁圆了眼之后,转向前方说“若能这样就好了”。
“今晚我会打给你。”
道别之际,学姊这么说。
我已经变得单纯到只是这样,心中的雾霭便能稍稍散去的程度。
跟学姊之间的关系,让我无法维持复杂。
当天晚上,我在半是无法好好念书的情况下,任凭时间缓缓流逝。
我看了好几次放在桌旁的手机停下手边工作,即使心里知道这样不好,仍无法集中精神。我的行事基准严重地更改到甚至让我心想,恋爱真的是生活中所必要的吗?
尽管我知道我不能沉沦到会影响学习的程度,但又会碰到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够合理适当地调整人的情绪的问题。
我停下手边工作从椅子上起身,倒在床上,并躺着看向书柜,上面增加了许多我原本并没有兴趣的小说。无论内外,我都渐渐变成了学姊所期望的我,但学姊还没打电话给我。今天晚上只剩下四小时,我像是想要逃避灯光照射般以手臂遮住眼睛。为何无法否认感觉现况正停滞不前呢。
好不容易见到学姊了,心情却渐渐消沉下去。
我就这样茫然地投身于时钟秒针前进的声音之中。
在那之后约过了一小时,电话响了。
我弹起来伸手往桌前,急忙拿起电话,看到不熟悉的号码显示在萤幕上,接通。
“喂。”
‘喂喂,沙弥香妹妹?’
是学姊的声音。
“……是我。”
我重新在附近的椅子上坐好,然后才发现房间纸门大开,于是立刻去将之阖上。
我窥探了一下走廊,跟刚好经过的猫对上眼,差点要吓得退缩。
猫好似看透了我,我马上别开目光。接着在心里暗暗嘀咕“帮我保密喔”之后才阖上纸门。
‘咦?沙弥香妹妹?’
“啊,有有,没问题,是我。”
‘太好了,号码没错呢。’
“嗯。”
这么一来,之后我就不用在社团那边请假了。
同时也撑过了这阵手忙脚乱,又回到椅子上。
‘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我刚做完作业,正准备休息。”
我瞥了放着几近白纸的笔记的书桌一眼,我也渐渐习惯说谎了。
当我自觉自己为了被人喜欢而会开始扯谎之后,心中多少有些抱歉。
这究竟是对谁的罪恶感呢。
‘这是第一次透过电话跟沙弥香妹妹说话吧?’
“不……之前也讲过电话的。”
‘啊,应该说透过行动电话。’
“这就确实是。”
‘声音听起来好像比较年轻。’
怎么是用年轻形容。
‘年轻这说法好像有点怪?’
在我说话之前,学姊自己发现了。
‘但应该……也不喜欢被说幼小吧?’
“呃──这个……年轻就好吧。”
虽然我觉得学姊采用的两种比喻都不太恰当,但我心里也没有比较具体的说法。而且我会一直听到自己的声音,无法在这之中感受到年龄差距。
“就当作是可爱吧。”
‘嗯,这样或许比较好。’
这么笑着的学姊声音听起来也比平常高亢,或许这就是听起来比较幼小的原因。
‘然后呢,可爱的沙弥香妹妹。’
“拜托不要……”
觉得浑身不对劲。
‘呃──那个啊。’
“是?”
‘我在想要聊些什么。’
学姊彷佛有些困扰地笑的方式,有如中途挫折般短暂地重复。
从新的一年到来之后常常猜中的问题,至今仍未获得解决。
彼此之所以对见面变得消极,难道是因为这个状况造成的影响吗?
我将手放在膝盖上思考可以说些什么……顶多只有跟学校有关的话题吧。
“学姊已经决定好参加什么社团了吗?”
‘社团?目前没有参加喔。我听说高中课业比较难,想说应该没有这样的余力。’
“原来如此……”
她似乎没有意愿参加高中部的合唱团。这么一来,明年我应该也不会参加吧。有时我会觉得,判断基准放在学姊身上的自己是个充满不协调感的存在。
变成这样的我还过不到一年。
真的是比过往的自身价值观更该被尊重的吗?
‘沙弥香妹妹呢?当社长很辛苦吗?’
“要做的事情很琐碎又多,毕竟我得负责联络大家。”
‘还得找到很多新社员呢。’
“哈哈哈……”
面对这做不到的难题,我只能笑。然后像是被风夺走时机般陷入沉默。
我的食指毫无意义地一直转着圈。
明明应该有很多话想说,但为什么无法顺利交流呢。
‘我想我们应该不太有机会见面,但我会打电话给你。’
“好的……啊,我也会打给你。”
‘嗯。’
沉默造访,我透过电话感受到学姊小小的吐息,寻找着该说些什么。
在我什么也找不出的时候,我知道学姊退了。
‘那先这样……’
“好的……晚安。”
‘嗯,晚安。’
打完招呼后通话中断。先挂断电话的是学姊。
我将打来的电话登记在通讯录里,烦恼了一下要登记成什么名字,后来决定打上学姊。
不知是否下意识地用力了,觉得脖子有点痛。我握着电话,从椅子转到床上,整个人倒在床上大大地呼了一口气之后,觉得自己好像要埋进平坦的床铺里。
是我期待太高了吗?
结果没有到达那个高度,只能看着自己“啪”地摔落地面。
我甚至没有力气拨开盖在脸颊上的头发,看着电话上的月历,评估下个月的安排,看到连假的地方停下目光。
五月连假的时候有没有机会见个面呢。
现在彼此手中都有电话,应该可以跟学姊约在外面碰面。我想起之前学姊打电话来家里的状况,然后才想起其实我们还是有办法联络彼此。即使是学姊,要再打电话过来应该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还是因为就是没有这么容易,所以学姊才没打来呢。
这或许无关乎手脚的行动,而是有没有心的问题。
“…………………………………………”
要自己独自走过好几周的时间,应该算是漫长吧,甚至会磨耗心灵。
学姊难道不会想见我吗?
学姊可能比我想像之中更成熟。
我无法消化单方面的寂寞感,彷佛长长的丝线在体内交缠。
我彷佛要表达对此状况的不满,转成侧躺。
学姊现在期望我怎么做呢?
我很介意学姊这点依然没有改变。
不过这跟去年所带有的兴奋不同,有些苦闷。两者之间有着应该继续堆积至今累积的事物呢,还是将之清理收拾干净的想法差距。我感受到一股不祥的走向。
无论学习还是社团活动,我都有自觉变得不上不下。在小规模考试的成绩方面甚至有时表现有些差,尽管我理所当然理解这样下去不行,但我只是想到学姊,就连行动都会受到影响。我已经过度受到恋爱毒害了。
对这样的我来说,比起成绩缓慢衰退的问题,当下的烦恼更注重在连假是不是要邀约学姊。
在两天后就要放连假的晚上,我抱着电话不知如何是好。家人和猫看到我在房间里面没有坐下、也没有躺下,只是呆呆站着的样子,会作何感想呢。
我感觉到给自己设了限制,如果要问,今天就是最后期限。
尽管我有感觉,仍无法行动。
“果然……之前讲电话的时候若有问了就好。”
有些问题可以让时间解决。
当然也有太迟了无法补救的状况。
结果我没有发邮件,也没有打电话给学姊,任凭时间流逝。
春天见到学姊的反应,让我变得畏缩。
一想到可能会得到跟之前一样的结果,就不禁驻足。
于是我俩便这样渐渐远离。
……事后回想,说不定这就是分歧点。
该说我错过机会了吗?
在那之后就没有连假,我失去了邀约学姊的机会。在五月、六月之中,即使能听见学姊的声音,仍无法见到面。在没有见面的情况下持续讲电话也是一种很神奇的状况,我无法想像学姊在电话的那一头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变得看不清学姊形象了。
电话也大多是我打过去,学姊只有在假日才会打来。
高中部生活可能超乎想像忙碌。
我持续着偶尔打电话给学姊的交流,季节更迭,不知不觉已来到快要放暑假的时期。
从窗户看出去的自然景色变化,有如闹钟般宣告着季节的更迭。
‘啊,对喔,沙弥香妹妹已经从合唱团引退了呢。’
“是啊。”
‘辛苦你了喔。’
我挥挥手说“没的事”,但挥手的方向只有明亮的墙壁。
明明已经过了傍晚时分,外头的蝉们仍卖力地鸣叫。我家有很多树,夏天会比其他家庭更吵闹。我边关注着窗户另一头的合唱,边和学姊聊电话。
‘你升上高中部之后还要加入合唱团吗?我之前有去参观过,她们相当认真地活动喔。’
“我是还没决定,但既然学姊没有加入,我应该就不会加入吧。”
‘这样啊。’
这时沉默又像水滴般落下一滴。
以这水滴为中心,在快要开始耳鸣的状况下,学姊先开口:
‘沙弥香妹妹你……’
但她没有说完,收回了话。
‘不,没什么。’
“最近常这样呢。”
有什么事情这么难以忍受吗?如果有,希望能告诉我,我会改善。
比起兜圈子讲话,我喜欢直接快点讲清楚。
所以我现在才这样直接问:
“那个……学姊。”
‘什么事?’
“我想暑假如果能找个机会碰面……这样。”
我脑中浮现月历上的许多空白框框。
不过,学姊的回应不怎么好。
‘啊……对不起,我想说要参加暑修……’
“这样子啊。”
我为了尽量不要表现出失望,一开始就预想了两种答案。
所以即使放下自己的心,也能继续对话。
“请加油喔。”
‘嗯。’
剩下就是等挂断电话之后,再大叹一口气便可。
只是这样罢了,我才没有期待。
我只需要绷紧自己,忍过去就行。
‘沙弥香妹妹。’
学姊的声音打断我的预定,也因此乱了呼吸步调。
“什么事?”
‘沙弥香妹妹真是好孩子呢。’
突然被称赞了。是我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的惯用美丽词句。
“呃?”
‘我应该就是觉得你的这个部分很好。’
“喔。”
‘所谓温柔虽然看似比比皆是,事实上并非如此。因为不同人会有不同形式的温柔。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上你的温柔方式吧。’
接着很快地说完“我想是这样”。
“……觉得之前好像也听学姊这么说过。”
我对温柔的形式这样的表现依稀有印象。
‘……咦,是这样吗?’
学姊似乎完全不记得。她是随意说说的吗……或者根本不在乎。
不过比起当时,我现在比较能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对不起喔,我识见浅薄,只能一直跟你聊重复的话题。’
“不会的,我有种怀念的感觉。”
我与学姊轻笑的声音重叠。我的笑声中带着些许害臊,学姊……如何呢?感觉很像有些得意地说着遥远过去那般独特的距离。
“不过学姊真是突然就这么说呢。”
‘我想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整理?”
‘感觉最近脑中反反覆覆的……我也是会想很多喔。’
学姊补充似地嘀咕“想着各式各样的事情”,有点像是在对我诉说什么。
她有被谁说过看起来像什么都没想吗?
我想像着这般我所不知道的学姊。
“说得也是呢。”
‘嗯。’
光是她愿意对我说这些,就能滋润我的心灵。
因为即使学姊聊到自己,也都很快就结束话题。学姊虽然说没什么可以说的,但果然还是有,而她愿意告诉我,让我有些开心。
‘那先这样啰。’
“好的,再见。”
今天由我挂断电话。
通话中断之后,心情一如预定逐渐黯淡。
没有学姊陪伴的夏天。我至今仍未经历过有学姊陪伴的夏天。
整片空白的月历,在没有清风吹送的脑海中飞扬。
在夏天开始之前便陷入了黄昏的寂寥,似乎会在迎接夜晚、早晨来临时消逝。
进入第二学期,当家中的树木开始更换面貌时。
当天晚上很难得地,学姊打来了。
‘沙弥香妹妹,晚安。’
“啊,学姊……晚安。”
我像是要丢开从刚刚起就没什么动静的自动铅笔般将之放下,接着有如要隐瞒家人一般压低音量、缩着背,听着学姊的声音。
我觉得这跟家里的猫安心休憩时的姿势有些相像。
‘那个啊,虽然事出突然,但明天可以见个面吗?’
“明天吗?”
我不禁确认起日期和星期几,今天和明天都是平日。
‘我会去中学部的中庭,所以约放学后好吗?’
学姊一反常态,变得格外积极。
“我是没问题……”
感觉好像从日常中脱轨,让我产生一股类似抗拒的困惑。学姊要过来这边?
特地跑来中学部。
“有什么事吗?”
是无法用电话讲清楚的事情吗?
‘嗯……等见面了我再跟你说。’
“……这样啊。”
这种有点吊人胃口的感觉让我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我会期待的。”
‘……嗯。’
学姊的声音渐渐远离,最后变得弱小。
挂断电话之后,我才歪头不解。
一边因不知学姊要说什么而狐疑,一边又因为可以见到学姊而雀跃。
我瞥了再也没有增加数量的书架上小说一眼,心想如果能聊聊最近的阅读心得也好。
希望这像长期持续的老毛病的心情,能够获得些许回报。
……然后。
那天也是个晴天。
象征初秋的鳞片云下,洒落着和煦的阳光。
碰触着长椅的手掌渐渐发热。
我已经有多久没来学校中庭了呢?至少进入第二学期之后没有来过,往前回溯将会跨越暑假,来到春天。当时所看到的深绿色树叶,已开始带有其他颜色。既然很久没来这里,就代表我很久没有事情需要来这边。
我没想到又会在这里等待学姊到来。
高中部也有类似的中庭设施吗?明年开始或许可以跟学姊约在那里碰面,然后继续下去,到学姊毕业……学姊打算上大学吗?我们还没聊到那么远,不过就像学姊升上高中部那样,是总有一天要面对、无法回避的问题。关于学姊,又增加了一项我所不知情的事。
我伸长脖子,确认学姊是否差不多要来了。尽管制服一样,但学姊走在放学后的校内应该还是会引人注目。我没有看到学姊身影,因此只能取而代之地看向校舍。校舍表面上虽然没什么改变,但经过了半年还是能观察出一些细微变化。
墙壁彷佛堆积了夏天留下的脏污般褪色,影子与春天的同样时间带相比更加延展。比起半年前、去年,确实有某些东西持续累积成形。无论是脏污或是劣化。
没有任何事物能永远停驻地没有开始也不会结束。
之后过了不久,学姊现身了。
约在这里碰面的时候,有时是我先到等待学姊,有时是学姊先来……无论哪一种都令人怀念。
彷佛只有我们回到一年前。
我看到学姊到来,从长椅起身,原以为会加快脚步的双脚,有如催促着般变成了小跑步。学姊与急躁的我相反,停下了脚步,对着奔过去的我淡淡地微笑。
为什么我会感觉到几分寂寥呢?
在秋色之下,终于与学姊见面了,但我并没有填补了彼此距离的感觉。
“你的头发比之前长了呢。”
学姊连招呼都没打就直接这样说。
“是吗?”
我拎起挂在脖子旁的头发。前一次和学姊见面跟我拜访中庭的时间一样,是在春天。
我跟学姊之间的时间停留在还没进入春天之前的阶段。
“是说,学姊。”
我想问她找我出来有什么事,但不知为何无法出声催促她。
我像是想抓住她那样打算碰触她的手臂。
但学姊彷佛要躲开我的手般退开。
“……学姊?”
脸上不带笑的学姊先是一度别开了目光,接着又马上转向我。
“沙弥香妹妹,那个啊。”
被她这么喊的时候,我半是唐突地想起某件事。
已经是两年半之前了吧。
那是我以新生身分,搭乘还不熟悉的电车来到这里时的事情。当时接受了许多社团招揽新生,而在那之中有合唱团和学姊。或许因为参加社团的关系,那时候负责招揽的人声音大多都比较大。
在许多习惯发出大声量的人之中,学姊以平稳的声音邀约我。
她问了我的名字,我反射性回答之后,学姊便以亲人的笑容呼喊了我。
‘是沙弥香妹妹啊,请多指教喔。’
被才见面没多久的学姊加上妹妹两字,让我非常不自在。
为什么我现在想起这件事呢。
“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中学生在外面还总是被当成小孩看待。
所以我完全不懂学姊怎么突然这样说。
“就是……”
学姊支吾其词,我也想请她等一下。
“呃……?”
我无法掌握她究竟打算说什么。
以温暖且无比平和的景象当作背景,学姊说道。
“我觉得因为好玩而这样交往不妥。”
惊讶迟缓、漫长且断断续续。
令我整个人麻痹般传导至内心,无法出声。
心脏彷佛被从外侧重重压迫,呼吸停滞。
重要的事情有很多。
交往。
不妥。
最让我介意的部分,是好玩这种说法。
好玩、嬉闹、不是认真的、一时兴起。
学姊的喜欢只是想试试看一步跨上两层阶梯那样的好玩。
……啊啊。
刻意忽略的事物真相一举浮现。
学姊点出我所看到的事物真相,来来去去的情绪。
那与失望相近,让学姊的轮廓歪斜扭曲。
与溶解的景色搭配,在白天的阳光下荡漾。
有如从水底仰望太阳一般,带着不明确的光辉。
“这只是一时错乱罢了。”
当我听到这般发言时,突然体悟自己为何想起那段回忆。
因为学姊的声音与包含在那之中的温度,与当时一样。
“毕竟我们都是女生……对吧?”
摇晃的视野恢复正常,学姊出现在眼前。
学姊脸上那装模作样的笑容,看起来像个陌生人。
我想,这就是决定性的关键。
“这样子啊。”
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旁边的人开口说话。
有种自己的视野变成俯瞰角度的错觉,好像看得见自己的后脑勺。在那之后,我没有听清楚学姊说了些什么,只是垂着头离开。
我也像事不关己事般逃避,已经听不见学姊的声音。
“这样啊。”
一时错乱。
好玩。
都是女生。
“嗯哼。”
学姊的声音在脑中打转、交错、纠缠。
视野角落时而像冒火般带着光与热,我原以为是流下了泪水而抹了抹眼头,但指尖并没有沾湿。意识与染成了一片白的情感相反,渐渐变得清晰。
感觉研磨得敏锐,前方无比清晰晴朗。
无法隐藏内心,暴露在风光明媚之下。
我就这样不关己事般地观察着原原本本的、现在的自己,并理解了。
我在生气。
我现在相当不悦。
我从心底找出为何觉得不悦的理由。
答案指向我那么努力陪伴的学姊,给我的轻佻道别。
学姊的每句话都太不负责任了。
她什么都没想吗?
是不是连喜欢是什么都不清楚?
是不是不知道被他人喜欢代表什么?
为什么她要对我说那些,又让我说出那些话呢?
我明明把自己改造成学姊会喜欢的类型。
明明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回到家之后,我只能坐着发呆。
即使垂着头,眼泪也滴不下来,感觉好像有一大块布幕盖住我的心,压抑着感情。没有悲伤、愤怒之情,平淡的心只是呼吸着房内的空气跳动着。
我被甩了。
简洁地统整状况。学姊说喜欢我,学姊又说不要因为好玩而交往。
好玩。
我瞬间气急攻心,很想痛揍什么消气。
不过怒气从捏紧的拳头,像是血流那样流泄而去。
无力的手臂垂下,又碰触到了膝盖。
外头天气与我的内心相反,一片晴朗。树木以不符合秋天景象的晴朗天空为背景,随着清风摇曳。
除了我与学姊以外的一切事物,都与我的情绪无关。
所以这其实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情。
真的是枝微末节的小事。
不过唯一的一件小事,却是我的一切。
失败这个词从黑暗中浮现,是最凄惨的感想。
只能认为喜欢上一个人是失败,迟早会觉得难过。
我不想这样,并自觉自己正在逃避。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为了学姊而存在的我,现在失去了所有价值。
我心想,这真是了不起。
将近整整一年的时间,竟如此干脆地报废了。
我已经不太记得在那之前的我是怎么样的,也对今后的自己完全没有概念。
与学姊相遇之前的自己是怎样的人呢?
学姊在意当时的我的什么地方?
学姊喜欢我的哪些部分呢?
我抱着膝盖,想起过去曾提出过的问题。
当时学姊回答了什么?到了现在我已无法清晰回想,甚至连我自己喜欢学姊的哪个部分都变得暧昧不清。学姊是何时变成这样的呢?
明明是学姊先说喜欢我的。不,所以由学姊提出分手才是正确的吗?
当她提出分手时,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几乎什么话也说不出。说出一些表面话,并努力看清当下状况就已经耗费了我的全力,但现在我应该可以回话。我会表达怨愤吗?还是恳求她不要这样?不过无论说什么,我都不觉得跟学姊的关系能够继续下去。不肯放手只会把仅存的残渣粉碎殆尽。
我冲动之下删除了记录在行动电话里面的号码。
与其把怨恨、痛苦、不甘心发泄在她身上,还不如这样比较好。
我想学姊一定不会再打给我了。
……我并不是没有预感,从学姊的态度可以窥知一二。我只是假装没看到,并且想要相信学姊。不过当我直接面对,被类似头痛的感觉席卷,就无法再视而不见。将之翻转,一一回头审视,就能看见并不想知道的真相。
学姊时常使用“向往”这种表现方式。
没错,学姊向往着与情人之间的秘密互动,还有与情人这种特别的对象打电话、亲吻,以及拥有这层关系的自己。
学姊爱上的不是我,是恋爱这种关系本身。
虽说爱上恋爱关系是一种常见的表现手法,但学姊完全符合。
所以──
我认为我的对象必须是学姊,但学姊不是这样。
学姊的情人是情人,我的情人是学姊。
一方能够代替,另一方不行。
想着想着,真的开始觉得不舒服了。
之前与祖母的互动茫然浮现。
她说,一旦知道结果,大人就会变得胆小。
我也要变成这样了。
那么现在的我,就是成为大人了吗?
学姊擅自说的那句“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压在眼皮上。
不是小孩,但也很难说是大人,还失去了学姊所期望的我,那么我究竟是什么?
无论怎么想都没有答案,也没有力气继续想下去。
觉得好像正发出喀啦碰撞的声音脱轨,往不知何方前去。
即使想要重新面向前方,心却一动也不动。
因为被压抑着,连前后左右都没有。
甚至没有想动的力气,任凭时间无意义地流逝。
如果是这样,索性──
内心永远崩溃,不会感觉到悲伤就好了。
我如此希望着,伏下脸。
学姊升上高中部,见面机会减少。
好几天、好几个星期都见不到面的日子持续下去,但我相信学姊也会感觉寂寞。
……而这只是我单方面相信,具体并没有发生什么。
只是我在作梦。
所以,当梦醒了之后,什么都没有留下,也是理所当然。
我以讨厌电车通学为由,离开了初高中直升的学校。
这是我第二次为了换个环境说谎,而双亲也接纳了我这次的谎言。无论是透过学习许多才艺提升自己,或者就读周遭的人都说好的私立学校都半途而废,让我修正了自己的评价,原来我其实也意外地没有那么正经八百。
与某人相遇、被打乱,然后不上不下地结束。
这次真的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我带着让内心坚强的意念,迎接高中入学典礼。
虽然室外也是一样,但以四月初来说,今天体育馆内确实有些冷。碰触到里面摆设的椅子脚,有着像是逆流回冬天的冰冷。周围的新生们或许都因为紧张,全身紧绷地乖乖听着台上致词。我也是一样,不过师长的发言我连一半都没听进去。即使刻意不去想,但一个回神,与学姊的互动就会重现在脑海之中。
那只有痛苦,完全没有快乐可言。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正因为不是,所以过往像是不断反覆翻转的正反两面在眼前闪烁,无法平静。
师长致词结束,接下来是新生代表致词。
代表不是我。
入学考试的成绩有人在我之上,虽然我不太想认为是学姊造成的影响,但这等于是把我疏于学习的事实摆在眼前。我看着台上,心想如果跟学姊的关系不是那样就好。不过如果我没有与学姊相遇,我就会直接升学上友澄的高中部吧。
我轻轻叹息,在双腿上握拳。
心里决定一定要马上超越这个人。
同时心想“对了对了,就是这样”并因为涌现的上进心而安心。虽然我有些不安,是否在与学姊有所牵扯的这段时间里把它们都忘光了,但现在的我确实能够律己。
我还没问题。
就像呼气那样,不要特地去想,忘了自己的失败吧。
……忘了吧。全部。让我也能够说出,那只是一时错乱。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这样看开呢。
‘一年三班,七海灯子。’
台上喊出了新生代表的名字,我从这名字得知对方是个女生。
至少现在比我优秀的女生。
我有些不悦,同时涌起了好奇心。因为我没有太多败北的经验。
“是。”
回应的声音有一点成熟的感觉。
在我斜后方远处的椅子传来人站起来的气息,从脚边传上来的冷空气,感觉好像配合此一状况产生变化。有种现场的空气都往那个女孩窜了过去的感觉。
我预感到尽管场面寂静无声,仍产生了骚动。
我轻佻地忽视一个松懈就想马上低下头去的心情,自然地抬起脸。
然后,我看到了她。
就在此时。
看着那微笑的侧脸。
那彷佛忘了冰冷空气,柔软飘逸的黑色秀发。
脑中有三个不问大小的洁白圆形光辉扩散。
就在此时。
我满心后悔。为了逞强认定自己喜欢女生只不过是一时错乱而决定离开女校,但同时又心想如果要跟学姊继续走下去该如何是好。同时担忧因喜欢上学姊,将自己改变成学姊喜欢的形象,这样的我是否再也无法恢复成原本那个我。只能靠着认定恋爱是无用长物来面向前方,这是无法跟任何一位家人商量的心情。
因为只有麻烦的事情不断增加,我决定不要再喜欢上任何人了。
我应该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现在在这里的。
就在此时。
一切都不重要了。
在那之后的入学典礼内容,我几乎没有印象。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无法注意其他事情,这跟专注是不一样的状况,感觉视野被压缩在中央区块,有种只能看见非常狭窄范围的压迫感。总之,我脑子里面只有“她”。
典礼结束,接着是新生要分别移动到各自的教室去。于是我在走出体育馆途中,对着空气迅速、低调地写下七海、佐伯两个姓氏,以免周遭起疑。
因为我们是按照姓氏发音顺序排队,所以我发现她应该在我后面。我从跟着班导背影的人流跨出一步,放慢脚步,并一点一点后退,以缩短我俩之间的距离。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想法,只是想跟她说说话。
我一步、又一步缩短距离,在眼角余光发现七海灯子后,整个人僵住。
我再次确认她是七海灯子之后,紧张地心想该怎么办。我边思考要怎么开口边瞥了她一眼,却扎实地与她对上了眼。七海灯子稍稍张大了眼,睁得圆圆的。
我尽管一片混乱,同时也觉得她真是漂亮,脑中快要变成一片空白了。
“七海同学。”
我并没有动摇到声音上扬,我想我确实假装成不经意地找她搭话的样子。
相较于此,七海灯子则出现先是“喔唷”地顿了一拍的反应。我从她细微的眼神变化可以猜出她正狐疑着自己有对我报过姓名还是我认识她吗的样子。
“因为新生致词的时候叫过你的名字。”
“啊,这样啊。”
新生致词时在远处响起的声音,现在离我很近。
七海灯子就在理所当然的态度、距离之中。
七海灯子的目光先游移了一阵,缓缓地绕了一圈之后才询问我:
“你觉得致词如何?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呢?”
这话题听起来虽然轻松,但从她声音的态度之中能得知,她想要确实的感想。
因为她气势十足,一点都不像新生,所以我有些意外她会确认这点。
所以我也没有装模作样,照实说出了感想。
“非常棒。”
如果是平常的我,应该会悄悄生出一股竞争意识吧。
不过,现在的我并没有兴起这样的浪头。
因为那被更大的感情浪潮吞没,消灭了。
“那就好。”
七海灯子安心似地稍稍放松了嘴角。接着立刻隐藏这样的松懈,以双眼看着我。我觉得她的眼光是在询问我的名字。
“佐伯。佐伯沙弥香。”
这是我升上高中之后,第一次向人自我介绍。
另一方面,恐怕所有新生都知道七海灯子的名号。
她走在我的前方一步、两步,我觉得这之中有牵引我内心的因素存在。
“佐伯同学啊,请多指教。”
“嗯。”
我俩转向前方,对话就此中断。这也是当然,目前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拿出来说的话题。
我们都还不了解彼此。
即使有,一切也都要从现在开始。
当能够看见我们的教室时,七海灯子再次询问了我。
“对了,你有兴趣加入学生会吗?”
“学生会?”
“我打算加入学生会,佐伯同学呢?”
我们避开教室入口,在旁边停下。
才刚开学就已这样决定,感觉有些稀奇。
若是延续中学时代便参加的社团活动还算可理解,但她是想要加入学生会。
是因为她向往学生会的活动吗?或者另有原因?
“学生会里面有认识的人吗?”
因为追着某人的脚步而想加入一类?
以我的立场,只是简单地询问她是否有兄姊在。
不过她的回答的确有一些隐情与空档。
“没有。”
不知是她不擅长说谎,或者动摇比想像中更严重,总之她的反应显而易见。
声音和态度也像冬天土块般僵硬。
我觉得应该有什么隐情吧,不过我们还没有亲近到可以追究的程度。
于是我主动改变话题。
“学生会啊……为什么邀我?”
我们只讲了几句话而已,我问她为什么邀我一起。
因为话题改变,七海灯子的情绪也舒缓了一些。她将手指抵在脸上,像是凝视着有些艰难的东西一样眯细了眼。
“嗯……因为你看起来很正经?”
“这还真是光荣。”
觉得以前好像也有人这么说过。所以不管谁来看我都有这样的形象吗?
虽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有不同的特质,但普遍来说还是没有太大差别。
或许就是有这样的状况。
无论谁来看,应该都会觉得七海灯子是个美女。
“或许不错。”
如果是她来邀约,不管排球队或者垒球队,我应该都会参加。
在近距离之下重新端看,我的情感已整片染成七海灯子的颜色,并且受到她吸引。
她在与我之间开出一条河流,形成海洋,制造流动。
她闪闪发光的程度令水面如此炫目,到了这一步,已经美丽到我无法直视。
“请多指教了。”
她以亲人的笑容欢迎我。在近距离下被投以这样的笑,我担心还不习惯的时候,耳朵和脸颊是否会泛出红润。
不过她的笑容,让我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甚至可以说,她的表情是为了保持距离而存在。
我一有这样的感受之后,突然更有兴趣了。
我边进入教室,边想起了受邀加入合唱团时的事情。
当时与学姊相遇……并且失败。
但又有人执起这只手。
像是要忘却产生的伤与痛那般重复。
我有点想笑自己,真是学不乖。
接着大笑,或许真是如此。
后来,她改以沙弥香称呼我。
而我也改以灯子称呼她。
与这样的七海灯子相遇后,我接受了。
不是理解,也不是放弃,摆在眼前的只有接纳自己。
我,只会喜爱上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