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现任安东盖达侯──葛纳荷•安东盖达而言,亚斯瓦尔德帝国侯爵的地位非他所愿。
(父亲真是愚蠢……只会故作聪明,忘了身为国王的荣耀,竟然拋弃了王位。)
自己原本是安东盖达王室的直系后代,总有一天能成为安东盖达王。但前任安东盖达王竟然投诚帝国,沦落至侯爵家这种充满屈辱的身分地位。
(隶属于帝国到底有什么好处?被夺去大半国土、遭联盟国视为叛徒、受帝国贵族鄙夷为后进晚辈,只得到了空有虚名的爵位,又无法参与帝国的政治。)
这全是父亲所播下的种子,但荒谬的是自己却要为他收拾善后,原本应该成为安东盖达王的自己竟然要为他善后。
(之前继续参加联盟并击垮帝国的话,等到我这一代时,安东盖达就能得到飞跃性发展了呀。)
这是葛纳荷平日一贯的主张。
──子女往往无法体会父母的苦心。
安东盖达王早已看穿了,儿子的才智根本不足以担任国王。
当帝国倒下,东方大陆恢复群雄割据的时代后,必定会在儿子那一代亡国。
事实上,尽管目前安东盖达的领土已缩小为王国时代的一半,但葛纳荷仍无法善加管理,领地逐渐疲弊,人心日益疏离。
因此,安东盖达王背叛了联盟,靠拢帝国。他抱著结束安东盖达王国、在大陆历史上留下污名的觉悟,一切都是为了令儿子活下去。
然后,成为帝国家臣后,与帝国政治中枢保持距离也是出自安东盖达王的暗中安排。他早已明白若自己的儿子一头栽进有如魔窟的皇宫之中,会旋即惨遭生吞活剥,故设计得让他无法靠近。
然而,葛纳荷却没有察觉。如果他是一个可以察觉到背后缘由的人,安东盖达王便不必做出这种决断了,这也可说是理所当然。
今年夏天时,葛纳荷得到了一个机会。
「小的有事禀报侯爵阁下……」
透过家臣介绍见面的男子自称为奥卢,当初说自己是商人,但见过几次面后,便表明自己的真实身分是亡国遗民,前联盟国正推动著对帝国发动军事政变的计画。
葛纳荷二话不说地便答应了,这样便可再兴安东盖达王国,如此一来一切都会顺顺利利,他打从心底相信属于自己的时代终于来了。
然后,他依著奥卢的引导,表态支持某一派皇子,以防备内乱为名义开始收集武器。
虽然权力已经式微,但安东盖达侯爵家在盖朗行省内的影响力仍旧健在,武器与兵力陆续聚集而来,事情顺利进展──但此时葛纳荷的坏毛病却出现了。
(──事情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他原本便是一个受人评为「继承了父亲的容貌与野心,却唯独遗落了勇气与睿智」的男人,他现在虽然毫不隐藏对父亲的批评,但在父亲生前却从未胆敢面对面提出任何异议,是一个没出息的懦夫,并非参与庞大计画又能泰然处之的人物。
受不安折磨的葛纳荷再三要求奥卢解释计画的详细内容与成功机率,他打算藉此得到安宁,但奥卢却说「那是机密」而回避他的要求。结果,葛纳荷便愈来愈惴惴不安,并充满了不信任感。
他希望有个保险,在万一出事时可以保身的手牌。葛纳荷会这么心想是必然的结论,因此,洛薇蜜娜皇女前往邻国纳特拉出游的消息,是他梦寐以求的救星。
皇女拥有皇位继承权,且随从人数极少,纳特拉又因为日前与玛登作战而疲惫困顿。当自己掳获皇女时便是隆冬时节,受风雪阻挡的帝国难以朝此地进军,而等到春天时,军事政变便会开始。
这么万全的条件宛如老天爷要他这么做,葛纳荷原本便因意图叛乱而有所准备,立即便能备齐士兵,之后只待一声令下,就能挥军纳特拉。
然而,此时葛纳荷的动作停止了。
他手上则拿著自纳特拉捎来的一封信。
◆◇◆
葛纳荷位于安东盖达侯爵宅邸的某一间房内,毫不隐藏难看脸色,瞪视著坐在对面的人。
「这是过去侯爵阁下所希望的参与这次计画人物的署名……」
隔著桌子恭敬低头行礼的是现在已熟稔的奥卢,但葛纳荷却并不知道那是否是本名,也不感兴趣,重要的是这男子是政变计画的窗口。
「您看过就会知道,在上面署名的都是值得阁下共同参与计画的人物,小的将这份文件交给阁下正是因为信赖阁下的才华与智慧。为了达成计画,最重要的是需要各位大人齐心协力,还请您务必千万小心行事……」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葛纳荷用对方交出的文件敲打桌面,并扬声喝斥。
如奥卢所说,葛纳荷从过去便不断要求参与计画者的情报,但在这之前奥卢都并不打算交出。
情况有所转变是在葛纳荷开始调兵时,奥卢注意到他的目标是位于纳特拉的洛薇蜜娜皇女后,当然感到惊惶失措。虽然葛纳荷相信自己会成功,但对奥卢而言,这是一种无论成败都会提高政变计画失败风险的行为。
因此,作为要求对方自重的讨好材料,他便交出了记载署名的文件,但葛纳荷对这露骨的巴结奉承只感到烦躁。
更遑论他现在有著无暇分神的隐情。
「够了,下去吧!我会按兵不动的!」
「……是。」
奥卢离开房间,背影之中透露出不满情绪。
然而,葛纳荷旋即便忘了他的无礼,不只如此,他甚至仅随意看了一眼过去极其渴望的计画相关文件后,便将之放著不管。
取而代之,他拿出了另一封信。
实不相瞒,这便是邻国纳特拉的王太子所写的信。
内容极为简单,「逗留于纳特拉国的某位高贵人物希望造访安东盖达侯的宅邸」──如上而已。
(没想到竟然会收到这种信……)
不用想也知道,高贵人物便是指洛薇蜜娜皇女。
不过,也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洛薇蜜娜皇女会希望造访安东盖达呢?且为什么要透过纳特拉王太子联络呢?
信上并无明确记载缘由,但望眼欲穿地凝视著信纸后,便能瞭解到字里行间透露出「此事为洛薇蜜娜皇女个人独断,还望保守秘密」的意图。
(也就是说,洛薇蜜娜皇女不想被皇子派系知道自己的行踪。)
这么一想便能理解,洛薇蜜娜皇女身边都是皇子派系的人,如果送信的话,便会在转眼间被检阅内容吧,为此才透过纳特拉王太子之手寄出。
然而,这只限信件内容所言属实的状况之下。
(我想不到洛薇蜜娜皇女造访这里的理由……)
葛纳荷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这一点,因此无法彻底相信信件内容。
如果葛纳荷是一个稍具创新思考逻辑的人,应该便会误会洛薇蜜娜为了争夺帝位,试图抢先其他三派强化派系,并擅自觉得合情合理吧。不过,他脑中的男尊女卑思想根深柢固,甚至连做梦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对葛纳荷而言,也想相信信件内容,如果内容属实,他不需出兵便能得到洛薇蜜娜皇女,可谓天运,彷佛命运催促著自己重返王位荣耀。
然而,同时之间,他脑中也浮现一切过于巧合的想法,该怎么办──
他像这样伤著脑筋,已是前几天的事。
这烦恼以出乎意料的方式解决了。
理由是偶然从帝都返乡的儿子•桀勒托。
桀勒托•安东盖达的存在,于帝国内就有如败家子的代名词。
他原本便对政治毫无兴趣,也不关心武学造诣或文化修养,终日沉迷于女色之中,并不仅一次因此酿成问题,而每次都利用侯爵家的权势地位强行解决。
葛纳荷也对此感到愤怒,甚至认真苦思为什么自己会生出这么失败的儿子──但儿子总还是自己的好,虽然风评极差,但桀勒托终究是重要的继承人,他并乐观认为儿子总有一天会有所转变。
他也听说儿子热衷于洛薇蜜娜皇女,当他于晚宴中与其他贵族之间气氛不佳时,负责调停的便是她,在那之后他曾多次赠送礼物与书信。
然后,当桀勒托一得知信件的事后,便这么说:
「她终于接受我的心意了!皇女殿下一定是想来见我!」
而且,桀勒托坚称之前的求爱未果,必定是其他皇子认为安东盖达与皇女接近有危险,并说「必须尽快去迎接我未来的妻子!」,在葛拉荷还来不及拦阻之前,他便飞奔出去了。
连葛拉荷都为儿子的失控行为感到讶异傻眼。
然而,随著时间经过后,他心中便涌起「或许是这样」的想法。
如果桀勒托与洛薇蜜娜皇女之间的亲事谈成的话,安东盖达便能跻身帝国皇族之列,不仅如此,或许有一天一族之中还会诞生皇帝。
葛纳荷对自己的能力颇有自信,但若军事政变成功,帝国灭亡并恢复群雄割据的时代后,自己是否能开创出如帝国般辽阔的版图呢?这么一问后,他的自信便会缩水。
(至少有一待桀勒托确认真伪的价值。)
要自纳特拉夺取洛薇蜜娜皇女,并随政变计画消灭帝国呢?
抑或让桀勒托与洛薇蜜娜皇女结婚,成为帝国皇族呢?
这令葛纳荷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
殊不知这天平本身,只是由两名谋略家所创的假象。
◆◇◆
葛纳荷的宅邸位于盖朗行省中的萨琉多这个大型港都中心。
这原本为安东盖达王室名下的一栋别墅,于归顺帝国后因要撤离王宫,便以这栋宅邸替代为侯爵家新的根据地。
这平时原本是一个渔业兴盛、充满活力的地方,现在却充斥葛纳荷聚集于此的士兵,他们四处引起骚动。
纵使身为领主的葛纳荷得到城里居民的陈情,他也表达出无所谓的态度,并不加以理会。结果,士兵们更加失去军纪,担心遭到暴行的居民们便敛声屏息地躲在家中,足不出户。
离开宅邸的奥卢对这种惨状视若无睹,时不时留意背后动静,并走在暗巷之中,最终于一间陋屋门前停下脚步。
接著,只见他敲了门板两次,隔了一拍后又敲了三次。门随即悄然无声地敞开,奥卢闪身进入其中。
屋内有几名男子,服装打扮为市民模样,但举止之间流露出危险气息。
「队长,葛纳荷的状况如何?」
「蠢货二字就是为了他存在的字眼呢。」
奥卢边咂舌边环视男子们。一如队长这称呼,奥卢居于率领位于此处的一行人的立场。葛纳荷根本不知自己脚下秘密聚集著奥卢的手下。
他们的目的为消灭帝国,一如对葛纳荷所说,这一点毫无虚假。
然而,那之外的部分却非全数属实,举例而言──例如出身等等。
「桀勒托那边呢?」
「假扮随从的人联络说,马上就要进入纳特拉了。」
「看来无法阻止他了……王太子和皇女的调查呢?」
其中一名部下摇摇头说:
「没什么进展,难以打入王太子和皇女身边……」
「和某群白痴们不一样呢。」
奥卢毫不掩饰烦躁地恨恨说道,并再度环视众人。
「总之,留意桀勒托、王太子和皇女三人的动静,为了达成颠覆帝国的计画,不可露出任何破绽。」
「「是!」」
收到指示的部下们迅速采取行动。
奥卢目送他们离开,将视线望向西方──纳特拉。
(真是的,竟然发展成这么出乎意料的局面……)
皇女突然造访纳特拉,使原本一帆风顺的局面展生了变化,而现今连葛纳荷的儿子•桀勒托也跳进那漩涡之中。
纳特拉究竟即将发生什么大事呢?这令奥卢不禁思索、推敲起来。
◆◇◆
「你就是纳特拉的王太子啊。」
维恩一抵达王宫玄关,便听见这一道嗓音。
只见一名年近三十岁的男子,身边带著十几名随从。
他有著与饥饿无缘的圆润体型,以及应该没吃过什么苦的平滑脸庞,身上穿的衣物用的是最高等布料,密密麻麻地装饰著华丽精致的饰品。
简单而言,便是极尽奢华──更应该说是一名穿金戴银的庸俗之人。
「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呢,维恩王子,我是葛纳荷•安东盖达的儿子,桀勒托•安东盖达。」
「……唉呀呀,欢迎您来,桀勒托卿。」
维恩用一种毫无抑扬顿挫的嗓音回应道。
「我从以前就想与身为帝国重臣的安东盖达侯爵家缔结友谊了,很高兴能与您见面──不过,却对这突如其来的拜访有些惊讶,您是为何而来呢?」
闻言,桀勒托便卯足干劲地说:
「当然是为了迎接我惹人怜爱的花儿•洛薇蜜娜皇女啊。」
(这家伙是认真的吗啊啊啊啊啊啊!?)
维恩不禁在脑中吐槽道。
这里是纳特拉王国的王宫,是国家的营运中枢,以维恩为首的重要人士在此工作,戒备之森严自是不言而喻。
这里原本并非非相关人员可随意进入的地方,当然偶尔会招待他国贵宾,但都会先经过事前缜密的协调。
简单说明现在的状况,便是他国贵族带著大批随从,没事先预约便不请自来,这种行为不仅无礼,甚至会令人怀疑对方心智是否正常。
(而且还说是来迎接洛薇的,你这家伙啊……!)
维恩曾听妮妮姆说过,桀勒托爱慕洛薇蜜娜。
之前寄给安东盖达侯爵的那封信无疑偶然被回到领地的桀勒托看到了吧,接著便加剧了他的爱慕之心,使他不请自来地闯到这里来了。
虽说就不请自来这一点,洛薇蜜娜也是一样,但她有表面上的理由,且也经过事前协调了,与这种失控蛮行无法相比。
(还有,藐视我倒也没关系,但也多少装一下吧!)
桀勒托方才的态度,完全没有给予维恩作为王太子应有的尊敬。
他恐怕认为自己能与维恩平起平坐,甚至高维恩一等吧。安东盖达王国如果没有投诚帝国,并保持独立的话,他也会与维恩一样贵为王太子,并非无法理解他的这种心情。
然而,这种心态如此露骨只令人感到为难,对尊维恩为君主的人难以交代。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总之,维恩决定先转移阵地,并顺便为了安抚旁人的不平不满,且令桀勒托稍微自重一点,略带嘲讽地道:
「自古常言道爱情使人盲目──看来桀勒托卿也无法逃离这项真理呢。」
「嗯,如你所说。」
(我是在酸你啊啊啊啊啊!快发现啊啊啊啊啊啊!)
桀勒托毫不在意维恩的心愿,继续道:
「那么,等待著我的皇女在哪儿呢?」
维恩边压抑著「鬼才在等你」的想法,并说:
「桀勒托卿,别那么著急呀,女性本来都需要花时间准备的,更别提和您这样的男性会面了,可连一撮头发都无法妥协呢。这时候应该落落大度地等才显得具备男人的器量呀。」
「……的确如王子所说,我似乎有些心急了。」
维恩心想「何止有些」,但也无法指出这一点。
「我准备了房间,您先在那里休息吧,晚上再让我国为两人设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桀勒托大摇大摆地带著随从,随人走去宫廷之中。
目送他的背影后,维恩便露出疲态,低喃道:
「那么──妮妮姆。」
「是,这边请。」
妮妮姆带维恩走到附近的房间中,房间内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俩。
维恩轻轻吁了一口气后,便──
「桀勒托你来干嘛啦啊啊啊啊啊啊!」
──放声大叫了起来。
「会来吗!?正常来讲会来吗!?这是邻国的王宫欸!?而且也没受到邀请啊!?」
维恩边嚷嚷边望著身旁的妮妮姆。
「欸,妮妮姆你也这么……唔……」
这道寻求同意的嗓音逐渐转弱。
因为他眼前站著心情前所未有地糟的妮妮姆。
「呃,妮妮姆美眉……?」
先前的愤怒瞬间飞到九霄云外的维恩小心翼翼地出声后,妮妮姆便咬牙切齿地说:
「……桀勒托(那家伙),一直很瞧不起维恩呢。」
「嗯、嗯嗯,毕竟他是帝国侯爵家的继承人呢,那种程度无所谓──」
「才不是。」
妮妮姆的嗓音中有著不容分说的气魄。
「才不是无所谓。」
「……」
此时如果说错话,这不悦的情绪便会朝自己而来,维恩这么坚信,并慎重地道:
「你说得对,不过,妮妮姆不可以因为这样生气。」
「还轮不到你来管我对谁生气。」
「当然轮得到,你是我的心脏,我不允许你的心被那种家伙占据。」
这歪理令妮妮姆也显得震惊。
维恩没放过这空隙,毫不间断地道:
「而且,你想想,工作失败的原因大多都是因为生气,反正要想,就想想开心的事吧。」
「……开心的事?」
维恩考虑了数秒后──
「像我的事?」
──开玩笑地道,但妮妮姆却一脸正色地悄声说:
「……好。」
「喔、喔喔。」
维恩感到妮妮姆的怒气逐渐消失,她似乎是释怀了。
维恩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并坐到附近的椅子上。
此时,妮妮姆极为自然地坐到他的腿上。
「……妮妮姆美眉?」
「别在意。」
维恩心想「哪有可能」,但妮妮姆似乎打算硬将不可能化为可能。
「来的不是军队真是太好了,我本以为这次来不及了。」
维恩识破洛薇蜜娜的目的是在平息部落纷争时,之后便连忙送出书信。但如果在那送达前,对方便已经出兵了的话,便无法阻挡了吧。
「对方在收到信前都尚未出兵真是幸运呢。」
维恩望著若无其事地继续谈话的妮妮姆,便放弃将她赶下去,决定回应对话。
「……不,我预计对方会在我送信前都还深感苦恼,但就算包含这一点在内,时间还是很千钧一发。」
「这是多亏你之前研究过安东盖达王?」
「没错。」
维恩点点头。
「葛纳荷•安东盖达是一个逃避做出决定、逃避责任以及茫然地期待会有人来帮助自己的人,当他面对足以左右大陆命运的选项时,不具备可当机立断的才智……安东盖达王是为了拯救这家伙才卖身给帝国的,真是乱来。」
这真是一场喜剧,身为嫡长子的葛纳荷无法体会父亲苦心,但邻国王子却正确解读出他的心思。
然而,维恩的意识却也无法顾及葛纳荷的儿子•桀勒托。
「那么,维恩,之后要怎么办?以我来说,想尽早赶走他。」
「那样的话下次来的就是军队了吧,所以不行……我应该要做的事就是妨碍现在在房里万分苦恼的洛薇了。」
听妮妮姆说出桀勒托来访后,洛薇蜜娜便与菲雪共同回到房中,毕竟她的计画出现漏洞,不得不加以修正。
「洛薇的目的是让纳特拉和安东盖达对打吧,那她应该会设法破坏晚上的餐宴吧?」
「不,在帝国中枢没有后盾的洛薇若要对安东盖达兴师问罪,就需要将安东盖达塑造成意图绑架自己的叛乱分子,或和这类似的立场。我们纳特拉和安东盖达正常打起来的话,就无法达成了。」
「那她会怎么做?」
此时,维恩发出乾笑声,道:
「洛薇的选择恐怕是──」
「我要拉拢桀勒托•安东盖达。」
与菲雪一同前往寝室的洛薇蜜娜这么平静地宣言。
「并用和我结婚当饵,得到政变计画的全部内容当作证据,让他作证。」
「是……不过,这样好吗?」
「完全不好呢。」
洛薇蜜娜边叹气边继续道:
「我知道桀勒托爱慕我,但竟然不请自来到纳特拉王宫,完全超乎了我的想像,在慢了一步的状况之下,再继续执著原本的计画只会受到更严重的打击。」
「我想他之所以会失控,是因为摄政殿下送出的信所致,您不打算追究这一点吗?」
「虽然照维恩所想有些不爽,但他应该有准备藉口了吧,先不管他了。就算让纳特拉当坏人,我也没有好处呢。」
阻止东方大陆上蠢蠢欲动的军事政变计画,这才是洛薇蜜娜的最优先事项。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这一点。
「然后,在晚上的宴会中,维恩应该会撮合我和桀勒托吧。」
「由摄政殿下协调亲事吗?」
「对,因为我和维恩在这一点上的利害关系一致。」
「不过──」洛薇蜜娜继续道:
「在那之后的计画却不同,我打算拉拢桀勒托并煽动他,然后──」
「洛薇的计画还有后续。」
听见维恩的话,妮妮姆不解地歪著小脑袋。
「阻止军事政变──的后续吗?」
「没错,洛薇她是认真想要──帝位。」
妮妮姆在惊讶之前,先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她知道洛薇蜜娜是爱国者,因此可以理解她即使以自己为饵也要拯救陷入困境之中的帝国,但她能否成为皇帝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想那难以实现。」
「所以才有这次的事啊。」
维恩起头说「听好了」,并继续道:
「洛薇本来的计画是以自己当饵,让安东盖达攻击我们纳特拉,将安东盖达当作坏人击垮,然后再押解安东盖达侯,逼他供出政变计画,使这计画泡汤──这时候在外人眼中,我们纳特拉看起来一定像支持洛薇的吧。」
这次妮妮姆脸上闪过了惊讶神色。
实际上,纳特拉只是阻止降临在自己国家的灾难,但如维恩所说,这下纳特拉看起来就像依附于洛薇蜜娜。
「但就算拉拢了我们纳特拉,对成为皇帝也……」
「没有干预力道,却能高举有国家成为后盾的招牌,再加上抢先三名皇子出线,展现出拯救了帝国危机的智谋和胆识。只有其中一种的话效果很弱,但凑齐两种的话,你不觉得事情就会不一样了吗?」
「……」
觉得。
并不难想像,过去对洛薇蜜娜不闻不问的诸侯们将会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接著,洛薇蜜娜只要展现出足以担任皇帝的才干器度,便会有人背叛三名皇子并依附于她了吧。
「……不过,这计画破灭了,桀勒托来到这里,只要洛薇拉拢他的话,安东盖达就没有攻打纳特拉的理由了。」
「没错……所以,恐怕她要反其道而行。」
「反其道……?」
维恩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透过桀勒托讨伐葛纳荷•安东盖达。」
闻言,菲雪不禁惊得瞪大了眼睛。
「殿下,那到底是……」
「拉拢安东盖达的话,的确有可能阻止政变计画,但在帝位之争中,如果安东盖达属于我方势力,那么他参与了政变计画的事实便会成为绊脚石。无论对内对外,都需要明确地清理门户呢。」
「为此您要让桀勒托讨伐自己的父亲吗?」
菲雪感到战栗,但洛薇蜜娜却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剧本是桀勒托知晓父亲打算引发政变,偶然受皇女邀请到邻国作客,此时便向皇女揭露了这骇人听闻的计画,得知此事的皇女便与桀勒托共同讨伐逆贼──大概就是这样吧。」
菲雪边低吟边思索。
洛薇蜜娜恐怕有可能达成这件事吧,她应该能笼络桀勒托,操弄他,并引发她所说的剧情。
却有个问题。
「殿下,我方部下和桀勒托卿的随从都极少,要讨伐安东盖达……」
「应该不够吧。」
洛薇蜜娜露出灿烂无比的微笑,道:
「所以,就要借纳特拉的军队一用。」
「洛薇打的算盘应该是这样吧,开──────什么玩笑!」
维恩大叫道。
「帝国灭亡后,看西方大陆耀武扬威的模样的确很烦,退个一百步,为防止这件事发生,我倒也可以协助她。不过,帝位之争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才不打算为了那种事分散兵力。」
「应该说没有预算呢。」
日前玛登一战的开销如今依然沉重地压著国库。
之后再与安东盖达作战的话,财政便可能会超越拮据,直接破产吧。
「所以说,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支援洛薇拐骗桀勒托,但绝不做出借兵讨伐安东盖达的口头约定。」
「感觉会变成一场严苛的会谈呢。」
「总之,我会想办法的。就拜托妮妮姆安抚家臣们了,这原本是我与洛薇的亲事,却突然杀出一个桀勒托,他们一定大感困惑吧。还有,灌醉桀勒托的随从们,尽可能地收集有关桀勒托的人品之类的情报。」
「知道了,我会照做的。」
维恩点点头,并轻轻仰望天空。
「维恩应该是这么想的吧,但这怎么行,我无论如何都会让他帮忙出兵的。」
「这果然要用桀勒托卿当作筹码引他帮忙吗?」
「对,若他总有一天会继承安东盖达领地,或成为我的丈夫,维恩自然一定会想在这个场合和他结缘。既然是维恩,他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笼络桀勒托──我就要趁他露出破绽时趁虚而入。」
洛薇蜜娜望著菲雪。
「无论如何,我都会完成计画的。随行而来的哥哥们家臣现在一定正吵闹地说『发生了什么事』,菲雪你就去让他们安静下来。」
「遵命,请交给小的去办。」
洛薇蜜娜点点头,并静静闭上双眼。
(真是的,竟然把我牵连进这么庞大的计画之中,洛薇这家伙,真是有你的啊。)
(本想说已经将他逼上绝路了,但竟然还能闪躲,真不愧是维恩呢。)
(不过──)
(不过──)
((────最后笑得出来的人一定是我。))
如此这般,两名谋略家深信自己的胜利,就这么出席宴会。
然后,即将要揭露的则是。
如此深信自己的两人,落败的究竟是哪一方──
◆◇◆
「──真不愧是桀勒托卿,您的看法真是太出色了。」
「像桀勒托公子这样的人才至今未站到表面舞台上,对帝国而言真是巨大损失呀。」
「没有啦,哈哈哈。」
月夜之中,夜宴之上,受纳特拉王太子•维恩与亚斯瓦尔德帝国皇女•洛薇蜜娜包夹的桀勒托,正处于人生的顶点之中。
「被维恩王子和洛薇蜜娜皇女这么称赞,害我都感到不好意思了呀。」
目前,计画处于第一阶段。
意即,维恩与洛薇蜜娜合作疯狂吹捧桀勒托,逐渐让他失去正常判断力。
「您怎么说这种话。」
维恩堂堂笑道:
「我只是阐述事实罢了,我自负自己的嘴可没随便到会对子虚乌有的事讲述花言巧语呢。」
洛薇蜜娜的眼神中透露出「言不由衷」,并射了过来,但维恩当然视若无睹。
「一如维恩殿下所说呢。」
此时,轮到洛薇蜜娜露出甜甜微笑。
「虽然现在帝国也受到侯爵家这重要支柱所支撑著,但桀勒托公子身上依旧流有安东盖达王室的血,一想到这尊贵的血统,不论我们说出多少赞美都不够呢。」
维恩的视线中透露出「听你放屁」,并送了过去,但洛薇蜜娜当然视若无睹。
「唉唷,哈哈哈,这真是为难呢。」
计画顺利,受到维恩与洛薇蜜娜这等身分的人极力赞扬,桀勒托露出满脸喜色。
他当然毫不怀疑两人,如果将桀勒托的自尊心比喻为容器的话,现在应该随著美酒不断灌入两人用黄金砌成的甜言蜜语吧。
另一方面,参与晚宴的其他人却纷纷露出微妙神色。
宴会上,由桀勒托的随从们、帝国使节团部分成员,以及负责接待的纳特拉王国家臣们陪同。桀勒托的随从们见到主人心情大好自然很开心,但王太子与皇女双双热情款待的现况似乎显得过火,只见他们露出了疑惑表情。
帝国使节团则不只疑惑,甚至感到有些不悦。
即使菲雪事前说明过,但因为他们身为皇子的人马,所以无法告知洛薇蜜娜的计画。只能说桀勒托突然不请自来,便由洛薇蜜娜皇女与维恩王子共同应付。
因此,看在他们眼里,桀勒托不但闯进他国的官方活动中,而且为了遮掩他的放肆行径,竟然特地由洛薇蜜娜皇女亲自应对,他却对皇女露出不敬态度,根本荒谬绝伦到令人喷饭。
因为对方贵为侯爵家,他们并没有直接出口指责,但所有人都觉得他彻底是帝国贵族之耻。
另外,纳特拉家臣也一样未被告知真相。维恩判断若他们知道受洛薇蜜娜牵连可能被卷入战争的话,可能会发生麻烦事。
然而,他们相当信赖维恩,故不像使节团那么疑惑。总之,众人心中都有依照维恩的指示款待双方的共识。
因此,即使晚宴不断进行,周围却窸窸窣窣地传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的低喃声。
虽然,这些杂音并未传到桀勒托耳中。毕竟有维恩与洛薇蜜娜这两名谋士共谋应付他,这结果可谓理所当然。
然而,两人合作的部分仅笼络桀勒托这一阶段,等计画进入第二阶段后,维恩与洛薇蜜娜便为了掌握主导权而激荡出火花。
「我纳特拉王国能帮助两人会面实属大喜之事,听见这消息后,您的父亲•安东盖达侯也一定会喜不自胜。」
维恩这么一说后──
「唉呀,那么他应该会催说赶紧带我回去吧,我难得得到与桀勒托公子见面的机会,现在应该暂且保密,享受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时间吧?」
──洛薇蜜娜这么对桀勒托低语。
简洁易懂地翻译方才两人的对话,便如下所述:
「快去联络葛纳荷,让他解散军队啊。」
「怎会让你得逞,乾脆让葛纳荷焦急到采取行动吧。」
当然,桀勒托无法得知这段翻译内容。
他少经使用且受酒精侵害的脑髓之中只能收到两人字面上的意思。而正因为两人明白此事,便激烈地唇枪舌战道:
「不过,洛薇蜜娜皇女,假使你和桀勒托卿结为夫妻,这不仅是安东盖达的事,也是帝国的一大要事,我认为这一定能激励陷入混乱迷惘之中的帝国臣民,即早公布不正是皇族的义务吗?(译:快去和安东盖达联手破坏政变计画啦。)」
「但是我受到这么热情的款待,要在报答之前就要离开纳特拉,实在令我心痛。维恩王子,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前往帝国呢?你毕竟是帮助我与桀勒托公子结缘的恩人,我们会打从心底欢迎你的喔。(译:如果你昭告天下说纳特拉是我的后盾的话,我就会考虑考虑唷。)」
「谢谢你的邀约,但我作为父王的代理人,必须要支撑这个国家。我都对洛薇蜜娜皇女阐明作为一名皇族应采取的行为了,当然无法轻忽自己的使命。(译:打死我都不会去,你就自己想办法当上皇帝吧。)」
「这样啊……那我就今天写信整理一切吧,我脑中清楚浮现了哥哥们和葛纳荷侯爵的惊讶表情呢。(译:那我就用信件公开啰?)」
「那么我也写信相助吧。没什么,为了未来的安东盖达侯爵和夫人,我又怎会吝惜这种程度的助力呢?(译: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欸──!?)」
两人以这种方式持续著对话一段时间后,局势忽然产生了一些变化。
「殿下,抱歉打扰诸位畅谈。」
在后方待命的妮妮姆轻轻将一份文件递给维恩。
「这是急需殿下确认的事。」
维恩阅读文字,这表面上是一份随处可见的报告书,却添加了被他人看到也无妨、只有维恩与妮妮姆瞭解的暗号。
「抱歉,还暂时请两位一起度过。」
维恩致歉后,洛薇蜜娜便趁这机会,朝桀勒托发动攻势。
维恩边听著,边解读暗号,内容为维恩委托妮妮姆的桀勒托调查报告。
(呃~瞭解了桀勒托之所以回到安东盖达领地并非偶然……欸,真的假的?)
这出人意表的起头令维恩不禁望向妮妮姆,此时她便轻轻点点头,告知那并非戏言。
(不过,并非偶然又是什么意思……?)
维恩边感到困惑边读下去,里面记录著桀勒托的一生。
桀勒托•安东盖达生为帝国侯爵家的嫡长子,过著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长大。
住在安东盖达领地时,他并没有任何苦恼、纠结、挫败或懊悔,宛如马车行驶于铺设俨然的道路上一般,过著顺心如意的人生。
然而,他前往帝都后,情况便有所转变,背叛者安东盖达这份侮辱,毫不留情地袭向了至今受权力厚壳所保护的桀勒托。
在温室中长大的桀勒托深感压力,结果,他便轻易沉迷于酒色之中,撒下黄金珠宝,让身边充满只会说顺耳话的人们,而这便成就了帝国著名的败家子。
之后,他在某次晚宴中遇到了洛薇蜜娜,三番两次求爱。如果这单纯只是一见钟情倒也还有救,但实情却非如此,他只是感到洛薇蜜娜深受欢迎,只要得到她的话,自己便也能受到认同──他因为这种自卑感,而下意识地追求著洛薇蜜娜。
然而,这种扭曲的求爱行为,自然无法打动洛薇蜜娜的芳心,皆遭冷淡闪躲。这导致他心中充满怒火,心想「就算对方是皇女,但怎能如此对待身为侯爵家嫡长子的自己?能容忍这种蛮横不讲理的事吗?」。
当皇女突然前往纳特拉时,他的愤怒便爆发了。当桀勒托听到这趟旅程表面上是出游,但实际上是商讨亲事时,便将佣人全数鞭打了一遍,并狠狠辱骂了洛薇蜜娜。如果他并非侯爵家的人,毫无疑问会因大不敬的罪名遭到逮捕吧。
之后,他便忽然从帝都回到安东盖达领地。
这是为什么呢?
是为了偷袭自纳特拉回国的洛薇蜜娜一行人。
(噗哈!?)
读到这里时,维恩不禁在心中喷笑出声。
(真的假的……?)
维恩不禁望向妮妮姆,她则严肃地点了点头,而她之所以神色有些僵硬,或许是因为她也没想到,桀勒托是一个这么无可救药的人吧。当然对维恩而言,也没想到侯爵公子竟然会因为单方面由爱生恨,便计画要袭击皇女。
而且,根据后续内容,那对桀勒托而言似乎是一种正当行为。背叛他的是洛薇蜜娜,不亲手让她认知错误,自己便无法咽下这口气──不对,他深信自己是为了彰显正义,才逼不得已必须下此毒手。
而改变这状况的便是维恩那封信。
桀勒托读了信后,不顾周遭目光,流下了眼泪。
『喔喔────不枉我过去一直深信不疑,我终于打动她了!』
辱骂洛薇蜜娜的事实等等,已经从他脑中消失,取而代之浮现出来的是,他让成为妻子的洛薇蜜娜在一旁伺候,并受到帝国人民祝福的自己。
因上述缘由,他便为了迎接洛薇蜜娜,告诉父亲他要前往纳特拉,并飞也似地离开家了。
(……原来如此。)
维恩看完资料后,轻轻吁了一口气。
(这家伙脑袋有洞啊……)
令人倒尽胃口。
本就以为他不过是个怪咖,但竟然如此夸张。如果有其他可以代为利用的人的话,维恩必定会转移对象吧。
但这真是命运捉弄人,维恩必须盘算如何撮合桀勒托与身为朋友的洛薇蜜娜──
(唉,算了。)
维恩连一秒也没犹豫,便切割了这一层关系。
(我应该优先的是我自己的利益,而且目前状况有一半是洛薇自找的!也就是说这是她自作孽!)
维恩心中想著本人听见便会嘴角抽搐的事,并对洛薇蜜娜投以挑衅般的眼神。
(──而且,如果连这种家伙都无法驾驭,想得到皇帝宝座可更是痴人说梦了呢,洛薇。)
此时,感受到他视线的洛薇蜜娜露出了淡淡笑容。
她与维恩不同,并没有可以从桀勒托随从口中打探情报的棋子。
然而,她在帝都时便掌握了桀勒托的个性,理解对方是一个性情乖戾的人。
她不但理解这一点,还要驾驭对方,让人见识一番。她的笑容含有这样的自信与自负。
不过此时,位于两人之间的桀勒托,对维恩与洛薇蜜娜不发一语地交流眼色有所反应。
「……话说回来,竟然送出那样的信,两人从以前就是知己好友吗?」
两人都明白桀勒托的话里隐藏著黑暗的嫉妒。
然后,两人当然早已预测到桀勒托会抱持这种情感,毫无动摇。
「是呀,我们是在我留学帝国的期间相遇的,唉呀,现在想想真是太可惜了,如果当时得知有桀勒托卿这一位人物的话,就会去找你缔结友谊的。」
维恩滔滔不绝地说出虚实交错的话,桀勒托稍微点点头,道:
「……的确,我也在帝都度过了很长一段日子,却全没听过维恩王子的传闻呢,你在帝都过著怎样的日子呢?」
我曾伪装身分去上军校,并获得第一名的殊荣──如果维恩此时这么老实地说出来,桀勒托会大为反感吧。维恩再次虚实交错地回答:
「我虽然也想充分享受帝国文化,但无奈在帝国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我每天都待在宅邸里,娱乐就只有在闲暇之际挥挥剑罢了。」
如此一来,桀勒托不知道自己也毫无不自然之处。维恩这么心想,但桀勒托却出乎意料地盯上某一点,道:
「喔……王子会剑术呀?」
「……唉,不过是兴趣的程度罢了。」
维恩感到某种不妙的气氛,但他还来不及制止,桀勒托便说了:
「真是太巧了,我对剑术也颇有心得。」
((绝对是骗人的────))
维恩与洛薇蜜娜于一瞬之间得到了相同结论。
然而,其他人对这一点也是抱持相同观感吧。毕竟,以体型、肌肉量与脚步等条件而言,桀勒托都不像是对剑术颇具心得的人。
那么,桀勒托为何要扯这种谎呢?
(因为我看起来和洛薇感情很好,所以打算靠剑术击垮我,来取得优势地位吧。)
原因便是如此。
其他人或许会想,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的话,至少挑别的方法吧。但桀勒托并非随意选择剑术,虽然维恩等人并不知情,但他平常便喜欢用剑击垮随从,并以此取乐,自鸣得意。
虽然,桀勒托并不知道随从们每天都费尽苦心,思考如何输得漂亮以免触怒他──总之,桀勒托话中说对剑术颇有心得并非虚假。至少对他自己而言,事实如此。
(这要怎么办?)
维恩对洛薇蜜娜投以眼神。
洛薇蜜娜则回以无奈眼神。
(你只能随便打一打,让他开心了。)
(那个随便很难啊啊啊啊!)
(加油唷!)
洛薇蜜娜表情从容不迫,透露出「反正我只负责看戏」,维恩则在心中暗骂「这臭女人」。
「王子,你意下如何?我们就在洛薇蜜娜皇女面前比划一下剑术吧。」
桀勒托的发言令周遭吵闹喧嚷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维恩与桀勒托都是重要人士,万一受伤可会酿成严重问题。
「殿下……」
原在后方待命的妮妮姆往前踏了一步,维恩却以手势制止。
「别担心,这只是余兴节目,拿木剑来。」
维恩脱掉外套并接过木剑后,便迈向会场中央。
于周遭的家臣与佣人们纷纷慌忙空出场地时,一样拿著木剑的桀勒托站到维恩面前。
「王子,怎么决定胜负呢?」
「那么,先落下剑者为败。」
两人拿剑摆好架式,面对著面。
此时,周围的人都坚信维恩会获胜,这并非偏袒维恩,而是因为对比全身晃动、脚步不稳的桀勒托,维恩的呼吸、视线与剑尖皆毫无紊乱,令人感受到实力差距。
然而,两名当事者却思考著与周围完全不同的事。
(就让维恩王子来陪衬我吧。)
桀勒托坚信自己将会获胜。
(那么,必须要处理到能圆满落幕呢。)
维恩则思索著如何顾及彼此颜面与之后发展。
(为了我的目的,必须让桀勒托获胜,但我也因为身分立场关系,在人前不能轻易败阵呢。)
那么,应该瞄准的便是──桀勒托手上的木剑。
桀勒托握得不紧,应可简单击落木剑。
然后,在击落时,自己也同时放开木剑,这样便能平手。维恩为此才将胜负条件订为木剑掉落。
(老实说,喝得醉醺醺的桀勒托肯定无法一直挥舞木剑,十之八九会马上用尽力气,先互击几次后,在他喘不过气时动手吧。)
维恩拟定方针后,局势便有所变化。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桀勒托宛如忍受不了沉默似的,发出怪叫并朝维恩冲来。
这是一种挥舞著剑、毫不稀奇的冲刺,要避开或格挡都相当简单,但维恩需要的并非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
「呼────」
两把木剑互相敲击,在大厅中发出清脆声响。
那在之后又连续响起两次、三次,维恩佯装受到压制,并冷静地掌握桀勒托的动作与他手上木剑的位置。
当这么做的时候,如维恩所预料,桀勒托的呼吸开始紊乱,脚步也变得迟缓。差不多了,维恩算准时机,调整呼吸──
(────就是现在!)
维恩踏出一步。
下一瞬间,桀勒托绊了一下。
「欸──────?」
那不知是因为喝醉,抑或受维恩的气势所逼。
虽不知真相为何,但桀勒托彷佛配合维恩的动作一般,失去了平衡。
然后,桀勒托因为往前倒下,使得头部位置降低,而位于那前方的恰巧则是──维恩瞄准了桀勒托手上木剑所挥出的剑。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
维恩在心中尖叫,这样下去,桀勒托的脸必定会成为不忍看第二眼的凄惨物体了。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转弯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维恩对手臂施加全力。
木剑得到了他的祈祷与肌肉所下达的指示后,竟然奇迹似地偏离轨道,擦过了桀勒托的脸,并命中了他半放开的木剑。
现场几乎同时响起一道沉重声响与高亢声响。
一道是桀勒托跌倒在地的声响,一道则是桀勒托的木剑掉落在地板上的声响。
维恩则暂时维持著挥出木剑的姿势,却又终于缓缓解除握剑架势,垂下了剑。
周围响起一阵欢呼声。
在旁人眼中,这是可谓完美的胜利。因为对桀勒托好感度极低,先不论纳特拉的家臣们,连帝国使节团也用力拍手。
想当然尔,一身承受众人喝采的维恩与望著这副光景的洛薇蜜娜做此心想──
(糟了了了了竟然赢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这家伙干嘛要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双双在心中发出惨叫。
因为维恩在改变轨道时,对手臂灌注了全力,故于两把木剑碰撞瞬间无法放开手,无法制造打成平手的局面。
(现、现在还可以不经意地丢下剑来掩饰……!)
虽然维恩试图动一些手脚,但众目睽睽之下却不允许他那么做。
正当他拚命动著脑筋,心想该怎么办时──
「殿下!」
妮妮姆发出了叫声。维恩随著这道叫声,瞬间转过头去后,只见桀勒托脸上充满羞耻与愤怒,捡起了掉落的木剑,正打算往自己冲来。
(──糟了。)
下一瞬间,维恩心中抱持著遭人出其不意攻击的焦躁感──并非如此。
即使是这种状况,要用木剑防下桀勒托的攻击仍是轻而易举。
他担心的是,这样下去桀勒托将成为在约定好的胜负中彻底落败却又试图偷袭的卑鄙小人,如此一来,便非常难帮他挽回名誉。
(不可以防御,这样会留下桀勒托施展攻击的事实,因为同样理由也不可以带开攻击,总之只能不承受攻击并闪避了,而且还要装作极其自然,不让人认为我是在避开攻击──)
办得到吗?不对,只能硬著头皮上了。
维恩在与桀勒托肉搏之前的短短时间内,精神专注地看穿他冲刺的方向,并且──
躲过了。他装做在转头时,两人恰好错身而过。
(很好,太完美了────!)
之后,只需要坚称桀勒托刚才的行为是为了捡起木剑,却不小心失去平衡往前冲即可,维恩这么心想,并望著经过自己身旁的桀勒托──
虽然现在说明有些迟了,但举办宴会的房间位于二楼。
附带一提,两人在比试剑术时,来到了距离室内墙壁相当近的位置上,而墙上理所当然地装了几面窗户。
──桀勒托就正对著窗户撞了过去。
「啊。」
维恩发出短短一声。
现场响起一阵清脆响亮的声响,窗户玻璃破裂了。
「欸。」
洛薇蜜娜感到惊讶。
桀勒托的冲力在撞破窗户后还无法停下,他的上半身便顺势越过了窗框。
「「等──」」
维恩与洛薇蜜娜扬声道。
在两人的注视之下,桀勒托留在房间内的下半身也浮了起来──
并朝著窗外──
坠落下去。
随即传来一道沉重物体撞击地面的声响。
「────」
在场所有人皆因这一连串的画面,震惊得僵在原地。
此时,首先恢复神智并采取行动的是在旁待命的妮妮姆。
她跑过呆若木鸡的所有人面前,越过窗框并毫不迟疑地跳落下去。二楼的高度对妮妮姆而言,根本不构成问题。
接著,维恩、洛薇蜜娜与随从们,也手忙脚乱地跑到窗框边往下望去。
「桀、桀勒托公子!?」
「妮妮姆!桀勒托卿没事吧!?」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中,妮妮姆跪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桀勒托身旁,确认他的身体状况。
几秒后,妮妮姆露出极度困惑的神情说:
「那个,该怎么说呢。」
妮妮姆仰望两人,战战兢兢地开口:
「这实在是难以启齿──但他过世了。」
维恩与洛薇蜜娜双双互相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