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迪米崔欧中毒昏迷的消息即刻传遍整座都市。
而迪米崔欧死里逃生这不幸之中的大幸,使得这成为毒杀未遂事件,而非毒杀事件──但也无法就此松一口气。
迪米崔欧一直神智不清,且并未追捕到犯人。
于宅邸中服侍的人都害怕自己有一天将被迫负起责任而遭到处死,隶属于他派系的贵族一思及未来则脸色铁青,身为市长的柯西默也因为这件丑闻而差点晕倒。
维恩也为了克服这个局面而竭尽全力地动著脑筋,但此时却发生棘手的事。奔赴现场的都市警备队不仅带回了宅邸的人,甚至还要求维恩同行前往警备队总部。
「别开玩笑了!你们想说殿下是犯人吗!」
面对这个状况,以妮妮姆为首的维恩随从们怒不可遏地严厉反驳。
然而,警备队也毫不退让。对他们而言,虽然得到犯人逃亡的证言,但这也可能是维恩的计谋。为了挽回受损的颜面,无路如何都必须揪出主嫌,哪怕那是一国的王子,也无法轻易让他回去。
「没办法,我就去吧。」
结果,维恩认为争论也无济于事,便妥协前往总部。然而,却因此传出了维恩王子被当作暗杀主嫌遭捕的传闻。
这更进一步演变成这次暗杀是纳特拉乃至洛薇蜜娜派系所做的好事,使得洛薇蜜娜未来将发出「呜呀──!?」的惨叫──但维恩却因警备队以制作笔录为名目,半遭受软禁,所以无从得知此事。
之后,过了三天。
◆◇◆
「我终──于能出来了。」
维恩在警备队总部前稍微伸了伸懒腰。
他刚刚脱离了软禁状态,却不知是否已洗刷嫌疑。毕竟,维恩贵为王族,很有可能是因为政治考量而获释。
因此,必须赶紧收集包含这些情况在内的过去遭到断绝的资讯──
「殿下!」
妮妮姆飞奔过来。
「非常抱歉,微臣来迟了……!」
「不,不要紧,有劳你来。」
维恩慰劳了三日不见的妮妮姆,当自己受到软禁时,交由她负责收集都市有何转变的情报。
「恕臣惶恐,您的脸色不太好,是否在软禁期间遭到不当待遇……?」
「不,我只是很在意外界状况而睡不著而已。妮妮姆,事不宜迟,目前是什么状况?」
「禀告殿下……大事不好了……」
面对维恩的问题,妮妮姆一脸严肃地开始逐一说明。
率先有所动作的是迪米崔欧与他的亲信。
九死一生的迪米崔欧于意识朦矓之际,似乎感到久留此地将有性命危险而心生恐惧。他中断了皇子会谈,并命令部下尽早撤回领地。
若为主人命令,家臣也只能遵循,更遑论迪米崔欧事实上确实因中毒昏迷,故无人反对离开米尔达。
因此,迪米崔欧与属于他派系的众贵族离开了这座都市。
这导致皇子会谈做不出结论,柏德路修与曼弗雷德理应也将率领派系成员,离开米尔达才对──但他们做出了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们竟然率领驻扎于附近的军队,包围了米尔达。
「这次事件乃米尔达的阴谋。」
「这不肖都市私下勾结西方,阴谋暗杀皇子。」
「此外,还不当拘禁了同盟国的维恩王子,企图嫁祸于他。」
「现在立即敞开城门,接受我军的郑重调查。」
这是柏德路修与曼弗雷德的主张。
双方的目标极为明显,米尔达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鸡,过去因为拥有过多权限,而无法驾驭。此时,他们打算趁米尔达此次疏失,直接将之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
这对米尔达而言自然也是晴天霹雳,但他们在之前的内乱事件之中勾结西方,又发生了这次的皇子暗杀未遂事件,不仅并未抓到犯人,实际上也拘禁了同盟国的王子。因为这些原因,导致米尔达于政治上的立场一举陷入绝境之中。
「那些家伙竟然拿我当藉口……」
维恩边与妮妮姆讨论,边回到宅邸之中,不悦地靠在椅背上。
「妮妮姆,附带一提,柏德路修和曼弗雷德谁比较快有所动作?」
「到布下军队之前都是曼弗雷德比较快。」
「这样一来,下令暗杀的就是曼弗雷德了……不对,还无法断言。」
维恩边于脑中汇整资讯,边说道:
「洛薇呢?她逃走了吗?」
「她还留在都市里。」
「喔,真意外,我以为她会马上逃走咧。」
「众人都认为纳特拉属于洛薇蜜娜派系,而维恩又在这种状况下遭到拘禁,外界流传是否为她下令毒杀,当她四处灭火时,都市就遭到包围了。」
这令维恩喷笑出来。
「她现在和柯西默市长一起为解决这个状况而东奔西走,还有,芙拉妮雅殿下也一起在帮忙。」
「芙拉妮雅?」
「对,她在维恩被拘禁时,一开始也非常震怒,但又说总之要在维恩回来之前,必须抑制都市里的混乱。」
维恩道「原来如此」,接受了妮妮姆的说法。总之,这人仰马翻的状况,却是能促成芙拉妮雅自立自强且成长的大好机会。
「还有,柯西默市长有来为拘禁维恩一事道歉,市长和警备队之间似乎没做好横向连系。」
警备队即为米尔达的武力,恐怕占有一定的发言权,那也并非柯西默可颐指气使的对象,导致他们专断独行地拘禁了维恩。但因为遭受皇子们刁难抨击,而发现再继续拘禁维恩事态就严重了吧。
「他说最近希望能正式见面并谢罪,应该会请求我们协助解决现在的情况吧。」
「不需要,老实说我根本没时间管那个了。」
妮妮姆也对粗鲁挥手的维恩表示赞同。事情紧迫,现在不是理会柯西默的时候。
「那么,我们之后要怎么办呢?」
「回国!」
维恩即刻斩钉截铁地道。
「皇子会谈泡汤,皇子又都跑到了都市外,我们纳特拉使节团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意义了。不只如此,我们不尽早离开的话,事情就会很不妙。要是米尔达开城门的话,暗杀者一定会趁乱溜进来。」
「也对,会变成那样吧……」
社会上虽然认为差点遭到毒杀的人是迪米崔欧,但实际上,遭人索命的却是维恩,且对方不一定会因为一次失败而就此罢手。
「那问题就是要怎么离开了。」
「这就是问题了呢……」
这座都市受到两支军队包围,城门深锁,即使说「我们要回去了,滚开」,对方也不会回说「好,知道了」吧。
「包围状况如何?」
「柏德路修军和曼弗雷德军分成南北两边互相牵制,所以东西两边有空隙,不过,能否从那里逃脱就要赌赌看了。」
问题是要如何打开城门,以及自两军对峙之中逃出生天了。而且,维恩认为其中一名皇子为暗杀主犯,倘若被他们的军队抓到,将有二分之一的机率被暗中处理掉。
「嗯──这太不利了……」
维恩趴在桌上。
「揪住柯西默,逼他说出有无密道呢?应该都会有一两个吧。」
「应该会有,但他会老实说出来吗?他好像很爱这都市,所以或许就算拚上老命也会拖维恩下水吧。」
「饶了我吧──」
维恩呻吟道。
「总之,不快点想到逃脱方法就糟了,要是继续发生问题的话,连我也会无计可施。」
「──殿下,打扰了!」
这时,房门遭人用力打开。
维恩与妮妮姆愣了一愣,只见一名部下走了进来。
「……我国可没有踹开门的礼仪啊。」
「非常抱歉,但因为分秒必争……!」
「什么事?皇子他们的军队打起来了?」
「不是!」
部下喘了一口气,说道:
「据报告,西方道路上出现了高举雷贝堤亚教旗帜的军团,并逐渐朝米尔达而来!」
(──啥啊啊啊啊啊啊啊!?)
维恩心中回荡著震耳欲聋的凄厉吼叫。
◆◇◆
「对方差不多也该注意到我们了。」
一名男子于马车中慢条斯理地道。
那是一台异常巨大的马车,拖著车厢部分的马匹也身材壮硕,十分精悍。
然而,只要一望向其中,任谁都能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因为坐在里面的是一名甚至能使这巨大车厢显得拥挤的壮汉。
这名比常人大上三倍的男子名为革吕耶•苏厥世,他是深深扎根于西方大陆之雷贝堤亚教的其中一名选圣侯,也是苏厥世王国的国王。
「他们一定会惊惶失措吧,无法直接见到真是太可惜了。」
回应革吕耶的则是坐在他对面的一名女子。
她名为迦德莫雅,虽然为女流之辈,却攀上了雷贝堤亚教中极为崇高的福音局局长地位,乃一名巾帼英雄。
「但本王真是吓了一跳呀,在这种状况下,我们竟然不是率领使节团,而是率军去扰乱米尔达。」
「正因为是在这种状况之下呀。」
迦德莫雅笑著说:
「当众人心思迥异,各自苦恼纠结,并专注于眼前状况时……就是从旁搅局的大好时机了。」
闻言,革吕耶则嗤之以鼻。
「这些信徒也真可怜呢,竟然要因为你的游戏而陪葬。」
他望向窗外,士兵们整齐列队地行进。
数量约为六千,全为雷贝堤亚教的信徒,无一例外。
「竟然说这是游戏,这可是从帝国的暴政之下解救米尔达的光荣圣战唷?」
迦德莫雅笑著说下去:
「而且,他们一定可以生还的,毕竟,是由革吕耶王负责指挥军队呢。」
如她所说,虽然由她决定起兵前往米尔达,但负责指挥的却是革吕耶。
「大言不惭,只为了寻开心还特别准备圣王敕令来把本王请出来的人就是你吧。」
「人家也没有办法呀,因为我没有带领过军队嘛。」
迦德莫雅是一名政治家,而非将领,并无统领六千兵力的经验与技能。
「对方毕竟是威名远播的帝国皇子们……若非由革吕耶王亲自出马的话,恐怕难以成事。」
「哼……希望那些皇子并非空有头衔,是真正值得我吞下的猎物就好了。」
革吕耶恶狠狠地瞪了迦德莫雅一眼。
「迦德莫雅,你可千万别忘了,本王是为了雷贝堤亚教,乃至于奉圣王敕令所行动,绝非你这女人的部下。」
而即便他恨恨地道,迦德莫雅也毫不在意。
「这是当然了,革吕耶王,我还要仰仗您了。」
之后,她望向窗外。
「呵呵,要是维恩王子也感到开心就好了呢。」
迦德莫雅思及今后的局面,不禁笑逐颜开。
◆◇◆
「不要在这种忙得昏天暗地的时候来捣乱──────呀!」
维恩声嘶力竭地吼叫著。
「真的假的──!真的假的啊你──!偏偏选在我们要逃离此地的时候──!这时候明明没空应付你,真是的,我的天啊,迦德莫雅啊啊啊啊啊!」
(插图015)
「维恩,你冷静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可恶,我本来以为顶多只会派使节团来,但竟然派出军队……!早知道我在逃离卡帕利努首都时,也把她的屋子给烧了就好……!」
「维恩,我瞭解你的心情,但现在比起心情,更重要的是行动。」
妮妮姆安抚著激动不已的主人。
「我们之后要怎么办?必须尽快决定。」
「也没什么要怎么办了,必须尽快远离此地啊……」
维恩的侧脸浮现出焦虑神情。
「受到皇子的军队包围,应该就会让民众感到压力,再加上雷贝堤亚教的军队也来的话,都市内要发生暴动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米尔达人口约有三万,要是暴动蔓延开来的话,只靠警备队是根本无法镇压的。」
「然后,他们转眼间就会大开城门,军队一涌而进,使得混乱达到最高潮。我们必须在那之前逃离,不然真的会很危险。」
倘若此处位于纳特拉国内,抑或手上拥有军队,或许还另当别论。
然而,如今维恩只是一名逗留国外的使节团代表。
「这状况彻底超过我的处理范围了,不可能颠覆局面了,因为时间和手段都不够。妮妮姆,现在马上叫芙拉妮雅回来,也需要那那奇的帮忙。」
「瞭解,我马上去联络她。」
「然后,洛薇一定也会决定要逃离此地,就和她合作……」
此时,维恩的身体不自然地摇晃了一下。
「维恩?」
「不,抱歉……我好像有点疲倦,我稍微躺一下。」
他边这么说边试图站起来,但却膝盖一软。
(啊,糟了……)
正当他心想「要晕倒了」之时,身体已经前倾。
「妮妮姆,准备逃跑──」
维恩语音未尽,就已经瘫倒于地板上了。
◆◇◆
自柏德路修与曼弗雷德的军队包围米尔达之后过了五天。
「比我预想的还要能撑呢。」
曼弗雷德远眺著米尔达的城墙,低声说道。
他位于设置妥当的军队指挥所中,周围环绕著他的部下,弥漫著一股肃杀的气氛。
「这里怎么说也是帝国领土,我能理解只受到帝国军包围,或许还能撑得下去,但同时受到来自西方的军队压迫,竟然还能硬撑呢。」
一名部下回覆了他近似于自言自语的低喃,道:
「据报,留在都市里的洛薇蜜娜皇女、柯西默市长和纳特拉的芙拉妮雅公主在呼吁市民,避免产生暴动。」
「只靠那样就能撑住吗?……不,算了,毕竟这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对曼弗雷德而言,目前状况可谓侥幸。
原本应该暗杀维恩,却阴错阳差导致迪米崔欧中毒时,即使他也吓得脸色苍白。
然而,他自迪米崔欧离开都市后的判断皆相当迅速,由于皇子会谈失败,他转换了方向,藉由逮住米尔达的疏失获得布下军队的正当理由,而非以唇舌劝伏,意欲透过武力逼迫,重挫米尔达的士气。
(柏德路修那家伙想法和我相同,倒也无可奈何。之后就是要怎么胜过他,只让我方军队进入都市了,如果可以顺利压制雷贝堤亚军就好了。)
对他而言,雷贝堤亚军是棘手的存在。
那支军队目前位于米尔达不远处,于西方山丘上布阵。
他们的主张为撤除对米尔达之包围,并解放该都市。
(他们从一开始就计画要趁隙介入米尔达呢。)
或许应该说幸好,雷贝堤亚军并不打算动用武力,他们仅从山丘上目不转睛地静观战局变化。
理由则为自己与柏德路修各自拥有七千兵力,对方却只有六千。尽管此地靠近东西大陆之界线,但总归属于帝国领土,若事有万一,我方能较快呼唤援军。而且──
(他们缺乏开战的正当理由吧。)
既然目的为解放,而非侵略,他们就需要我方伤害了米尔达居民的正当理由吧。
(真是麻烦的一群人……但我们也获得好处,他们一出现,我就得到了挞伐米尔达的最佳材料。)
正因为如此,应该怎么做呢?
而正当他苦思之时,感到外面传来了匆匆忙忙的声响。
「打扰了!」
此时,传令兵出现于指挥所之中。
「殿下,刚才城内的人传来报告。」
「有什么动静吗?」
「回禀殿下,就是……」
听完这项报告后,曼弗雷德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维恩王子病倒了……?」
同一时刻。
柏德路修的军队与于北方列阵的曼弗雷德军相反,在南方布阵,而这项消息也传到了他的军中。
「你说维恩王子昏迷不醒?」
「是的,都市中流传著这样的谣言。」
柏德路修暂时思考了一下。
「他应该被米尔达的警备队逮捕了,难不成在那里被严刑拷打了……?」
「据说他获释并回到宅邸之中了,但详情不明,所以可能是在受到拘禁时遭受拷问。又或者日前暗杀迪米崔欧皇子未遂一事,其实真正目的为维恩王子,这次则真的被人下毒了。」
「……无论如何,我都期待他能顺利痊愈,他是必定能助我一臂之力的人才,死了可惜。」
柏德路修由衷这么低语,传令兵则继续道:
「还有另一件事,都市中流传著我军的负面评语。」
「负面评语?」
「是的,他们说我军军纪涣散,如果镇压都市的话,将会屠杀大半居民。」
「真蠢,如果我能那么做的话,早就那么做了。」
米尔达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鸡,柏德路修也明白关键在于居住于都市之中的居民,假使虐杀居民的话,难以想像将产生多么严重的损失。
反过来说,站在柏德路修与曼弗雷德的角度,认为若米尔达能乖乖臣服的话,甚至不打算让居民流任何一滴血。
「那恐怕是曼弗雷德暗中放话,要都市内的密探去消除我们的谣言,并流出不要让他们依附曼弗雷德的传闻。」
「属下遵命!」
传令兵立即飞奔出去。
柏德路修于脑中整理状况,低语道:
「先大败北方的曼弗雷德,再驱散西方山丘上那群雷贝堤亚教的宗教狂热分子,最后得到米尔达……不需要想得过于复杂,我要做的事很简单。」
当米尔达有所动作时,自己也当下出击。
如今只需静待时机到来即可。
他有如锁定猎物的肉食猛兽一般,持续凝望著米尔达。
维恩病倒的消息同样也传到了位于柏德路修军的葛伦,以及曼弗雷德军的史传格耳中,但他俩的反应却与皇子们截然不同。
「那家伙才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
「传出这种消息反倒让人感受到某种意图。」
接著,两人无独有偶地于同一时机这么心想:
「「维恩是打算暗中玩些什么把戏啊──」」
三天之后。
犹若回应这两人的想法一般,事态急转直下。
◆◇◆
「……真无趣。」
革吕耶于山丘上的军帐中啃著水果,无比烦闷地呢喃。
他们来到可以俯瞰米尔达的这个地点布阵后,已经过了几天。
状况与抵达当时毫无改变,仍然维持由雷贝堤亚军自山坡上监视著两名皇子包围都市模样的状况。
「迦德莫雅,还不能攻打过去吗?」
「革吕耶王,还没到那时机呢。」
迦德莫雅单手拿著书,回应道:
「开战需要正当理由,必须等待城门大开,两名皇子的军队争先恐后地冲进都市,并造成混乱之后。」
「而且──」她接著说:
「革吕耶王也不想同时应付两名皇子吧?」
雷贝堤亚军共有六千人,相较之下,皇子军各拥七千兵力。对比并无正式军队的米尔达,战力可谓过剩,但表示他们就是如此认真看待此事。
虽然他们两军彼此仇视,但于开城之前,很可能合力对抗雷贝堤亚军,而因为双方兵力相差一倍以上,自然会判断应该避免这种局面。
然而,革吕耶的反应却出乎迦德莫雅预料之外。
「不劳你担心,不过就是两只反目成仇的小兔崽子,在面对共通敌人时,别说携手合作了,充其量也只会互扯后腿。面对这种货色,就算他们有双倍兵力,也并非本王的对手。」
「哎呀。」
迦德莫雅出自内心的惊叹脱口而出。革吕耶与外表相反,是一个耿直的人,并不会夸大自己的能力,因此,假使他说能办得到的话,就是真话了。
「听您这么一说的话,就会让人心生犹豫了……但思及之后的发展,还是应该先按兵不动。」
闻言,革吕耶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他似乎累积了许多不满,但还没有打算要反对迦德莫雅的指示。
「如果您很无聊的话,要不要读一读这本书呢?」
「那本书是什么?……《宫廷品格》?」
「这是最近流行于西方贵族间的一本书喔,您不知道吗?」
「不知道,但你会推荐的书,绝非什么好书。」
听见革吕耶粗鲁的言辞,迦德莫雅则轻声笑了笑。
「这样啊,简单来说,这是一本为了让贵族堕落和衰退才写的书喔,带有这么明确恶意的书很稀奇呢。」
「喔,那要不要下令焚书?」
「不,我希望它更加流行。」
闻言,革吕耶不明所以地皱起了脸,但又随即茅塞顿开。
「……当贵族失去力量和精神后,人民将寻求真神救赎。」
「或许会这样呢。」
革吕耶对满面笑容的迦德莫雅咂舌。
倘若这本书广传于世的话,雷贝堤亚教将更加拓展版图吧。
然而,实际上,雷贝堤亚教经常于国王或公爵之中选出选圣侯,故比起其他宗教,更靠近俗世。
假使因为这本书导致王公贵族势力衰退没落的话,雷贝堤亚教将愈加庞大,且组织内部的市井小民将崭露锋芒,届时他们将会聚集起来吧,聚集于同为市井出身的迦德莫雅麾下。
「……你这魔女,没在初次见面时杀了你,就是本王人生最大的失误。」
「呵呵,革吕耶王也多留意一下自己身边比较好唷,或许会在不知不觉间就遭火舌包围了呢。」
双方之间火花迸射,气氛剑拔弩张。
然而,这股气氛却因为有人从外介入,而迅速消散无踪。
「禀报──!」
帐外传来吶喊声,接著一名士兵出现于两人面前。
「禀、禀报两位!观察到米尔达开城门了!」
「喔,他们终于撑不住了啊。」
「那么,我们也得加快脚步呢。」
革吕耶与迦德莫雅当下转换心情,却被传令兵悲痛的嗓音所掩盖。
「请、请两位稍等!」
「什么?你还没说完?」
「是……当城门打开后,里面的米尔达居民走了出来,往我军方向移动……!」
「是这么一回事啊。」革吕耶叹息道。部分居民逃出遭人逼上绝境的都市之中,并非什么稀奇之事,而向自己寻求协助也毫无问题,毕竟,他们为了在击溃皇子军后安抚都市居民,携带了大量食物与物资前来。
「等他们抵达之后,就郑重地收容庇护人家吧。啊,不对,派出迎接部队,或许印象会比较好呢。约有多少人朝我军前来?」
听迦德莫雅询问后,传令兵则顿了一顿,说:
「……全部。」
闻言,迦德莫雅与革吕耶无法立即理解他话中含意,而面面相觑。
接著,传令兵对著两人说道:
「约有三万人……米尔达的所有居民都朝我军前来了!」
◆◇◆
那是一种诡异的景象。
男女老少全无隔阂,列队行走。
他们并非前往北方、南方或东方,仅一心朝西而去。尽管他们多半为一般民众,但三万居民的每一步也足以撼动大地。
「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身为市长的柯西默这么低语,对从脚底传来的震动声响,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激昂心情。
他也与家人一同走在队伍之中,朝著西方而去。然而,尽管他身为市长,却并未走在队伍前端,而是位于稍微后方的位置。
至于这是为什么?因为率领众人行军的人物并非柯西默。
映于他眼帘之中、率领米尔达民众的人物──
是如今仍然扬声高呼以振奋众人,并往前迈进的一名少女。
「芙拉妮雅殿下……您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呢。」
纳特拉王国公主,芙拉妮雅•埃尔克•阿尔巴斯特。
她正是居于三万民众前方的人物。
◆◇◆
「发生了什么事?那是什么!?」
曼弗雷德的阵营一如字面所示地陷入混乱之中。
城门大开,到此为止都没有问题,原本就预料到会有部分民众出城。
然而,谁能料到三万居民竟然倾城而出。
(为什么……不对,这时候只能先不顾原因了,重要的是我应该怎么办!接下来怎么做才是正确答案……!?)
曼弗雷德拥有几个选择。移动的居民仅排成队伍,却无守护他们的人,类似警备队的人员确实有安排在各处负责维持队列整齐,但只要以我方军队进逼,无论如何都可以妨碍他们前进。
同时之间,一旁留下了空无一人的都市,即刻挥军镇压的话,米尔达将落入自己掌中。
(米尔达是一只下金蛋的鸡!不过,那是要商人和都市二者合一才有用!应该要选择商人,还是都市……!?)
曼弗雷德感到苦闷不已。若可兼得自是再好不过,然而,假使自己选择商人,位于山丘上的雷贝堤亚军恐怕将有所动作,但倘若自己意欲夺下都市,柏德路修的军队也会为了抗衡而前往占领。
(又或者,在这异常状况,也可以先和柏德路修暂时休战,保住人民后,再击退雷贝堤亚军……!?可恶,快想!即使提早一秒也好,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慢吞吞的话就会被抢得先机!)
他感到焦虑并同时绞尽脑汁,但此时又遭人投下一颗震撼弹。
「侦查都市的部队来报!我军和柏德路修军里的部分部队在都市内开战了!」
「你说什么!?」
听见传令兵的报告后,曼弗雷德不禁厉声大喊。
「是哪个白痴呀!我都还没下令开战啊!?」
「因为已经呈现混战,所以无法得知详情!但我军处于劣势!」
这使得曼弗雷德差点气得跺脚,大喊「什么跟什么啊!」。
但他基于身为皇子的尊严,以及对这一气呵成般的情势扭转感到事有蹊跷,才终于勉强压抑下这股冲动。
(我方阵营原本就是以新兴贵族为主的一盘散沙,我心知肚明他们无法彻底受到统御,可想像得到意欲争功的部队会失控,但──)
太快了,米尔达市民同时逃离都市后才过了不久,但原本包围都市的部分部队却已经进入都市内部,甚至与柏德路修部队开始交战。
这若为妄自行动,他们的举止也过于毫无迷惘,假设那部队从一开始就位于都市内还比较自然──
「殿下!您打算怎么办呢!」
「不立刻前往救援的话,都市就会被抢走了呀!」
部下们的话语逼迫陷入思索的曼弗雷德面对现实。
没错,现在没有考虑的时间了,既然已经开战了,就失去了合作的路线。倘若为了保住人民,而与雷贝堤亚军交战,就会遭到占领都市的柏德路修军从背后偷袭。
仅剩下一个选项了。
「……发兵去救援那支部队!全军,冲入都市之中!」
曼弗雷德压抑住心中不祥的预感,并扬声下令。
另一方面,柏德路修的阵营之内,与曼弗雷德相比较为冷静。
这是因为组成人员多半是具有实战经验的军人所致,他们虽然对突然拋弃都市的米尔达居民感到惊讶,却较快重整态势。
「殿下,这时候果然应该先镇压都市!」
「没错,虽然不知道居民基于什么想法,拋弃了都市,但只要占领了都市,之后总是会有方法的!」
柏德路修倾听著部下的意见,但是神色凝重。
(我感到是有人刻意制造了这个状况……真的可以去占领都市吗?)
暗杀维恩未遂、雷贝堤亚军出现、居民大举移动,这一切都出乎意料。
当然,种种事件或许都出自于截然不同的机心诡计,却偶然地彼此重叠了。但假设背后有人穿针引线,对方应该也预料到皇子们将尝试前往镇压都市吧,可推测应该已经被布下了某种陷阱。
这只是一种直觉,毫无根据,但目前按兵不动,纵观局势反而为上上之策──柏德路修深深这么认为。
然而,此时却闯进一则足以将之拋到九霄云外去的报告。
「殿下!接到报告说我军和曼弗雷德军在都市内交战了!」
「你说什么?」
这则报告令四周部下一阵哗然,柏德路修则反问:
「是哪支部队擅自行动?」
「据说无法确认到所属的队旗,但状况是我军部队占上风。」
「……」
此时,柏德路修感到不太对劲。
曼弗雷德军多为新兴贵族,即便有人为争功而专断独行也毫不稀奇,但自己军队以现役军人为主,军纪严谨且具备遵守纪律的精神。所属部队不明也相当诡异,倘若追求战功,应当会表明所属部队才是。
然而,当他消除疑问之前,事态即有所转变。
「殿下!曼弗雷德军开始进军了!他们似乎打算入侵都市!」
「啧……!」
柏德路修口中发出了咂舌声,事已至此,无法静观其变了。
「我军也进攻吧,要抢先曼弗雷德镇压都市!」
「洛薇蜜娜殿下,皇子的军队一如计画都进军了。」
听见菲雪的报告后,洛薇蜜娜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她位于米尔达内柯西默的府邸之中,独留于空无一人的都市之中。
「伪装的部队已经撤退了吗?」
「是的,已经撤退完毕了。」
柏德路修军与曼弗雷德军于都市内的战斗,那是由洛薇蜜娜的士兵演出来的。
穿上事前准备好的两军装备,令监视的密探目睹其交战,并带回这项消息,并待确认引发两军出动后,再迅速撤退,这即为洛薇蜜娜所描绘的蓝图。
「殿下也请尽快从地下密道离开吧,这座都市接下来要大乱了。」
「对呀──剩下就相信那边能顺利进行吧。」
洛薇蜜娜悄声低喃,并望向了西方。
而于雷贝堤亚军大本营之中,革吕耶正放声大笑著。
「哎呀,真是愉快!不幸的是这真让人感到愉快啊!」
方才米尔达的使者抵达了。
他们的主张极为简单,要求前来救助米尔达免受帝国不当威逼的雷贝堤亚教帮助所有居民,仅只如此。
所有居民代表三万男女老少。
其中也有因罹病而无法行走之人,但居民并未拋弃这些人,而是让他们乘上马车一同前往雷贝堤亚军,这是多么强人所难之事,自然不言而喻。
这是由谁策划并加以执行的呢?虽然令人极为在意,但如今另有其他当务之急。
「迦德莫雅,怎么样?我军可没准备能迎接三万人啊。」
一如革吕耶所说,他们虽然基于成功占领都市时的准备,额外多运了物资前来,但终究不可能照顾到那么多人,只消三天,便将用尽额外物资吧。于敌前耗尽物资,将是一场恶梦。
虽然这么说,也无法不接纳他们,毕竟,雷贝堤亚教为了拯救民众而来,士兵心里抱著这样的想法而位于此地,倘若拒绝居民,他们将失去正当理由,军队士气也将一蹶不振。
而若说有何方法──
「革吕耶王。」
「你莫非是想说──」
革吕耶于迦德莫雅道出主旨前抢先一步道:
「他们是一群邪教徒,只是佯装寻求帮助,但其实企图从内部瓦解我军,应以武力率先纤灭之?」
「……我怎么会那么说。」
「喔喔,那就太好了,假使你那么说的话,本王就会因过度惊恐而逃回国内了。」
他露出愉悦的笑容,并这么说道。他语气强势乃基于他深知倘若自己不在,这支军队将失去作用。
「真是令人头疼……」
迦德莫雅叹了一口气。
然而,与她的态度不同,她嘴角浮上一抹笑意。
这并非她感到从容自若,而是她生性如此。这种逆境与绝处,以及众人心机诡思盘根错节之浑沌局面,都令她愉悦至极。
而且,最重要的是──
「──两位好像在烦恼什么,我也一起商讨解忧吧。」
──接著将是与他之间的愉悦时光。
「革吕耶王、迦德莫雅阁下,久违了。」
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现身于帐内,这么说道并别有深意地一笑。
◆◇◆
时序回溯至数日之前。
「────!?」
维恩恢复意识的同时,随即弹坐了起来。
他接著急忙环视周遭,并与一人四目相交,那是于房内待命的妮妮姆。
「妮妮姆,现在状况──」
「维恩!」
「呕噎!」
于维恩尝试掌握状况之前,妮妮姆便扑向了他。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我身上挨了一记重击,感觉会再次倒下……」
维恩呈现半被压倒的姿势,连同紧抱著他不愿放开的妮妮姆一同坐起身。
「对不起,都是我的失误,我明明知道维恩很累……」
「不,我也觉得还撑得下去,在那状况之下,就算受到你的忠告,实际上在晕倒之前,我也都不会照办的。也罢,这次就当作是有点太勉强自己──」
维恩语音未尽,就愣住了。
因为挨在自己胸前的妮妮姆,发出了哽咽啜泣之声。
「真的太好了……要是维恩一睡不起的话,我要怎么办……」
这脆弱且颤抖的嗓音,难以想像是从平时坚强的妮妮姆口中所发出。
在这时代之中,即便为身强体健之人,一旦因病昏迷就直接与世长辞的例子也不在少数。纵使贵为王公贵族,当面对疾病时,也一视同仁。
维恩感到妮妮姆的眼泪即证明了当自己昏迷时,她究竟度过了多么惴惴不安的时刻。如今妮妮姆比玻璃艺品更加纤细脆弱,这使得他暂时苦思应该将双手放在何处,最终则轻柔地置于她的发丝之上。
(插图016)
「那个、我说,你别哭啊,要是你哭的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维恩用手指爬梳著妮妮姆雪白的发丝,并这么呢喃,她则小声地回道:
「……那你就别再乱来了。」
「那个、嗯嗯、不,绝对不会再乱来有点困难……啊好痛。」
他的背后遭人捏了一把。
「我、我知道了,我之后会多注意身体状况,你就原谅我吧。」
「……才不原谅你。」
妮妮姆以脸颊磨蹭著维恩的胸膛,道:
「所以再这样一下下。」
闻言,维恩不发一语,仅继续抚摸著妮妮姆的发丝。
不知不觉之中,妮妮姆停止了哭泣,一段寂静且安宁的时光降临。然而,这份寂静却遭人打断,原因则是维恩的腹部哀嚎著饥饿,并发出了叫声。
「……维恩,你转过去那边。」
维恩照妮妮姆所说,转向一旁。此时,她离开维恩身上,转过身去整理了仪容之后,说「已经好了」。
「好,首先就是餐点呢,我赶紧去准备。」
转过身来的妮妮姆已经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凛然态度,但应该忽略她眼角有些泛红这一点吧。
「不用特地端过来啦,我去餐厅就好了。」
「不行,你躺著,要是你敢出房门的话,我就会生气喔。」
妮妮姆不由分说地制止了维恩。
维恩对她的体贴感到开心,也确实感到自己身体实际上并未恢复正常状态。但他必须至少先确认一些事情后,才能接受这份好意。
「妮妮姆,虽然不知道在那之后事情变得怎样了,但目前是可以这样悠哉的时候吗?」
「对,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详情等我回来再做说明。」
「……我知道了,那我就在这里等。虽说如此,但请尽早端来,我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闻言,妮妮姆轻轻地笑了一笑。
「交给我吧,那我马上就回来。」
她转过身去,走出了房间。
「哥哥!」
当维恩用完餐,并听完妮妮姆说明状况后,房里多了一名客人,是他的妹妹•芙拉妮雅与皇女洛薇蜜娜。
「太好了,我好担心呀!」
「芙拉妮雅,对不起,但我已经不要紧了。」
维恩抱紧飞扑过来的妹妹,并露出了微笑,接著,他的笑容转向位于妹妹身后的人。
「也要感谢洛薇蜜娜皇女,听说在我昏迷的时候,都是你在关照芙拉妮雅。」
「不敢当,我才要感谢在这种艰困的状况之下,我们能携手合作呢。」
维恩与洛薇蜜娜四目相交,而他仅凭如此就瞭解了对方的心意,用手向妮妮姆下指示。
「芙拉妮雅殿下,我们先去换件衣服吧,等稍后再和维恩殿下聊聊。」
「啊,好,哥哥,我们待会儿见。」
芙拉妮雅与妮妮姆一同离开了房间。
当不需要摆出表面工夫后,洛薇蜜娜开口了:
「然后,你听妮妮姆说到哪儿了?」
「我昏倒后的事大致都听说了……那真的是芙拉妮雅做的吗?」
「那是事实,我也吓了一跳喔,没想到她居然能成为米尔达居民的心灵支柱。」
事情开端为市民议会陷入混乱。
柏德路修与曼弗雷德所提出的开城要求令市民大为震惊,并惊惶失措。
这理所当然也反应于市民会议之中──斥责警备队、追究柯西默的责任、建议向皇子投降、主张抗战到底、请求西方大陆给予救援等等,市民毫不止歇地持续进行讨论。
任谁都明白他们讨论的原动力来自于针对现况的恐惧心,参加议会者暴增,使得讨论受情绪所主导,无法导出结论,最终则沦为充斥著咆哮与暴力。
名闻遐迩的米尔达市民议会就此分崩离析──正当众人原本这么心想之时──
芙拉妮雅参与了议会的讨论。
(假使都市发生暴动的话,受到拘留的哥哥就会有危险……)
如今哥哥无法行动,必须由自己防止都市陷入混乱。
她心中怀抱著这种使命感,并登上讲台后,原本弥漫著谩骂叫嚣的议事堂不可思议地安静了下来。
「──这座都市目前陷入绝境之中。」
芙拉妮雅的嗓音如春风一般,和煦得使人心神安宁。
「不过,我们不可以心慌意乱,也不可以与邻人相争,我们需要的是团结。」
议事堂中有数百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于芙拉妮雅身上,但她却毫不畏惧。
「各位是大陆最大的商都•米尔达的商人,商人即为以自己的智慧开创未来之人。因此,只要居住于这座都市中的三万商人团结一心,一同面对问题的话,就没有各位所无法跨越的难关。」
她缓了一拍。
「各位全都拥有黄金般的头脑,就用它的光芒照耀我们所应该前进的道路吧──!」
芙拉妮雅的演讲绝非长篇大论。
然而,当听完后,听众们皆恢复了冷静。他们变得能压抑住情绪,留意需提出具建设性的建议,虽然会热烈讨论,却绝不会付诸暴力。
之后,芙拉妮雅每天都会去发表演讲。
这种状况于维恩昏倒之后,更是逐步升温。她的嗓音之中气魄摄人,肢体语言紧抓人们的心。当听众增加,使得议事堂无法容纳之后,她开始在议事堂之外演讲,但人又变得多到挤不下,最后移至最大的广场之上──
「从这时候开始,我和柯西默市长决定全力从后支援她。先不论市长因为责任问题而导致支持率下降,我和他一起联手举办了皇子会谈,还身为包围都市的皇族的妹妹,所以市民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不推出有瑕疵的看板,以全新无瑕的看板统一获取民众支持。
这个计画奏效,芙拉妮雅广受米尔达的居民所接受。
「虽然由我来说不妥,但真亏她没被重担压垮呢……」
芙拉妮雅身上肩负的重担应该非比寻常,连维恩也感到讶异,不久前还活在温室里的她竟然能抵御这种压力。
「对呀,实际上,她好几次都说她快吐了呢。」
「喂,你要阻止她呀。」
「我阻止了啊,但她本人坚持要这么做,根本听不进别人劝呢。」
维恩心想「不听人忠告,尽管身体不舒服也要完成工作,这事好像最近在哪儿听过」,结果根本就是他自己。
「我们真的是兄妹呢……」
「你说什么?」
「不,没事。不过,这样啊,芙拉妮雅竟然这么了不起……」
「我和柯西默市长都很感谢她喔,这座都市至今仍未发生暴动,都是多亏有她。」
「你要对她本人说啊。」
闻言,洛薇蜜娜露出苦笑。
「如你所说呢,我之后再对她说吧……不过,接著这件事必须对你说,市长府邸的地下有逃离用的地下密道,你们就通过那里回国吧。」
维恩的眼神锐利了起来。
「那是谢礼吗?」
「你可以当作是那样也无所谓。」
洛薇蜜娜点了点头后,叹了一口气。
「都市内虽然保持著秩序,但和包围这里的皇兄们之间的协商却毫无进展。差不多到了对方也按捺不住,想强行攻城的时候了,所以我们心想至少应该先让恩人事前逃离此地。」
「……」
「正如同居民视芙拉妮雅公主为心灵支柱一般,她也非常喜爱米尔达,要是现在对她说要逃离的话,她一定会坚决反对吧。所以说,维恩,就拜托你说服她了。」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会撑到最后一刻的,毕竟这也是我的责任。」
洛薇蜜娜微笑著说,侧脸却露出疲色。她应该也为了打破僵局而四处奔走吧。
维恩暂时沉默了一会儿,说:
「洛薇,对你来说,之后最糟的局面是什么?」
而听见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洛薇感到讶异,却仍然说出自己的想法:
「……就是米尔达落入西方大陆的手中,在这节骨眼上,只要不是西方的话,不管是谁拿下这都市都无所谓。」
「那就可行了。」
维恩说道。
「虽然多少有点冒险,但你要参与我的计画吗?」
「……你打算做什么?」
维恩别有深意地一笑,道:
「我要让芙拉妮雅成为崇拜对象(偶像)。」
自这一天开始,都市之中开始流传著形形色色的谣言。
例如,柏德路修打算将米尔达变成对抗西方大陆的前线基地;曼弗雷德企图打压商人;两名皇子为了不让米尔达洗刷冤屈所以对维恩王子下毒等等,共通点为煽动居民的恐惧心,激发他们对皇子军的不信任感。
然后──
「米尔达过去一直以来都遭受帝国的野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芙拉妮雅于超过三千人的听众面前,扬声吶喊。
「如今米尔达也受到皇子们的威胁,过著夜里无法成眠的日子,他们并无良知常理,即使以人话说服也不具意义,不久之后,这座都市终将发生悲剧吧!」
听众们屏气凝神地侧耳倾听芙拉妮雅所说的话。
维恩、妮妮姆与洛薇蜜娜自稍微远离的地方偷偷地观察这一幕。
「……真的能顺利进行吗?」
妮妮姆凝视著芙拉妮雅,并如此低喃。虽然于芙拉妮雅身边安排了护卫,但毕竟听众人数众多,一想到若发生什么意外,她就会感到不安。
「人在天性上,无法与恐惧共存。」
听见维恩的话后,妮妮姆不解地歪著头。
「什么意思?」
「人面对恐惧时,将会采取攻击、防御、逃跑、分析……等处理方式,想让自己安心下来。像市民会议之前为何会失控即是如此,因为精神上无法承受一直面对恐惧。」
都市中的谣言来自于维恩的安排。
而受到谣言煽动的居民将感到恐惧,但都市受到包围,无处可逃。人们不具备攻击的武力或保护自己的防卫力,所有人都感到等待自己的只有充满绝望的未来。
「这时候就让芙拉妮雅公主伸出援手,真是阴险呢……」
「针对需求给予供给,就是做生意的基本吧?」
对追求安心感的市民而言,那是难以抗拒的诱惑,芙拉妮雅将如水一般,渗透进市民的心中。
「不过,就算芙拉妮雅殿下能成为米尔达居民的偶像,那个建议真的有办法通过吗?」
「可以。」
维恩说道:
「我们不需要说服所有人,以这座都市的规模来说,只要能煽动三千人,就能带动剩下的人。然后,以目前的芙拉妮雅而言,要煽动那么多人不无可能。来,你看吧。」
维恩示意妮妮姆望向芙拉妮雅。
在三人对话时,演讲即将迎向高潮。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芙拉妮雅回顾最近发生的事,在心中烦恼著。
一开始是代替哥哥前往米尔达,理应只需要问候众皇子。
但突然受到皇子求婚,原来位于本国的哥哥又出现了,这次则轮到其中一名皇子差点遭人暗杀,结果竟然是哥哥被逮捕,然后其余两名皇子又包围了米尔达。
最后,置身于这千变万化的局势之中,自己心想至少要帮上一点忙,而安抚了都市里的民众后──不知不觉之间,就站在超过三千人的民众前演讲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芙拉妮雅站在讲台上,持续发表演说,心中则再度抱头烦恼。
而且,而且啊。
接著,自己必须对这么多群众设下一个局,因为哥哥这么指示自己。
『现在的米尔达就像是装满水的皮袋,只要继续从外压迫的话,马上就会爆裂吧,但在变成那样之前,在它上面开一个洞会怎样呢?』
哥哥于演讲前这么说,自己则回答:
『水会从那里流出来,就不会破掉了。』
『没错,而且,可以由我们决定从哪里且怎么戳开这个洞,也就是说,可以操作水漏出的方位,利用这一点,我想了一个计画。』
之后,维恩对芙拉妮雅悄声说了这项计画后,她吓得目瞪口呆。
『我、我真的能办得到吗?』
闻言,维恩则露齿一笑。
『当然──芙拉妮雅,相信我,你一定可以办到的。』
因此,芙拉妮雅决心站到众人面前。
哥哥说我可以,哥哥说相信他,那么就不必怀疑了。
(我能办到……不对,是要办到啊,芙拉妮雅……!)
自己能见到民众细微的心思、情绪的动向,只要顺著它们,再阐述即可。
「和皇子们对话的管道断绝了!不过,现在这座都市并没有战胜皇子们的力量!」
那是聚集于此处之人众所皆知的事,而他们想知道的是之后要怎么做。
「那么,米尔达就山穷水尽了吗!?不,还有一条可以存活的道路!」
因此,她要展现出打破僵局的可能性,以及民众所追求的话语。
芙拉妮雅缓了一拍,并宣言:
「这条路就是除了放弃这座都市之外,别无他法了!我提议所有居民放弃这座都市,寻求西方雷贝堤亚军的庇护!」
听众之间顿时哗然四起。
这是理所当然,即使寻遍这座大陆,几乎也没有人能在听人建议说「舍弃自己的住处和都市」后,即会轻易点头道「好,我知道了」。芙拉妮雅自己在听到维恩这么说时,也心想「怎么可能」。
然而,那便是维恩所追求的皮袋漏洞,因此,芙拉妮雅的任务就是要极力拉开一个大洞。
「米尔达指的是位于这座大陆中央的公路吗?不对,不是的!那么,指的是位于公路上的都市吗?不对,也不是这样的!」
她大声疾呼,以击溃民众们的疑惑。
「米尔达指的就是各位市民!土地和都市都是衬托市民这个主干的枝叶而已!无论是陆上孤岛,无论是海洋尽头,只要有各位在的地方,就能成为真正的商贾之都(米尔达)!」
芙拉妮雅感到喉咙发热,空气之中带有热度。而这并非她的错觉,群聚于此的市民热情上升了。
「如果那些不瞭解事物本质的皇子们想要这块土地,想要这座都市的话,那我们就让给他们吧!然后对得到空城就沉浸于喜悦之中的他们嗤之以鼻吧!在全新的土地上,和全新的顾客做生意,得到更胜以往的荣华富贵吧!」
快到了。芙拉妮雅因为紧张而快要手脚痉挛,她夹杂著手势与肢体语言,扬声吶喊:
「只要米尔达市民团结一心,无论面对任何逆境,一定都能跨越并东山再起!因此,这并非逃避,而是为了胜利的迈进!现在就是我们舍弃陈旧传统,并迎接下一阶段的飞黄腾达之时!」
她吸了一口气。
「──和我一起迈进吧!」
(插图017)
语意已尽。
芙拉妮雅颊上滴落了汗珠。
位于眼前的民众莫名地安静,令她的心脏与演讲中时截然不同,冰冷地跳动著。她心想自己是否说错什么了,并感到背脊颤抖。
此时,群众之间有人说道「一起」。
而当一人说出口后,紧接著又有一人。
当两人说出口后,则变为五人;当五人说出口后,则变为十人。
「一起」「一起!」「为了胜利!」「为了下一次飞黄腾达!」「迈进!」「迈进!」
言语的传播并未停歇,反而势不可挡,最终则恍如地鸣般地众声齐诵,响彻整座都市。
芙拉妮雅虽然因为紧张、疲倦与成就感而几乎要倒下,仍确定自己的演讲圆满成功了。
「这真是……」
「只能说是惊人呢……」
听众目前处于狂热的漩涡之中。
这也无可厚非,就连以冷静眼神望著整场演讲的妮妮姆与洛薇蜜娜,也感到一股足以使背脊震撼的高昂情绪。
「维恩,这样的话。」
「对,芙拉妮雅完美地达成任务了。」
维恩露齿一笑。
「剩下就是我们的任务了,以这三千人为媒介,掀起一场三万人的集体亢奋,让所有人离开这座城市。」
「……我真同情要被这群人扑上的雷贝堤亚军呢。」
「没事的,他们是来拯救米尔达居民的吧?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依赖他们到榨乾他们的骨髓吧。」
因此,以芙拉妮雅为号召,牵连整座都市居民的大规模移动即将开始。
◆◇◆
时序回到现在。
维恩与柯西默作为抵达雷贝堤亚军的三万人代表,一同面对著迦德莫雅与革吕耶。
「因缘际会就是在说这种事呢,没想到能遇上两位。」
维恩露出柔和的微笑这么说,迦德莫雅也以笑容回应:
「对,真的呢,我听说这里聚集了许多帝国显贵,也心想王太子殿下也可能位于此地,但真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见面呢。」
「……不过,你为什么会成为米尔达的代表呢?」
拋出问题的人是革吕耶。
「你是纳特拉的王太子,应该和这座都市无关才对。」
「因为有种种复杂的因素,尽管如此,米尔达的柯西默市长也认同我一同列席,还请两位不要在意。」
当维恩眼神望去后,柯西默微微地点了点头。
革吕耶似乎也并未感到不满,并未刻意追问此事。
「首先,晚辈谨代表米尔达居民向两位致谢。」
维恩轻轻鞠躬致意。
「多亏两位,我们可以一人不缺地离开都市了,两位愿意接纳高达三万人的居民一事,让晚辈再度深感雷贝堤亚教慈悲为怀,并大受感动。」
「这是当然,雷贝堤亚教的宗旨就是拯救遭受欺压的人们。能从帝国暴政之下拯救各位,真是让人万分喜悦。」
维恩对妥善回应的迦德莫雅接著说:
「那么基于这一点,晚辈有事想询问,贵军接纳我等后,针对今后将有何方案──」
柯西默的心脏因为紧张而几乎要迸裂。
(冷静点……要忍住……)
暗杀迪米崔欧皇子未遂,当自己接到这项报告时,感到有种天崩地裂之感。
但他之所以并未倒下,乃基于市长的使命感以及对故乡的爱。米尔达必定将因这件事受到攻讦,他为了维持米尔达的政治地位而四处奔走。
然而,情势转眼间便恶化至他无法处理的程度。与警备队沟通失败导致拘留同盟国王子;并未逮捕到暗杀嫌犯;离开的两名皇子威胁他交出城市。自己原本居于将皇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并鉴定他们王者气度的位置,却转而被逼入绝境之中。
透过洛薇蜜娜皇女与芙拉妮雅公主的协助,将都市暴动遏止于千钧一发之际,但最为关键的与皇子们之间的协商却困难重重,终于沦落至一筹莫展之时──本以为如此。
「煽动米尔达市民,摧毁包围都市三支军队的战略。」
当维恩提出这项计画时,柯西默因为那过于异想天开的创意规模,而震惊得合不拢嘴。
而且,当自己忐忐忑忑地询问了动机后,则得到了一个更加不可思议的答案。
「殿下您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呢……?」
维恩一行人为纳特拉的使节团,不仅并非米尔达人,甚至并非帝国人。即使他们从逃离用的地下密道离开,也不会遭人责怪,却愿意为了米尔达涉险,故柯西默自然会疑惑他这么做究竟是出于侠义之心,抑或仁爱之情。
然而,维恩的回答相当简单。
「芙拉妮雅相当喜爱这座都市,作为一个哥哥,当然会希望妹妹能愉快地回国吧?」
柯西默并不觉得这是谎言,也并非虚张声势。维恩仅因为不想让妹妹哀伤,便企图安排这个卷入整座都市的计谋。
真是荒谬绝伦。
不过,同时之间,他也感到一股久未有过的激昂心情。
(这让我回想起年轻时,曾将自己的命和黄金一起置于天秤上……)
柯西默为一名纵横商场、身经百战的商人,并不只一次两次冒险犯难,他的经验告诉他,如今正是再度赌上性命之时。
(既然我赌在了维恩王子身上!那就必须见证赌局的结果……!)
他全身贯注于这场会谈之中,甚至连眨眼的时间都嫌浪费。
「您说方案吗?」
迦德莫雅听见维恩的问题,露出有些困惑的神情。
「那当然是击败正在争夺都市的皇子军队,解放都市呀,对吧,革吕耶王?」
「唔……」
接过话题的革吕耶稍稍低吟了一声。
他曾说要以寡兵战胜皇子二人,这并非虚言。更遑论皇子的军队正为了争夺那座都市而浴血厮杀,只要算准时机介入的话,将能轻易获胜。
不过,这是在假设物资充足的情况之下。
三万难民,倘若要照顾他们,运来的物资将于几天内消耗殆尽吧,当然后援也将送来物资,但消耗量必定将远超过补给量。
如此一来,便难以断定输赢,假使对方闭城自守,成为一场持久战的话,将是自己这一方先陷入饥馑。
「……对,本王有此打算。」
尽管如此,老实说出来只会被掌握弱点,因此革吕耶仅简短这么回应。
「喔,是这样啊。」
而维恩当然也看穿这一点了。
「其实我们和市民商量过了,因为有赖贵军威吓皇子军,所以我们才能平安地逃出都市,但要更进一步受两位关照的话,可谓忘恩负义。」
「……您不必那么客气,但如果居民要离开我等庇护,又要何去何从呢?」
「靠我们的双手夺回都市。」
闻言,迦德莫雅与革吕耶纷纷瞪大双眼。
维恩说道:
「因此,还想请贵军将额外的武器、粮食、物资以三倍价钱卖给我们。」
(好了,迦德莫雅,你要怎么接招咧?)
维恩的计画如下:
透过净空都市,让两名皇子你争我夺,削弱他们的兵力。
再从雷贝堤亚军购买武器,削弱雷贝堤亚的实力,将米尔达的难民化为民兵。
之后,再返回都市,逼迫精疲力竭的皇子军进行谈判。
若他人得知这内容,肯定会高呼「这根本乱七八糟」,但第一阶段却顺利完成了。
(皇子们目前正大打出手,削弱彼此实力,再透过照顾三万难民,消除雷贝堤亚犹豫的时间,老实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想马上回国了。)
然而,雷贝堤亚教当然也有自己的体面要顾,宣称要去解救受到打压的都市,却仅卖了武器遂班师回朝,将沦为笑柄。
「当然,我们深知贵军行为乃遵循伟大真神之旨意,并非为了金钱而进军此地。但米尔达为商贾之都,拥有黄金即为诚意的文化,还请让我们支付款项。」
换句话说,就是用钱买你的面子。
「当我们顺利夺回都市后,将设立赞扬贵军恩德的石碑,或乾脆建立一座大型神殿也可以。毕竟,米尔达位于东西要冲之地,若有神殿的话,信徒也容易造访此地吧。」
简而言之,维恩的弦外之音为「给你们准备了钱和名声,留下武器和粮食后就滚蛋吧」。
然后,迦德莫雅悄声轻喃「原来如此」。
(将难民这个沉重石头推给我们,又提出这项交易的话,这等于让我们无从选择呢。)
倘若她真的为一名虔诚的信徒,肯定不会答应这项交易,而执行圣战至最后一刻。
然而,她是一名政治家,当接纳难民时,当初的预定计画就已崩解,她明白即使留在此地,也仅会徒增伤势。
(了不起,真是太了不起了。维恩王子,你竟然将全体都市居民推给我们,这是远超过我想像的妙招呀。)
迦德莫雅由衷地称赞维恩,之后──
(──所以,我也只能拒绝你了呢。)
──她笑了笑。
这使得坐在对面的维恩震了一下,眼神转为凌厉,他的眸光令迦德莫雅的背脊窜起一阵战栗。
(啊啊,好愉快,想和这孩子多玩一玩。拒绝他、让他苦恼,我也苦恼,大家互相伤害,扯开伤口,弄得血肉模糊──我想多看一看他会怎么出招。)
将有许多人会死吧,这一带将血流成河吧,自己或许也会丧命,但那也无所谓,因为那样还比较愉快──
「本王答应你。」
「────啥?」
迦德莫雅因一旁传来的嗓音而缓缓地歪起了脑袋。
「……革吕耶王,您刚才说了什么?」
「迦德莫雅福音局局长,本王说答应。」
双方迸射出火花。迦德莫雅眼中有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但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是我吧。」
「不过,军事方面则由本王负责,基于这一点,我认为应该接受这个提议。」
革吕耶坚信此时为抽身之时。
时间上变得不利,且此地为帝国领土,先回到领地的大皇子•迪米崔欧的军队当得知情况后,可能会掉头回来。
(虽然说撑下去的话,也可以制造居民和雷贝堤亚军同战的局面,但届时维恩王子应该会运用居民来扯我军的后腿,企图延长战争。)
对迦德莫雅而言,应该正满心期待事态演变成那样,但革吕耶却根本不打算随她的疯狂行径起舞。
「真头疼呢……」
迦德莫雅认为革吕耶心意已决,暂时考虑了一下,死心地说:
「……只卖出额外的部分,并且直到居民夺回都市为止,我军都不会解除阵形。」
「本王无所谓。」
「我也是。」
维恩笑著伸出了手,道:
「革吕耶王、迦德莫雅局长,晚辈由衷感谢两位鼎力相助。」
◆◇◆
两名皇子于米尔达之中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
双方分为镇压都市的战力,以及从外部击溃敌军的战力,于都市内外的两战线上交战。
都市外部的战况由二皇子•柏德路修占了上风,这或许可说是理所当然,曼弗雷德皇子方虽然奋战了,但士兵的基础能力原本就不同。
另一方面,于都市内部则由曼弗雷德皇子方居于优势,这是由于他事前私下获得了都市内部的地理资讯,并与部下们共享情报。他运用既有的防卫设施等等,巧妙地击退了柏德路修的兵力。
于这一进一退的攻防之中,葛伦于外围扬声道:
「全军,随我来!攻破敌方的防御阵形!」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众士兵跟随骑马于前方冲刺的葛伦,宛如一枝箭矢刺向敌阵。
「在前方的人就是将领!快阻止他!」
敌人嘶吼道,葛伦的巨剑则横扫而去,连带这道叫声一同击溃敌兵。
「你们这种货色哪有办法阻止我!」
两列,继而三列,葛伦等人逐渐冲进敌阵深处。
「队长!我军马上就要突破敌阵,从后方冲出了!」
「很好,就从后方打散他们的阵形──」
正当葛伦讲到一半时,忽然停下了马。
「队长!?」
部下不知发生何事而往后一望,葛伦则瞪视前方几秒钟后,说道:
「……改变行进方向!从敌阵侧面冲出去!」
「是?……全、全军跟随队长!」
葛伦的部队原本笔直冲刺,却在这时转了一个弯,往另一方向前进。
史传格则从原本即将遭葛伦突破的阵形后方凝望著这一幕。
「……被发现了呀,真可惜。」
葛伦原本打算突破的是史传格刻意布下的、容易突破的部队,他计画透过这支部队诱出敌方主力,并以安排在阵形后方的陷阱抓住他们。
「不过算了,这样就让棘手的葛伦往旁边去了。传令让中央部队往前二十步,对战场施加压力。」
「遵命!」
史传格接二连三地对部下下达指示,并同时思考著战略。
(战况不佳呢……)
虽然原本就明白了,但与柏德路修军正面作战果然不利于我方,虽然在都市内部努力奋战,但那也无法持久吧。
(应该去建议说趁损失还少时撤退吗……若说有无逆转机会的话,就要看西方山丘上的雷贝堤亚军怎么行动了……)
他瞄了西方一眼。
「──嗯?」
见到有数千人跑下山丘。
「雷贝堤亚军出动……不对,等等,那是……!?」
不对,雷贝堤亚教的军队如今依然于山丘上列阵,跑下山丘的一行人高举的是──米尔达的旗帜。
「……是这样啊!维恩,真有你的!」
史传格立刻喊道:
「向曼弗雷德皇子传令!现在马上准备停战!就说下金蛋的鸡回来了,希望和我等谈判!」
◆◇◆
「实际上,就算到让米尔达居民人人皆兵为止都很顺利,在那之后他们能击退皇子军吗?」
「不,没办法吧。」
当执行计画前,维恩满不在乎地回复了洛薇蜜娜的问题。
「三万之中,男性占一半的一万五千,再扣除老人小孩、士气低落的人、无法认同方针转向夺还都市的人之类,能作战的男人能有五千人就不错了。而且,他们全部都是商人出身,并无战争经验。能从雷贝堤亚军购买到的武器量大概也只有三千人份,就算开战也只会被击溃吧。」
「那么。」
「不过,还是能打仗。」
维恩说道。
「对皇子们而言,米尔达是会下金蛋的鸡,一想到之后的收益将减少的话,就会失去干劲。但毕竟他们正彼此对峙中,也无法悠哉地说要抓住来杀他们的米尔达居民。」
「……」
「而且,居民后方还有好整以暇的雷贝堤亚军虎视眈眈,这么一来,皇子们就会更加苦恼,因为不管情况怎么演变,他们都会有所损失。」
接著,维恩耐人寻味地一笑,道:
「所以,他们只能回应我们的鬼主意了──」
当日薄西山时,片刻宁静造访了米尔达一带。
三方缔结了停战协定,皇子两军位于都市不远处扎营,米尔达居民则以不关闭城门为交换条件,允许回到都市之中。
「……维恩王子,真有你的呢。」
此处为柯西默府邸其中一个房间,在场共有五名男女,洛薇蜜娜、柏德路修、曼弗雷德、柯西默与维恩。
「竟然用这种方法让我们坐到谈判桌前。」
当柏德路修恨恨地说完,曼弗雷德也接著道:
「刻意让我们交战,削弱军力后才提出谈判啊,用说的虽然很单纯,但还真是被你吓了一跳呀。」
曼弗雷德虽然试图露出一如往常的装腔作势笑容,却因为疲劳而笑得无力。
「然后,你接下来打算怎么让我们放下干戈呢?」
听见这个问题,维恩则状似心痛地摇了摇头,道:
「有关这件事,看来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误会?」
维恩说:
「话说回来,为何皇子必须和米尔达相争呢?」
「你说为何?就是……」
「迪米崔欧皇子遭人暗杀未遂,那真的是米尔达的阴谋吗?」
闻言,柏德路修与曼弗雷德的表情受到了震撼。
所有人的认知皆为暗杀未遂一事只是藉故攻打米尔达的刻意刁难,但维恩却一语道破这一点,企图使他们失去正当理由。
「首先,我并未受到不当拘禁,如两位所见,我乃自由之身。」
「……的确如此。」
柏德路修于内心咬牙切齿地想「倘若他受到拘禁的话,反倒还不会变成这种状况」。
「接著,串通西方大陆一事也毫无根据,过去虽然有过,但已经更替掉身为万恶根源的总督了。」
「这太奇怪了吧。」
曼弗雷德提出了异议。
「那现在在西方山丘上布阵的雷贝堤亚军是什么呢?他们赶来救援不正是米尔达串通西方的证据?」
闻言,维恩笑著道:
「哎呀,那个的原因在我。」
两名皇子不约而同地露出「啥?」的表情。
「我之前遭到拘禁的消息好像也传到西方了呢,所以他们担心身为选圣侯候补的我的人身安全,就赶来救援了。当然,他们顺道来帮助米尔达居民也是事实呢。」
这真是一个牵强附会的藉口。
然而,这却因为维恩与迦德莫雅等人的策划,而成为了事实。毕竟,前来援助虔诚的选圣侯候补,而不仅是拯救商贾之都,还比较师出有名。
「……那么,暗杀未遂事件要怎么办?目前还没抓到犯人吧?」
「我想你该不会想说我或柏德路修是犯人吧?」
柏德路修恶狠狠地瞪著维恩,不许他继续遁辞推诿,而曼弗雷德则在一旁厚颜无耻地道。
维恩则对著他们别有深意地一笑。
「我很在意这件事,所以一直在思考犯人为什么要引起这个事件。」
「……什么意思?」
「我也和柯西默市长谈过了,都市的警备几乎滴水不漏,各宅邸又安排了私人护卫,要跨越这些障碍进行暗杀相当不切实际。」
「不过──」他接著说道:
「有一个可能执行的人物,那并非我、柯西默市长、柏德路修皇子、曼弗雷德皇子或洛薇蜜娜皇女。」
闻言,曼弗雷德恍然大悟,道:
「……该不会。」
维恩点了点头。
「没错──那一切都是迪米崔欧皇子自导自演,这就是事件的真相。」
此时,柏德路修站了起来,厉声大吼:
「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什么?当然就是制造这个状况啊。蒙上嫌疑的米尔达垮台,两位皇子的军队疲惫损伤,假设他带军回来,击退两位皇子的话──你们想想,他就能获得帝位和米尔达,这不正是迪米崔欧皇子一人全赢的局面吗?」
而维恩当然丝毫并未这么想,毕竟,迪米崔欧原本就是代替自己中毒昏迷的。
「我听维恩王子这么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呀。」
此时,洛薇蜜娜开口道:
「但我忽然想通了,大皇兄他一定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皇子会谈成功吧,正因为如此,才会像那样不愿好好沟通,一直主张帝位是自己的……你们俩不这么想吗?」
而透过她这一番话,两名皇子终于意会过来了。
(他们该不会想把所有责任……)
(都推给迪米崔欧……!?)
(如你们所想────!)
维恩于心中不怀好意地窃笑。
(反正你们俩也不打算让皇子会谈成功,所以打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吧,这事需要一个可嫁祸责任的冤大头。)
皇子会谈是一场召集了众多达官显宦,并盛大举行的活动。
倘若毫无结果的话,受邀宾客与帝国人民必将傻眼地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正因为如此,当会谈失败时,需要提出一个原因。
将原因推卸给迪米崔欧。
皇子会谈失败、暗杀未遂事件、两名皇子大动干戈,乃至于明天天气不好,种种一切都是迪米崔欧的错。
大家一起合谋制造出这项事实吧──就是这么一回事。
毕竟,迪米崔欧不在现场,尽管他拥有出席的权利,却擅自回去领地了。既然他并未出席,无论遭人扣上多少罪名,也不可能反驳半个字。
「……站在米尔达的立场上,将充分补偿原本不希望开战的两位,此外,今后将避免与迪米崔欧皇子有所往来。」
柯西默不著痕迹地插嘴道。这宣示米尔达将提供他们于本次战役中花费的金钱,并且今后将不隶属于迪米崔欧派系。
(……要是我拒绝的话,曼弗雷德就反而会接受吧,而且迪米崔欧也不会想和我合作,我的势力可能会遭到孤立。)
柏德路修搜索枯肠时,曼弗雷德也于一旁怀著同样心思。
(就算我拒绝这提议,并和柏德路修合作再度攻陷米尔达,之后还是会发生争夺战。这么一来,获利的就是迪米崔欧了吧。而且,我和柏德路修才刚打了一仗,难以立刻建立合作路线。)
两人思考了一段时间。
最后终于得到了结论,而且无独有偶恰好相同。
「……好吧。」
「我接受这个提议。」
闻言,维恩则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道:
「我就相信两位一定会这么说的。」
几天之后,柏德路修、曼弗雷德与洛薇蜜娜联名发表皇子会谈并未得到结论,且原因在于迪米崔欧,并强烈谴责其行径。
迪米崔欧方当然也加以反驳,但联名声讨的效果极大,导致迪米崔欧大失人望。
因此,始于皇子会谈的一连串事件暂且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