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璐朵梅里亚提出要和我们这边会谈……”
维恩坐在执务室的椅子上,托着腮帮子,烦恼地呻吟着。
“妮妮姆,你认为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
“妮妮姆?”
“啊,抱歉,刚才稍微发了一会呆。”
妮妮姆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失态一样甩了甩脑袋。
“卡璐朵梅里亚的目的吗?”
根据列贝提亚教派来的使者所说,卡璐朵梅里亚想要和维恩讨论的,是关于纳特拉和列贝提亚教的未来的事宜。
纳特拉的摄政王子维恩在纳特拉自不必说,卡璐朵梅里亚也是代替老迈的圣王运营列贝提亚教的人。所以实际上,这相当于双方的首脑会谈。
卡璐朵梅里亚此次前来自然不会是闲聊,必然是有重要的内容。
“按照常理考虑,她应该是来拉拢纳特拉的。”
“毕竟帝国的内乱已经决出胜负了。”
制霸大陆东部的安斯沃多帝国、大陆西部的实际支配者列贝提亚教,被夹在这两大威胁的中间地带的正是纳特拉王国。
自从维恩摄政以来,一边以一种绝妙地平衡保持着与东方和西方的距离,一边扩大着自己的势力。
这是通过维恩和西方诸国的努力外交和在内乱的帝国政局中周旋才能达成的。
但是,在前些日子,帝国的皇女露薇尔米娜登上了皇位,终结了内乱。一旦帝国恢复稳定,会再度对西方诸国生出野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接下来的大陆局势将会再度发生变化,继续沿用之前的做法已经不行了——这是包括帝国在内的所有国家的共识。
而卡璐朵梅里亚与维恩的会谈,恐怕正是西方诸国采取的措施之一。
“纳特拉所处的位置是联结东西方的三个出入口的北之路口。不管是对于东方还是西方而言,纳特拉都是占据了出入口的麻烦国家。”
“但是,如果将其拉拢为同伴的话,就能成为牵制敌方的便利手牌。”
“没错,对于帝国来说,纳特拉是西进战略的跳板,对于西方诸国来说,纳特拉是防御帝国的盾牌。而纳特拉对于双方而言只是如盗墓贼放进墓穴的金丝雀一般,就算用坏了也不会很心疼。”
“乘着帝国内乱扩大自己势力的后果,就是同时被两边视为可能的障碍了呢……是不是做过头了?”
维恩耸了耸肩。
“本来一口气就能吹飞的小国,现在能被双方认定为拥有拉拢价值的国家,这也不算坏呢。”
“不过麻烦还是不会变少的。”
“嘛,这也确实。”
维恩苦笑着继续说:
“但是,我也认为妮妮姆你所料不会错,卡璐朵梅里亚这次前来会谈,应该是想迫使纳特拉与帝国决裂,明确表明自己站在西方的立场。”
“虽然之前一直在避免回应立场问题,但是现在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吧?”
“没错,如果仍然无法让我们成为西方的友军的话,那就只能将我们切除了。”
“在这种情况下,西方应该会在帝国整备好之前采取行动吧。”
如果将纳特拉视为了明确的敌人的话,西方诸国应该会想在帝国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征服纳特拉,让这里成为抵御帝国的防线。
即使纳特拉已经比以前强大了,仍然不可能胜过团结起来的西方诸国。
“当然,帝国也不会坐视作为同盟国兼缓冲地带的纳特拉灭亡……但真到了那时候,也不知帝国的援护能否赶得上啊。”
帝国如今疲惫不堪,难以判断他们要什么时候才能行动自如,若是将希望都寄托在帝国身上,是很危险的。
“如果拒绝会谈的话,恐怕无法避免和西方诸国的全面战争,既没有胜算,也不能指望帝国的援护…….那么,就只能顺从西方了吗?”
妮妮姆一脸无法释然地说道。
西方诸国常年以来奴役迫害弗拉姆人,如果纳特拉可能会倒向西方,作为弗拉姆人的她不由得担心起这会对纳特拉国内的弗拉姆人造成什么影响。
“话说,妮妮姆,你还记得斯特拉格和我们说过的吗?露薇尔米娜必定要宣示武威。”
“当然还记得……啊,是这样啊。”
妮妮姆皱起了眉。
“倒向西方的纳特拉,对于帝国而言是个可以轻启战端的对手。”
“我觉得,卡璐朵梅里亚的目标有可能就是这个。”
西方诸国害怕的,是帝国的矛头对准自己。
帝国所想要的,是一个即使是疲敝的自己也能收拾的了的对手。
两方的思绪结合到一起,纳特拉便变成了那个牺牲品。
对于西方诸国而言,纳特拉原本就是帝国的盟国,如果不采取什么措施,必然会变成敌对关系。就算纳特拉被帝国狠狠地收拾了一顿,于西方诸国而言也没什么损失,反而因帝国已经达成了宣示武威的目的而减少自己的国家被盯上的几率。
对于帝国而言,纳特拉原本就是帝国西进政策的踏板,是本来预定要吞并的国家。如果纳特拉倒向了西方,成为了背叛者,更是会让帝国得到大义的名分,就算对其出兵也完全名正言顺。
“倒向西方的话就会被帝国击溃,倒向帝国的话就会被西方击溃……”
“或许两大阵营在击溃纳特拉这件事事上出乎我们意料的已经达成了密约也说不定。”
“这可真是让人笑不出来的情况啊……”
毫不夸张的说,这是关乎纳特拉生死存亡的重大危机。
不过,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这个结论是对帝国方的情况非常精通的这二人才能得出的,在纳特拉国内,应该没有其他人能想到这一步。目前,大部分纳特拉国民因为对维恩支持的露薇尔米娜登上皇位这件事,感觉纳特拉会进一步的繁荣,因此充斥着喜悦。
“当然,我们也无法百分百正确的预知两方阵营未来的行动,可能对于露薇尔米娜而言,纳特拉的沦陷是无法等闲视之的致命打击,即使勉强也会全力援护纳特拉,也可能对于西方诸国而言,他们会迫切需要纳特拉这面盾牌,会在帝国进攻时全力支援纳特拉。”
维恩继续说道:
“而且,根据我的——除了像卡璐朵梅里亚这样的极少数人,双方阵营的大部分恐怕都在动摇中。”
要要拉拢纳特拉,还是将其击溃?
是和对方的阵营合作,还是不合作?
如果前方是损失和利益两种选择,人们才能轻易的做出抉择。如果两个选择都有可能得利,大部分人就会犹豫不决,思考哪边好处更高。
“露薇尔米娜成为帝国的皇帝,对于各方势力都是出乎意料的情况。各势力现在应该都处于混乱中,或者刚刚才开始思考下一步吧。这样想来,卡璐朵梅里亚行动实在是快过头了。”
“……很有可能是她的独断专行,实际上并没有和西方各国通好气呢。”
在大部分人都在动摇时,卡璐朵梅里亚却已经早早地决定了自己该怎么做,并付诸行动,试图将时代的潮流导向自己希望的方向。
“正因为如此,卡璐朵梅里亚是个厉害的家伙,但也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有可乘之机。”
维恩笑了。
即使在这样的困境中,他的笑容仍然满溢着自信和傲慢。
“你具体打算怎么做?”
“首先接受和卡璐朵梅里亚的会谈,对方应该准备了拉拢纳特拉的交涉材料,从交涉材料中,我们可以推测出对方的意图。”
如果维恩的推测是正确的话,那卡璐朵梅里亚是无法给出其他西方国家的价码的。
所以,对方究竟是想击溃纳特拉,还是想拉拢纳特拉。从对方给纳特拉开出的价码中,可以大致推测出来。
“如果卡璐朵梅里亚开出的条件对列贝提亚教不痛不痒,那说明对方是打算舍弃纳特拉了。反之,如果她开出的条件对于列贝提亚教也是大出血,那对方便应该是真心诚意地想要拉拢纳特拉。”
话虽如此,但维恩的表情却逐渐严肃了起来。
“嘛,但对方那个女人,卡璐朵梅里亚说不定会开出开玩笑似的奇怪交易……”
“难以通过利害得失来预测的对手可真是麻烦呢……”
虽然身为列贝提亚教的重镇,但卡璐朵梅里亚却有着破灭般的性格。她来到纳特拉之后会说什么做什么,就连维恩也难以预测。
“如果能确认对方是想舍弃纳特拉,我们该怎么做?”
“我认为,这种情况下,和西方诸国的战争是无法避免的。应该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和帝国暗中交涉,请求援护,如果可以的话,尽可能对西方诸国做一些妨害工作。”
“那么,如果对方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拉拢我们呢?”
“倒向西方。”
妮妮姆的表情一凝。
随后,维恩对她微微一笑。
“然后偷偷和帝国内通,看准时机卖身给帝国。”
“……也就是说,不管是哪种可能性都还是要倒向帝国?”
维恩点了点头。
“没错,我对如今的帝国强大没有丝毫怀疑,就算西方诸国团结起来,也是赢不了帝国的。”
维恩认为,帝国的强大之处不仅在于他的军力。还在于不以身份而是以能力至上的风气、将征服的国家的人才和文化吸收的柔软政策。所以帝国能源源不断地产生新的技术和构思、有通过变革现有体系让帝国进一步强大的肚量。因此,即便现在帝国已经变成了如此强大的大国,但帝国实际上仍然在成长期。反观僵化的西方诸国,迟早会被帝国拉开更大的差距。
“如果帝国的新皇帝是个无能之辈那另当别论……”
“但现在的帝国仍然会继续顺利成长吧。毕竟新皇帝可是洛娃啊。”
“正是如此。”
熟知露薇尔米娜的能力和性格的二人,瞬间就得出了完全相同的结论。
“但是,即便最终的结果会是帝国的获胜,途中的路径也有很多,有纳特拉存续的道路,也有纳特拉破灭的道路。我们当然要探寻纳特拉存续的道路,为此,要暂时对西方诸国摆出支持西方的姿态。”
听了维恩的解释,妮妮姆终于理解并安心下来了。
她知道,自己身为维恩的辅佐官,应该站在中立的立场上才对。但是这毕竟是可能关乎纳特拉国内的弗拉姆人存亡的问题,她无论如何都无法保持公正客观的冷静。特别是现在族内已经有有不详的火苗在闷燃,如果这时候再受了什么刺激……
“…………!”
这个瞬间。
妮妮姆莫名感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的预感。
“……维恩,我们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遗漏的地方?”
维恩歪着头思考了数秒。
“现在也想不出有什么明显遗漏,你有什么特别在意的地方吗?”
“具体是怎样我也说不上来,但……”
妮妮姆感觉答案已经到口头了,但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形成语言。
看着皱眉的妮妮姆,维恩又重新思考了一遍,但也没想出什么来。
“对不起,只是有种暧昧的预感。”
“没关系。到会谈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我们说不定还能有什么别的发现,再调查一遍相关的情报吧。”
面对维恩的提议,妮妮姆点了点头。
◆ ◇ ◆
会谈的准备正在顺利地进行着。
日常的调整和食膳的安排都已经就绪,只等卡璐朵梅里亚到来。
“呼……”
负责会议相关的杂务的妮妮姆终于松了一口气。会谈的结果固然重要,但如果还没开始谈就出现谬误的话就太不像话了。
“但是,到头来还是不明白啊……”
在那之后虽然试着查证了好几次,可妮妮姆一直在为会谈的准备忙的不可开交,无法投入过多的精力,所以最后还是没弄清楚当时心里的不详预感究竟是什么。
也许那真的只是错觉?
不过都已经到了这个阶段了,再去在意那些也没用,倒不如干脆觉得预感落空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正当妮妮姆这么想着的时候,莱文出现在了妮妮姆的面前。
“妮妮姆,和那位支援者的会谈已经准备好了。”
“……居然是在这个时机吗?”
支援者——支持弗拉姆人独立的谜一般的人物。
在梦想着独立的年轻族人中很受欢迎,在妮妮姆他们眼中是策划分裂的危险的敌人。
虽然有必要和他见一面以探明其真身,但真没想到他会在卡璐朵梅里亚到来的这个时间点会面,不由得令人生疑。
“确切地说是在和卡璐朵梅里亚的会谈结束之后……你那边可以吗?”
“没办法,那家伙是不能不去见的……明白了,我会抽出时间来的。”
妮妮姆压低了声音与莱文交谈。
“对了,莱文大人,族内的集会怎么样了?”
“……虽然我也不想表露我无能的一面,但现在情况确实很严峻呢。”
为了压制弗拉姆人独立派的气焰,莱文采取了行动,但看来情况并不理想。
有了妮妮姆这一始祖血脉作为旗帜存在,很多弗拉姆人常年以来一直压抑在心中的再建属于弗拉姆人的王国的梦想再一次被点燃了。
点燃的火苗不但没能被压制住,现在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
“果然还是让我也公开作为反对派来行动起来比较好?”
“……是呢,也许我们确实有必要改变一下做法了。”
莱文露出了苦恼的表情,点了点头。
“在确认了支援者的身份之后,我们再重新商量一下吧。”
“好的……幸好在这种情况下,我和莱文大人能站在同一战线上。”
“真是的……”
族长莱文和拥有始祖血脉的下任族长妮妮姆,如果这二者对立,那部族就没有团结的可能性了。在这一点上,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呢。
(探究卡璐朵梅里亚的目的,揭露支援者的真身,摸索夹在东西之间的纳特拉的生存之道……)
在堆积如山的课题面前,抱着越来越多的不安,妮妮姆迎来了会谈的日子。
◆ ◇ ◆
福音局局长卡璐朵梅里亚。
根据文献记录,她应该已经五十多岁了,但外表看上去却像二三十岁那么年轻。有说她其实是承袭了名字的另外一个人,也有说她是使用了魔法,但这些说法的真伪至今无法判明。
虽然是女人,却仍然能成为列贝提亚教的重镇的她,以卓越的政治手腕被广为人知。
代替年老的圣王实际运营着列贝提亚教,据说在她就任福音局局长之后,列贝提亚教的影响力有了飞跃性的增长。
这样的一位大人物,到访了纳特拉。
这样的消息在纳特拉国内广为流传,并被国民视为西方诸国的善意接受了。
纳特拉的血脉虽然来自西方的古国,但因为历史上的种种原因,纳特拉长期处于与东方更亲善的立场上。但自从维恩摄政后,虽然与西方国家也有过战争,但在他的外交手段的推动下,与西方诸国的交流日渐增加,从普通国民的视角来看,纳特拉和西方诸国的关系无疑正在逐渐改善。
正当双方关系逐渐改善的关头,西方的使者卡璐朵梅里亚居然主动到访,自然也被群众视为是善意的象征。
“好久不见了。王太子殿下。”
“欢迎来到纳特拉,卡璐朵梅里亚。”
纳特拉王国的代表维恩。
列贝提亚教的代表卡璐朵梅里亚。
在包含妮妮姆在内的随从们的见证下,两人的会谈在表面上一片祥和的氛围中开始了。
“从古都卢山一路颠簸至此,您应该累了吧?”
“确实呢,毕竟以前我从来没有到过纳特拉,这一趟旅程走的是以前从未走过的陌生道路……不过,虽然说出来有点羞耻,我一路上都在期待着传闻中的纳特拉是个什么样的国家,所以,心里很是激动。”
卡璐朵梅里亚保持着微笑。
“比起疲劳,还是能亲眼看到纳特拉这个国家的喜悦更胜一筹。”
“哎呀哎呀,身为纳特拉的代表,您的话语可真是令我感到荣幸啊。”
维恩也笑着应和。
“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在纳特拉尽情参观……但是,为了您着想,我还是建议您在入冬之前回去。”
“是因为据说连影子都会被冻结的纳特拉的冬日吧?确实,虽然现在季节上才刚入秋,但我已经能感到深不见底的寒意了。”
“没错呢……真是的,如果能用绳子来抓住四季的话,我国绝对不会放开春季的缰绳的。”
“嘛,您要是这么说的话,冬天可是会翻脸的呢。”
“哎呀,所以这番话希望您能保密,万一被冬将军给知道可就不好了。”
二位代表一同笑了起来。
——那是丝毫不输纳特拉冬日的冰冷笑容。
“那么,既然如此——我们就更应该早点把要事给解决了。”
然后,卡璐朵梅里亚切入了正题。
“像殿下这样的聪明人,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帝国新皇帝即位对情势带来的影响了吧?”
“当然了。百姓们也都很高兴,毕竟被握住缰绳的长久春日即将到来了。”
“那真的是春日吗?”
卡璐朵梅里亚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连在一旁旁观的妮妮姆都不禁一窒,在正面与卡璐朵梅里亚相对的维恩,此刻内心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帝国很强大,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强大了。但就算是这样强大的帝国,也有他警戒的东西。”
“你是指西域诸国的团结吗?”
“不,帝国警戒着的——————是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卡璐朵梅里亚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虽然从立场上我不大好公然说这话,但是对于帝国而言,西方诸国是虽然精于算计,但却只要他们花费足够时间、物力、金钱就可以战胜的对手。就算他们会为了这笔花费而头疼,事态应该也不会陷入超出他们所料的意外之中吧。但是你不一样,王太子殿下。”
“……”
“以你至今为止积累的功绩,你毫无疑问是可以留名大陆历史的英雄,是时代的宠儿,如果是您的话,也许能战胜帝国。”
“您对我评价过高了。”
维恩断然推辞。
“我并不是魔法师,就算能在局部一时胜过帝国,但国力的巨大差距就在那摆着呢,纳特拉是不可能与帝国抗衡的。”
“或许确实如此,但重要的是,有很多人相信你能战胜帝国这件事。”
卡璐朵梅里亚紧咬不放。
“我等西方诸国自不必说,帝国的内部也有很多反帝国的火种。对于这些人而言,你很有可能能作为一面反抗的旗帜。在你们之间产生各种各样的联系之前,帝国可能会想将你除掉。”
“即便我是同盟国的王子?”
“嗯,没错,说不定他们很快就会从背后刺向掉以轻心的你,然后帝国统一大陆的道路就畅通无阻了。”
听着卡璐朵梅里亚的话语,妮妮姆的内心不禁为之战栗。
尽管她和维恩一样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倒向帝国,但在卡璐朵梅里亚精妙的挑拨下,内心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动摇。
“怎么样?王太子殿下。你不觉得凛冬的獠牙正在逼近吗?”
房间的空气很沉重。
不知何时起,这里变得如同深重的泥潭一般。
“——即便如此。”
在这片泥潭中,维恩依然保持着毫不动摇的态度。
“纳特拉王国也并没有其他选项吧?就像我之前所说的,以纳特拉的国力,是不可能与帝国对抗的。”
“如果只靠纳特拉的话,那确实如此呢。”
卡璐朵梅里亚说道:
“但如果把西方诸国的军队全部交给您指挥,事情就不一样了吧?”
“————————”
就连维恩都愣住了。
在一旁围观的其他随从不仅吞了吞唾沫,然后后知后觉的发觉了,这场会谈将决定大陆的未来。
“……这种事情,太不切实际了。”
在一阵沉默后,维恩摇了摇头。
“我的威信和位格都不够,西方诸国不会将军队交给我这样的毛头小子指挥的。”
“有王太子殿下英雄般的功绩在,威信是不成问题的。”
然后,卡璐朵梅里亚继续说道:
“至于位格——只要您就任选圣侯,那就足以弥补了。”
选圣侯。
列贝缇亚教的顶点是圣王,而选圣侯则是支撑圣王的干部。因为圣王是从选圣侯之中选出的,所以选圣侯也可以说是圣王候补。
而且选圣侯不仅拥有着列贝缇亚教的权力,同时多半也是王侯贵族之类的俗世权力者。同时同时拥有神之世界和人之世界的莫大权威的他们,无疑是大陆西部的支配者。
在之前,维恩就作为选圣侯候补被提名过,但因为种种原因,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但是——
“你是认真的吗?卡璐朵梅里亚大人?”
“我可没有在开玩笑,王太子殿下。”
确实如此,对方应该是认真的。在一旁候着的妮妮姆如此想到。
卡璐朵梅里亚是作为列贝缇亚教的使者。正式公开地造访纳特拉的,所以她的发言当然也会作为官方的记录被保存下来。就任选圣侯这种发言自然是不可能在这种场合下因为一时兴起而提出来的。
如果以常理考虑的话,就是对方将帝国的跃进视为危险,所以想要收买维恩吧——
(但是,如果就这样直接接受,危险性太大了。)
毕竟对方可是那个卡璐朵梅里亚,要是给大陆各位权力者做个捉摸不透程度的排行榜,这家伙绝对名列前茅。
“……让我就任选圣侯这事,已经取得其他选圣侯的承认了吗?”
维恩似乎也抱着和妮妮姆同样的疑问,慎重地问道。
就任选圣侯的条件有好几个,但对现在的维恩来说最重要的条件是,包括圣王在内的选圣侯半数以上的承认,只有圣王和其心腹卡璐朵梅里亚推荐的话,是很难成为选圣侯的。
根据维恩的推测,卡璐朵梅里亚来访纳特拉应该只是个人的独断专行,并没有取得其他选圣侯的理解——
“嗯,虽然没有全员通过,但也取得了过半数选圣侯的承认,所以没有问题。——证明的文书在这里。”
这份推测,在卡璐朵梅里亚的话语之下崩坏了。
(这未免太快了吧……!)
妮妮姆战栗了。
眼前的文书应该不可能是伪造的。
是因为帝国内乱结束的影响,促使卡璐朵梅里亚能迅速说服各位选圣侯吗?毕竟不管是谁成为了皇帝,东西之间的对立都是必然的。
还是说卡璐朵梅里亚可能是判断出了帝国的内乱即将终结,提前做好了让维恩就任选圣侯的准备呢?
不管是哪种情况,这份行动力和判断力都令人惊叹。
(维恩,会如何应对……?)
所有的准备皆已完备,只有维恩一点头,他成为选圣侯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大陆。这样一来,他对外的立场就只能是站在西方这边的,虽然计划要和帝国内通,但——
“能让选圣侯的诸位如此认可,实在是我的光荣。”
维恩说道:
“但是这样重大的事情,不和家臣商量就轻易下决定实在是不妥,希望能给我一些时间。”
这毫无疑问是在拖延时间。面对打出超出预想的手牌的卡璐朵梅里亚,维恩只能摆出正论来取得喘息之机,但这这亦是目前就连他也束手无策的证据。
“嗯,可以理解。”
卡璐朵梅里亚点了点头,但眼中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不过,摄政王殿下也知道吧?现在的形势很紧张,很多事情只有您成为选圣侯之后才能进行,所以不能优哉游哉地一直等下去,请务必在我逗留期间给我答复。”
在看穿了维恩的意图之后,卡璐朵梅里亚也做出了警告,如果维恩一直拖延时间,将会视为对西方诸国的背信。
“我明白了,我会尽早给出答复。”
“我很期待哦,摄政殿下。”
卡璐朵梅里亚仍然保持着微笑。
“冬天马上就要来了。”
◆ ◇ ◆
“额啊……这下难搞了啊。”
结束了与卡璐朵梅里亚的会谈之后,回到了和妮妮姆两人独处状态的维恩终于发出了苦恼的呻吟声。
“就算是我,也没有做好对方会提出让我就任选圣侯这种事的准备啊。”
“姑且确认一下,对方说谎的可能性是?”
“几乎不可能,看来她确实是说服了那几位选圣侯。”
妮妮姆对此也是持相同意见。
但是这样一来,自己的主君就真的距离选圣侯的地位只差一步之遥了。
“一直这么拖延下去是不可能的,倒向西侧还是倒向东侧,必须要在卡璐朵梅里亚停留于此的期间决定好。”
“维恩的方针还是没有变吗?”
“嗯,终究还是要站到帝国那边的。虽然准备了选圣侯的地位这种条件出乎我的意料,但这还不足以将我拉拢到西方诸国那边。”
“顺便问一句,对于要将西方诸国的军队指挥权交给你这个条件,你怎么看?”
“这种麻烦事,谁爱干给谁干去。”
维恩耸了耸肩,回答道。
虽然早就料到维恩会这么回答,但一想到成为将大陆一分为二的战争的总大将的情景,妮妮姆还是不禁有些心跳加速。
不过,妮妮姆立刻就将这样的杂念抛到了脑海的角落里,从感情上来说,她本身就比较偏向东方,更重要的是,维恩对已经定下的方针仍然是毫不动摇。
“只是,嘛,这样的条件会让家臣们相当动摇的吧?”
帝国的同盟国的地位和西方的选圣侯的地位这两块大蛋糕,不管哪方都不想舍弃也是人之常情。家臣之中有偏向东方的人,也有偏向西方的人,已经可以预见到这两方会在接下来的会议上大吵特吵了。
“或许,让纳特拉的政坛陷入这样的混乱正是卡璐朵梅里亚的目的?”
“或许确实如此。总之,这是目前不可避免的麻烦。”
“希望事态能尽快平息吧……”
妮妮姆叹了口气。
◆ ◇ ◆
妮妮姆的期待理所当然的落空了,家臣们还是在会议产生了纠纷。
“真是荒谬!我国自古以来就是帝国的同盟国,更何况维恩殿下和帝国新帝露薇尔米娜素有渊源,如果投向西方,就等于舍弃了至今为止积累下来的一切!”
亲帝国的家臣刚一如此开口。
“不朽的同盟是在国力对等的前提下才能实现的!帝国怀有统一大陆的野心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他们开疆拓土的矛头迟早会对准我国,所以现在应该加深和西方的关系!”
亲西方的家臣便大声反驳。
光是这两个理由就已经几乎互不相让了,在加上对女帝露薇尔米娜这个未知的皇帝的不安,对与家臣渐行渐远的维恩会成为选圣侯一事的警戒,各种各样的思绪席卷成旋涡,在一起纠缠不清。
(真的能在期限内讨论出结果吗……)
察觉到自己将担忧表露在脸上的妮妮姆感觉摇了摇头。眼下的事态不是解决不了。但不能让维恩继续使用自己的强权来解决,导致他在宫廷政治中被孤立。需要巧妙地影响平衡,引导他们得出自己和维恩期望的答案。
为此,必须要竭尽全力——正当妮妮姆如此下定决心时,莱文出现了。
“妮妮姆,我有两个消息。”
“……这次又怎么了?”
最近每次莱文一出现就会带来各种坏消息,看到莱文再次现身,妮妮姆不禁皱起了眉头。
然后,实际听了莱文带来的消息,令妮妮姆的眉间皱的更深了。
“你听说了吗?这次卡璐朵梅里亚来访一事,在纳特拉的弗拉姆人之间成为了重大的话题。”
这也在妮妮姆的意料之中,她也曾担心过万一纳特拉偏向西侧,国内的弗拉姆人该如何是好。其他的弗拉姆人会因西方的来访而不安也是正常的。
为此,现在应该拜托莱文让国内弗拉姆人冷静下来——
“伴随而来的,是维恩殿下要投靠西方,抛弃我等弗拉姆人的传闻。”
“……!”
妮妮姆的怒火与焦躁终于溢于言表。
列贝缇亚教将弗拉姆人视为罪孽深重的人种,当做奴隶对待。
但纳特拉王国却保障了弗拉姆人作为人的权利,与列贝缇亚教的方针截然相反。
所以,如果维恩要投奔西方,为了表示和其他西方国家步调一致,将弗拉姆人舍弃当然是有可能的。
——但实际上,维恩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卡璐朵梅里亚也没有提过这样的条件,那样的传闻是彻彻底底的谣言。
“谣言的源头在哪?”
“有好几个。有的是不喜现下弗拉姆人在国内的发展的势力,有的是渴望独立的独立派弗拉姆人,还有些人只是单纯的担心未来的发展才提出了这样的推测。”
“……看来很难把谣言压下去了。”
维恩本就有先表面上站在西方这边的计划,虽然也预想过这样可能会导致弗拉姆人的动摇,但原以为只要多花一些时间疏通一下,就能抑制住弗拉姆人动摇的情绪。
可是卡璐朵梅里亚的来访速度之快远超维恩的预想,事态迅速演变成了可能会动摇东西方之间平衡的大事件。就在维恩疲于应付时,他的脚底下已经有不安的火种在闷燃。如果此时表明要站到西方那边的话,不知会引起何等的混乱。
(我还是想的太天真了……)
妮妮姆痛切地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现在纳特拉的弗拉姆人原本就很不安定,再加上这样的情况,要平息如今的局面恐怕要耗费相当大的劳力。
(虽说还是有迅速解决问题的办法的)
这个方法很简单,只要维恩一句话,表明自己站在帝国这边,就能让弗拉姆人暂时安下心来。当然,要改变维恩的想法并非易事,但如果妮妮姆强烈主张的话,至少维恩会考虑一下。
(但是……)
这样做可以保障的,只有弗拉姆人的利益。而妮妮姆在作为一个弗拉姆人之前,首先是维恩的辅佐官。从纳特拉整体的利益来看,妮妮姆无法断言直接表明站在帝国那边是对国家有利的。
(该怎么办呢……)
正当妮妮姆苦恼不已时,莱文又继续说道:
“抱歉,妮妮姆,我还没说完呢。”
“……哦对,你确实是说带来了两个消息,那另一个消息是?”
反正大概也不是什么好消息——这么想着的妮妮姆,听到了莱文的回答。
“和那个‘支援者’的会谈日期已经定下来了,是在三天后。”
“……!”
妮妮姆的表情变的严肃起来,数秒之后,她叹息着说道:
“看来对方是特意盯准了这个时机啊。”
“大概确实是这样的。根据目前为止支援者的行动来看,维恩殿下想要投靠西方的传闻广为流传这件事,应该也是他动了手脚。”
“……行吧。我也会按照原计划参加会谈。虽然现在很想把精力集中在维恩殿下和卡璐朵梅里亚的会谈上,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呢。”
莱文轻轻点头。
作为辅佐官的立场和作为纳特拉的弗拉姆人次任族长的立场,按照优先度排序是前者更优先,但后者相关的问题也不容忽视。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在会谈中等着我们啊。”
“至少,不会是能成为我们朋友的人。”
妮妮姆用充满厌恶的语气断言。
她的推测是正确的。
“——那就让我们开始会谈吧,二位。”
三天后。
在惊愕的妮妮姆和莱文面前,卡璐朵梅里亚露出了微笑。
◆ ◇ ◆
这次会谈在城下町一角的某个秘密的建筑物中展开。
之所以选择这么隐秘的地方,理由之一是因为妮妮姆他们不想将这次会谈暴露在明面上。
一旦被其他人知晓了,只会加剧当前的紧张局势。
而另外一个理由是,在关键时刻能够从物理层面上排除掉那位支援者。
(毫无疑问,对方是敌人)
在确定了这样的前提条件下,妮妮姆仔细地进行了会场选址的筛选。她原本就很熟悉城下町,在详细的调查下,很快就敲定了会场,并提前安排好了排除掉对方之后的善后工作。
这样一来,不管来的是什么牛鬼蛇神都万无一失。怀着这样的想法,妮妮姆参加了会谈。
“为、为什么你会……!?”
卡璐朵梅里亚这一冲击性远远凌驾于牛鬼蛇神之上的人物的登场,令妮妮姆哑口无言。
(莱文大人……!)
妮妮姆连忙看向和自己一起参加会议的莱文,但他也惊的呆住了。
卡璐朵梅里亚。她是歧视弗拉姆人的列贝缇亚教的重镇,为什么这样的人物会出现在会场,二人都无法理解。
“为什么要这样问?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卡璐朵梅里亚像恶作剧成功后的幼童般露出了笑容。
“因为我就是弗拉姆人的支援者啊,可爱的大小姐。”
“……!”
没错,是这样的,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的可能性。这里是为了弗拉姆人的两名代表与推动谈判的迷之支援者见面而秘密准备会场,不可能会有无关人士误入。
但是,即便已经理解了这一点,心里仍然在抗拒这一事实。毕竟妮妮姆他们和卡璐朵梅里亚不管是种族还是立场上都是不共戴天之敌。
“虽然成功地吓到了你们让我很开心,但二位要是一直这样的话谈话就进行不下去了,喝点茶冷静一下如何?”
卡璐朵梅里亚的随从准备好了三人份的茶,放在了桌子上。但妮妮姆并没有伸手去拿的意思,代替她行动起来的,是莱文。
“……失礼了,卡璐朵梅里亚小姐,真没想到出现在这里的会是你。”
莱文拿起茶具,含了一口茶。妮妮姆见状心生动摇,但莱文用眼神制止了她。
(妮妮姆,冷静。对方不可能在这里下手)
不管卡璐朵梅里亚有什么意图,既然她亲自前来,那就是想谈话的。所以应该不会这里下毒——就算下了毒,只要妮妮姆活下来了,就能避免最坏的结果。
“请让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莱文,是居住在纳特拉的弗拉姆人的首领。这位是妮妮姆,她是我的继承人,将来会接手我的位置,所以我让她也参与了这次会谈。”
“我是卡璐朵梅里亚。早有听说二位的传闻,你们是支撑着纳特拉王和王太子的优秀臂助。”
“被传闻中的那位卡璐朵梅里亚夸赞优秀可真是让人不好意思啊。福音局局长。”
“……”
妮妮姆在一旁看着已经开始谈话的莱文和卡璐朵梅里亚,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对方可是全大陆屈指可数的骗术师,要是心中慌乱的话,很可能会被趁虚而入。趁着莱文和对方应酬的时候,自己必须取回冷静。
“但是,卡璐朵梅里亚小姐,恕我冒昧,我想再确认一下……你真的是我们的支援者吗?”
“嗯,这当然不会有错了,莱文族长。”
“这是你作为个人采取的行动吗?”
“不。”
卡璐朵梅里亚说道:
“虽然还不能公之于众,但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作为福音局局长采取的行动。”
这场出乎意料的会谈,再次出现了出乎意料的发言。
如果只是卡璐朵梅里亚的个人独断,那至少还在理解范畴内。但她居然报出了列贝缇亚教的名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是为了什么?”
“我等列贝缇亚教一向讴歌爱与和平,宣扬公平与正义。因此,虽然原典上有那样的记载,但我们内部其实对公然将你们弗拉姆人视为奴隶一事有着不小的争议。最近,终于得出了要支援弗拉姆人的独立、恢复你们的地位的结论。”
说到这里,卡璐朵梅里亚露出了妖艳的笑容。
“——当然,这些都是说着好听的客套话。”
“……那你们的真意是?”
“为了对付帝国哦。”
妮妮姆的眉头微微一动。
“正如二位所知,帝国的新皇已经即位了,虽然现在还在疗愈内乱带来损伤,但帝国迟早会入侵西方。为了抵抗帝国的西进,西方诸国必须团结起来。”
“……原来如此。”
这回开口的是妮妮姆。
“也就是说,当帝国西进之时,西方诸国内如我等弗拉姆人那样的不稳定分子倒向帝国的可能性将会变为现实。而弗拉姆人作为奴隶,既是劳动力也是资产,贸然排除掉弗拉姆人不但会引起弗拉姆人的反抗,也是西方的财产损失。最终导致在和帝国开战之前,西方诸国的国力就会下降。所以还不如对我们使用怀柔政策,将弗拉姆人变成可以利用的棋子。”
“您真是明察秋毫。”
卡璐朵梅里亚依旧保持着笑容,肯定了妮妮姆的推测。
“计划中你们弗拉姆人的使用方法之一是,让你们说服维恩王子。在纳特拉国内发言力越来越高的你们要是劝说他站在西方这边,他被说服的可能性将被大幅提高。而万一无法说服他,他还是站在了东方这边,就必须迅速将其讨伐。届时,无论是作为讨伐维恩王子的尖兵,还是这片土地的下一任统治者,我都很期待你们的表现。”
卡璐朵梅里亚毫不掩饰,公然教唆妮妮姆和莱文背叛纳特拉。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想将弗拉姆人当做拉拢维恩的棋子,并在维恩倒向东方时与维恩对抗,最终成为西方抵御东方的盾牌。
“帝国是生活在西方的所有人类的威胁。”
卡璐朵梅里亚笑着说道:
“所以我们应该放下过去的恩怨,携起手来,共同面对这个强大的威胁。”
“——你在说什么胡话!”
妮妮姆的声音明显地带上了怒气。
“妮妮姆!”
从一旁的莱文那边传来了斥责,但妮妮姆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
“弗拉姆人在西方受到了多少虐待,你心里难道没数吗?事到如今,弗拉姆人怎么可能还会为了西方而战!”
“如果有了始祖的直系血脉,就能将这不可能化为可能哦。”
卡璐朵梅里亚的这句话,如同一把精准的扎进骨骼缝隙的利刃一般。
“弗拉姆人始祖的直系,就居住在这个国家,对吧?”
“……!”
“你、在、说什么?”
想要否认,却又说不出话来。卡璐朵梅里亚的视线笔直地注视着妮妮姆——被发现了。
不,说到底妮妮姆是始祖直系这个传言本来就是所谓的“支援者”传出去的,所以身为支援者的正体的卡璐朵梅里亚不可能不知道真相。
“始祖的直系——只要打出这个旗号,弗拉姆人就肯定会服从。即使对方是视若仇寇的西方,他们也能与其联手吧……始祖血脉能留存至今,简直是个奇迹,我相信,这奇迹就是为了让大家一起跨越血淋淋的过去而存在的。”
妮妮姆恨不得立刻踢开座位,往这女人的脸上狠狠地来一拳。
但是不行,做不到。妮妮姆握紧拳头,咽下涌上喉咙的怒吼,努力编织着话语。
“……假如,我是说假如——始祖血脉真的存在的话,我们为什么要投靠西方?将大家团结起来之后投奔帝国不是更好吗?”
“呵呵,真像是在帝国有很多朋友的你会说出的意见呢。”
卡璐朵梅里亚挑衅的话语,反而让妮妮姆增添了几分冷静,同时确信了自己果然被仔细调查过这一事实。
“但是,在帝国是没有弗拉姆人的未来的哦。”
“你这话又有什么根据?”
“因为东列贝缇教的存在。”
卡璐朵梅里亚说道:
“你们也知道的吧?东列贝缇亚教是从列贝缇亚教中分裂出去的,主张我等列贝缇亚是扭曲神的教义的叛教者,自己才是真正的神之信徒。——当然,就我的立场而言,我也不能不说他们才是扭曲教义的叛教者呢。”
卡璐朵梅里亚半开玩笑的语气并没有让妮妮姆来莱文脸上出现一丝笑意。但卡璐朵梅里亚很享受二人这样的发言,继续说道:
“但是从东列贝缇亚教分裂出去的经过来看,他们是将教典视为不容篡改的绝对真理的。也就是说,对他们来说,弗拉姆人是必须永远视作奴隶对待的人种。而对于你们弗拉姆人而言的不幸事实便是,现在统治大陆东部的帝国和东列贝缇亚教走的很近。”
“……帝国采用的是不管人种如何,只要能力优秀就能得到重用的方针。”
“虽然现在还是这样的,但如果帝国完成了大陆统一,他们一定会让东列贝缇亚教成为正教,以取代我等列贝缇亚教。届时东列贝缇亚教的影响力会有飞跃性的提升,他们的教义将会传遍大陆的每个地方,到了那时候,你觉得帝国还会保护弗拉姆人吗?”
“……”
妮妮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脑海中浮现出友人露薇尔米娜女帝的身影。虽然不认为露薇尔米娜会想要镇压包括妮妮姆在内的弗拉姆人,但妮妮姆心里也清楚,当国家这个庞然大物开始向前运动时,就算是国家的领导者也难以对抗它产生的浪潮。所以不可能断言帝国不会走向排斥弗拉姆人的未来。
然后,卡璐朵梅里亚亮出了盖伏着的最后一张牌。
“我们这边已经做好了修改教典、改善弗拉姆人待遇的准备了。”
“什——”
妮妮姆和莱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西方诸国对弗拉姆人歧视,来源于列贝缇亚教的教典。
教典上之所以会歧视弗拉姆人,是因为过去弗拉姆人相关的历史问题。但是,普通百姓都不知道发生过那样的历史,只是因为“教典上是这么记载的”,所以会去歧视弗拉姆人。他们发自内心的相信,只要“教典上是这么记载的”,那么歧视就是正当的,将对方作为奴隶对待也是正当的。
但是反过来说,只要教典上修改了相关内容,那么这个“正当”就会消失。
当然,对于西方诸国的人民从小对列贝缇亚教的教义耳濡目染,就算教义变了,因为之前的教义而养成的习惯和意识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改变——但是到了下一代,或者再下一代,效果就会显现出来了。
“……刚才,你没有在说谎吧?”
莱文的声音中渗透着期待与焦急-
“那当然不可能是谎言,有圣王和选圣侯联合署名的誓约书在呢。”
卡璐朵梅里亚毫不犹豫的回答。
“不用我多说你们也清楚,东列贝缇亚教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说来也讽刺,正因为列贝缇亚教是堕于世俗,能为了利益歪曲神圣的教典的宗教,他们才有恢复弗拉姆人地位的可能性。
“那么,你们的选择是?”
是迎合还是反对?是握住伸过来的手,还是挥开?
妮妮姆认为应该拒绝——但这个场合能下决断的只有身为族长的莱文。
在漫长的沉默后,莱文一脸苦涩的回答道:
“……请给我一些时间,来做决定。”
◆ ◇ ◆
“为什么不拒绝她……!”
和卡璐朵梅里亚的会谈结束后,莱文和妮妮姆按照预定要回到皇宫。
但是二人并没有就此解散,妮妮姆愤懑地质问起了莱文。
“卡璐朵梅里亚很明显是想要分裂纳特拉!她让我们说服维恩,如果失败就讨伐维恩,这是在挑拨我们背叛啊!”
“……应该确实是如此吧。”
面对情绪激动的妮妮姆,莱文沉痛地点了点头。
“即使是在谈判场上,她也毫不避讳地承认了把我们当成棋子这件事。摆明了是要大力榨干我们的价值。而且我们还是长期被西方歧视的弗拉姆人,在他们眼里,我们这枚棋子就算被用坏了也不会觉得可惜。”
“既然你明知如此,那怎么——”
“那可是教典的修改,妮妮姆。”
莱文打断了妮妮姆的话。
“你也清楚的吧?这件事有多么重要。”
“不过是空头支票罢了!不可信!”
“即使是福音局局长,也不能轻易地谎报选圣侯的名号。”
“…就算她说的是真的,西方诸国的目的也不止是针对帝国,肯定包含了排除维恩殿下,他们肯定会来利用我们去做这件事,弗拉姆很可能将会因此失去在纳特拉王国的地位,你觉得这样做的风险和回报真的成正比吗!?”
“……”
莱文沉默了。
但他并非是被妮妮姆的怒火所压倒。
那张脸痛苦地抽动着,然后苦涩地从口中说出内心的话语。
“……罪恶感。”
“啊?”
不明所以的话语,令妮妮姆感到不解。
“妮妮姆,我啊,心中一直抱持着罪恶感?”
“……为什么?”
“因为我们在纳特拉安居乐业的这件事。”
妮妮姆的心中泛起波澜。
“……纳特拉的弗拉姆人的地位,是这个国家的弗拉姆人通过百年的努力积累下来的正当的地位,不需要为此感到羞愧,又何谈罪恶感之有?”
虽然仍然在反驳着,但妮妮姆的话语之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力量。
因为妮妮姆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到了。
莱文口中的罪恶感是——
“可每当想到国外的弗拉姆人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只有我们在过着安稳幸福的生活,不对他们伸出援手时,我心中就会感到罪恶感。”
不止是在纳特拉,弗拉姆人的踪迹遍布世界各地。
无论他们是否愿意,弗拉姆人异常的外貌特征都在人群中显得特别扎眼,从全大陆的范围来看,能过上安稳生活的弗拉姆人只有少数。
正如妮妮姆所说,.纳特拉的弗拉姆人的地位,是这个国家的弗拉姆人通过百年的努力积累下来的成果,没有必要对此感到愧疚。但每当看到在国境线之外,有仅仅因为种族是弗拉姆人这个理由就被鞭笞奴役的同胞,妮妮姆心下也会一阵难受。
“但是,我们并不是见死不救,而是没有办法救他们啊!”
“确实如此。但现在,拯救他们的手段就近在眼前!”
妮妮姆看到了,莱文的眼中闪烁着强烈的光芒。
“如果只考虑这个国家的弗拉姆的未来的话,那确实应该选择和纳特拉一起前行。这一点我也没有异议。但是如果教典改订的话,情况就不同了,这可是能令大陆上所有的弗拉姆人都能得救的方法啊……妮妮姆,你也明白的吧?曾在乌路贝司联盟解救过同胞的你,不可能理解不了我的想法。”
妮妮姆的表情也因痛苦而扭曲。
过去,妮妮姆在与维恩一同展开外交工作时,曾奔赴西方名为乌路贝司联盟的国家。
作为西方诸国的一员,乌路贝司联盟自然不可能对弗拉姆人有什么好待遇,妮妮姆在偶然之下,以自己的意愿买下了遇到的几名弗拉姆人奴隶,并将他们作为国民接纳进了纳特拉。
如今,成为纳特拉之民的他们也过上了安定的生活,妮妮姆对此也感到很高兴。
但同时,妮妮姆也想过,他们其实也并不想要背井离乡,如果他们的家乡愿意对他们温柔一些,他们肯定会选择留下来的。
而教典的修订,就可以让那样的温柔诞生。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反对这么做。”
妮妮姆拼命地挤出话语。
“如果只是由你我二人承担风险的话,那另当别论。但这事的风险会落在生活在纳特拉的所有弗拉姆人头上。为了拯救外国受苦的弗拉姆人,破坏正在安稳生活的弗拉姆人们的幸福,这种事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
“而且,背叛纳特拉之所以不可行,还有一个更根本的原因。”
“什么原因?”
“这会使维恩成为敌人。”
这回轮到莱文表情扭曲了。
如今的维恩已经成为了享誉大陆的第一英雄,他的能力毋庸置疑。
妮妮姆几乎完全能想象出维恩的反应。得知弗拉姆背叛之后,他肯定会抱怨、叫嚷,但在慌乱的一阵之后,很快就会一如既往的采取对策。
因为维恩对背叛不会有愤怒和悲伤,也不会有憎恨。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直以来一直坐在旁边的人这次坐到了对面,仅此而已。然后,他便会毫不留情的将对手逼上绝路——即使对方是为纳特拉尽忠百年的弗拉姆人也一样。
“我自然是比不过维恩,我也不认为除我以外还有谁能及得上维恩。更何况西方只是把我们当做一枚随用随弃的棋子而已。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我们有可能赢过那个英雄吗?如果与他为敌,全体弗拉姆人最后只会背上背叛有着大恩的主君的卑鄙一族的污名,并最终被击溃。”
“……”
“请再好好想想吧,我们已经在正道上积累了百年成果,今后也该继续下去。”
不知妮妮姆衷心的话语是否传达到了莱文的内心,经过长久的沉默,莱文开口了:
“……我会考虑一下的,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这时,妮妮姆犹豫了。尽管她想乘机穷追猛打,但她同时也意识到了,现在自己的头脑正处于激愤状态下。
是该继续说下去?还是先让自己的脑袋冷静一下?妮妮姆思考了一会,说道:
“……我明白了,那就改天再商讨这件事吧。”
妮妮姆最终选择了后者。
虽说争论是不可避免的,但她也清楚,要是继续这么争下去,争论就会变成感情论,而被感情的冲动带着去行动是很危险的。
(不管是我还是莱文大人,还是都冷静一段时间再继续商量比较好。)
毕竟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就算是出于整理情报的原因,也还是该自己先思索一下比较好。
“那我先回自己的房间了。莱文大人,要是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我商量。”
“啊啊,我知道了。”
妮妮姆离开了仍然在苦恼中的莱文,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很快,她将会后悔做出这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