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黑色墨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到水面上扩散出的波纹一样。
平稳的日常生活,开始变得浑浊了。
「吾主。——又有三个黑龙兵倒下了。」
耳边突然传来这句话,克劳从文件堆中抬起头来。
黑龙城的管家凯·萨利塔,停下了翻阅报告书的手,他一边摇晃着浅色的金发,紫水晶色的眼睛瞄向了克劳所在的办公桌。
「……状况很糟糕吗?」
「也不是。听说只是一直在睡觉。虽然上午还在很正常地工作,但到了下午就突然睡着了。他们之前并没有这种宿疾,倒下的原因也完全不清楚。」
「昨天,主力队长级别的两人也被(睡意)打倒了。真是令人不愉快的话题啊。」
克劳托着腮,将视线投向窗外。
「……差不多是时候了吧。」
耀眼的残雪,冰封的喷泉。园艺师们在银装素裹的光秃秃的树木旁整理常绿的篱笆。那是一如往常的『城堡的风景』。
确认完毕后,克劳简短地下了命令:
「凯,准备一下。」
「遵命。」
目送着凯无声地从门口出去后,克劳将视线转回窗下。
「……暴风雨前夕、啊。」
——那一切,发生得相当突然。
「菲尔,你看到通用门关闭了没有?我被吩咐等一下要出去一趟,真难办啊。」
「是吗? 我没怎么在意,你有什么事吗?」
菲尔和往常一样,穿着女仆的打扮,正在和拉娜一起工作。
非常不凑巧,天气阴沉沉的。天空垂下的遮挡着阳光的灰色云团,犹如快要哭出来似的不安,催促着人们要赶快进入建筑物。
菲尔她们用老旧的提桶打满水后,沿着粉刷成淡淡雪色的石砌城墙,从井口向厨房走去,一边注意着不要让水洒落。
双手拿着的水桶沉甸甸的,使冻僵的手变得更红了,不过,这样的事两人都习惯了,并且还有闲工夫聊天。
「拉娜,我刚才还在想着你在这种地方摸鱼真的好吗,你今天是晚班吗?」
「是啊。我与早睡早起健康健全的某位小姐当『夫人』的时候不同,现在晚班的次数很多。」
闲谈的内容和往常一样。话虽如此,但也包含了牢骚在内。
「夫人现在稍微恢复了点精神倒是不错,但是她熬夜的时间变多了。殿下虽然晚上也工作到很晚,但是两人之间完全没有对话……夫妻之间的氛围一直很糟糕。」
黑龙城的气氛开始变得有点尖锐,这是菲尔回归到佣人的身份之后才感觉到的。
(但是,时间能够治愈一切。只要有相互理解的契机……只不过是把过于坦率的假新娘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公主而已。不过,我还是很担心席蕾妮大人的身体状况。)
还有就是,自己身为毫不客气地对克劳说了「非常讨厌」的那位席蕾妮,什么都不做的话——
拉娜摇动着提桶,发出「已经真的,没办法了吗?」的叹息,发呆的菲尔慌忙补充道:
「啊,熬夜是从以前就开始了。因为席蕾妮大人的眼睛和皮肤比较脆弱,所以不太喜欢阳光。但是,如果晚班也能照顾她的话,和席蕾妮大人说话的机会不是也增加了很多吗?」
「完全没有。要说有事吩咐的话,不知为何,她只是想要些加工成圆形的宝石,即使有需要帮忙打扮的情况,她也不会让我们这些侍女看到,所以很难了解她的人品。而且在照顾的过程中,『夫人』肯定会变得一句话也不说并面无表情。」
不知道真实情况的大家,一直都以为夫人心情不佳而提心吊胆。听到拉娜的这句话,菲尔苦笑起来。
「是吗?不会吧,她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虽然她本人也说过她有点怕生,不过我在尤奈亚的时候就和她相处得很好。」
「啊,这样啊。你上次不是跟我说过了?虽然被训斥了,但是好像没有真正得罪她,这不是很好吗?」
「虽说如此,但是她的样子有点——」
太奇怪了。
菲尔正要说下去的瞬间,某样一闪一闪的蓝色的东西从她眼前横穿而过。
(……席蕾妮大人带来的蓝色蝴蝶!?)
那是闪闪发光拖曳着蓝色光尾飞翔的蝴蝶。好几只一起,就像雪一样从灰色的天空飘落下来。
它们像画着圆一般往复飞翔着,美丽而梦幻,但这幅景象的既视感也令菲尔十分愕然。
(这蝴蝶,虽然颜色不一样,但仔细一看果然很像『不归梦』)
这时——
突然,啪的一声,从背后传来巨大的声响,菲尔停下了脚步。本应该走在旁边的拉娜,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欸」
菲尔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溅倒在地上的水和趴在地上的黑色制服的侍女。
「拉娜!? 你怎么了!!」
菲尔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跪在朋友的身边。
拉娜没有回答,倒卧在地上。
是什么病发作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以前高文告诉过我们,不能大幅度移动病人的身体,否则大脑就会受到伤害。
菲尔将手搭在拉娜的脖子附近感受脉搏,确认没有异常后,菲尔喊道:「拉娜,振作点!」一边拍着她的肩膀。菲尔把手放在拉娜的嘴边,呼吸的气息终于让她松了口气。
不,与其说是在呼吸,不如说这是……
「睡……着了?」
首先浮现在菲尔脑海里的,是『瞌睡病』的话题。无论如何,不能就这样放着拉娜不管。首先,菲尔考虑呼救。
「对不起,有人吗! 我的同伴突然就……」
菲尔把围裙盖在拉娜身上帮她躺好,接着她冲进主楼的时候,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情况!?)
人,人,人。
或是把背靠在支柱上,或者倒伏在走廊里。
有好几个人在城堡的不同位置扑通扑通地倒下。
「……!?」
在菲尔不由得倒吸一口气的瞬间,身后传来了「呜哇、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的声音。
菲尔回头一看,一位名叫马丁的青年同样环视着四周。他注意到了菲尔,喊着「太好了,有个醒着的家伙!喂,你……」一路小跑过来。
一只蝴蝶,从他的背后轻轻飘落下来。
「危险!」
菲尔反射性地叫了出来,但同时蝴蝶滑入了他的脖颈。在接触皮肤的瞬间,蝴蝶的颜色隐约从蓝色变成红色。
就在这时,他无声无息地闭上眼睛,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样,加入了倒伏在地的人的行列。
「你没事吧!?」
菲尔惊慌失措地确认了倒下的青年的呼吸。
(错不了的。果然,这蝴蝶、是咒毒!)
如果这是像袭击迪卡路的『不归梦』那样,将肌肤染成乌黑,腐蚀血肉的毒药该怎么办呢?
(? 这个人,也只是睡着了而已吗?)
菲尔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是隔了一拍之后,她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谁都,不在了)
绝对的寂静。
菲尔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话。
冬至时,高文在城堡中闹事的时候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但那只是城门附近,而且仅限于黑龙师团兵。
但是,这次,城堡里的所有人——不,仔细一看,野鸟、家畜,凡是会呼吸的东西,都像被施加了魔法一样,全部都被冻结而停了下来。
只有无数闪耀着蓝色光芒的蝴蝶,像雪花一样,翩翩地在空中飞舞。
「席蕾妮大人……!?」
菲尔呻吟起来。
这蝴蝶是她带来的。那么,造成这种状况的人恐怕也是她。
(请什么都不要做。我不是说过了吗!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啊啊,但是,席蕾妮不是也说过这样的话吗?
——“呐,只要毒龙消失了的话,不就好了吗?”
不让任何人知道,不被任何人发现。这样一来,菲尔和她就都可以回到故乡。
(不会吧。您真的想,杀死殿下吗——)
菲尔感到自己仿佛被冰之精灵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一般。
比任何人都重要的恩人,要亲手将最喜欢的人……光是想象那个瞬间,菲尔的手心就渗出讨厌的汗水,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
(但是,殿下也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人。)
克劳曾告诉过菲尔,他没有懈怠对席蕾妮的提防。
从伊古雷科的先例也能明白。他并不是那种会对想要给城堡,甚至是科尔巴赫带来危害的存在袖手旁观的人。
(怎么办?不快点赶过去的话……!)
克劳和席蕾妮。
她绝对不希望任何一方受到伤害,更不用说是丧命了。
菲尔冲进厨房,开始物色起武器。因为,和平解决冲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发现了一个大平底锅。钢制的钝器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威力。
(麻烦的是脸。……有什么能用来变装的东西吗?除了假发和眼镜以外……)
即使菲尔强行介入仲裁,当然也不能用『席蕾妮大人』的脸。『女仆菲尔』的脸殿下也认识。要是就这样穿着女仆的衣服赶过去,肯定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菲尔焦急地抓紧胸口。于是,她突然发现装在怀里的东西。
(啊。……用来放小物件的帆布袋。这个或许能用。)
说起来,我忘记把晒干的香草拿回来装进去了。
加工完袋子之后,菲尔跑向走廊。几个倒下的黑龙师团士兵映入眼帘,菲尔只犹豫了一瞬间。
(对不起!)
在心中双手合十的同时,菲尔扯下了身材相对娇小的师团兵的制服。确认完他的脸之后,菲尔悄悄地发誓下次一定要请他吃点什么作为道歉。
之后要采取的行动不言而喻。
反正不会被任何人看到。整座城堡都陷入了沉眠。
席蕾妮绕开累累地倒在走廊里的佣人和黑龙师团员的身体,向克劳的居室走去。除她以外,没有任何可以行动的存在。
她眯起眼睛,看着轻飘飘的光之蝴蝶。
(因为『不眠之蝶』已经用完了啊。虽然这是妾身在离开贝尔法缇斯之前急急忙忙赶制出来的,但是效果很不错。……咒毒,『停滞的现实』。)
这是一种不会直接夺去生命,但会让所有接触到它的东西沉睡的毒药。
(因为菲尔以外的人都看不见它,所以无从抵御。而且这也不是可以抵御的数量。妾身之前拿出一点点,用杂兵试了试效果……呵呵。果然,已经没有人能醒来了。为了能让除那孩子以外的一切全部入睡,妾身在这座城堡里放飞了蝴蝶。)
打开了目标房间的门后,席蕾妮再次抱紧了藏在胸口的那样东西——虽然有些失敬,那是从御医的道具箱里拿出的,用来削药材的小刀。席蕾妮重新握住小刀,环视室内。
(有了。毒龙。)
被打磨成糖果色的,橡木大桌子。席蕾妮的『夫君大人』似乎正趴在那里,同样睡着了。就在席蕾妮的手边,他的管家倒在桌子前,浅色的金发散落在地板上。
席蕾妮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步。确认他们没有动静的迹象,她加快了步伐。
「……」
席蕾妮就站在『丈夫』的身边,望着他的黑发。
从上往下,只能看到漆黑的发旋,稍微移动视线,就能看到脖颈和白色的咽喉。——延髓。颈动脉。一张薄皮之下全部都是要害。(黑龙的延髓,emm公主大人你也玩怪物猎人吗?——by烟)
(因为那个时候,没能杀掉你……)
席蕾妮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黑衣的克劳,然后她露出了微笑。
本以为你只会妨碍到斯坦特兄长,没想到你居然还想要夺走妾身最重要的菲尔。所以……
(全部都是你的错哟?)
「……永别了,夫君大人。妾身觉得您能毫无痛苦地在黄泉的岸边休憩,真是幸运呢。」
席蕾妮双手握住小刀,刀刃笔直朝下。
(这一切结束之后,不知道妾身的身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只是,妾身想要回到尤奈亚。
——我的小公主。你又在乱来了?
哥哥说着这样的话将妾身抱在了怀里,自己还想再看一次,那个儿时的梦。
兄长大人。
斯坦特兄长大人,妾身想见见您。
这具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只要见一眼就好。
(妾身会将菲尔……将您真正的……带回去的。)
「——!」
席蕾妮保持着这个姿势气势汹汹地朝克劳的脖子挥下了小刀。
刀刃刺穿了克劳的脖子,鲜血将他的领结和自己纯白礼服染成蔷薇一般的深红——
本该、是这样。
「诶……」
席蕾妮纤细的手腕被人抓住了,她眨了好几次眼睛,直到发现小刀停在了半空中。
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疼痛不堪。
「……这还真是不错的叫醒方式啊,你说呢,席蕾妮?」
「毒龙公……!?」
席蕾妮急忙想要挣脱,却被轻易地拉了过来。
就好像要将它捏碎一般,克劳抓住纤细手臂的手指更加用力了,他像唱歌一样小声说道:
「我从奇利亚那里听说了。『停滞的现实』与『不归梦』不同,那是普通人眼中看不见的咒毒,所以就算知道了存在也无法抵挡。于是,我好好地思考了一番。」
「那么,为什么你还能醒来呢,毒龙!」
席蕾妮尖叫起来。
(是啊,这没办法躲开的吧!再说,这么多的蝴蝶,就算看得见,应该也无计可施才对。)
这时,她注意到了克劳的脸色很不好。面色苍白,呼吸也很浅。
「呐,你觉得怎样才能抵御『所有人都睡着』的诅咒呢?」
「? 居然用这种方法……怎么可能!?」
席蕾妮一时间忘记了挣扎,她凝视着克劳的脸。
他在席蕾妮的眼前,将脖子上那枚黑色的领结拔了出来。
在那之下,从喉咙到脖颈的位置,刻着一个清晰的红色蝴蝶纹案,她绝不会看错。
身受其毒者,无法违抗下毒者的命令,至死不眠。最后等待着他的只有发狂而死,这原本是席蕾妮想对他施加的诅咒。
「毒龙,你、——对自己使用了『不眠之蝶』!?」
「啊啊。幸好,虽然只是少量,但我还是拿到了迪卡路产的作为咒毒材料的夕辉晶。让奇利亚制作了之后,我稀释服用了。据说只要经过稀释的话,咒毒作为毒的效果和潜伏时期也会变短。」
他对自己下达的命令是「绝对不要睡着」——这为了抵消让所有人都陷入沉睡的『停滞的现实』的双重诅咒。
(唔……! 难道,他不是想抵御,而是令两种诅咒相互对立从而使其无效吗?)
这是打破常规的逆向思维。
但既然失败了,自己结局就能预见了。仅凭席蕾妮自身,没有与毒龙交锋的必要。力量的差距比起树叶违抗浊流,更加显而易见。
「终于露出尾巴了啊。」
吹入耳朵的话语,令席蕾妮咽了一口口水。
她突然一把推开克劳,想要逃到房间的外面去——但是。
「啊,非常抱歉。那里,禁止通行。」
突然间,响起了一阵有气无力的声音,席蕾妮立刻停下了脚步。
就在那一瞬间,正试图穿过门的她,宽阔袖口上的蕾丝一下子落了下来。
「……!」
就像是空间都被刀片切断了一样,袖子露出锋利的断面。
不知什么时候,在出口处,一条银色的细线像一道朦胧的网一样铺展开来。如果没注意就冲进去的话,全身都会被割伤的吧。
(这是、铁丝……? 不对,是『钢丝』……!)
虽然这是席蕾妮第一次见到,但听说是来自东方的暗器。循着极细的银光,席蕾妮回头看了看背后。在几根钢丝连接在一起的视线前方,映入眼帘的是深肤色的手指,和那个男人那压抑不住的笑容。
「……您也醒过来了啊。明明只是管家而已,却会使用间谍和暗杀者之类才会用的武器,萨利塔大人。」
「啊哈哈,因为旅途总是会很艰辛呢。操纵暗器,对商人出身的人来说是很常见的。」
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指背把歪了的眼镜压在鼻子上重新扶正。在光线的照耀下,他的双眸像蛇一样闪耀着锐利而坚韧的光辉。
「哎呀哎呀……虽然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不过他是一个很会使唤人的人欸。」
他的视线一直盯着席蕾妮,不久就变成了半眯着眼睛。
「和喜欢毒药令人头疼的吾主不同,我还是个比较正常的人哟。请不要以为任何人都和他一样,在服下咒毒之后还能泰然自若地站起来。」
「既然你还能轻易地开口说话也就是说没问题对吧? 本来我也只制造了少量的毒,我用得差不多之后,你才把剩下的一点再次稀释后喝的。」
从发着牢骚的凯的领口,也同样可以窥见红色的蝴蝶。的确,他似乎比克劳的脸色更苍白,表情也更痛苦。
但是,操纵钢丝的指尖没有丝毫抖动。虽然还没有达到主人的程度,但那也算是习惯了毒药的身体吧。
(无处可逃……)
进退两难,无路可退的席蕾妮,被从背后大步靠近的克劳扭起手臂,发出了小小的悲鸣。
「别碰妾身,毒龙!」
「你似乎对我很不满啊。凯,抓住她。」
「妾身只是没什么兴致而已。先告辞了。」
一瞬间席蕾妮以为自己被解放了,却马上被凯抓住纤细的双手手腕,紧紧地拘捕住了。倒吸一口气的席蕾妮被克劳用手抓住下巴转到正面,并强行抬起。
「让城堡里的人睡着了,真是帮大忙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家的『夫人』很受欢迎。要是稍稍有些危险的话,挺身而出保护她的家伙应该相当多吧……托你的福,我不会被任何人责备,就让我来好好听听你有什么话说吧……」
关于解除城堡中的人睡眠的方法,和在埃尔兰特出现的咒毒。
想问的事情有很多,克劳将视线投向她的身后。
「你喜欢洋地黄吗? 不过,对你来说可能那只是骗小孩的玩意儿吧。要想招待淑女,还得更加费心一点啊。……所以,我准备了这样东西。」
他把手从席蕾妮身上移开,走近壁炉,用火钳从熊熊的火焰中取出了某样红色的东西。
(咒毒?)
不,不对。
席蕾妮定睛一看。
那是一双烧得通红的——铁靴。
「——!」
发不出声音。代替悲鸣,让胃都发冷的恐惧涌上喉头,令席蕾妮感到一阵恶心。
别说会遭受残酷的拷问,就连死亡席蕾妮也都应该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等当她看到凶器时,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不要……!)
席蕾妮摇着头,扭动身体挣扎着想要逃跑。但是,凯纹丝不动。凯的手臂,从平素的样子难以想象会是那样的强有力。
她不但没能逃跑,反而从地毯上被拖了回去,被迫坐到椅子上。手腕越过头顶被绑了起来,身体被压在靠背上。
「接下来是质问时间。席蕾妮·艾里斯特尔·尤奈亚,你为什么会亲自来到我的身边?」
克劳向被凯束缚着动弹不得的席蕾妮走去,淡淡地问道。
「……谁知道呢。」
「……在埃尔兰特流放咒毒的人是?」
席蕾妮咬紧牙关,从正面反瞪那双蓝色的眼睛。
简直就是一片冰海。无动于衷的目光,冷得她脊背都冻僵了。
「谁会告诉你啊?」
「……是吗?真遗憾。红色的靴子似乎很适合淘气得过了头的公主啊。」
克劳毫不犹豫地将铁靴靠近了席蕾妮的脚。与咒毒相似的红色光辉,鲜艳到了凶暴的程度,就像是想咬碎她的狼群一般。
「体弱多病的你,穿上这双鞋的话,肯定也能精神满满地跳舞吧。」
(脚、要被烧掉了)
脚尖附近马上就感受到了灼热的气息,席蕾妮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肉被烧烂了,溢出的血也会马上被烧成焦炭的吧。
啊啊,已经不行了。
(斯坦特兄长大人……!)
不久,灼热的剧痛袭来,没错,就在席蕾妮下定决心的瞬间。
「给我等等——!!」
“咚”的一声。
头顶响起了什么东西脱落的声音。
接着,天花板的一部分落在了长椅的旁边。
(什、什么!?)
三个人同时吓了一跳,紧接着又有什么东西跳了下来。就在从天而降的「某样东西」闯入房间的同时,扔掉靴子和火钳的克劳拔出了剑。
像是要追上跳出攻击范围的克劳一样,被猛烈的挥舞着的是——
(……平底锅?)
那是一个用来给城里的佣人做饭的,巨大的平底锅。
克劳没来得及皱起眉头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因为沉默着,想用平底锅揍克劳的对方的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
「那——个。这是,帆布袋吗——……?」
「是在脑袋上开了两个眼洞,穿着邋遢的黑龙师团军服的某人吧……」
不由得,压制着席蕾妮的凯连到刚才为止的状况也忘记了,确认了一下情况。
另一方面,为了避开不间断重复攻击的帆布袋假面的追击,克劳用剑接住了平底锅。可是,视野被宽阔的锅底夺走,这是诱导他从正面防御的圈套。
「咕」
震动直接传递到手臂,克劳皱起了眉头。趁着这个空当,帆布袋假面瞄准他执剑的手腕发出一记回旋踢。
确实是「攻击弱点」。从即使说恭维话也算不上漂亮的手法来看,帆布袋假面似乎相当习惯打架。虽然克劳不至于这么简单就被打败,但他毕竟被迫摆出了不自然的姿势,还是被对方抢占了先机。
「好像在哪里见过使用这种武器的家伙啊……!」
帆布袋假面一边飙着谜之脏话,一边趁着将克劳撞得远离长椅的空隙,她突然改变了方向,向抓着席蕾妮的凯袭击去。
「欸、等一……朝这边过来了吗!?」
帆布袋假面将平底锅朝不由自主放开席蕾妮的手朝一边跳开的凯扔去,趁他的注意力一转移,她就像抢劫一般夺走了席蕾妮。
帆布袋假面抓住纤细的手腕,将目瞪口呆的席蕾妮从长椅上拉起来——
「谁都不许动——!」
她将从腰间拔出的短剑抵在席蕾妮的脖子上。
「哈……?」
被冰冷的刀刃抵住脖子的席蕾妮本人就不用说了,连克劳和凯都拿着武器呆住了。
(? ……这人)
只有被抓住手臂,被人从背后用剑抵着自己的席蕾妮才知道。
乱入的「神秘人物」的手,是属于苗条的女性的。
你们好。从帆布袋的里面传出了这样的话。
(千、千钧一发啊……!)
另一方面。帆布袋假面中的菲尔,内心不断冒出冷汗。
在天花板里匍匐着爬行前进还是值得的啊。如果再晚十秒的话,她一点儿也不愿意想象席蕾妮大人的脚会变成什么样子。
(殿下……真没想到,他居然会真的用烧红的烙铁来拷问!?)
没想到他是那么危险的人! 虽然菲尔有各种各样的感想,但现在还是先放到一边。
她成功地扼杀了克劳的气焰。
但是我方视野狭窄,再加上压倒性的实力差带来的负担。要是从正面挑战他的话,估计战斗一分钟也拿不下来。只能靠各式各样的奇袭。
现场安静得可怕。总之双方处于胶着状态。
对于刚刚要拷问的对象被当作人质的异常事态,将「哈? 这家伙在说什么呢?」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写在脸上的两个混蛋,菲尔竭尽全力地压低了声音:
「把路给我让开! 不然,这位大人、不对,这个女人死掉也没关系吗?」
(殿下说过『席蕾妮大人』的样子很奇怪,让他很在意。那样的话,他应该不打算现在就马上杀掉她)
不仅如此,就算席蕾妮大人死了也无济于事。他必须解开城堡的诅咒。
不出所料,克洛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用锐利的目光看向这边。
但是,他始终沉默着没有开口。猜错了吗!?就在菲尔在帆布袋底下脸色发青的瞬间。
「……凯,解开出口的钢丝。」
「哈? 可以吗?」
「我不想让那个女人被杀。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谁,但看在他只身闯入修罗场的鲁莽的份上,就让他逃一个呼吸的时间。放他走吧!」
遵从命令,凯不情不愿地将手指拉到身边。经过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之后,门口张开的铁丝,迅速地收回他的手中。
菲尔一边用刀抵着席蕾妮的脖子,一边脱离他们的攻击范围,慢慢地向着门口移动。
然后,菲尔一边用锐利的眼神瞪着他们(虽然是从帆布袋的下面),一边走到走廊上。等到他们完全从视野中消失了,她才抓住席蕾妮的手腕开始狂奔起来。
席蕾妮摇摇晃晃着,被菲尔拉着跑起来,她的身体状况还是让人担心。
「……变得有趣了。」
身后传来了克劳愉快的台词,但是菲尔没有回头。
因此——菲尔没有注意到,与声音相反,他的瞳孔中连一丝冷笑的影子都没有。
「菲尔,是你吗?」
不久之后,在走廊里跑到一半的时候,席蕾妮小声朝菲尔喊道。菲尔没有停下脚步,回答说:「是的。」
「非常抱歉,对您做了粗鲁的事。」
「那种事怎么都行。妾身前几天也说了,你为什么总是乱来一气呢?要是被抓住被杀掉了怎么办?」
「前几天我也说过也跟您说过同样的话,那是我的台词!」
菲尔忍住了还想继续数落下去的心情。于是,就像是为了忍住到了嘴边的那句话一样,菲尔咬住嘴唇。
「……谢谢你,救了妾身。」
不久,席蕾妮小声嘟哝道。就在菲尔听到这句话抬起头的时候。
「……席蕾妮,大人?」
「咳嚯……咯呋、咕……」
回应菲尔的呼唤的,是沉闷的声音。
「席蕾妮大人!?」
很快,席蕾妮就弯下了身子开始剧烈地咳嗽,令菲尔脸色铁青。
「您没事吧?请振作一点!」
席蕾妮没有回答,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墙边,菲尔正要上前扶起她的时候,注意到席蕾妮捂在嘴边的手被染成了红色,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墙壁上描绘的千花纹案上面,留下了五道鲜艳的痕迹。
(吐血了……!?)
虽然也有紧张和疲劳的原因,但主要还是因为她长时间远离了净室。
(糟了……! 之前我只是一心想着必须得赶紧去救席蕾妮大人,净石,没带在身边!)
诅咒自己的粗心也只是马后炮。
(怎么办,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把席蕾妮大人带出去。总之,在她的呼吸平静下来之前,只能先暂时找个地方躲起来。)
走廊上,声音高亢地回响着。不过幸运的是,克劳等人没有追上来的迹象。
「这里!」
菲尔立刻抱起席蕾妮,冲进附近的房间。整齐排列的书架,皮革封面的大书,这里似乎是个图书室。
菲尔一边让她靠在图书室的一张桌子上,一边询问:
「为什么,您要做出这种事呢?」
居然使用了让城堡中的所有人陷入沉睡的毒药,并想要杀死克劳。
「因为……妾身想要……夺回你。」
「诶?」
在浅浅的呼吸下,虽然筋疲力尽,但席蕾妮还是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席蕾妮大人?」
「在沃尔普吉斯之夜到来之前。菲尔,只要你……和斯坦特兄长大人……一直……都在贝尔法缇斯……的……王宫里……生活的话,就不会遭遇危险。妾身……不想失去你们。」
(没想到,席蕾妮大人是因为担心我才来的……是这样啊)
听了这个回答,菲尔的心里仿佛被某样东西填满了。但是现在没有时间让她慢慢感动。
「那么,请马上叫醒城中的所有人。还有,只要把事情说清楚的话,说不定殿下也不会做出那么过分的行为。」
虽然这么说,但其实菲尔也没什么自信。
(能取得原谅吗?殿下竟然想对『妻子』做到那种程度,这还是第一次。就算是新婚第一天他也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怎么会这样?)
这让菲尔想起了当时的恐惧。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作为能令人血液冻结的『毒龙公』的他了。但现在不是颤抖的时候。对于菲尔的提议,席蕾妮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不行。」
「为什么!」
「不能把你……放在这里不管。在这片连接东西方的科尔巴赫……沃尔普吉斯之夜……已经就快要到来了——」
就在席蕾妮还想说些什么的瞬间,咯噔,响起了脚步声。
「鬼捉人已经结束了吗?」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菲尔感觉简直就像是被冰冷的手抚摸着后背一样。
(不、不会吧……)
菲尔慢慢地回头一看,克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图书室的入口处。他咯噔咯噔地发出硬质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真无聊。要是能让我再开心一点就好了。」
(明明已经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面对僵硬的菲尔,克劳只是用温和的声音问道:
「这位客人,如果你已经厌倦了逃窜的话,趁着这难得的机会,不如就和我的妻子一起放松一下吧。啊啊,是的……我刚刚从东方订购了一批马醉木。」
所谓马醉木,据说是由于马误食了之后会麻痹而得名的进口品种的灌木。要说菲尔为什么有这样的知识,是因为正是眼前的这个人教给她的。
(总而言之就是让我们去当毒药实验台,是在说这回事吧!?)
凯从他的身后探出头来。单单一个克劳菲尔就不觉得能赢,但如果变成二对一的情况,只会更让她觉得会输。凯会使用某种奇怪的武技,这是菲尔刚刚才亲眼看到的。
「请等一下。听、听我说——」
「你有什么话要说? 啊啊,要申辩的话,就来办公室。你的脚也累了吧?……招待客人用的靴子,正好,又变得暖和起来了。」
这个会死。
菲尔领悟到了。能够说服他的希望,刚刚已经启程到遥远的地方旅行去了。——那么……
(不用说就只能逃跑了吧!!)
「喏!」
菲尔抱着席蕾妮站起来,她把手放在书架上,用力地将书撒了一地稍稍作为抵抗,克劳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哦呀,还想要继续吗?那么,既然难得来一场鬼抓人,就让我数到十吧?」
(这是什么难得的事吗!)
虽然菲尔很想咂嘴,但感觉这样做会被高文老师叹气,于是她只好咬住嘴唇。
「来吧——试着逃出去吧。」
克劳特意停下了脚步,菲尔立刻从他的身边穿过,跑到了走廊里。
「一、二……」
菲尔半背着席蕾妮跑起来,身后传来愉快的数到十的声音。(emm,总觉得公主被你折腾得有点惨啊,菲尔——by烟)
菲尔拼命地跑着。
「出口、在这边——」
她正要从一楼的后门逃出去的瞬间,停住了脚步。
(不会吧)
通用出口落下了铁栅栏。
「骗人!? 出不去了!」
虽然菲尔咔啦咔啦地摇晃着铁栅栏,但当然不可能就此脱落。于是她马上去寻找附近的窗户。
菲尔一打开百叶窗,这次,眼前盘绕的是密密麻麻的铁丝,仔细一看,上面还有无数的倒刺。
对此菲尔有印象。这是为了不让家畜逃走,农牧场最近才刚想出的用针铁线围住农场的办法。
「什么时候……!」
菲尔不由得咬紧了牙关,就在那时。
咯噔、咯噔、咯噔……。
同时,一个宽大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面传来。这次,对方没有说揶揄的话,也丝毫不着急——就好像知道猎物就在那里一样。
菲尔一下子看向席蕾妮。她已经筋疲力尽地闭上眼睛,无言地肩膀起伏着呼吸。
就在这样的过程中,脚步声渐渐逼近——咯噔、咯噔。
顺便一提,对方是指夫君大人。
是那个在膝枕的过程中接住了菲尔想要在他脸上画鼻血的手,就这样缩短两人的距离,还会对蔬菜饼干天真地感到开心的那个男人。
她很清楚那只是对方把爪子藏起来了而已,现在正是它们发挥本领的时候吧。
(毒毒毒毒龙公实在是太恐怖了……!)
作为敌人的他竟然这么可怕。这么说来,菲尔回想起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那次不是和别人,她正是和毒龙公一起,从他的二哥伊古雷科手中逃跑的时候。
那时候感觉他比谁都可靠,结果现在自己被曾经有并肩作战的关系的他追赶,逼到绝境,四处逃窜。多么讽刺啊!菲尔索性笑了出来。实际上,她的嘴角微妙地抽搐着,因为恐惧可能会使脑中冒出不好的东西。
「啊啊,真是的!」
她斥责了自己畏缩的脚,菲尔将席蕾妮整个人背起来。因为以前习惯了做搬运货物的短工,她的身体现在就像羽毛一样轻盈。那段经历真是帮了大忙了。
总之,现在必须尽快离开这座城堡。
「出口,下一个出口……」
菲尔踉踉跄跄地跑起来,但是马上又遇到了新的障碍。
走廊被封锁了几处,限制了逃跑的路线。
(难道说,我是照他计算好的那样被逼入绝境的吗?)
就在菲尔一心向着能去的方向前进的时候,无法言喻的不安,像蛇一样慢慢抬起头来。
从经验上来看,多半如此——。
「那个大鬼畜。我要是死了的话,就算变成鬼,我也要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因为踩到洋葱皮滑倒,然后臀部重重地摔在台阶上。」
就像是为了消除不安一样,菲尔拼命地骂骂咧咧。
但是,首先和席蕾妮一起生存下去才是第一要务。尽管如此,却让人觉得这是相当困难的课题。
虽然所有的逃生口都被堵住了,但无论如何,两人总算是成功地从建筑物中逃了出来。
这里是仍有积雪残留的,生长在前院的树篱迷宫。菲尔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呼出冻成白色的雾气,一边咔嚓咔嚓地踩碎土壤中堆积的霜柱。偶尔踉跄着跌入树丛,但在在快要摔倒之前,她马上站稳脚跟忍耐住。
(※注 霜柱是土壤中的水分结冰形成的长约数厘米的细长冰柱。当气温低于零度,风速较小,土层潮湿而松散,地表温度在零下1-2度,土下层有水汽不断向上蒸发时容易形成。)
(但是,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的话——)
如果是以他为对手的话,这种讨厌的预感一般都不会落空。
「死胡同……」
啊啊,是啊。果然如此!
在常绿灌木的前方,一堵高不可攀的墙壁无情地阻挡了去路。
(被摆了一道!)
在菲尔咬紧嘴唇的瞬间。
从刚刚经过的树篱迷宫那里,脚步声渐渐接近。那是谁的脚步声,根本就无需考虑。
(这堵墙,如果背着席蕾妮大人爬上去的话……不行,没有立脚点。)
菲尔突然被一阵无力感袭击了。结果,一切都被他牵着鼻子走,白白浪费了自己的体力和精神。
从一开始到最后,她发现自己都只是在毒龙公的掌心里跳舞而已,为了能将自己逼到这里。
——这时。
「菲尔,只要你逃走就可以了……」
「!」
被她背着的人发出了叹息般的恳求。
「那个男人的目标……是妾身……所以……」
耳边响起的声音非常微弱。菲尔看向从自己的脸旁边伸出的,蜡像般的手臂。指甲染上了紫色,指尖虚弱无力。就连发出声音对她来说也是一件痛苦的事吧。
在确认了这一事实的瞬间,与席蕾妮的请求相反,菲尔的胸口涌起了斗志。
(不行,放弃的话一切都结束了。不是还有那个人不知道的事吗?——『席蕾妮大人』其实有两人!!)
「稍微对您失礼了!!」
菲尔把席蕾妮放到地上,迅速地脱下礼服。
自己也取下帆布袋藏进树丛里,将素颜完全暴露在外面,然后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穿上,并将白色的衬衫领子竖起遮住了她的脸。
菲尔穿着席蕾妮脱下来的礼服,两人完全交换了衣服,一直保持沉默的席蕾妮发出惊讶的声音:
「菲尔,你做什……」
「我来当诱饵。所以,虽然对您来说有点勉强,不过也请您尽可能远离这里。」
「不行! 你会被……抓住的……」
「总比您被抓住要强!」
顺便一提,虽然有些啰嗦但还是得提一句,对手是夫君大人。不过,是鬼畜模式全开的夫君大人。菲尔已经差不多想哭了。
「嘘,安静一下。有人来了。」
然后,为了阻止抗议,菲尔将黑色的上衣完全套在了席蕾妮的头上。
(来吧,不管你从哪个方向过来,毒龙公……!)
菲尔润湿了嘴唇,正要向脚步声的方向飞跃而起的时候。
(咦?)
她以迈出一步的姿态停了下来。
——从另外的方向,也能听到脚步声吗?
而且,那是好几个。
菲尔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她还以为整座城堡中的人都睡着了。
「哇!?」
突然,从侧面传来了沙沙的响声,菲尔回头一看。
四面八方飘落着常绿树的树叶。像切开迷宫的篱笆一样出现的是——
(黑龙师团兵!?)
在克劳追上之前,周围就一圈一圈地出现了黑衣的士兵们,菲尔瞪大了眼睛。
一瞬间,菲尔还以为是克劳让他们先行一步,但那个预想很快就被推翻了。
黑龙师团的士兵共有五人。他们的共同点是,前倾的姿势,浑浊的目光,以及微微张开的嘴唇。
持有类似表情的人,菲尔最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从制服的领口看到的红色蝴蝶的痣,说明了一切。
「这些人,被『不眠之蝶』……!」
菲尔轻轻地喘了一口气。克劳说他手头的都用完了,所以一定是在骚乱之前就被染上,并潜伏着的咒毒吧,就像之瞄准拉娜的那次一样——偏偏在这种时候!
「是……席蕾妮……公主。」
在黑暗的目光中,其中一个人嘟哝的瞬间,他们一齐向菲尔伸出手来。
头发和手臂被抓住了,菲尔发出了尖叫。
「等等、住手……!」
虽然菲尔拼命挣扎,但她的体力已经耗尽了。再加上对方是黑龙师团的士兵。
敌不过。菲尔心中充满了绝望。
「请放开那个孩子……!」
突然间,传来一声嘶哑的斥责,一个黑色的东西撞了过来。
当菲尔意识到那就是本该无法动弹的席蕾妮的那一刻,她被其中一名士兵随意举起的手臂弹开,倒在了冰冷的泥土上。
(席蕾妮大人——!!)
惨叫声卡在喉咙里。
接着,一个人拔出了剑。对着无力地倒伏在地上的黑色块状物体,他打算将刀刃笔直地刺下去。
「住手!!」
菲尔大声疾呼,就在那一刹那。
几缕银光飞起,格开了刀刃。
同时,漆黑的头发闪过视野,菲尔被庇护在宽阔的背后。
「夫君大人!?」
「你似乎陷入麻烦了啊。」
他的靴子踢中了一名士兵的侧腹,同时,迟来一步的凯则用钢丝操纵着剑柄击中了其他士兵的胸口。
「凯,剩下那两个人就交给你了。」
「哎——呀哎呀。千钧一发啊。」
到此为止只花了一瞬间。
在追上来的两人手中,被操纵的士兵们,不知不觉间就全都被夺去了意识。
(夫君大人……和凯大人……真的好强啊……)
菲尔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幕场景,但不久她就回过神来奔向席蕾妮身边。
菲尔双膝跪地,隔着黑布触摸席蕾妮的身体。从手掌中感受到确实的心跳和微弱的呼息声后,菲尔轻轻地抚摸胸口。
(太好了)
「发生了什么? 刚才的是『不眠之蝶』吧。这和我们使用的那种相比是完全不同的诅咒啊。」
就在菲尔打算帮助席蕾妮站起来的瞬间,被克劳这样一问,顿时停下了动作。
(对了,要是在这里把面罩摘下来的话……!)
席蕾妮公主其实有两人,这个秘密就要暴露了。
(太好了,才怪! 情况完全没有好转!)
「不、不是,那个……」
克劳对着背后冷汗出个不停,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的菲尔,突然微微瞪大了眼睛。
「你……啊啊,回来了啊。」
「哈?」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果然不出我所料。」
然后,他好像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似的,张开了嘴唇。
但是他保持着张开嘴的姿势,用凶狠的眼神盯着菲尔的背后。同时,凯叹了口气。
「看来,似乎得说一声欢迎啊。」
追寻着他们的视线,菲尔也战战兢兢地回头向后方看去。
「欸……」
那一瞬间,菲尔的脸色刷的变白了。
「……果然,要以所有人为对手,似乎有些够呛啊。」
克劳的声音难得地透出苦涩,暴露出情况的恶劣。
因为被士兵们践踏、砍伐,绿色迷宫中的视野变得好了很多。
因此,眼前的景象清楚到了让人觉得讨厌的程度。包围着他们的,共有三十名左右的黑龙师团兵——每个人的脖子上,都可以看到红色的印记——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糟糕了啊……没想到城堡里还有『不眠之蝶』,还偏偏出现在这个时候。更何况,是这个人数。」
「真是叫人意外呢。嘛,他们也睡不着啊。」
全员一点一点地被逼到墙壁附近,菲尔努力地逃避现实。
都说一难过去还有一难,但是我光今天就不知来了多少次『难』。从现在开始,吐槽的地方就交给我吧,请务必。
「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上前一步的凯,像是在空中游走般做出复杂的手指动作,细小的银光闪烁而飞,在周围形成一个像蜘蛛网一样的笼子。
虽然即兴做出了障碍,但反过来,我方变得无法采取行动也是事实。
「……怎么办啊,要是……这个线都被切断的话,那就玩完了……」
这是凯少见的,因为狼狈而提高声音的瞬间。
「用……眼睛……」
从菲尔抱在怀里的黑布中,传来了嘶哑的指示。
(席蕾妮大人?)
从黑布中伸出苍白的手臂,颤抖着伸向惊讶不已的菲尔。
纤细的手指,慢慢地,围绕着菲尔的眼睛划了一个圈。
「诅咒什么的……黄昏色的眼睛,有抑制咒毒的力量。你只要看着他们……说出施加在他们身上的诅咒,并将其逆转过来否定它们的存在……诅咒就会解除——」
——因为,那个黄昏,绝不是净给你招来灾祸的。
「看着他们……下命令吧。你的眼睛拥有这样的力量。」
像挤出来一般说完了这番话之后,苍白的手臂垂了下去。菲尔一时间忘记了眼前的情况呆住了。
「眼睛? 逆转过来……?」
(黄昏色的,呃、是在说我的眼睛吗……? 逆转过来,怎么做!? 要怎么否定啊!?)
如果是无法睡眠的诅咒,就说「全都给我睡觉去!」吗?但是,高文老师的那次,我并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席蕾妮,他们想要抓住你。」
突然,克劳举起剑,盯着他们小声说道,菲尔抬起头。
「不可能做到。无法实现。要说出否定的话很简单。」
仿佛是被引导的声音鼓励了一样,菲尔站起来环视四周。
和他们每个人都对过视线之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瞳孔中释放出朦胧的——与包含诅咒的夕辉晶相似的淡淡光芒。
「沉睡吧。你们谁都无法抓住妾身!」
命令发出的瞬间,其中一个士兵突然像是脚下失去了力气一般倒下了。
仿佛是以此为信号,士兵们扑通扑通地倒在了地上。
不久之后,只剩下和原来一样沉睡着的城堡。
「结、结束了吗……?」
疲劳一下子涌了上来,菲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好像总算是得救了。」
凯一边用袖口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松了一口气似的喃喃道。
终于,一种说不出的安心,在现场蔓延开来,正当菲尔这么想的时候——
「席蕾妮。……你所抱着的,是刚才帮助你逃走的人吗?」
克劳突然的询问,令菲尔吓得缩紧了身子。
「不是? 这只是一块布而已。」
然后,就在菲尔试图把里面伸出了会说话的手这件事通过扔到架子上来掩饰的瞬间,黑布全身颤抖了起来。
(噫哟诶——!!)
菲尔脸上血色褪去的速度比退潮还要快。
「……是动了吗?」
「呵呵呵,里面是一只小狗。」
「这不是小狗的大小吧?」
「因为刚刚生产了很多只。」
「倒不如说,你这想法是从哪里生产出来的……算了。总觉得会变得很麻烦。」
克劳走了过来,将手伸向包裹着席蕾妮的黑布。菲尔在心中发出“吓啊”的惨叫声。
「请、请等一下。这让妾身很为难。」
菲尔慌慌张张地将席蕾妮藏在背后。克劳眯起了眼睛。
「好不容易整座城堡都陷入了沉睡。我已经厌倦了闹剧了,有很多话想要问你们。」
「妾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哟! 够了,不许剥掉那块布,吓啊啊大笨蛋,色狼,痴汉——!」
「痴汉啊。吾主,你被人家尽情地骂了一通欸。」
「习惯了。前几天我还被称作暴露狂咧。」
克劳没有理会凯多余的打岔,他推开菲尔并无视她的惨叫,剥下了黑布。
(啊啊啊秘密暴露了……啊!)
这次,真的就到此为止了。并不是什么被邪魔(妖精)附体了,这下完全暴露了席蕾妮是真伪难辨的两个人。
(死定了,结束了。永别了,人生! 永别了,整整一马车的金币!)
就在菲尔无法忍受地用双手遮住脸的时候。
「……这谁啊?」
「……这是谁呢?」
「……这会是谁呢?」
不由得连菲尔都同意了他们的疑问。克劳和凯一同瞪大眼睛喊道:「哈!?」
菲尔慌慌张张地敷衍道:「妾身什么都没有说,呵呵呵。」,不禁也心下愕然。
(说真的,这谁啊——!?)
从黑布中出现的不是熟悉的绯银色头发。而是就像高悬着明月的夜空一般,蔚蓝色的头发。
(不是……席蕾妮大人)
被蓝色的头发像云朵笼罩着月亮一般缠绕着的,是拥有珍珠光泽、白皙得不可思议的肌肤。
而且,被紧闭着的眼皮和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的那张脸,虽然美丽整洁,但五官却完全改变了。
(……欸欸,为什么?)
菲尔目瞪口呆。
(因为直到刚才为止,席蕾妮大人应该都还在这里面……)
魔术? 不对,应该没有时间使出那种东西。
令菲尔惊讶的是,克劳似乎也一样,皱起眉头,对倒卧在地上的女孩投以警惕的目光。
「席蕾妮。」
「……」
「席蕾妮? 敢无视我,真是好胆量啊。」
「欸、」
(这样啊,是在叫我啊!)
在被问到的瞬间菲尔没有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听到某人以十分不高兴的语气说出的话之后她回过神来。
「这是谁啊? 你的知己吗?」
「那、那个……正、正是如此。」
菲尔的脸色发青了。她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
不经意间,菲尔被湛蓝头发上的光辉吸引了视线。
那是点缀了银粉的七宝花发饰。
(这是席蕾妮大人的发饰。据说是斯坦特陛下给她的,她一直都很珍惜。)
这么说,她真的是——
(但是,如果真的是席蕾妮大人的话,我该怎么说明才好呢——!?)
菲尔自己也正处于混乱中,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有在这种时候,菲尔才会想起「啊,今天的午市,明明是青菜特卖的日子我却错过了」之类的无关紧要的事情。
克劳对着狼狈不堪的菲尔叹了一口气,他开口道:「这么说来,这个女人……」
「难道不是斯坦特王的爱妾吗?」
「哈?」
听到从斜上方传来的克劳的话,菲尔眨了眨眼睛。
「爱、爱、爱妾……!?」
「以前,在贝尔法缇斯的王宫里,我曾在斯坦特王的身边见过她一面,我还以为一定是这样的……不对吗?」
「欸欸没错!」
菲尔装模作样地拍了一下手。
「她作为兄长大人的爱……暂且不提这个,她是陪妾身说话的对象。是妾身瞒着您,偷偷叫过来的。」
「说话的对象?」
「欸欸。碰巧她也和妾身得了同样的病……怎么说呢?患病的同伴? 生病的朋友? 简称病友。」
菲尔说出了无关紧要的简称。确实是无关紧要,简直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菲尔因为编着不习惯的大谎言,声音颤抖。但是,如果能暂且应付过这个场合的话,什么都无所谓了。
「请允许妾身稍后再介绍她……在这之前,还请让妾身先使用一下净室。她是在您拷问妾身的中途到来的。等救下她的性命之后您就什么都能知道了。」
面对着抬头仰望自己的菲尔,克劳沉默了一会儿。
「啊,这么说来是这样啊。……但是,还是先从这家伙那里问问情况比较好呢?」
克劳走近似乎是『席蕾妮』的女性,轻轻松松地将她抱了起来。
「等等! 您要带她去哪里!?」
菲尔脸色发青,急忙拉住了他的手臂。
「如果这个女人擅自死掉的话我会很困扰。」
回应她的是冷淡的目光。
咕嘟,菲尔的喉咙响了一声。
「你的朋友由我来搬过去。问话就等这家伙醒过来再说吧。我会如你所愿去净室进行的,你先去帮忙准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