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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五章 寒冷的春天

靛蓝之瞳 Очи индиго

「谁会被选为史上首位太空人?」

米契达计画的相关人士每天都在谈论这个话题。

然后,二月二十日此时。

列夫、米海尔及罗莎等三人接受特别课程的训练,但完全没有告知他们评选方法,也没有说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以什么形式发表。

而且也只传达发射日程是「春天」。

在五里雾中的状况下,列夫认真地继续训练。

休息时间或睡前他会想起的是和伊琳娜的别离。

经过一段时间冷静下来后,列夫对想要让她吸血的自己感到惊讶,心里想说幸好没说想要她咬脖子。更重要的是那时顺势抱住了她,她会不会感到讨厌。光是想起来,手掌就渗出汗水。

即使想著这种事情,她在努力接受检查、以当上技师为目标,我也不能输,列夫给自己打气。现在虽然评价是次于米海尔和罗莎的第三名,「当上太空人后要再次见面」列夫将她的这句话刻在心里,全力以太空为目标。

身为强力劲敌的米海尔完美达成所有的训练科目并发挥领导才能,将自己的优秀展现给维克托中将看。酝酿出一股就算选择他,也不会有人有怨言的气氛。说实话,虽然并不清楚维克托中将是否握有决定权,但并没有其他能宣扬优点的对象。

另一方面,在座舱有重量限制的现况下,也有人说体重较轻的罗莎有利。如同「瑟格朗多的白玫瑰」这个别名,她具备能吸引众人的美貌和华丽感。

可是,也有「不可能会选女性当史上首位太空人」的传闻。

高举「男女平等」旗帜的共和国,女性的地位比起他国较高,但实在令人难以想像以男性为中心的军方会将她选为第一号。

罗莎应该也很清楚这种不平等的现象,她却都没有做出讨好维克托中将的举动。她严以律己到简直像在拒绝周围的人。用餐的时候也都不放松,她和伊琳娜相同,对谁态度都很强硬,和伊琳娜不同之处则在于完全不会露出破绽。

「虽然是美人,但她是无法当恋人的类型呢……」

其中一个预备人员这么说。

「你说了什么吗?」

罗莎就用冰冷的视线刺向他。

就像这样,两人为了争夺第一而明争暗斗,另一方面,列夫和当候补人员时一样永远挂著笑容、奋力完成训练,还对著预备人员说冷笑话。

「列夫完全没变呢……」

他们落选时嫉妒著列夫,但在看到那一视同仁的态度和努力后,逐渐开始声援他。

飞行计画的训练中,有人把诺斯菲拉特计画的航行日志拿到列夫等三人的面前。这不是用打字机重新打过的报告书,而是飞行中伊琳娜亲笔写下的日志的复制品。

列夫像接触到宝物似地轻轻翻开。

「啊……」

看到往右上偏的圆形字体,列夫想起担任伊琳娜的教师时的课程。虽说是担任教师,她却几乎没有对列夫发问,而是默默地看书,并用功地写笔记。

就算两人间的距离远到无法相见,内心的某处总有伊琳娜存在,而现在则是相反,她是太空开发的先驱、站在教师的立场。

列夫虽然看了一遍航行日志,但内容和至今他从伊琳娜口中听到的一样,并没有什么新发现。

但对其他两人来说似乎很新鲜。

米海尔手摸著下颚,一面认真地点头一面熟读日志。罗莎则是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嘴巴即使叹著气还是认真地研读。

接著这本日志给训练带来很大的影响。

伊琳娜在到达无重力空间前就失去意识,但正式搭乘火箭上场的太空人,必须从头到尾都保持清醒。根据测量资料,火箭上升时脉搏呈现异常数值,预测是娇小的身体遭受相当大的负荷。

关于那种负荷,伊琳娜在中央委员会做了下述发言。

『萨加洛维奇的训练烂透了,不过大概有派上用场吧。』

因此高层决定要在训练施加比之前更大的负荷,更加虐待身体。强化训练有军医随行,随时细心注意,但内容已经变得异常。

「坐在时速达一百公里的特殊装置上,朝石墙撞去。」

「咦?」

列夫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据说那种冲击等同发射时会承受的压力,故真的付诸实行。

「咕唔!」

加速度压在眼球上,脸颊、耳朵、脸整个都被压扁。撞到墙壁的瞬间,身体瞬间从椅子上弹起,传来骨头粉碎般的冲击。

罗莎美丽的脸庞也丑陋地扭曲。

「唔……!」

对比男性还瘦弱的她来说,这简直是拷问,她依然拚命忍耐。

像这样危险性过高的训练,当然不会没进行验证就叫太空人做。

列夫等人外,还有从军人中挑选,数十名被称为「贡献者(测试员)」的人。

他们受到「可参加太空开发」这种美好的馋言所劝,在医疗研究所秘密地成为实验对象。于数百种实验中挑战人类极限,有很多人搞坏了身体,但他们为祖国献身。

列夫知道贡献者的存在时感到心痛,但最后想到背负他们的热情也是太空人的工作。

除了这种撞击训练外,三人一一完成宛如人体实验的训练。

从高楼层让电梯坠落,再用特殊的软垫接住的「无重力电梯」只是为了漂浮数秒,却建造规模十分庞大的机关。

还有将对象关进把录好的火箭发射声放大数百倍、有巨大喇叭的密室,在用手遮住耳朵也无法挡住的噪音地狱待上一小时的「噪音澡堂」。

即使抱持这到底有什么用的疑问,列夫还是笑著撑过去。

「啊……感觉有受到锻炼呢。」

可是米海尔却不认同。

「根本乱来。」

结束训练后,他对现场的负责技师抱怨。

米海尔的意见很正确。要是让意义不明的训练搞坏身体或精神根本得不偿失,不过若是害怕而不使出全力,可能会因为没有勇气而遭到扣分。

「实验体或许是失去了意识,但我肯定没问题。」

米海尔那可说是自信过头的高压态度,是家世优良的菁英特有的东西。在偏远农村长大的列夫,虽然不太会应付他那种人,但还是乐观地对他说「别那么说继续努力吧」。

当大家累到没有食欲时,列夫会开玩笑来缓和气氛。

「乾脆让想瘦的人来体验看看吧?说不定会大排长龙喔?哈哈。」

现场的技师们看到列夫的笑容便松了一口气。他们和太空人一样是面对未知的挑战著,一切都还处于摸索中。

另一方面,米海尔对乐天派的列夫感到傻眼。

「还真亏你笑得出来……」

「想到能前往太空,我就很兴奋。」

「什么时候决定是你要飞了。」

米海尔用冰冷的表情反驳。

「唔……可是,想像我的自由吧?」

罗莎并没有加入两人的对话,也没有跟技师说话,而是靠著墙壁,交抱著双手叹气。

一进入三月,列夫等三人的训练更专精在太空飞行上。

之前都穿运动服进行的离心机,也改穿上太空衣,施以预估中最大数值的负荷。

饮食也都得穿著太空衣。因为行动不灵活所以吃起来很不方便,但想像到从太空船内一面看著星星和地球一面吃东西的光景,列夫就连不喜欢吃的太空食物都吃得津津有味。不过味道本身并没有改变,米海尔和罗莎还是面有难色。

再来是使用要搭乘的座舱的实物模型,展开实际指导。

光是坐到座位上,列夫就感到心跳加速。

「要搭这个飞上去……」

列夫想到伊琳娜也搭过这个,感慨万千地眺望计测器。光是闭起眼睛,感觉星尘就浮现在眼前。

也没有办法沉浸在成为太空人的气氛中太久,因为负责技师得教导他们飞行中该完成的课题,还有无线通讯的方法。船舱失去气密性时之类的事故该如何对应,则要让身体记住。

一切的操作都和伊琳娜时一样,为全自动操纵,为求以防万一也教了手动控制的方法。

只是用来切换手动的密码是对太空人保密。维克托中将说「紧急时会用无线电告知」。

秘密主义也该有个限度。

做出反抗的人是米海尔。

「若陷入无法使用无线电的状态,不就无法得知密码吗?」

维克托中将坚持不肯点头。

「这是技术部门的判断。在太空中发狂擅自调成手动控制,才是最让人困扰的状况。伊琳娜•卢米涅斯克搭乘的时候也没有告诉她。」

「……失礼了。」

米海尔虽然乖乖让步,还是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看不见终点的训练越是持续下去,现场的气氛越是沉重。

罗莎从「噪音澡堂」脚步摇晃地走出来,无力地坐到地上,手放到额头上像在忍耐头痛。嘴唇乾燥的她看起来就很疲劳,原本如丝绸般美丽的肌肤和头发失去光泽。

很担心她的列夫拿了装著水的杯子给她。

「要喝吗?刚洗完澡的一杯。」

结果罗莎不耐烦地推开列夫的手。

「啊……」

杯子掉到地上,水洒了出来。

罗莎不发一语地瞪著列夫。那锐利的眼神中,静静地燃著斗争的火焰。

另一方面,开发现场有了很大的进展。

三月九日。

在阿尔维纳太空基地进行了模拟正式发射的火箭发射实验。

发射的是以诺斯菲拉特计画的资料为基础进行改良的「米契达3KA」。载著犬只和人偶绕行地球一圈,顺利返回地球。

负责指挥的柯罗文举起拳头大吼。

「再成功一次就要来真的了!」

听到成功消息的格吉耶夫,在关于地方农业的会议上讲述有关未开拓地区的开垦后,奋力地说出这句话。

「不久的将来,我们将开拓太空!」

因为不断重复的动物发射实验,曾遭反对派取笑为「共和国立太空动物园」,但那些实验也终于要告一段落。

三月进入中旬后,霜精(马洛斯)自共和国北部离去,莱卡44内沈丁花散发著春天的香气,结冻的树冰静静地开始流下水滴。

季节交替,即使实验成功,列夫等人的严苛训练依然持续。

保持笑容的列夫也累积了不少疲劳,假日也没有去玩的力气,因为不能喝酒也没跑去爵士酒吧。

体力和精力都到极限。

精神支柱是对太空的憧憬还有和伊琳娜订下的约定。

在这种情况下,训练的脚步别说趋缓,难度甚至还提升到以正式发射为准。

跳伞是穿著太空衣,目标为在身体难以灵活行动的状态下成功返回。

搭乘训练机的列夫等三人,正位于染上暮色的湿地地带上空七千公尺的地点。吹著有如春天的风暴般的强风,降落条件绝不能说是很好。

跳下的顺序是米海尔、罗莎,最后是列夫。

太空衣很重,跟平常习惯的棉质飞行夹克不同。即使是对跳伞很有自信的列夫,对能否到达目标地点,仍有一丝不安。

米海尔在舱门采取跳伞姿势。

「那么,我在目标地点等你们。三、二、一、零。」

米海尔没多说话,毫不迟疑地纵身一跃。

接著罗莎也走向舱门,但她脚步似乎不太稳。脸颊失去血色、整个发青。她虽然从之前就很疲累,今天看起来身体状况特别差。

列夫担心著她,即使知道一定会遭到反驳,还是拍了她的肩膀。

「今天你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别说傻话了。」

声音没有平常那种气势,罗莎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向列夫——

「三、二、一、零……」

接著她将身体拋向黄昏的天空。

「不要紧吗……?」

一点小差错就会受重伤的这个训练,她能够平安降落吗。

列夫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从舱门吹进来的冷风拂过脸颊,他重新打起精神来。

「现在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

列夫在罗莎跳出去后先等一段时间,再奋力地跳出舱门。

列夫划破冰冷的空气,先持续自由落体一阵子后,看见下方的罗莎拉开主伞。

「太好了……」

列夫暂时松了一口气。

他集中精神在自己的降落上,拉开降落伞,朝著目标地点前进。

太空衣让手脚很难摆动,加上吹著强风,降落过程很难安定下来。

「嗯……?」

罗莎的降落伞似乎正被风吹著走。

列夫想说她迟早会振作起来,原本不是很在意,但罗莎离通往目标地点的路线越来越远。

「奇怪?」

列夫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搞错目标地点,但在下方遥远处滑翔的米海尔朝列夫所知道的目标地点前进。

换句话说,她可能发生了什么状况。

但从上空看过去会被降落伞挡住视线,无法看见她的脸。

当列夫正在迟疑该怎么办的期间中,罗莎越飘越远。

这样下去会不知道她将在哪里落地。不,连能不能平安落地都不一定。

「可恶。」

列夫放弃降落到目标地点,开始追著罗莎。

然而,空中无法像地上那样顺利追上。更何况今天是穿著不习惯的太空衣,还吹著强风。

在逼近地面时,好不容易降到和罗莎一样的高度。

「喂,罗莎!」

对列夫的叫喊,罗莎只有稍微转头,没有做出回答。感觉她无法好好控制降落伞。

太靠近的话会有降落伞缠在一起的危险,因此必须保持某种程度的距离,想直接操控她的降落伞实在太过困难。

列夫看向地面。

离地面只剩大概一千公尺。

前进的方向上,蜿延流过湿地地带的大河波利库河上浮著无数的冰块。

如果在寒冷的大河正中央落水,那会危及性命。

列夫希望她能避开落水,但罗莎的降落伞如同受到大河吸引似地往该处落下。

已经看不下去了。

想要救她,只能在接近地表到降落伞缠在一起也没关系的高度,冒著坠落的危险也要硬把她撞出大河的范围外。幸好太空衣比普通的飞行夹克还要坚韧,头部则有坚固的头盔保护。

列夫找寻著能缓和迫降冲击力的地点。沿著河边有一块长著茂盛灌木的地方,选那里的话,运气好只会受到割伤。

大河近在眼前。

「只能放手一搏了……!」

列夫做好觉悟,操控降落伞的绳子,以直接用身体撞上去的方式靠近罗莎。彼此的降落伞撞在一起,会让下腹部紧缩的恐惧袭击列夫。罗莎脸色苍白地向列夫求救。

「啊、啊……」

「把头盔前面关起来!做缓冲动作!」

列夫把自己的头盔盖上,握住罗莎的降落伞绳子,用扭的方式硬往大河的范围外拉。

降落伞倾斜、朝著陆地旋转。列夫尽全力减速。即使缠在一起了,伞体还是膨起来减低速度,避免掉猛烈撞击地面——

「唔喔喔!」

就跟计画中的一样,两人撞进灌木丛里。做好缓冲动作的身体感受到强烈的冲击,眼前顿时一片昏黑。

「……好痛。」

列夫以砸向地面的方式著地,确认完双手双脚还能动,用力地吐出一口气。

他一起身看到倒在旁边的罗莎。

「罗莎!」

列夫冲上去跪在罗莎面前。

「你没受伤吧?没事吧?」

「……我、我没事……」

脸色苍白的罗莎缓缓起身,然后像抱住自己似地,用双手环抱著身体并缩起身子,开始不断发抖。眼眶湿润,细长的睫毛沾著泪珠。

「呜……呜……」

列夫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惊恐的她。

列夫和罗莎在著地十几分钟后由直升机回收,在机内的维克托中将对两人破口大骂「蠢货!想死吗!」确实列夫依自己的判断乱来,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挨骂,但维克托中将接著用力地拍了列夫的肩膀,力气大到甚至会感到痛。

「可是……列夫,干得好。不顾危险拯救同伴,是该获颁勋章的行为!」

「谢、谢谢!」

中将得意地说起大战时他参加俘虏救援作战的英勇事迹,还摸著额头的伤口说「这就是那时受的伤」。列夫回应「啊,嗯…」的同时,披著毛巾的罗莎低头不语。

两人在莱卡44接受精密检查,医生说这是三天就能治好的轻度撞伤,继续训练并不会有问题,并交给他们贴布。身体不适的罗莎被诊断为极度疲劳,奉命要在宿舍休养三天。

离开诊疗所的两人走在路灯亮起的白桦林荫道上,朝宿舍走去。

列夫开朗地对垂头丧气的罗莎说话。

「太好了呢,并没有很严重。」

罗莎尴尬地回答。

「……为什么你就算做出那么危险的举动也要帮我?」

「为什么……这我无法回答。同伴可能会在眼前丧命时,我没有余裕去想别的事。」

「同伴啊……」

罗莎自言自语地说完,抬起头来看著列夫。

「欸,我以前说过你『舌尖上是蜂蜜,心中却是冰』吧?」

「嗯。」

「我要订正。『舌尖和心都是蜂蜜』。甚至还想加上果酱和砂糖。」

「感觉甜到有点恶心呢。」

列夫用手按住喉头,故意吐出舌头。

「对你就算意气用事也没意义呢。」

皱眉笑著的罗莎停下脚步,轻轻地抚摸开在路旁的沈丁花。

「你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来到这座城市时,这种花正在盛开吗。」

「不……」

列夫不只不记得,甚至连这种花的名字都不知道。说起来列夫对花没有兴趣,连和伊琳娜在雪原谈话时,她用来比喻繁星的茴芹(Chervil)都完全想不起是长怎样。在图书馆查完后,列夫才终于知道那是星型的花。

罗莎一面温柔地摸著花瓣,一面寂寞地自嘲。

「呵呵……一年前我还期待著到明年开花前我应该能上太空吧。」

会把愿望寄托在花上的培训生,除了罗莎以外大概没有别人吧。虽然和她一起训练了一年,列夫首次在她身上感受到女性特有的纤细。

两人避开路上四处积著雪的泥泞,走了一会后,来到碳酸水的自动贩卖机前。

「我要来喝一杯。」

因为边跳伞边大喊好多次,列夫的喉咙很乾。

当列夫正在找钱包,罗莎就从旁把铜币投进自动贩卖机。

「嗯?你要先喝吗?」

面对困惑的列夫,罗莎拋出这句话。

「我请客。」

「咦!?」

列夫对意想不到的行动感到吃惊而盯著罗莎看,她就不高兴地嘟起嘴巴。

「谢礼。我还会想看看能再做些什么……」

「不用啦,这一杯就够了。」

列夫按下碳酸水的购买键。

「我说啊,你是指我的命就只值一杯碳酸水?」

列夫对似乎很不满的罗莎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说实话蒸馏酒(人生)更好。」

「……因为是『人生』?」

「正确答案。」

列夫得意地比出大拇指,罗莎用鼻子哼笑并说「真无聊」。

然后罗莎也买了自己的碳酸水,坐到长椅上。

「啊,累死了。」

罗莎说完就轻轻地叹气,并抬头偷望了列夫一眼。

列夫感觉到那是在叫他坐下,便在离她有点距离的位置坐著。

虽然催促列夫坐下,但罗莎却什么都不说,双手紧握著杯子。

自动贩卖机发出嗡嗡的低音。

碳酸水的泡沫在杯子中啵啵地爆开。

「——我会落选吧。」

惊讶的列夫看向突然这么说的罗莎,她拿著杯子的手在微微颤抖。

「要是你没救我,我可能已经死了……身体完全动不了,我还想说完蛋了……」

罗莎忧郁地看向下方,喝了口碳酸水。然后在吐出一口气后,以有些看开的态度说。

「从留在最终候选人中开始,说实话我一直逞强。若没留下比你或米海尔更压倒性的成绩,身为女性的我不可能会被选为第一号。虽然高层大概有等男性飞上太空后,选择女性当第二号这种意图。」

那是大部分人的意见,但列夫不同。

「……我认为在太空面前没有男女的分别。」

罗莎却挥手表示否定。

「你骗人,刚才那是我不服输。」

「嗯?」

「虽然我不想承认,我不管在体力还是精神力上都比不过你。身为竞争对手的你替我担心,这件事让我很不甘心……抱歉……从噪音澡堂出来后我把杯子打飞。」

列夫想起那时她怀著恨意的眼神。

罗莎卷起袖子,让列夫看她的右手。

「可能是体质吧,不管我再怎么训练都没办法长更多肌肉。」

细致白皙的肌肤浮现出血管。比起列夫的手臂还瘦上一圈。

「我不想用男女差异这种话来解决。」

罗莎一面拉好袖子,一面望向夜空。

「刚进入空军时,我只因为是女的就被瞧不起。所以我学会不输给任何人的操纵技术。要是有男性取笑我,我就在模拟战中绕到背后,毫不留情地射击对方的机翼,彻底粉碎他的自尊心。当我持续这种行为,开始有人叫我『瑟格朗多的白玫瑰』,我才不是那种美丽的花朵。」

罗莎用指尖拨开颜色较浅的银灰色头发。

「空军时代的我靠努力赢得王牌位置,可是身体无法承受太空人的训练。我脑中浮现被只有自己被留在地球的身影,完全睡不著,整个人都快发疯了……」

列夫只是点头默默听著她的内心话。

「那个吸血鬼似乎也受过很惨烈的训练,但她还是飞上太空,写下精彩的航行日志,真是了不起。」

伊琳娜被那么讨厌她的罗莎认同了。这件事让列夫如同是自己的事般感到高兴。

「她真的很努力喔。我得赶快追上她。」

罗莎用怀疑的眼光看向自豪地说出这句话的列夫。

「你没去看游行,是跑去跟吸血鬼见面吧?」

「唔!?」

罗莎傻眼地看著藏不住动摇的列夫。

「真是的……你认为在太空面前,不管是男女还是人类和吸血鬼都没有区别吧?」

「……对、对啊。实际上她飞上去时管制室欢声雷动,嗯。」

列夫一面蒙混一面回答,接著喝了一口碳酸水。

这时罗莎压低音调说道。

「……希望那女孩不会遭到废弃处分。」

「嗯……我想那种事不会发生。」

「是吗?」

设计局的事情严禁泄漏。

「上面不会处分她啦。」

可是列夫心中的某处对这件事抱持怀疑。

和伊琳娜离别时那虚无的眼神,感觉是在说谎。

因为她和列夫一样不擅长说谎。

「……」

含在口中的碳酸水的苦味扩散开来。

关于正式发射没有任何通知,时光流逝,终于进入四月。四月四日,当每个人都对「会在春天发射」这个消息开始抱持疑问。

维克托中将收到中央委员会的机密通知。

《于四月十日至二十日间实施载人太空飞行。》

最短在一星期后发射。

这实在太过突然,在莱卡44也引发不小的骚动。

但是,最重要的搭乘者还尚未决定。一般而言该提前告知搭乘者,但这个国家并不一般。

训练中心的会议室内,眉头深锁的维克托中将对列夫等梦想的六人(米契达六人组)冷冷地说。

「飞行是自动操控,搭乘者只需要坐在上面,就算接近发射才选出也没问题。」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列夫觉得这样实在不太好。站在身旁的米海尔表情更是明显扭曲。

平常中将一向报告完就结束发言,一年来的相处似乎让魔鬼教官也产生父母心,他带著歉意一面搔著额头一面追加一句。

「抱歉,关于搭乘者的人选,我的意见仅供参考。最后的结论预定在阿尔维纳召开的临时委员会中决定,但我并不知道时间。」

「是……」

虽然只能接受,但发射成真,列夫感到振奋。

「今天下午五点要从这座城市出发。快点做准备!」

维克托中将说完拍了一下手后,先咳了一声,然后用沉重的语气继续说。

「还有……米海尔和列夫,委员会有发给你们特别的指令。」

受到指名的列夫战战兢兢地反问。

「是什么指令……?」

「接下来要拍摄你们搭乘座舱的样子,还有录下出发前的致词,当作载人太空飞行的官方记录。座舱虽然会使用模型,但这不是练习而是正式上场。」

明明是官方记录,却是假的记录。

会这么做是出自极端本位主义下的秘密主义。

太空基地的机库是机密设施,军方不会放行政府派来的官方摄影师。但从政府的角度来说,记念照片和致词在今后的报导中是必要的东西。那就算假造的也行,就先完成这部分吧。国民不可能知道是真是假。高层采用了这种合理但粗暴的方式。

而这份记录排除了罗莎。

换句话说,就是淘汰。

就算因绝望而沮丧也不奇怪,但罗莎挺起胸膛直视维克托中将。

「很感谢您还愿意让差点引发重大事故的我出席这个场合。」

维克托中将只用嘴角露出无畏的微笑。

「不需要感谢我。别松懈继续训练。因为两位候选人也有突然生病或受重伤的可能性!」

「是!」

罗莎爽快地回答。累翻了的她已经不复存在,那英气焕发的样子完全符合白玫瑰之名。

为了拍摄而穿上太空衣的列夫和米海尔站到座舱前,然后按照摄影师的要求做出现在正要前往太空的姿势。

比起正大光明地假笑的米海尔,列夫对此有些抵抗,但在拍了几张照片后,心情越来越兴奋。

接著要录以发射数分前为情景的出发致词。

首先是米海尔。

「亲爱的诸位同胞。还有各国的人们。这艘太空船马上要载著我、人类首次前往太空。我会代表人类,让地球的模样牢牢烙印在我的双眼中。话说回来,还有这么远大的梦想吗——」

语气冷静又没有停顿,米海尔简直像平常有在练习似地完美达成要求。找来当欢呼人员的技师们发出掌声。

接著是列夫。

他想像著发射,直接把心中所想的事情说出来。

「亲爱的各位朋友!世界上的人们!再过几分钟,这艘太空船将载著我们的梦想起飞。呃……迎接现在这美好的瞬间,该向各位传达些什么呢。我希望能跟各位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即使速度太快又吞吞吐吐,列夫还是传达了想法。

欢呼人员发出比米海尔的时候还更大的掌声和喝采。比起自傲又独善其身的米海尔,会说出「我们的梦想」的列夫,不知不觉间得到支持。

录音结束后,列夫的紧张稍微缓和下来,笑眯眯地跑去对米海尔说话。

「进行过致词,感觉离正式上场越来越近了呢。」

比起兴奋的列夫,米海尔依旧保持冷静。

「你的致词会不会太不正式了?」

「咦……是吗?」

「我觉得欠缺史上首位太空人该有的隆重感。」

「我没有思考那些很难的事情,只是把脑中想的说出来。就只是这样。」

「呵……不久后就会揭晓哪边才是正确的吧。」

米海尔说得好像自己才是对的。

会不会被选为太空人,是符不符合委员会所期望的太空人形象——列夫虽然认为仅只如此,但他完全没打算扭曲自己来配合国家。

下午五点,燃烧般的夕阳照亮莱卡44出入口的钢铁大门。

搭上空军巴士的列夫等梦想的六人(米契达六人组),在落选的培训生和训练中心的目送下离开。

「我很期待喔」、「要平安回来」培训生们展现出宛如送同伴上战场似的复杂情绪。

激励、嫉妒、好奇。还有担心和不安。

「那我们要出发了。」

列夫背负著怀有相同梦想的培训生同伴们的决心,离开度过一年的保密行政区。

一行人没有直接前往发射场阿尔维纳太空基地,而是预定先绕到瑟格朗多的美丽的大广场,在建国者的陵墓献上祈祷。

路途中成为众人的话题的是,联合王国的大众报纸「阿纳克新闻」独家采访到的报导。

《共和国秘密地将人类卫星射向太空!》

共和国的相关人士原本很焦虑,但内容却——

《发射是在二月四日,太空人的名字是弗拉迪米尔•苏霍伊辛上尉。》

完全是错误报导。

那天发射的是金星探测机,但因为共和国隐匿失败,才导致对方在臆测下写出报导。

——二月四日共和国发射金星探测一号机,但发射后没有飞向金星,而是绕著地球飞行,以失败告终。

政府一如往常要进行隐匿,但探测机残留在地球轨道上,也无法引爆。此时政府做出「成功发射绕地球的实验卫星!」这种很难让人信服的骗人发表。然而联合王国也开始怀疑是什么用途的实验卫星?

这就是产生这种错误报导的原因。

《苏霍伊辛太空人没有成功返回地球,而是坠落。虽然紧急被送往医院,但生死不明。共和国政府没有发表这起重大事故,现在也依然持续隐瞒。》

虽然阿纳克新闻是会若无其事地刊登假消息的三流报纸,但因为以「本报社的特派员从瑟格朗多获得情报!」大肆报导而引发了骚动,联合王国各报社也趁势在没求证的情况下开始报导,错误讯息带著几分真实感在世界上传开,在共和国内也成为脍炙人口的话题。

因为苏霍伊是实际存在的人物,也真的在住院。

当然共和国政府也没有置之不理,「胡说八道!苏霍伊辛虽然正在住院,但原因是车祸!」以官方管道如此抗议,并派送货员搜索特派员。

当高层忙著灭火,另一方面包含列夫等人在内的一般国民则是对国家的因应措施感到傻眼。阿纳克新闻的假消息和共和国隐瞒真相的官方发表,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很少有国民相信国民报纸「真相」报导的是真相,大家私底下都取笑根本应该命名为「谎言」。

总之这种假消息在世界上传开,太空开发竞赛受到世界瞩目,逼得国家不得不出面灭火。

载著不久的将来,将受到那种瞩目的梦想的六人(米契达六人组)的巴士,在由黑暗笼罩的荒野上朝瑟格朗多奔驰。

当大家都睡著时,列夫看著车窗外流逝的星星,想著伊琳娜。

如果她的实验飞行泄漏出去,并在世界中被报导,高层会做出什么对应呢。

会承认有发射火箭吗。

还是会坚称是错误报导。

或者——

「……」

在找不到答案的情况下,疲劳万分的列夫意识朦胧地落入梦乡中。

瑟格朗多已经迈入春天。

气温很少将到零度以下,阴暗处的雪也融化成泥水。

造访堡垒区域(涅格林)的人们脱下厚重的外套,大广场附近的史迹公园有爵士乐团在现场演奏,路上卖冰品的摊贩大排长龙。

列夫和米海尔结束在建国者陵墓的参拜,和同伴们暂时分开,与拿著小型八厘米摄影机的官方摄影师一起移动到大广场。

委员会有给两人特别的指示。

为了隐瞒保密行政区莱卡44,要拍摄像一直住在瑟格朗多的日常风景。

列夫即使对表演「谎言」这件事感到不太对劲,还是走向预定拍摄的地点。

一抵达广场边缘的骑马铜像,有位舔著雪糕的高瘦女性站在那里。她穿著有大水滴花纹的连身裙,外面披上橙色外套。散发都会风格又打扮俐落的那名女性,一看到列夫他们就笑眯眯地挥手。

「初次见面,你们好。我是琉德米拉•赫尔罗瓦。费奥多尔•格吉耶夫第一书记同志的文书秘书官。」

「咦……?」

大人物毫无预警地登场,让官方摄影师也发出惊讶的声音。

女性拿出来的身分证经确认后,的确是琉德米拉本人,列夫也有在新闻照片上看过她站在格吉耶夫身旁的印象。

为什么她要出现在摄影地点?

从前些日子,维克托中将说过「搭乘者将在会议中决定」来看,不得不让人意识到她应该是代替格吉耶夫前来调查——

「刚才已经决定太空人了啊,我是来告诉你们结果。」

她用很轻松的语气说道。

「决定了是指……?」

困惑的米海尔发问,琉德米拉则轻笑带过,接著从怀中拿出信封,没有吊人胃口而是直接开封。

「搭乘者是弗拉迪米尔•苏霍伊辛上尉。」

「!?」

那不是假消息吗?

列夫看了好几次写在文件上的名字,确实是苏霍伊辛。米海尔似乎也受到冲击,全身僵硬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琉德米拉故意晃著文件给两人看。

「啊,你们以为是假消息?交通事故是骗人的,二月时飞上太空也是骗人的。他是在莱卡以外的秘密都市接受训练。你们是第二号跟第三号。」

告知下午五点的教会钟声响起,列夫的脑袋也跟著摇晃。当他感到视野模糊,已经什么都无法思考的时候。

「噗,哈哈!」

琉德米拉突然笑了出来。

「骗你的啦。真是的,怎么连你们都相信假消息?」

在哑口无言的列夫等人面前,琉德米拉把文件和信封卷起来,「这垃圾帮我丢掉」交给呆若木鸡的摄影师。

「那、那个……」

列夫好不容易挤出声音来,琉德米拉把雪糕拿到列夫嘴巴对他说。

「你听过『要欺敌得从自己人骗起』这句话吗?」

难道是为了隐藏即将到来的载人飞行,才故意散布错误报导吗?甚至让人会这么推测。

「来,开始摄影吧。啊,要融化了。」

琉德米拉津津有味地舔著雪糕。

让人无法捉摸的她,列夫从她背后感觉到国家的黑暗,内心恐惧不已。

摄影虽然开始,但载人飞行成功后会公开亮相的人只有一位,故两人不能一起拍。

和街角的卖花女讲话,吃冰淇淋,逛色彩缤纷的教堂。周围虽然有很多国民,但两名默默无闻的空军中尉不管做什么都没人在意。

站在摄影师旁的琉德米拉一面吃著第二支雪糕,一面愉快地发出「表情太僵硬啦。」、「能吃得更津津有味一点吗?」等指示。举动简直像摄影导演,完全不觉得她在选拔太空人。

绕广场一圈来到陵墓前后,米海尔从前皮夹里拿出一枚铜币,闭起眼睛像在祈祷后,再对著天空拋出。

那枚铜币掉到列夫脚边。

「你在做什么?」

列夫感到很奇妙于是发问,米海尔指著地面说。

「这里是共和国一切道路的起始基点。那应该也有通往太空吧?刚才那是车资。」

米海尔丢出东历一九三六年——他出生那年的铜币。

琉德米拉认真地注视著米海尔。

「你看起来很冷淡,却意外地有可爱的地方呢。」

「唔……」

米海尔难得地露出害羞的表情,别开了视线。

「我也来付一下车资吧。」

列夫也学米海尔要丢铜币。但钱包里仅有的一枚铜币不是一九三九年发行,而是一九四三年。

列夫遗憾地垂著肩膀,但他突然发觉伊琳娜去年说她十七岁,那这不就是她出生的年份吗。

那样的话就替伊琳娜祈求吧。祈求火箭能载著伊琳娜的梦想,飞上月球。

「嘿!」

用力地丢出去后,列夫找不到铜币掉到何处。

「奇怪……?」

「哎呀,座舱要是能平安降落就太好了呢。」

听到琉德米拉的挖苦,列夫搔著头苦笑。

当列夫边在广场周围闲晃边摄影,从建筑物的细缝间看见白色的建筑物——军科学医院。

伊琳娜就在那里。

看著医院的列夫想著她的模样。

虽然会担心她接受些什么样的检查,但现在倒希望她跟发射前被视为「东西」,却在任务结束返回地球后受到大家的宠爱,接受代替勋章的最高级礼遇的实验犬一样。

不过如果若跟用冰冷眼神看著伊琳娜的送货员一样,把她当作受诅咒的种族,那也可能被用锁炼绑住——

「你不舒服吗?」

「唔!」

琉德米拉突然用雪糕的棒子划过列夫的脖子,害他吓了一跳。

「你要去医院吗?」

声音虽然很柔和,但她的深绿色眼睛发出锐利的光芒。那表情和笑口常开的她判若两人,是国家干部的眼神。

「不……我没事。」

「那就好。」

列夫全身僵硬,琉德米拉把雪糕的棒子从他的脖子上移开。

接著她眯起眼睛,彷佛是个交响乐指挥似地拿起雪糕的棒子,对著大广场挥舞。

「载人飞行如果成功,预定会在这里举办有二十万人聚集,建国以来史上最盛大的凯旋典礼喔。人、人……人山人海。四十万颗眼珠会注视著站在那里的英雄……」

棒子尖端指著陵墓的演讲台。

一想像那幅光景,列夫就全身渗出汗水。

露出恍惚表情的琉德米拉一下子变得很严肃,转过来面对两人。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最后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是!」列夫和米海尔异口同声地回答。

琉德米拉露出浅笑,询问两人。

「要成为史上首位太空人的人,最好是什么样的人?」

列夫心想她就是来问这个的,紧张地想著答案。

琉德米拉先指著米海尔。

米海尔自信满满地回答。

「适合当英雄的人物。」

「嗯。很正确的答案呢。那列夫你呢?」

列夫苦笑地回答。

「适合的人是我……要是我能这样说出口就好,我不知道。」

「哈哈,你真诚实。」

「可是我知道绝对必要的东西。」

列夫脑中浮现伊琳娜的身影,并用拳头碰胸。

「即使赌上性命,也想飞上太空的心情。」

「这也很正确。附带一提,我所期望的太空人是……」

琉德米拉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道。

「能将我带往新世界的革命家。」

她歪著头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的两人眨眼。

「开玩笑啦。下次我会来见成为太空人的人。祝你们旅途愉快。」

她那潇洒地挥手离开的身影,宛如迷惑人心的小恶魔。

留在原地的列夫和米海尔,以及官方摄影师困惑地看著彼此。

米海尔摊开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不愧是最高领导人的亲信。她说的话会不会根本没一句是真的。」

「嗯……」

她的舌尖不是蜂蜜,而是太空食物。难吃到令人无法得知原料。

列夫有这种感觉。

摄影结束,离要出发前往阿尔维纳太空基地的时间也所剩不多,列夫他们便赶往大家在等著的巴士乘车处。

当横越广场通过史迹公圜旁时,列夫听到耳熟的旋律。

公园内爵士乐团正在演奏的曲子是……

「『亲爱的你』……?」

去年,跟伊琳娜的关系还没那么融洽的时候,把她带去爵士酒吧时,她一听就喜欢上,从太空发出的私讯中也有提到这首两人的回忆之歌。列夫想著,说过这首歌是不知道的国家的语言,所以听不懂的她有没有搞懂歌词意思呢。她知不知道这其实是「不管用哪个国家的语言,我都想说我爱你」,那种风格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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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红之瞳 Очи алый

伊琳娜和阿妮雅外出进行每天例行的散步。

即使季节交替,每天还是重复一样的事情,感觉就算闭著眼睛也能照著散步路线走一圈。一直跟踪她们,脸长得像马铃薯的送货员打了哈欠,伊琳娜看到觉得他们也监视到腻了吧。

阿妮雅每天都带来不同的话题,想让伊琳娜高兴。

「百货公司已经摆出春天的蔬菜了喔,光看就会觉得内心雀跃。」

「变温暖是很好,但我希望就停在这种气温。」

对怕热的伊琳娜而言,在比故乡还温暖的瑟格朗多得配合人类穿著打扮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欸,阿妮雅。莱卡也进入春天了吧?」

「我想雪还有残留一些。伊琳喵小姐新年时丢的松果搞不好还在冰湖上呢。」

「那时你祈求能跟我感情变好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喔」,伊琳娜很想对阿妮雅这么说。

但很让人难为情实在说不出口,她只能视线朝下害羞地说「不用加『小姐』啦」。

「咦!?真的吗!?」

阿妮雅惊讶地跳起来。这种反应也吓到伊琳娜。

「什么真的,你年纪比我大。那个……你要叫我伊琳喵也好,像我叫你阿妮雅那样叫伊琳娜也……行喔。」

唔~阿妮雅沉思后拍了一下手。

「那……我叫你伊琳小姐好了。」

「伊琳?」

「因为新年时雪姑娘这样叫你时,你看起来很高兴。」

「随、随便你……」

伊琳娜没想到内心的喜悦会被看穿,感到很害羞。不过感觉两人的距离一口气拉近,伊琳娜的心情很兴奋。但她不会说出这种话。

「你也可以不要用敬语。」

这时阿妮雅困扰地摸著绑好的头发。

「唔……可是我很尊敬你,所以这样就好。」

被如此称呼让伊琳娜感到不好意思,但脑中也产生了疑问。

「尊敬?为什么?」

阿妮雅把脸靠近伊琳娜的耳朵,小声地说。

「因为你是太空人。」

不经意的一句话,让伊琳娜感觉胸口暖了起来。她虽然想抱住阿妮雅,却顾虑旁人的眼光,只能回答「喔~」。

另一方面,伊琳娜「希望列夫能成为太空人」的这个愿望还没有著落。关于载人飞行的事情她完全一无所知,阿妮雅的情报网也没有捕捉到消息。

这时与伊琳娜擦身而过的市民,聊天内容进到她的耳里。

「听说名叫苏霍伊辛的军人飞上太空了喔。」

「你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那是『谎言』吧?」

飞上太空……?

伊琳娜忍不住停下脚步,阿妮雅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那是假消息。」

「……是吗?」

阿妮雅点完头,手指著无线电铁塔的扩音器说道。

「因为假如真的成功,会从那里盛大地播放新闻。」

伊琳娜松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这种生活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她感到很厌烦。

依旧没有告知任何关于载人飞行的消息,不安导致她胃痛。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检查,几乎没有自由时间。太过闷闷不乐,她甚至有好几次想全力奔跑并大叫。

伊琳娜看著大广场深处的陵墓。陵墓的顶部有座演讲台,她想像著要是自己爬上去大喊「我是史上首位太空人!」事情会怎么发展。

不过,大概只会被认为脑袋有问题,送货员也会上前来抓人,这么做完全没有任何好处,她感到很忧郁。

「欸,伊琳小姐,我们来吃冰淇淋吧?」

当伊琳娜露出沮丧的表情,阿妮雅总是会体贴地买食物给她吃。冰凉、又能享受牛奶和香草浓厚香味的冰淇淋成为伊琳娜很喜欢的东西。

两人边舔著冰淇淋边走在史迹公园,就听见音乐声乘著风传来。

「这是……?」

那旋律使伊琳娜感到胸口揪在一起。

「『亲爱的你』……?」

从聚集而来的人潮细缝中,能看见爵士乐团的现场演奏。伊琳娜从在医院听的广播节目中,知道这首歌的意思是「不管用哪个国家的语言,我都想说我爱你」后,每次听到都会想起列夫而心痛。

当她正要快步离开公园的瞬间。

「咦……」

隔著公园和广场的栅栏,无法忘怀的侧脸出现在另一边。

「列夫……?」

伊琳娜原本想说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一定是看错了,但米海尔就站在那个人身旁。

声音被演奏声盖掉。

身体不由自主地展开行动。

无法去想见面后要说些什么。

当伊琳娜靠近栅栏时,黑影出现在眼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

送货员的大手绕过伊琳娜的身体,硬是抱住了她。

「别擅自行动。」

彷佛是要刺杀伊琳娜的低沉声音,吓得她伫立在原地。手上的冰淇淋黏在送货员的外套上。送货员抢下伊琳娜手中的冰淇淋,接著丢到地上踩扁。

送货员瞪著战战兢兢地跑过来的阿妮雅说「好好看著她」。

阿妮雅用快哭出来的表情低头致歉。

「对不起……」

爵士乐团的演奏结束,人们发出巨大的掌声和欢呼声。

伊琳娜看向周围找寻列夫的身影。

但他并没有站在那里。

腹部和背部残留遭到送货员用力触碰的讨厌感觉,过去从列夫的温柔拥抱中所得到的温暖,融化消失在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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