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滩各处,清扫义工活动告终的通知声响起且传入耳际。我,冰室凉叶不禁叹了口气。
为了逃避令人不耐的大太阳,我移动到桥墩下方蹲着休息。
手上拿着装有运动饮料的宝特瓶。这是田岛同学看我气喘吁吁才帮我买来的。其实我原本想努力装出自己根本不累的模样,但似乎还是被田岛同学完全看穿……虽然很开心,但也有点不好意思。
对心上人传来的关切,我再度紧抱在胸前,重新细细品味那份幸福。唔呼呼,谢谢你田岛同学。
由于经历了最不擅长的体力劳动,我几乎快晕倒了。
得独自一人勉强搬动脚踏车或电视机之类的重物,应该是主要原因。
因为最近我给田岛同学制造太多困扰,至少今天让他轻松一点,这种想法导致我太拼命的结果,反而又给田岛同学带来不必要的担忧……真是的,我到底在搞什么呀。
我又唉地叹了口气。
即便义工活动结束了,我还是留在河滩上──至于继续留下来的理由,是在等代替精疲力竭的我去向老师那边报告的田岛同学返回。
此外,他还说待会有私人的事要跟我讲──
私人的事是什么呢?难难难道说,是是、是约会邀请之类的?是的话我会很开心,非常开心。
如果真是那样,我现在就得先想好该怎么回答了……
没错,我千万不能再重蹈覆彻。
保持冷静,好好传达出自己的心情呀冰室凉叶。没问题的,你一定能办到。
这个地方如果再出差错,之后就会有好一阵子都无法跟田岛同学单独相处了。
学生会可是在考试周都停止活动喔。
而且在那段时间……田岛同学都会跟砂城同学两人一块复习功课。
我不禁想象起那种讨厌的光景,胸中一阵翻腾传来阵阵的钝痛。
砂城雅同学,是升上二年级以后突然出现在田岛同学周围的人。
她仿佛在嘲笑花了一整年默默努力的我,在短短没多久的时间之内就跟田岛同学进展到那种交情了。
只是因为坐隔壁经常聊天,不知不觉又交换了联络方式──再来甚至一块准备考试,就我看来那种根本是半约会的行程,她却利用期中与期末考进行了两次。
砂城同学,正跨着我无法理解的大步伐与田岛同学越来越亲密。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她已不在我后面,而是正要轻易超越我。
困惑、羡慕、悲哀、恐惧。感觉各式各样的情绪正从腹腔底部涌出来。
而且实际与砂城同学对话过后,我才明白。
那个人,八成也喜欢田岛同学。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认输。千万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我望着和缓摇曳的河面,再次深呼吸一口气鼓起热情。
一定要说出口。
把我最真实的情感告诉田岛同学。
真实的情感,那是指什么呢?
嗯,其实根本不必多问,当然不会是毒舌或否定那些玩意。
感谢的话,以及道歉的话,就是这两项。
第一项要说的是感谢。不用说,我打从心底为他喜欢我这件事感到高兴。我的一切,都可以因这句话而托付给他。
第二项要说的则是道歉。这是由于……我曾狠狠糟蹋过田岛同学的心意。是呀,关于这件事我完全没有借口辩解。只能好好低头赔罪一次,展现出自己的歉意才行。
不这么做的话,我就没有资格待在田岛同学身边。
我下定决心,点燃心中一定要这么做的意志之火并站起身。
这时我的注意力蓦然倾向耳际,从远方开始逐渐传来踏过草地的脚步声,而且声音越来越清晰。
那一定是田岛同学正向我这边走来的缘故。
既然如此,我得要赶紧加强心理建设才行了。
为了避免再度失败。为了让内心的声音可以跟口中说的话一致。
仿佛为了积蓄斗志,我将饮料含在口中,在心底喊了一声「好」并轻轻点头。
感谢和道歉,感谢和道歉,感谢和道歉,感谢和道歉──
想传达给对方的这两种感情静静地在胸中回荡,我等候田岛同学来到我身旁。
◆
对老师和卫生股长做完清扫义工结束的报告后,我以冰室的所在位置为目标走着。
距离目的地只剩下没多远时,在周围杂草茂密且人迹罕至的桥墩下,我的视野里出现了冰室背倚墙站立,正朝着对岸发呆的身影。
好吧,今天从这里开始才是重头戏,最大的一场战役要展开了。
我感觉手心冒汗,将自己的内心调整到最佳状态后便走向冰室身边。
「我回来喽,冰室。今天真的很累人哩。之后跟资源回收业者的交涉全都给老师那边处理,所以学生会这边等下只要适时宣布解散就行了。」
「是吗?报告辛苦你了,田岛同学。」(对不起田岛同学,我又让你替我操多余的心了。本来向老师报告应该是身为学生会长的我要进行,也托你的福让我能抽空休息,身体感觉比刚才舒服多了。真的非常谢谢你。)
她轻轻颔首致意。
很难得冰室完全没释放任何恶意出来,这或许代表她今天真的很累了吧。
「对了田岛同学,你先前好像有提过,还有私人的事要对我说──」
「啊,是啊……那我就趁现在这个时候说了吧。」
冰室主动催促我的意外行动害我稍微有点结巴,不过我下定决心后马上又开口说下去。
这次绝对要约冰室出门看电影。
「我说冰室,关于解散以后,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听了我的话,冰室显示出耳朵微微一动的反应。
这应该可以视作……她已经等我这个问题等很久的好兆头吗?
既然如此,我就用笑容一口气接下去吧。
「更正确地说是今天下午……你想先暂时解散回家换便服也没问题──」
感觉有汗水沿着脸颊滑落,同时我伸手从运动外套口袋取出长皮夹。
「如果你有空,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电影──」
因为紧张,我的语速有点加快,一边还急着想从皮夹取出之前冰室心之声曾指名要看的勇谋预售票。
「你、你还记得我之前买了预售票对吧。果然比起单独去看,两个人一起看一定更开心──」
然而──
「田岛同学。」
「咦?」
听了冰室的呼唤,我扬起脸庞。
结果映入我眼眸的,是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心般、表情严肃的冰室。
紧接着──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冰室的腰肢优雅地弯下并发出强而有力的这番话,刚好就是在我从皮夹里取出勇谋预售票的瞬间。
「…………咦?」
我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视野突然整个一黑。
她又一次拒绝我了。
而且这回跟以往不同,后面并没有跟着什么心之声──这是冰室凉叶如假包换的真心话。
究竟是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行啊?
思考无法赶上现实。我的脸颊正抽搐着,喉咙觉得异常干渴。
刚好就在这时──
「啊,找到了找到了。喂~~宅岛──」
冷不防有第三者朝气蓬勃的说话声朝我传来。
「原来你躲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等等……咦?」
砂城从自行车道下至河岸的堤防,用跑的出现在我们面前,等她整个看清楚这里的情形后,原本说到一半的话也打住了。
她就这样承受着因为听到声音而回过神的我,以及抬起头来的冰室,双方无言的目光。
不知是草丛还是桥梁的遮蔽,反正砂城跑到半途的时候,冰室向前弯腰的姿势似乎恰好进入她的视线死角。
本来只是有事想找我,却突然遇到这尴尬的场面,砂城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了,她那僵硬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啊、啊哈哈,抱歉,看来你们好像在忙耶。那么刚才打扰啦,我先走一步。」
砂城绷着脸勉强挤出上述那番话,而且一说完就打算马上转身离去。但──
「先别走,砂城。」
恢复挺直姿势的冰室用平坦的语调阻止她。
「你不需要担无谓的心,我们的事刚好已经说完了。如果你有事要找他,这个时机可说是刚刚好。那么我就在此告辞,恕我先走一步。」
对回过头的砂城这么告知后,冰室就快步离开现场了。
对我则连一个字也没说……
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我,只能站在原地垂下脑袋,愕然地望着冰室的背影在视野里越来越小。
「……抱歉宅岛。看来我刚才完全没注意冰室同学的存在,还挑了一个最差的时机登场……真的很对不起!我之前明明已经听你说过要设法约她出门了……」
「不,砂城来的时候刚好已经有结果了。所以你不必自责。」
我的视线很自然地看向紧抓在手里没能递出去的电影票。
砂城也追着我的目光看向票券,随即发出惊呼声。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想约冰室同学看那部电影吧?」
「是、是啊。没错。」
「可是那个怎么看……都是动画电影的票耶……」
上头印有勇谋男女主角的预售票。看清楚是什么电影后砂城以冷冷的表情问,我则不由自主整个泄气了。
「对、对啊。正如你所见,是动画电影没错。」
「唉我真无言……宅岛,你是白痴吗?之前我不是建议你,先调查好冰室同学的喜好再善加利用,那样子你才能争取到一丝希望呀。」
「是、是啊。你的确说过,而且我也记得。」
「那你手上那玩意又是什么?不管怎么看都是只属于你个人的嗜好吧。」
「嗯、嗯你说得对……但我可以保证这部很有趣……」
其实指名要看这部的不是别人,正是冰室自己啊……
「唉……刚才对你感到很过意不去的我就像傻瓜一样。听好喽?下一次如果你还想约冰室同学看电影,请务必要选宅岛嗜好以外的片种。懂吗?以你目前的情况,至少先做到这一点吧。」
「好、好吧……总之我会铭记在心的。」
砂城以不由分说的压迫感逼上来,我的气势被压过后只能不住点头。
「唉……我本来是很想替宅岛加油打气的,谁知道你的问题根本不是约不约得出来。好吧,要说这很有宅岛的风格的确也没错啦。」
砂城耸耸肩,又似乎很无奈地摇着头。
然而下一瞬间,砂城的目光转向我再次紧抓在手里的那两张电影票,凝视了几秒钟后──
「──好,决定了!」
她做出下定某种决心的宣言后掀起嘴角。
「宅岛,因为我今天很闲,就陪你去看这部电影吧。反正你待会也不可能找到任何一起去的对象,好不容易买了票就不要浪费掉。」
「……找不到人这点我无法否定。」
其实一开始我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看的,但事到如今一个人去会感到很寂寞也是事实。
我带着几分犹豫地这么答道,对方则以「看吧果然没猜错」的得意模样回应我。
「那就这么说定喽。好好感谢慈悲为怀的我吧。对了,为了回报我的恩情,宅岛得在电影开场前一直陪我复习功课唷。」
「喂喂,那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对啦。老实说关于周六日的复习进度,我想跟宅岛问个清楚所以才跑来找你……如果要像期中考那次一样,在整个考试周持续熬夜,我可受不了呀。」
很遗憾,照她目前的程度,熬夜几乎是确定逃不掉了。但也罢,我不想浇熄她好不容易才点燃的斗志,所以暂时先不提那个。
「所以,你觉得如何?我这个邀约还不赖吧?反正下午我刚好有空,能看场免费电影也算赚到了。」
「听了你的理由,总觉得好处都归在你头上啊。」
「哈啊,别这么说嘛。」
砂城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迎面接受的我也自然在脸上浮出了微笑。
虽然技巧有点笨拙,但这一定是砂城式的打气方法吧。比起独自抱着头苦恼,去找什么别的事埋头苦干反而会比较轻松。
「……我知道了。」
为了回应她的善意,我点点头。
冰室的真心话究竟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我到现在还是摸不着头绪。
搞不好我是在无意之间,做出了让她热情忽然大幅冷却的轻率举动也说不定。如果真是那样,我想找个机会好好向她道歉……然而对犯了什么错一点印象都没有就先赔不是,感觉是最糟糕的谢罪方法啊。唉……说真的我该怎么办才好?
无论如何,既然连她的真心话都拒绝我了,加上我的票多一张也是事实,又为了避免浪费──况且,比起自己一个人看两遍,试着向砂城推广那部动画或许会很有趣。总之,一个人闷着头苦恼肯定一点用都没有──就这么决定吧!
「那么,去哪里复习功课比较好?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在教室?」
「嗯~~刚做完劳力工作,感觉肚子有点饿了,吃个汉堡什么的当点心也不赖。啊,虽然是两个人一块出门,但我可绝对禁止你误以为这是约会唷。」
「听到你这么说我也放心了。如果这是约会,之前宣言过只喜欢冰室的我,就绝对不可能接受你的邀约了。」
「好好好,不要在我面前耍帅了。那么先拜啦宅岛,回去换过衣服再到站前会合。」
说完这番话后,砂城就先一步离开现场了。
◆
「──啊~~我真的不行了头好痛,稍微休息一下!」
砂城唐突地发出呻吟,仿佛垂下脑袋般将上半身靠在桌上。
地点是速食店的二楼。我们坐在店内用餐区的桌边。
从她单手抓着汉堡开始复习以来,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的放弃宣言了。
看到砂城犯规的丰满双峰压在桌上,我都忍不住想换张桌子或座位坐了,毕竟我也是健康的高中男生,有这种遐思应该不能怪我吧。
「喂喂,你吵着要休息的间隔越来越短了。照这样发展下去,最后你休息的时间合计会比念书的时间还多啊。」
对着在这种姿势下开始滑手机的砂城,我只能耸耸肩。
「吵死了。等我喝完这个把心情调适好,就要开始认真了。」
喝了一口饮料后,鼓着脸颊的砂城再度滑起手机。
「好吧,反正之后会吃到苦头的是砂城,对我又没有任何损失。别急,你就慢慢休息到爽够了为止吧。」
「我、我知道了啦。等我回完LINE以后我就会全力以赴了。」
喂喂,这跟你刚才用的借口不一样啊。
「总之你该把死背的科目放在优先位置。像是日本史跟世界史,把笔记里面的情报全部仔细看一遍。至于数学跟英文你可以留到后头。那两科的期中考范围也能当复习的基础,所以你应该不至于一窍不通才对。」
「期中考喔……」
听到这个词,砂城那亮晶晶的嘴唇突然一歪,反应有点激烈。
「我呀,现在才敢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讲真的,当初期中考我觉得根本不可能过关,早就放弃了,也做好了零用钱会被扣到剩一千圆的心理准备。结果明明事不关己的宅岛却比我本人更认真帮忙,最后,我的成绩比我爸妈规定的全班平均还要更好。」
收起手机后,砂城露出回忆往事的眼神,似乎很愉悦地这么说。
「什么嘛,听起来好像是你原本并不相信我能帮上忙的意思?明明是砂城自己来拜托我的,这样说太不够意思了吧。」
「啊哈哈,抱歉抱歉。我的意思不是你说的那样啦,问题并不出在宅岛,而是擅自替自己潜力设限的我呀──嗯,反正结论就是宅岛这家伙简直是超级恶心的啦。」
咦,为什么?我怎么听都不觉得前面有那样的伏笔、那样的要素在内啊。
在瞪大眼睛的我面前,砂城再度浅浅掀起嘴角。
「该怎么说,那应该算是一种直觉吧?我总觉得如果是宅岛应该有办法拉我一把──不管是期中考也好期末考也好,甚至是我想上的大学──总之宅岛你啊,真是有够恶心的。」
「呃,我斗胆把那当做是称赞我的话,应该不过分吧?」
「嗯嗯,你说对了。宅岛超级恶心。」
砂城以明朗的笑容点头道。
唉用这种方式逗我开心,砂城你不会觉得有点勉强吗?
「好啦好啦。我超级恶心的可以吧──所以,差不多该继续念书喽?」
「咦,人家可是很诚恳地在夸奖你耶──怪了,咦…………?」
砂城本来正戏谑地笑着,这时却仿佛突然看见了什么冲击性的事物,死命瞪大双眼。
她惊愕的视线飞向远处。我也为了追踪她的目光焦点而转过头。
结果,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对身穿制服、貌似情侣的年轻男女。
男生是个子高又外貌清爽的帅哥,女生则很娇小,乍看下像是可爱型的。那两个人穿的制服都不是我们学校的。
手里端着放有汉堡套餐的托盘,那两人边谈笑边走着,理所当然没注意到坐在这一桌的我们,而是选了靠窗边视野良好的长排座位坐下。唔嗯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对普通的现充。难道砂城认识他们?
「骗人……为什么恭介会出现在这…………?」
砂城好像想躲起来似的斜着身体,同时狼狈不堪地咕哝道。
「嗯,你的反应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那个男的是砂城的前男友之类?」
「才不是!我根本没交过男朋友啦──不对,我怎么自己说出来了!」
这就叫所谓的自爆吧。
「受不了你耶,之前午休我们在你四周闲聊时,不是有提过这个名字吗?亚纪新交的男友就是恭介,也就是在那边的那个男的。」
「啊~~我也想起来了,好像有印象。所以说,他旁边那个女生就是亚纪同学喽。等等,不对,为什么亚纪同学不是穿君岛的制服啊?难道她有角色扮演的嗜好吗?」
「嗄?那个女生根本不是亚纪,你看不出来喔?拜托,你是眼瞎了吗?」
「抱、抱歉。很少接触的同学我都没在记长相。因此意思就是,既然那个在恭介身边的女生不是亚纪同学,那她应该就是妹妹之类的了。」
「……你醒醒好吗?」
「看砂城气呼呼的模样,那个场面应该是亚纪同学新交的男友恭介正在劈腿吧──这么说总该正确了?」
「是啊,一定是那样没错。而且他们两个人才在一起不到一个月。你不会觉得太扯了吗?」
已经忍不住想冲过去算账的砂城此时正气得怒发冲天。
「冷静点砂城。首先,去联络一下那位正牌女友你觉得如何?」
「咦,跟亚纪说?」
「对啊没错。假如那个男的不是在偷吃,亚纪同学可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也说不定。太早发飙后来才察觉是一场误会的话,事后可是会很丢脸的。」
「……好吧,宅岛说的也有点道理。我明白了。虽然觉得有点恐怖,但我还是联络看看吧。」
露出烦恼的表情好一会后,终于听劝的砂城点点头并将手机放到耳边。
她打去的那个人似乎一响就接通了,不到十秒双方就展开对话,砂城用「因为没事干所以打来聊天」这种安全的开场白,试图从那位亚纪同学嘴里打探出情报。
至于我则撑着脸颊,默默无语地守候砂城的行动。
聊着聊着,只见砂城的脸色愈发铁青起来,她那悲痛的表情看了一眼就难以自记忆抹灭。
「──结果……怎么样?」
砂城用朦胧的眼神望着已经达成联络任务的手机,我还多此一问简直是太不知好歹了。
「……亚纪说,恭介突然要去参加社团练习,所以临时取消了跟她的约会。」
「嗯那两个人都穿着制服,早上为了什么事去学校应该是可以确定的。」
「竟然敢背叛亚纪……我绝对饶不了那家伙……!」
砂城狠狠把纸杯捏扁,声音与表情都显得极为紧绷。
就在我们讨论到一半,恭介带的少女为了去洗手间而离席,恰好从我们坐的桌边通过。
看准小三(?)的身影完全消失后,砂城仿佛终于逮住机会般从座位站起身。
「我要去教训一下恭介。宅岛你在这边等着!」
砂城说完也不待我回应,便快步走了过去。
「喂,先等一下──」
放着陷入愤怒而失去冷静的砂城单独行动铁定会出乱子。
我的本能这么提醒我,于是我决定遵照内心的建议立刻追上去。
至于砂城的目标,此刻还弯腰驼背、一脸安详地滑着手机,丝毫没有半点危机意识。抢先抵达对方面前的砂城,首先用右手狠狠拍了长排座位的桌子一下。
砰!这强大的冲击力连放在桌上的托盘都发出了弹跳后的撞击声,恭介这才不明就里地吓得抬起脸。
店内理所当然还有其他客人,大家都因这突然的声响一齐将视线集中过来,接下来又理所当然地纷纷装作没看见。
「你这家伙,现在到底是跟谁在这里鬼混……」
隐含激烈情绪的低沉强硬口吻让这个叫恭介的男子霎时显得畏惧,然而他立刻察觉出这是什么状况,正打算开口辩解,愤怒的砂城则完全不给他行动机会。
「别想在我面前装傻。就在刚刚,我才打电话跟亚纪联络过,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那又怎么样?阿雅还不是跟我一样一个接着一个换对象。去吧,跟你背后那个看起来很担心的活动ATM说去。我觉得你只是厌恶同类罢了。」
被恭介这么一顶嘴,砂城回过头,这才首度发现我已经追上来了。
所谓的活动ATM是指我喽?对初次见面的人说这种话,那家伙还真失礼啊。
将手上的手机收起来后,我暗地叹了口气。
「我说阿雅啊,你跟这种软脚虾应该也只是玩玩而已吧?因为有人愿意请客,你就陪他一下不是吗?」
朝我瞥了一眼的恭介,脸上浮现邪恶的笑容。简单说这是一种逼对方承认立场的老套招式。目的是要把自己的位阶提升到对方之上。
「哎呀,你可千万不要垂头丧气喔。现实总是如此残酷的,跟你们喜欢的二次元世界大不相同啊。」
话说回来,这家伙为什么一开始就认定我对砂城有好感,而且还判断我是个工具人?真是谜啊。
「别随便直呼我的名字,恶心死了。况且现在的情况跟我的私事没有任何关联吧。你去跟亚纪道歉,然后你们分手。我要求你承诺的就只有这样。」
砂城皱起眉,仿佛在瞪杀父仇人般的模样十分凄厉。
「嗄?为什么我要听你的话行动啊。话说,嘿嘿,该被要求承诺的人应该是二位才对吧。」
「啊?我才没什么好跟你承诺的哩。」
「当然有喽。如果你不希望被我修理得很惨的照片上网四处转传,就对我保证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绝对不泄漏出去。」
为了展示己身的优势,恭介这时站起身说话了。
他交叉双手,发出折指关节的啪叽啪叽声,并以看似在体育社团锻练过的雄伟身材从高处俯瞰我们。很遗憾双方的身材优势差很大,难怪刚才他会说我是软脚虾。
看来这家伙认为只有我跟砂城他应该能打赢,所以才会耍狠采取强硬的手段。或许是同样看出了这点吧,恭介一站起来的同时,砂城就放开原本交叉的双臂,整个人往后倒退。
她握拳的手正发出微妙的颤抖──这与其说是对对方的愤怒,不如更接近对无能为力的自身感到愤慨吧。这么想虽然有点轻浮,但我觉得这时候的砂城看起来很可爱。
插图p229
「不,那是你想太多了。真要打起来应该是我比较强。」
我试着朝那个嚣张的家伙迎面挑衅。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仿佛要保护砂城般站到了她跟恭介的中间。
「喂喂,我劝你最好不要逞强喔,活动ATM。确实这时候挺身而出是有可能博得阿雅的欢心,但前提是你得要打赢我才行啊。」
「不,如果按照漫画里的定律,看起来明显比较强的都是会输的那方。」
对他那轻蔑的笑容,我以平淡的态度回击道。
「所以要不要试试看啊?我随时都可以奉陪就是了。」
「嗄?你这软脚虾未免也太猖狂了吧!」
我脸上浮现自信满满的笑容,令恭介爆出青筋怒吼一声。
在这种场合做出大声吼叫的行为,与其说是在恫吓对手,不如更像是在暗示自身内心的恐惧。简单说就跟野狗在远处狂吠的野性防卫本能很类似。这个没念书的家伙连心理战是什么都不懂简直帮了我一个大忙,我看他的脑袋里就只有快乐儿童餐吧。
因此我继续撑住,毫无任何反应注视着我的打架对手。
「──啐!」
双方开始大眼瞪小眼几秒钟后──
恭介就先用力咂舌一声,躲开我的视线了。
「他妈的!」
用右脚把自己刚才坐的椅子用力踹飞后,对依旧毫无任何反应的我瞥了一眼,那家伙便径自往楼下大跨步离去。
对手的意志力输了。
「喂喂,竟然扔下自己的女伴不管。老实说,就是一个只有脸长得帅的渣男嘛。」
我坐在刚才恭介坐过的椅子上,若无其事捻起他没吃完的薯条咬了一口并耸耸肩。喔,是去盐的啊,味道还不赖。
至于砂城好像对事态的发展尚未全盘掌握,显得一脸茫然。不过总之,我该做的工作已经做完了。
于是我再度耸肩,并拿出手机来滑。
「……我怎么都不知道?宅岛,你这么会打架,简直可以去比赛了。」
隔了数秒后才终于搞懂状况的砂城,对我投以钦佩的目光。
我将手机收起来,对她的赞誉嗤之以鼻。
「怎么可能嘛。刚才那只是虚张声势,虚张声势啦。」
「咦?那假使那个恭介不认输,下定决心要动手呢?」
「嗯,我会立刻打110报警,毫不迟疑。跟那种看起来像球队主将的壮汉比体力,我怎么可能会有胜算?」
我立刻这么回答。不过我又马上想起其他的可能而托着下颔道:
「不对等等,其实我身边有神明大人的加持,搞不好我真能打倒那家伙也说不定。」
「啊~~我懂了,那就是所谓的中二病对吧?因为动漫画看太多而变得脑袋怪怪的。我中学的班上也有一个跟宅岛同病相怜的家伙哩。」
我脑袋很正常好吗!不过,我也不期待她会相信,真正的神明大人跟我有交情就是了。
「但说真的宅岛的胆子也很大耶。好比你若无其事对我开玩笑的时候,还有像刚才那种一旦打起来绝对会输的场面,你都能以一派冷静的表情控制全场。你这家伙,究竟是天不怕地不怕呢?或者单纯就是个傻瓜?」
「不不不谁说我不怕了。只是一旦显露出怕的样子我就输定了。」
老实说,我刚才内心已经冷汗直流。双手合掌念佛号、祈祷能早点结束的模样只是没在外头表现出来而已,我之所以能做到这种地步,跟最近听冰室凉叶心之声时明明激动不已,脸上的表情却还是要僵住的训练一定有关。
托了那种锻炼的福,我已经充分掌握扑克脸这项特技了。
「既然这样,你刚才为何要过来呢?我不是吩咐过你,乖乖待在原地等吗。况且今天这件事跟宅岛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装作没看见也是理所当然的。正常人都不会想被牵连进去吧。」
「唉,正常人都应该明哲保身吗?」
「什么?」
砂城在我的头顶上方微微歪着脑袋,仿佛很不解的样子投下讶异的视线。
「当砂城有可能面临危险时,身为同行者的我就不能只是袖手旁观。一想到此我的身体就自己动了起来……况且刚才砂城自己不也是因为一时气愤就冲出去义正严辞吗?但你怎么知道那个男的冲动起来会对你怎么样?我猜你心里同样很怕吧。至于证据,或许你自己没察觉到,但刚才你的指尖发出了若干颤抖。说实话,你没什么资格指责我不是吗?」
「咦?」
我半促狭地这么说道,瞪大双眼的砂城反射性地压住了自己的手指。只见她似乎很生气地用好像有话要说的严厉眼神瞪过来。
「……或许你觉得我多管闲事啦,不过跟那家伙的对话我全都录音起来了,之后我再传给你吧。」
「咦,你什么时候录的?我都不知道……」
「嗯,就在走出去跟砂城会合之前没多久。」
「不过,你为何会记得要做这种好像警匪片的动作呢?是为了你说的虚张声势如果失败而被恭介打得半死、哭哭啼啼时可以充当保险吗?但话说回来,这并不构成要把档案给我的理由呀。」
「呀,是因为那个、那个啦。大家都说恋爱是盲目的。比起空口说白话,如果能提供证据不是更能提高说服力吗。好吧,如果你不想要,我就删掉喽。」
「咦?所以你这么做难道是为了亚纪?」
「不,也不尽然。真要说起来应该是为了你吧。若是你替好友那么拼命,最后却落得空手而返──对同在现场的我而言那种结局一定也很不快。如果要我以后每天午休都被你们那种沮丧所影响,那我可不干。总之,这保险是为了不让那种结局发生。哎呀?结果说穿了,还是为了我自己嘛……」
「噗──」
看到我自问自答的模样,砂城忽然忍不住噗哧笑出来。
「啊哈哈,宅岛你啊,我看你真的糟糕了?除了盗录还虚张声势,简直就跟那种只有猥琐大叔会登场的悬疑片一模一样。说实话宅岛,你简直恶心死了。」
「说我恶心死了……那绝对不是什么夸奖的话吧。」
「哎~~别管这种细枝末节的事啦。」
眼角泛出泪水的砂城,似乎笑得非常痛快开心,还一边砰砰拍打我的肩。
她打得还挺用力的。不知为何这种情况下我就得被她打?真是个谜啊。
「好啦,顺利解决一件事了,我们继续用功吧。」
砂城踏出一步,将双臂交叉在头顶上方,就这样边伸懒腰边走回去。而我从椅子上跳下来,正要迈步跟上她时,已经放下手臂的砂城突然停步了。
「对了宅岛,我决定了。既然要做,我就一定要赢过冰室同学。」
对位于背后的我这么说完后,砂城只是微微将脸转向侧边,接着继续开口:
「所以宅岛,你最好先做好觉悟唷。」
「喂喂,就算砂城的个性再怎么好强,要赢过冰室不是痴人说梦吗?只剩一个礼拜,顶多就是让你的学力提升到还可以的程度。虽然很抱歉在你充满斗志的时候泼冷水,但那个目标田岛老师帮不了忙啊。」
拜托一下,设定目标要考量现实啊。我耸耸肩,有点辛辣地回道。
结果这时,砂城只是对我投来灿烂到耀眼的笑容。
那表情,简直就像在嘲笑一个完全搞错意思的愚人一样。
「──哎呀,老实说还真的很有趣哩。我以前太小看动画电影了,后悔啊。」
勇谋演完后,砂城穿越戏院厚重的门扉,立刻发出洋溢着满足的第一声感言。
走在她身旁朝戏院门厅前进的我,也很欣喜地用笑容回应道:
「我就说吧。不要一看到是动画就直接去嘲笑它好吗?」
「哎总觉得很不服气,不过,关于这点我倒是得同意宅岛的看法。我以前常常只因为是动画片就刻意避开,但以后应该要舍弃这种偏见了。」
「嗯,我最喜欢砂城这种率直的个性了。」
我一说出这句的瞬间,砂城的双眼就瞪得好大。
「喔……」
只见她提高步伐速度,领先在我前面一步走往门厅的方向。
她被我惹毛了……唉,被我这种人说「喜欢」什么的,当然会这样喽。
砂城走到入口前不远处才停下脚步,并等待我追到她身边,为了调整心情,她还先清了几下喉咙,随后才开口说话。至于她的脸颊看起来有些泛红,可能是刚才快步走太喘的缘故吧。
「所以,这个的续集几时要上演?」
「确切的日期还没宣布,暂时预定是在秋季。」
「是吗。那等上映了你再带我去看唷。毕竟我会迷上勇谋可是宅岛的责任哩。」
「责任?好吧,反正我都可以就是了。」
「好,说出口就不能反悔唷。那我们就这么约定了!」
脸上浮现轻快的笑容,砂城紧紧抓住我的手并强制跟她的手交叠起来。
「那么宅岛,如果其他还有什么你推荐的动画,一定要告诉我唷。今天刚好晚上我闲着没事,回去的路上顺便去租DVD来看吧。啊,如果方便的话,不如现在就跟我一起──」
「抱歉,那件事我不行耶。」
「咦?」
「现在去引诱砂城做念书以外的事,我就没资格继续担任你请的小老师了。如果你今晚很闲就念书、念书吧。」
「啊,对喔。原来是这么回事。」
「嗯?好吧,等考完期末考以后,就来告诉你许多宅岛老师推荐的动画,绝对不辜负你每次都夸奖我超级恶心的辛劳。假使你真的想接触这块,可要做好觉悟喔。」
「喔呵,正合我意。那我就稍微期待一下吧。千万别让本姑娘失望唷。」
好,我也取得她的承诺了。绝对会让她变成一个动画宅的。
「总之宅岛,那件事我们就这么说定喽。那么,一直站在这感觉也怪怪的,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说完我就跟开始移动的砂城一块,从戏院入口走向门厅。
当我们穿过入口还没走几步的瞬间──
「──咦…………?」
我听见有某样东西落在地上的啪沙声,同时还有某个人所发出的轻微惊呼。
我跟砂城都同时转向声音的来源。
等捕捉到对方的真实身份时,我也发出类似的惊叫。
「冰、冰室?」
在我眼前的那位黑发少女,怎么看都是冰室凉叶。
她应该有先回家一趟才来电影院吧。冰室的服装,正是我上周送她当礼物的那套。假使不是在这种场合撞见,我想必绝对会开心地对她说「很高兴你穿了这套,果然很好看」。
是啊,假使不是在这种场合撞见的话。
没错,不知道为什么,我本来约看电影的人已经先拒绝我了,但后来又自己跑来看同一部片子,才会造成如今的场面。
刚才那个啪沙声的来源,似乎是冰室掉在地上的A4册子。要言之应该就是勇谋的场刊,不会有其他可能了。
滞重的沉默笼罩着。
三人当中最早从僵硬状态复活的,是冰室。
冰室一回过神就拾起地上的小册子,用冷静的表情开口说道:
「哎呀,真巧呢。」(为为为为、为什么田岛同学会在这里?而而而且,怎怎么又跟砂城同学在一块?)
从她惊愕的心之声可以判断,我在电影院这件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吗?
「对、对啊。」
脑袋一片空白,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既然你们刚刚才离场,是不是也是为了看勇谋这部片子才来的?」(难难难道说,田岛同学想找我约会的安排,就是一起欣赏勇谋吗啊啊啊啊?)
「对啦。反正他的票多出来,不看也可惜。」
不知为何有点不悦的砂城这么答道。
这时候的冰室,似乎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似的用力眨着眼。
「咦?票多出来……」
然而,她的态度还是表现得自己一无所知,砂城忍不住横眉竖眼。
「嗄?你自己先拒绝他的耶,这样会不会太狠了啊冰室同学?」
「咦、咦咦?是吗……」
冰室露出有点迷惘的神情,但数秒钟后她就好像已理解似的轻轻点头,恢复平时那种高傲的态度。
「原来如此,因为我拒绝邀约,就改找刚好在现场的砂城同学一起去了。」(说穿了,事情就是这样吧。一定是这样没错。砂城同学冷不防冒出来害我羞愧逃跑造成的结果……恐怕我当初不小心拒绝掉的田岛同学约会邀请──按照现在这个情况跟砂城同学的发言判断,就是要找我来一起看我最喜欢的勇谋电影了……)
「嗯、嗯……事情就是这样。那个,我被冰室拒绝了,不知为何觉得一个人去看好孤单……」
嗯?为什么,冰室,你竟然会对自己做过的事感到惊讶?
难、难不成,早先冰室完全没察觉我是要约她看电影吗?
不过,冰室之前不是很明确拒绝了我的邀请吗?没错,所以她至少知道我想跟她约会这件事吧?不然的话,她应该不会在那个场合突然鞠躬道歉?
「嗯……你的确约了我……」(你、你搞错了田岛同学,那句「谢谢你」跟「对不起」,并不是要拒绝你的约会啊!由于我不率直的态度,导致田岛同学老是承受痛苦。即便如此,田岛同学还是一如往常在这么愚钝的我身旁支持我。甚至你也没有因此放弃对我的好感,为了让我能更喜欢你而继续努力……因此那时候我才下定决心,决定结束这种愚蠢的行为。除了要好好表达一次我内心的感谢与歉意外,还要欣然答应田岛同学的约会邀请。如果不这样做我就对不起田岛同学。然而我因为一直在心中复诵那两个词,才会在刚和田岛同学对话的瞬间,就抢先表达出内心的感受了……最后,事情才会演变成那样……)
冰室静静叹息的外表底下,心之声正慌忙进行辩解。
原来真正的理由是那样?
也就是说,那句「谢谢你」跟「对不起」,并不是拒绝我的邀约之意,而是针对她老是违逆本意的无礼态度谢罪,此外还要对我的心意表达欢喜,也因为如此当时我才完全没听到后续有心之声。
毕竟那两个词完全被冰室的真心给填满了。
得知她并没有讨厌我,我第一个反应是松了口气。然而现在绝对不是安心的场合。
「不过话说回来,你看起来还挺乐的嘛。才刚被喜欢的人拒绝,这种超快的恢复速度不会有点异常吗?要言之,其实只要是可爱的女生不论是谁你都行吧。」(不、不对,为何我又说出这种违心之论了。而且还采取了批判田岛同学的态度。人家心底明明不想说这些话的,为什么我嘴巴老是在刺激他呢。)
与懊悔的意志刚好相反,冰室脸上浮现出她自己好像也极力认同的非难之色。
「看来我的判断又正确无误了。我选择拒绝你这种轻浮男子的邀约。什么最喜欢我这一型的,根本是谎话连篇吧。我傻眼了,竟有像你这种差劲的家伙。」(为什么、为什么嘛?我就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吗?为什么,我的嘴巴在说这些没必要的话时总是显得特别流畅!)
真心话与伪装的纠葛。
能同时听到这两者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思绪没法好好地运作。
而就在这时──
「──最差劲的人不就是你吗!」
砂城尖起嗓子,朝冰室跨过去一步。
「我刚才一直站在旁边默默听,你竟然如此随口污蔑宅岛。你以为你是谁啊?原本你还打算故意装傻──不要以为别人对你有好感你就可以这么嚣张!」
砂城气势凌人地把身子挤过去,感觉就快要揪起对方的领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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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大音量引起门厅里几位顾客的注意,但现在的砂城看起来丝毫不介意那点。
「的确啦,就冰室同学这种完美无缺的超人看来,宅岛这家伙或许根本不值得一顾。因此就算他约你去看你自己原本就想看的电影,你也会立刻拒绝他。」
听了这番话,冰室的眉毛出现微微跳动的反应,不过,砂城并没有注意到。
「我很清楚你根本没把宅岛当成异性看待。那是你的自由,我也没立场干涉你。就算如此,这家伙还是很喜欢你,你连他的努力本身都要否定到底是什么意思?」
砂城持续沸腾的怒气毫不保留,更进一步说下去。
「被喜欢的人拒绝,任谁都会感觉大受打击不是吗?因此我呀,才会拗他帮我复习功课,设法让他调适心情,另外为了避免已经买的票浪费掉,我又顺便陪他看电影。听好喽?虽然是一直被误解的愤怒迫使我说出来的,但事实就是,看这场电影是我主动约他的啦。」
「是吗?」
「什么『是吗』!你这家伙──」
对于这种表情平淡的反应,一直试图谴责对方的砂城被惹得越来越火大了。
我猜,这一定是所有想得到的冲突当中最糟糕的一种情况了。
砂城在那个场合所见所闻的,势必会让她产生误解。
冰室吐出那番话,并不是发生在我拿出电影票之前,而是在我约她去看勇谋的电影以后──我一定会以为那是她理解所有情况后所做出的判断。在看到我手握电影票,又看到冰室说完话后径自离去,任何人目睹这样的光景都会做出相同的理解,那就是我约对方看电影被拒绝了。
而现在在我眼前的冰室终于明白我想跟她约会,而且还是约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内心究竟会有多么自责不言可喻。然而冰室她似乎仍不愿在砂城的面前示弱,继续贯彻当初是自己主动拒绝我邀约的主张。
「……不可以轻蔑他人的努力……的确,你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那么我们如此解决好了。」
反刍过砂城的意见后,冰室自言自语地点头道,并将视线投向站在砂城后方的我。
「田岛同学,如果你的时间许可,愿意现在跟我再看一次勇谋的电影吗?当然,这次由我请客。你选择约会内容时有考虑到我的兴趣,这点是值得赞誉的。」
冰室脸上浮现仿佛在考验我的笑容。
然而,她的心境却恰好完全相反。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明白无论道歉几次你都不可能原谅我。但至少,给我一个从头来过的机会好吗?)
她几乎是声泪俱下地恳求我……
冰室凉叶的本意,加上在河滩所发生的多重误解。
正因为现在终于搞懂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她表面上那种丝毫不想辩解的态度才会令我卡在原地,进退两难。
况且,如果我在这时朝冰室伸出善意的手,就等于是践踏刚才为我大声仗义执言的砂城同情心及好意。
……甚至冰室恐怕也无法理解到这层顾虑。
这跟平时我们在学生会里的对话──也就是独处时的一对一交谈是截然不同的。
「嗯,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吧?毕竟,打从一开始就期盼这种情境的,不正是田岛同学自己吗?」(拜托!请务必跟我一起看,而且也请再给我一次好好道歉的机会。)
这种过于曲折的说话方式,才会让砂城认定是对我的一种羞辱。
「好,那我们进去吧田岛同学。距离上映时间已所剩无几了。」(可恶,这时候就算半强迫也要把他带走。不然这回田岛同学恐怕真的会……)
把我的无言解释为默许后,冰室迅速结束讨论,打算开始行动。其实她也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下才试图强行突破。只可惜,由于她的表情依然极度冷静,某些人看了会以为她傲慢自大亦是无可奈何的事。
等于是不断被激怒的砂城雅,这时终于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你这家伙,究竟要玩弄宅岛的心情到什么时候!」
啪一声,砂城把冰室正试图朝我伸过来的手给用力拨开了。
对于愕然的冰室,砂城投以明确的敌意。
跟看似轻浮的外表刚好相反,砂城雅对恋爱的态度远比一般人更讲究诚实。
这样的砂城,就像先前目睹朋友的男朋友劈腿一样,对冰室仿佛在玩弄我好感的言行举止亦感到怒上心头,这点恐怕不论对方是谁她都会发飙吧。
「我们走吧,宅岛。」
「啊,喂──」
砂城二话不说揪住我的手臂,开始强行把我拖走。
因思考停滞而变得脑袋空空的我,就这样任凭她摆布被带离现场了。
当自动门开启的瞬间我蓦然回首冰室的身影,她的脸庞还是跟以往一样毫无表情。
然而这样的冰室在无意识底下显露出的轻微举动,简直就像被饲主抛弃的幼犬般散发着一股哀愁。
砂城终于放开我的手臂,是当我们走出设有影城的综合量贩店,又过了好一会之后。
「对不起,宅岛!我实在无法原谅冰室同学那种傲慢的态度所以才气炸了。」
与我面对面相视的砂城,对我拼命低下头道歉。
「你好不容易才有跟冰室同学约会的机会……我给你带来困扰了吗?」
砂城双眸朝上仰视窥伺我的反应。
为了我的事而让砂城露出这种不像她该有的表情,感觉很不舒服……
「别再说什么带来困扰了。甚至我应该向你道谢才对。毕竟那个鼎鼎有名的砂城雅竟为了我这种人的私事勃然大怒。因此,该怎么说……谢谢你。」
面对面直接道出内心的感激,其实就跟告白一样是个很艰难的举动。
我感觉脸颊发烫、视线游移不定,而为了掩饰害羞,甚至还露出要笑不笑的尴尬表情。
「唔,嗯……」
砂城的声音闷闷的,感觉好像整个人都傻住了。至于她的右手之所以要放在胸口上,大概是要把对我这张羞赧脸孔的感言──「你真是超级恶心」硬生生压下去之故。
毕竟刚才才骂过冰室毒舌,现在自己岂能这么做?
「是说啊──」
仿佛为了转换心情般,砂城用指尖玩转起自豪的金发同时开口道:
「那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今天对冰室同学的印象简直是大为改观了。她是不是把我们这种凡人都当作虫子来对待啊?」
她就像在泄怒般这么喷了一句,然后又以复杂的视线紧盯住我的脸。
「很抱歉,我已经没有继续帮宅岛这份恋情加油打气的念头了。没错,要我凑合你跟她那是绝对不可能……」
尽管她毅然决然地如此断言道,不知为何最后的语尾气势却转弱了,变得空虚而吞吞吐吐。
「虽然我没资格管这种事,但对于冰室同学我觉得你还是收手比较好。那家伙的个性实在太差。虽说正妹难相处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但继续下去你绝对会后悔的。」
尽管对冰室不太好意思,但她那种外在的态度会被如此看待也是莫可奈何的结果。
──然而,我刚才却看得一清二楚。
当砂城拖走我时,冰室凉叶目送我离去的模样。
她将场刊紧抓在胸口前,不知在与什么强烈纠葛的姿态。
简直就像在对我哀求「不要走!」似的,冰室的身子有点向前倾。
她哀伤的眼眸,让先前那种自信满的态度感觉就像骗人一样,直到现在还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所以我……
「你说的事很有可能发生。即便如此,我好像还是无法放弃冰室凉叶。」
微弱的日光透过乌云密布的天空照下来,我带着自嘲的意味这么说道。
结果这时,砂城做出了意外的回应:
「唔,为什么宅岛会对冰室同学如此执着啊?果然是因为她的外表就是你的菜吗?」
不知为何,砂城的表情好像快哭出来了。难不成,她是看到我飞蛾扑火般投向这份毫无希望的感情,一时感同身受才悲伤难过吗?
「我想一定是吧。毕竟那个人,个性那么差,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优点了。还是说她在宅岛眼里看来跟我看到的有什么不同?」
对砂城这直指核心的逼问,我刻意躲开她的视线答道。
「真要我说的话,就是她很不会撒娇,以及很爱逞强的性格吧。正因那些都是很难得见到的一面,我才会觉得她格外可爱。嗯,我想应该就是这样?」
「嗄?」
砂城愣愣地张着嘴、表情仿佛在吐槽「你刚才是在形容哪位啊」。嗯,这种反应我可以预期啦。
听了砂城的质问,我才突然想起来,我之所以喜欢冰室的理由。
没错,就是一年级搭游览车去远足时所发生的事。
仔细回想起来,我一开始爱上的就是冰室凉叶真正的那一面。
也就是在那次登山时我见识到的,跟平时的冰室有着极大反差的那一面,我认为那才是冰室真正的模样。
冰室嘴巴恶毒的严苛性格,只是她外表的伪装。
然而她的内在完全不同,是个超爱撒娇又爱逞强的女生。
对恋爱非常内向,会因为意中人的些许小举动而时喜时忧,又拥有比别人强一倍的占有欲,以及一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就会立刻发怒闹别扭、宛如幼儿的一面。此外她好像也不太会掌握跟他人的距离,不时会做出一些大胆而戏剧化的行为。
再加上便服打扮的品味简直是俗爆了。
这就是冷静的优等生──冰室凉叶隐藏的一面。
上述性格的一部分,冰室直到登山健行那次才因憔悴而流露出来,而从此爱上她那一面的我,不论后来又更深入理解冰室多少,也毫无放弃的念头。
因此我可以抬头挺胸地这么宣言道──
个性麻烦得要死,又言不由衷的冰室凉叶,我最喜欢了。
「该怎么说呢,正因她的个性麻烦得要死,才让我反过来产生一种没法放下她不管的担心,很想待在她身边支持她。这样的理由不行吗?」
说到这我露出苦笑。
「支持?宅岛想支持冰室同学?」
「是啊。你仔细想想看,那个人明明表现出一副对自己那么有信心的样子,却直到现在都不敢追求自己所喜欢的对象。」
如果真的做出表达好感的举动,任谁看了都一目了然吧。
「的确经你这么一提,尽管谣传说她有喜欢的对象了,却丝毫没听过后续有何发展,这点我从之前就感到很不可思议了。」
「看吧,很奇怪对不对?从那个角度看,冰室其实意外笨拙哩。」
但上述这些似乎还不足以说服砂城,只见她不解地偏着头。
「嗯?你刚才说支持她……」
尽管那是我刚才自己说的话,这时听了却让我灵光一闪。
我马上想出一个好点子。
「啊,对喔,还有那个方法不是吗!」
没错就是那个「支持她」。如果采取那种方法,我跟冰室之间的距离,应当能缓慢但又确实地拉近才对。
「咦?什么,你怎么突然……」
「不好意思砂城,我得回去冰室那里了。我有点话想对她说,嗯,大致就是这样吧。」
「咦……唉──我觉得宅岛的心灵真的是钻石做的耶。」
「哈哈,或许是吧。那么先拜啦砂城。刚才谢谢你为我出气,我很开心。等后天学校再见。」
这么说完后我正想迈步冲出去的瞬间。
「宅岛──」
砂城从背后发出声音叫我。
「我呀,刚才说过绝对不会帮你跟冰室同学的关系加油打气。只有这件事,希望你牢牢记住。」
「好、好的……」
我不明白最后砂城抛下那开朗的笑容是为何理由,只能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回应对方。
接着我就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冰室理应还位于的影城。
然而,在电影院的门厅,正如我所料遍寻不着冰室的踪迹。
她可能正在看勇谋吧。一想到此,我就决定先在附近找个地方坐下等待这场放映结束,正当我东张西望寻找合适场所时,瞬间,我的手机响了。
有人打来。是南娜拨的。
『啊,爱斗吗。我这边顺利结束了,让我把凉叶目前的所在位置告诉你吧。』
『顺、顺利结束?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哎你真讨厌。就是有紧急情况时要对你提供的支援呀。』
『我、我想起来了,你好像对我说过这种话。』
『好啦比起那个,现在更重要的还是凉叶到底身在何方对吧。』
『啊,是啊。没错。你知道的话拜托你告诉我吧。』
『当然。那么,凉叶目前的所在位置是──』
从南娜口中得知冰室的所在之处后我收起手机,立刻朝那个地点出发。
为的是将我所导出的答案传达给冰室,一起踏出崭新的一步。
◆ ◆ ◆
我所谓的普通,跟一般人所称的普通并不同。
我对此有自觉应该是打从我有记忆就开始了吧。
我明明没有讲什么很难理解的事,大家看到我却会拼命说着「冰室好厉害」、「我一定办不到」之类的话,还擅自把我当作超脱常人的特殊存在对我敬佩不已。
这样的结果,导致众人为了要守护本身的自尊,只要是会被比较、挑错的共同作业场合都会尽量避免跟我一块行动,并对我敬而远之。
只有那个人──田岛爱斗是第一个例外。
即便他也被狠狠比较、挑毛病过,依然能以平常心面对我。
就算他看出我也有丢脸跟失态的时候,仍旧不会拔腿就跑而是继续站在我身旁。
他就是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敢对我发表意见和抱怨的,他也是第一个。
跟那些只会拍马屁、说场面话的家伙不同,只要觉得自己该抱怨或发牢骚,他就会确确实实陈述自己的想法。
假使他不是以对等的心态面对我,绝对不敢在我面前说出那些话吧。
我很开心。
愿意跟我处在平等的立场上,很诚恳地想陪在我身旁,以不卑不亢的心态面对我,且不时又会关心、支持我。
我竟然能邂逅这么了不起的对象。
我察觉到自己对田岛同学的好感,是发生在一年级秋天去登山健行的时候。
远足终点是在某处山麓,然而对像我这样私底下与运动完全无缘又体力严重不足的人而言,只是单纯的一场酷刑罢了。说真的,做这种事怎么可能帮助学生从平日的授课里稍微解脱出来喘口气呢?我完全无法理解就是了。
当时还同班,且皆担任班上干部的我和田岛同学,必须待在队伍的最后,一旦发生什么紧急事故就得立刻跑到队伍最前面与班导师联络。
就算我承认自己很有自信,当时也一定觉得在这种场合身为班级干部简直是倒楣透顶吧。
毕竟那所谓的紧急事故,根本不是别人,而是发生在自己头上。
我的体力原本就不佳了,加上又被极陡的上坡折腾了好几次,疲惫不堪的我逐渐被队伍给甩开,甚至远远脱队。
当时的我,一定对自己这么没用感到苛责不已吧。想急行军的意图跟已经到了极限的肉体背道而驰,结果就是导致我的脚凄惨地扭伤了。
就在那时,整趟路一直陪我从未发出怨言的田岛同学开始严肃地告诫我,接着,他又主动背起我努力赶上队伍。
我把脸埋入他那温暖的背部,让暖意传遍全身。
「原来我,已经疯狂爱上那个人了。」
事情就是这样。
那之后,我每跟他接触一次,这种思念就会以倍速增强,到现在我已经认为田岛同学就是我的真命天子,不作第二人想了。没错,感觉就像不是什么以结婚为前提而交往,是以结婚为注定而交往才对。
我的学园生活已经是建立在有田岛同学陪伴的基础之上了。
要怎样才能让他也喜欢我呢?
要怎样才能……让我们变成男女朋友?
我脑中充斥的尽是这些。
出马角逐学生会长也是为了这个理由。要是二年级被分到不同班,我跟田岛同学的接触点就断了。对于极度畏惧那种结果的我而言,有学生会这样的存在真是一种侥幸。
当我下定决心竞选的瞬间,感觉我的恋爱少女心就开始在耳边低声鼓吹了。一开始我只想保持双方的接触点而已,后来我却更贪心,干脆营造一个放学后只有我跟田岛同学独处的空间吧。
由于学生会长拥有挑选其他干部的权限,所以秘书跟会计我都可以找愿意只挂名的人来充数。
当时,我所计算光凭两人可负担的工作量上限,恐怕跟一般人的概念相去甚远。不过田岛同学还是愿意撑下来陪我,我真的太喜欢他了!
当我知道这样的田岛同学也喜欢我,而且还亲口对我告白时,我的心情好到仿佛要升天了。
在冰室凉叶的人生当中铁定是最教人开心的特大号头条。
然而──
我为何要当场拒绝人家嘛啊啊啊啊啊啊?
要是我有回到过去的能力,我一定会马上返回那一天痛殴当时的我。把只会说垃圾话的自己打到满地找牙、闭嘴为止。
为何事情会变成那样哩?真是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啦啊啊啊啊?
一想到当时田岛同学那种哑口无言的表情,我的胸口就像被紧紧揪住般缩成一团。
然而即便如此,田岛同学还是没有离开我。
即便我对他用了那么残暴的方式打脸,他还是一如往常以平常心面对我,还不时借机表现出对我的好感。
真开心。我越来越喜欢他了。
正因如此我才深深体悟到一定要改变自己才行。
当我下定决心与田岛同学在河滩面对面时──
我试图说出感谢与道歉的话。这些话是为了结清我过去对他的失礼,并为我们的关系重新踏出一步。
然而这么做的结果,却因我太过心急而导致了大失败。
不,那已经远远超越大失败的等级了吧。
毕竟,当时只要我有好好处理的话,我们现在已经……
不不不,一定还有挽回的可能才对。可恶,要是我当初没脱口说出那些违心之论就好了嘛啊啊啊啊啊啊!
已经不行了。感觉完全没救了。
砂城同学说的完全有理。如果我看到别人在我面前如此轻蔑田岛同学,我也会被激怒吧。
结、结果,做、做出这种事的不是别人,竟然就是我自己。
笨蛋是到死也不会变聪明的,或许真是这样吧。唉……
我阴郁无比地叹着气。
丝毫没有欣赏电影心情的我,如今正漫无目的在街上乱逛。
就跟僵尸很像,丧失了所有理性后四处徘徊。
然而,就在这时──
「嗨~~凉叶,我等你来这里已经等很久喽。」
一位乍看下像是大学生的女性,以开朗的表情对我出声叫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你究竟是?」
我投以惊疑的视线,结果对方又绽放出明亮的笑容道:
「我叫南娜。是在那边那个出租店面里算命的老师。你可以放轻松叫我南娜,或是南娜小姐也行。解读客户的深层心理是我的工作。因此为了让双方更亲近更容易对话,不要用敬语交谈也没关系。」
她潇洒朝外伸出去的手,指向一栋挂有「南娜算命馆」招牌的奇特建筑物。
这么说来,以前佐伯同学她们在聊天时好像曾提过,有一间这样专门解决恋爱疑难杂症的算命铺。
「可是,你这位算命老师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嗯,这是我听我的常客爱斗提到的。顺道一提,我都会直接称呼客户的名字,这也是刚才说过的增加亲近感的一环。并没有其他意思,请不要误会了。」
「那个人……就是田岛爱斗同学,是吗?」
「没错,爱斗已经来找我谈过好几次他追求凉叶遭遇的问题了。当初,他也曾给我看过一次凉叶的照片,我才能认出来。那是算命需要看的。」
咦咦咦?田岛同学竟然私底下做这种事?
为了找出能让我点头答应的方法?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很高兴,简直是高兴死了!
「再顺便一提,鼓励他向凉叶告白的人,其实就是南娜我喔。毕竟根据我算出来的结果,你们两人应该早就两情相悦了才对。」
咕,不知为何我觉得有点懊悔,这间算命馆好像真如大家所说的非常准确,害我也想算一下了。
「既然你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了吧。不必担心,我不会对爱斗说的。」
她那不怀好意的视线是怎么回事,我突然有点不爽起来。
「你刚才说你等我很久了,那又是基于什么理由?」
「啊~~其实那也是南娜我算出来的结果呀。南娜我具备预测未来的能力,我早就知道凉叶为了跟恋爱有关的烦恼迟早会来到此处的。」
咦,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啊?一定只是个脑筋有点问题的家伙吧,但要说是巧合,她猜得这么准也怪吓人的。
「我无法否认就是了。不过,那不见得跟田岛同学有关啊。」
「那就务必让南娜我来算算看吧。这回当然不会收你任何费用。」
「是吗。既然是免费的或许可以试试。我身为一名青春年华的少女,呃,果然对这种事还是有些兴趣。」
这一点也不像我。如果是正常情况下我一定会拒绝的,根本不会上这么明显的推销术之当。我想我为了找到解决的方法,一定已经不择手段了。
更何况,欸嘿嘿,体验一下田岛同学做过的事应该也不赖吧。
「那么就请进吧,欢迎光临南娜算命馆。」
南娜脸上绽放开朗的笑容,接着就抢先一步消失在店内了。
我也跟着走了进去。
那里面简直宛若魔女的工坊,是一个充满妖异气息的空间。
尽管我有点迟疑,但最后还是在事先准备好的圆板凳轻轻坐下。
「欢迎,那我们马上开始算吧。这回要算的是,关于凉叶的恋爱运。那么首先让我从凉叶的脸,来直接读取资讯吧。」
娜说完以后,花了好一会用她那张看起来很亲切、很有人缘的脸仔细端详我。
这是怎么回事?隐约有种神秘的气息笼罩着我,仿佛我整个人都被她看穿了一样。我察觉自己的内心好像有个声音偷偷在说,应该可以把希望放在对方身上──
「呼嗯呼嗯,首先凉叶,你目前的确有喜欢的对象没错。」
「唉……这是刚才跟我在外面说话时套出来的情报吧。我记得这叫做热读术,以前曾在电视上看过介绍。」
况且,我刚才几乎都已经半承认田岛同学就是我喜欢的人了。
难不成我是被耍了?
「接着,凉叶最近因为那个意中人身边多了一名莫名亲密的女生而感到非常不舒服。如何,这部分也算对了吧?」
「……这招我也听说过。应该就是所谓的巴纳姆效应吧。说一些模棱两可、可以套在任何人身上的形容词,并让对方误以为是针对自己量身打造的叙述,这也是像你这种可疑算命师经常使用的伎俩之一。」
「也就是说南娜我刚才说中了吧。」
「意中人跟其他异性聊天会很介意,这不是身为人非常正常的情绪反应吗?」
唉……看来我的期待完全落空了。这简直就是一场低级的闹剧。
我的失望,透过深深的叹息表现出来。
结果南娜,在开口说下一句话前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柔和起来。
那就好像她待会要说的才是重头戏一样,这番直觉如一股寒意袭上我全身。
「你因为出生时的天赋让你做什么都很轻松顺利,但这也使得你跟同年纪的人之间产生了明显的差距,甚至代沟,等你发现这点后你就懒得特别去交同年纪的知心好友了。怎么样,我刚才又说对了吧?」
「嗯嗯,我同意。不过这跟我的恋爱有什么关系吗?」
「老实说,这才是最严重的问题呢。」
「咦……?」
一股奇妙的悸动冷不防从胸口传来。简直就像我不想给人看见的隐私被挖出来了一样。
「听好喽,凉叶直到升上高中以前为止,都对于跟他人来往以及人际关系完全不感兴趣。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就算没那些东西还是能活得很好,因为你的天赋实在是异于常人。哎,真是令人称羡的人生呢。想要不理会他人的看法,我行我素地活下去,唯有凉叶这种强者才办得到。」
南娜说到这暂时打住,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随即用一句「不过呢────」当转折,将原本羡慕的气息一扫而空。
「升上高中以后凉叶的价值观陡然一变。那是由于你终于邂逅了想一直在一起、想建立交友关系的对象了。甚至最后还演变为恋爱的形式。」
我始终默默无言,因为我无话可说。
无意识搁在胸口上的右手,仿佛在试图防止对方继续窥探自己的秘密。
「一般人从很小的时候就会无意识进行学习的人际关系基础,凉叶连半点都不会。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就是了,毕竟从小到高中以前你的人生都不需要朋友。这个嘛,我打个比方好了──」
南娜用食指戳了戳自己富有弹力的右脸颊,犹如正陷入思考。
「好比说像是号志之类的,一般人都会预先认定红色代表异常,绿色代表正常对吧,但你还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建立起这种概念的吗?」
「呃……恐怕是在很小的时候吧……」
「没错。而且如果不学会这个,对我们的生活会造成影响,甚至危害到人身安全,因此我们自然而然就会记住红色是危险或重要的警示色。对他人的情感其实也类似这样。判断什么是喜什么是怒,以及如何让跟我们接触的对象感到愉快,该怎样才能进一步建立友好关系,真要问起来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恐怕都是在有记忆以来就开始了吧。我想应该没有人还保存着自己尚未学会这些事时的记忆。」
南娜露出苦笑。这时我的悸动加速转往更令人不快的方向了。
「但很可惜凉叶,那些技巧你付之阙如。该用什么步骤让自己更接近喜欢的人,该怎么渐渐走在一起你全都不懂。」
真是的,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呀!我竟然得听第一次见面的人随便批评我。
「那、那又如何?就算你说对好了,只要男生主动接近我,那不就万事OK了吗?没错,我充分具备吸引人的强大魅力──」
彻底被看出底细的我显得很狼狈,但同时为了保护自尊,我还是开口辩解了。唉,真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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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南娜露出温柔的眼神,并以双手包裹我的右手,仿佛要打断我的话。
「可是凉叶自己也觉得继续这样下去不行吧。你想要突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感到非常焦虑,现在的你是不是正如此思考呢。尽管过去完全派不上用场,但你目前很想学会率直表现出情感的方法。」
「唔──!」
我无意识发出了不成声的惊呼。
「不然的话你迟早,不对,从你的表情看你已经为此感到后悔了吧。」
对于瞪大双眼的我,南娜投来温柔的表情。
看来我只能竖白旗了。我的本能这么告诉我,于是我发出微弱的声音,向对方求救。
「……既、既然如此,我该怎么做才好?感觉你之前一直算得很有自信,想必也知道我需要的方法吧。」
「你说什么方法呢?凉叶最后想跟喜欢的对象怎么样?」
「那个……谈恋爱……」
「所以,谈恋爱以后,你又希望获得什么?」
「那个……呃……」
羞耻心害我的脸颊肌肉僵得像是被黏鸟胶固定一样。
可是,我不说出来不行。没错,我一定要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意志。不然的话,我永远也无法前进。连对不是很重要的人我都不敢直接说话了,那对于很重要的田岛同学我又该如何传达出思念呢!
「我希望他能接受并包容真正的我。」
是的,我希望第一位以对等立场朝我伸出友谊之手的田岛同学,这回能接受冰室凉叶这个人。
当然,他必须抱持着特殊的情感。
把内心的想法说出口以后,我这才终于察觉到。
察觉到哪条才是我真正该走的道路。以及假使我不转乘的话,我是永远也搭不上那列可以直达恋人关系的新干线这件事。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南娜脸上露出看似满意的笑容。
为什么她会一副好像自己赚到的表情啊,看了让人有点火大。
「好吧,南娜我再给你一个建议,那就是不要越级打怪。靠初期装备你是无法与龙为敌的。还是耐心一点从打史莱姆赚经验值着手吧。」
要言之,就是现在的我还没有能力达成心愿的意思。
好啦,我已经知道了啦。不用你多嘴。
现在的我,就算马上跟田岛同学成为男女朋友,也只会带给他辛苦与不快而已。
想要让我们的关系继续发展下去,就得按照既定的步骤慢慢来才行。
好吧,既然这样,我的第一步就是。
「那么,南娜我帮你算最后一件事。那就是凉叶的意中人现况。看来他正为了回去找你,而朝电影院走回去哩。好吧,我建议你出门以后直走到喷水广场,那个地点对你会很幸运唷。」
她的微笑十分坚定。说真的,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呀?为什么我一直有种,相想她应该没问题的感觉呢。
「好啦,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
「我知道啦,不用你提醒。」
我毫无保留地表现出被人催促的不爽。
随后,我站起身走到店门口,对于一脸笑咪咪目送我的南娜,我再度回头望了一眼。
「不管怎样,我都得向你致谢。谢谢。」
「哪里哪里,这是我的工作嘛。」
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南娜以开朗笑容所说出的这番话,令我不由得觉得她似乎另有所指。
◆
南娜告诉我的冰室所在位置,是走出综合量贩店后返回车站那个方向的喷水广场上。
在城镇中央这刚好是一处不赖的休憩场所。我一抵达就停下脚步东张西望、环顾四周。
结果,在周遭混杂的人群中并没有发现冰室的身影。
我决定先调匀呼吸,便把手撑在膝盖上努力喘了好几口气。
「田、田岛同学?」
钻入我耳际的,是那个我早就听习惯的清澄说话声。我猛然抬起头。
结果,正慌忙奔过来的冰室身影映入我眼帘。
她的手捂在胸口上,正发出激烈的喘息。
「不管怎样,真是太好了,还能遇见你。」
「那个,田岛同学……」
冰室踌躇了一会后才终于开口表示,但下一秒钟,她就好像终于豁出去般以惊人的气势拼命低头道歉。
「刚才真是对不起!」
「咦?」
「其实我并不想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不对,不论我用什么借口都难以取得你的原谅。砂城同学当时会气成那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冰室说完以后扬起脸,仿佛在畏惧什么似的发出轻微颤抖。
对冰室这番真心话,我既害羞又开心地搔着脸颊开口回道:
「我没事啦。况且冰室放弃看电影跑出来找我,光是这点就让我够感动了。」
「是吗……另外,我当初拒绝田岛同学的邀约并不是因为讨厌你,希望这点你能记住,嗯,如果你记住,我会很感谢的。」
「好、好的……」
「……唔,感觉发生了好多事。」
「好多事?怎么说?」
「很、很多很多啦。」(我、我要保持缄默。这里请让我使用缄默权。)
有点生气的冰室看起来也很可爱,我不禁浮出苦笑。
「什、什么嘛!你那种表情。唉,就是因为这样田岛同学才没有女人缘。更别说,有谁会接受你的告白嗯咕!」
又打算开始施展毒舌的冰室慌忙自行捂住嘴,脑袋朝左右甩动,将刚才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咽回去。
(好、好险呀。我差点又把难得的气氛整个糟塌掉了。)
接着冰室又点点头在心底先练习一次,随后才正色并笔直地望向我。
「田岛同学,呃,这是个好机会我一定要说出来。况且,以后,我们相处的时间还很多。」
以此为开场白,冰室倏地将右手搁在胸前。
「我过去所说的内容,有七成都是虚假的,那些并非我的真心话。请你务必记住这点,还有,请不要把那些话当真,拜托你。」(才怪,根本百分之百都是相反的!不过,那样实在太离谱了我没脸承认。反正,这样他应该多少就能体会了吧。)
别担心啦。那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我懂了。以后听你说话只听一半。尤其是说我坏话的部分我全都不采用。」
「呵呵,还有三成是真的这点请不要忘喽。」(我会继续努力,总有一天能将我的真心话完整传达给田岛同学。)
「好的,我知道啦。」
「呵呵。」
不管是对真心话或伪装,这两者我都堂堂正正地点头首肯了,冰室见状也露出微笑,我们俩有好一会,就这么维持相视而笑的姿势。
等笑完以后,两人之间再度被沉默所包围。
「……」
「……」
冰室始终凝视着我。
忧郁又脆弱。她带给我这两种强烈的印象,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神秘表情更是完全吸走、夺去了我的目光,我的身体变得完全无法动弹。
喂,现在不是愣在这里的时候啊。快说点什么!
我暗地猛烈甩头试图激励自己,正打算要说出什么而启动喉咙。
然而,眼前的她也做出了类似的动作……
「我说冰室──」
「那个,田岛同学──」
决心已无法遏抑的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出言语。
「可以跟我从朋友开始当起吗?」
「你愿意试着做我的朋友吗?」
「咦?」
「嗄?」
我俩再度面面相觑、陷入愕然。
谜样的空白间隔又来了。
为了打破这种僵局,我们试着重启对话。
「那个,田岛同学,你刚刚的意思是?」
「正如字面所述,我希望我们从朋友开始做起啦。」
说第二遍还真丢脸。我用力搔抓脸颊。
从朋友开始做起,那是我选的选项。
从这个起点,希望能徐徐让两人之间的情谊逐步加深。
为了让冰室的恋情能开花结果,有力量支持她的除了我本身以外还有别人吗?
「冰室刚才说的想法,也跟我很类似吧?」
是啊,那应该不是我的错觉才对。
「有点不太一样啦。我的台词是『你愿意试着做我的朋友吗』。」(嗯,我希望能从这个关系开始,让田岛同学逐渐认识我。只要能在自然而然、不勉强的状态下逐渐缩短双方距离,我一定也能展现出率真的自己。)
冰室戳着自己的嘴角,噗地笑了出来。
看来冰室那边,已经找出了该如何诚实面对我的解答了。
因为她不清楚我早就透过心之声掌握她的想法了,所以又摆起平时那种充满优越感的表情对我说明起事情经过。
「田岛同学,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不用紧张没关系。请放心,那个人就是你。我总有一天会对你表明这件事的。)
「喔……这个我以前就听说过了。」
「不过呢,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心情,也不清楚该怎么面对那个人比较好。呃,到目前为止我甚至连同性的好友都没交过。」
她低垂下的视线,无疑地代表着她内心的苦恼。
「因此田岛同学,我希望你能陪我练习。我,冰室凉叶,要透过这个率直表达出真实感情的训练,结交人生的第一位朋友。」(我也希望,田岛同学会喜欢那个真正的我。所以,就算这样感觉只是单纯的任性,我也要拜托你答应我这个要求。)
其实我早就十分喜欢那个原汁原味的冰室了。
我一直想说出这件事。不过那样一来又会变成强迫推销自己的想法给她,让这整件事变得一点意义都没有。
要透过态度与行动的累积逐渐营造出双方的共同认知,这才是最正确的作法。
「而最适合这项工作的,就是在学校里陪我最久,且还是身为异性的你。以上就是我导出的结论。」(迟早有一天我会好好说出口,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田岛同学这件事的。因此,为了让我能进步到那样希望你伴随在我身旁!)
冰室咧嘴露出得意的表情。只不过,她按住裙摆的左手正用力抓住并揉捏布料,简直就像在勉强按捺住自己内心的羞耻般。
「能跟冰室做朋友我当然乐意。可话虽这么说,实际上你是要我帮你的恋爱加油打气对吧。就我这个想从朋友开始逐渐变成恋人的盘算而言,这个邀请实在有点尴尬啊。」
「哎呀,你不需要做这种多余的担忧。我已经预定好要给你一项丰盛又美妙的报酬了。」
「美妙的报酬?」
「呼呼,暂时保密。」
看来刚才那句,应该是她打自心底的「期盼」吧。
「好吧,那我会好好期待喔。」
「嗯,你的抉择很明智呢,田岛同学。」
我俩再度相视而笑。
「那,从现在起我们就是朋友喽,冰室。」
「没错。今后也拜托你在诸多方面不吝指教了,田岛同学。」
我们握手那一瞬间的冰室表情,是我至今为止从未见过的满心笑容。
那是一项唯有找出正确答案后才能获得的宝物。
而且一定是抛弃多余防卫心后才能自然展露的冰室凉叶无误。
冷静却又爱撒娇,同时具备表里这两面姿态。
那位口是心非的冰室同学,总算露出了表里如一的璀璨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