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光照耀下明亮无比的夜晚街道,有六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如字面所述混入暗影之中奔驰着。
体格比人族瘦弱的精灵族,以优秀的灵敏反应弥补了力量的不足。他们不但迅速、还可将脚步声压到最低;他们那健步如飞、可以用猫般的轻盈身手在影子间驰骋的功力,即使是累积了相当经验的人类盗贼也叹为观止。
如果这是在森林中,精灵们还能藉由幻惑之术产生的迷彩,让自己的外型变得完全无法以肉眼辨识,然而这次是由拉瑟尔准备的斗篷来代替这个部分。虽然有两、二次面临到必须通过夜巡卫兵眼前的局面,不过高举油灯的卫兵们连黑色斗篷飘动的影子都没有察觉到。事实上,森林的精灵们先前小看了无根草的邪道魔术,不过在亲自目睹并且体认到效果之后,也只能暗自在心里赞叹。
一行人终于抵达城墙底下,即使位于城墙上的守卫士兵完全看得见的位置,也没有人注意到精灵们的墨黑色长袍。
「实在令人惊讶……真的没有人发现我们。」
洛斯范感叹地吁了口气之后,仰望着石头砌成的高耸城墙。
「好啦,接下来该怎么做,拉瑟尔?」
「交给我吧。绳子给我——」
拉瑟尔若无其事地接下后续工作,从同行的一名精灵手中接过一捆绳子。
「我先上去把这条绳子固定住,之后你们再轮流上来。」
然而城墙的石砖筑得相当密实,很难找到足以用手攀住、或是可以用脚踩的缝隙或突出处,洛斯范不禁以讶异的表情交互看着拉瑟尔与城墙。
拉瑟尔露出无畏的笑容从皮带中抽出某样东西,那是一把长约四吋、宽约两吋,形状像是尖细树叶的奇妙刀刃。这把刀刃没有握柄的部分,从前端到侧面都宛如剃刀般锐利,乍看之下似乎是银制的,但是它那略为透明的质感以及七彩的光泽,看起来比较像是经过精雕细琢的贝壳。在拉瑟尔的皮带以及肩带上,还有好几枚相同的刀刃,大概是当手里剑使用的武器吧。与只带一把护身用短剑的精灵们相较之下,他身上的打扮可称得上是重装备。
看到拉瑟尔双手各拿着一枚手里剑面向城墙时,洛斯范越来越讶异,如果他是打算将刀刃插入石砖缝隙往上爬的话,这个精灵简直是疯了。即使是再怎么身轻如燕的精灵,也无法只握着没有刀柄的刀刃就能支撑自己的身体;况且那轻薄、似乎不怎么坚固的刀刃,看起来应该不足以承受拉瑟尔的体重。
然而,拉瑟尔正如洛斯范所猜测的,真的将两枚手里剑插入城墙,开始只靠着臂力攀登垂直的墙面。看来这种手里剑比外观所见的坚固多了,而拉瑟尔用来抓住刀刃的那双护手,则是以更为强韧的纤维编制而成的吧。黑色的护手似乎是以兽毛编织,不过看不出是哪种动物的毛皮。
倘若比喻森林精灵们爬树的本领优于松鼠,那么拉瑟尔攀登石墙的身手就会令人联想到壁虎。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头顶的黑暗之中,过没多久,绳子的另一头就落到正在底下等待的精灵们面前。
「真夸张……」
洛斯范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接着他抓住绳子,在确认另一端绑得相当牢固之后,便拉着绳子攀上城墙。
×××
待他们驰骋在城墙上方、进入其中一座了望塔之后,拉瑟尔忽然啧了一声停下脚步。
「怎么了?」
「时间到了。」
拉瑟尔脱下斗篷拿给洛斯范看。以黑色焦油画在表面上的纹路,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模糊且逐渐消失。
「各位,脱掉斗篷吧,那个已经没用了。」
听到这番话,其中一名精灵打算解开第二件斗篷的绳子,不过却被拉瑟尔制止。
「比起潜入,逃走的时候更重要,所以在得到『柽之守护』之前先把那件收好。」
「可是,那现在怎么办?」
面对不安地反问的洛斯范,拉瑟尔泰然自若地耸耸肩。
「没什么,从现在起不要借助咒术前进就行了。」
拉瑟尔高声宣布后卷起了斗篷的袖子,一条像是渗入白色肌肤般的黑色带状物,以螺旋状盘绕在护手上方的手肘到上臂。
是刺青吗?在洛斯范诧异的注视之下,黑色的带子忽然像蛇一般扭动,并且从拉瑟尔的手臂上滑落。
「什么……?」
那个黑色又不具有厚度的物体,就像是从地面剥下后挂在虚空之间的影子,不,这个朦胧没有实体的轮廓,是个如假包换的『影子;'
拉瑟尔在怀疑自己是否眼花的洛斯范面前,将垂在手上的『影子』以拉扯的方式一甩,随即影子就像是从内侧翻出来一样,恢复为原本的厚度与轮廓,下一个瞬间,他的手中已握着一把由影子甩成的弯刀。
同样的,一条影子从另一边的左手袖口中滑出,在滑出来的瞬间就恢复为实体;那是一把满是倒竖尖刺、光看便散发出杀戮气息的短枪。
「那、那是……」
「我的武器可以将厚度与重量折叠并收入影子里带着走,你们应该不熟悉这类咒法吧。」
这是当然的。崇尚和平的精灵族所使用的武器,基本上都是用来自卫的东西,像这种将危险的武器如暗器一样藏起来带着走的法术,简直是暗杀者的作法,根本超出了精灵的想像范围。
在愕然的洛斯范等人面前,拉瑟尔相当自豪地展露他右手的弯刀。
「这把是『冻月』,怎么样,很美丽的武器吧?」
接着他举起左手的短枪。
「然后近把是『群鲛』。它们都是我亲手打造出来的优秀自信之作。」
「……」
洛斯范无法判断该怎么回答才好,只是出神地望着这两把得意之作。
无论是弯刀的刀身还是枪的枪尖,都很明显不是金属,亮一丽的乳白色光泽就像是精雕细琢的象牙一般。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两把武器并不会给人不堪一击的印象,其锐利程度反而令人觉得更甚钢铁之刃般险恶。
「这究竟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
「是用动物的角跟骨头削成的。」
听他这么一说,洛斯范觉得被称为『冻月』的弯刀外型的确是异常地生动,那前端较细长的刀身弧度,看起来不像在设计阶段就留意到需便于使用才制成的,大概是将原本就是这种形状的骨头削磨得十分锐利之后成型的吧。若真是如此,弯曲的弧度虽然能令人联想到肋骨,然而肋骨长达三尺的动物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呢?
洛斯范被这种无谓的疑问所因困,当他看到拉瑟尔若无其事地走下了望塔螺旋阶梯时,露出了慌张的样子。
「等等!请稍等一下!」
「怎么了?」
拉瑟尔有些疑惑地转过身来,洛斯范则是气势汹汹地像是要揪住他似地逼近询问。
「你接下来到底想怎么做?难道说……」
既然不使用隐形法术,而且拿着已经亮出来的武器想进入守卫所在的中庭,拉瑟尔的意图根本不需要多问,他打算以武力逼迫城中的卫兵失去战力。
「不用担心,我已经做好声东击西的准备。我有一名使仆差不多快抵达城门外面了,首先杀掉门口的守卫打开城门——」
洛斯范要指摘的当然不是入侵的方式,而是入侵这个方针。
「我们并不希望造成无意义的伤亡!」
避免无谓的杀生——对精灵族来说,这是最不应该违背的大原则。虽然至今阻挠人族工人前来采取砂金的方式确实卑劣,然而精灵们绝对不会夺走对方的生命。
拉瑟尔无视于神情激动的洛斯范,似是在乘船的途中想起忘了带什么琐碎物品一样,有些无可奈何地微笑着。
「我说森林的精灵阁下啊,难道说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没有拔出怀里短剑的觉悟吗?」
「什么……怎么可能!你打算违背大地母神的教诲到什么程度!?你这样还算是精灵族的一分子吗!?」
面对洛斯范几近盛怒的态度,拉瑟尔回以一个冷淡到令人不由得害怕的嘲谑冷笑。
「我说啊,这位虔诚又憨厚的精灵阁下,难道你以为这座城里的家伙,有任何一个人值得接受大地母神的慈爱吗?想想他们正准备要做的事情吧,那跟哥布林或半兽人的集团有哪里不一样了?他们是只为了自己的欲望就摧毁你们所爱森林的家伙啊!」
「……!」
在即将破坏世界秩序的『混沌』势力进攻过来时,精灵们基于非得一战的觉悟而参与了这场血战。然而人族即使有些部分无法与精灵相容,也仍旧在过去的历史中数次与精灵们携手与『混沌』对决,所以也属于『法』这一边的同盟者。
「居然把人族跟半兽人相提并论……」
洛斯范以无力的声音试着反驳,拉瑟尔却以更为冷淡的语气教诲着他。
「很可惜,人族就是这样的种族。在这个世界流浪多年的我,曾经结识许许多多的人。」
拉瑟尔以弯刀的刀背拍着肩膀,宛如一名教导愚笨学子的师长,以略带焦躁的高姿态语气如此说道。
「他们确实拥有能与我们精灵共享理想的高洁一面,不过另一方面,也拥有连半兽人的拷问官都比不上的残虐与狠毒。人类这个种族具有一体两面的天性,而金银财宝则会把人族的灵魂导向混沌那一方。」
「……」
就算是要让精灵们认同,这种论调也实在太趋于残酷,而且极端地看破了人性。
的确,为了砂金而开垦森林的人族欲望实在无药可救,而这种肤浅的想法甚至也曾经让洛斯范觉得可恨。
然而若是以这种憎恨为由就拔出短剑,那么洛斯范的行径与他所憎恨藐视的人族又有什么两样?
「……拉瑟尔啊,可怜的无根草啊,你目前的心态才真的是被混沌所迷惑。」
洛斯范以因纠葛而疲累的声音如此说道,并且严肃地摇摇头。
然而拉瑟尔没有打算继续争辩,而是以嗤之以鼻的态度,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阴暗处。
「那么你就躲在那里等吧,不需要弄脏你自己的手。」
拉瑟尔就像是拒绝他们般转身背对着其他的精灵们,无论是洛斯范或是汧谷的战士们,都没有任何精灵要跟随他。
「……就算只有你一个人,你还是要去?」
「看来也不是只有我一个。」
穿着小一号斗篷的人影穿过精灵们的身边,来到从容地轻声说出这句话的拉瑟尔身边。
相对于露出狼狈神色的精灵们,爱儿希雅的表情仿佛戴着面具,完全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是以笔直的视线凝视着拉瑟尔。
洛斯范厌恶地皱起眉头,像是要丢下这句话一般低喃着。
「偏离森林之路的邪魔歪道,准备面临一切的灾难吧。」
「等我拿回『柽之守护』后,就请你再对我说一次同样的话吧?」
拉瑟尔留下嘲讽的冷笑,在爱儿希雅的陪同之下,步下通往中庭的螺旋阶梯。
×××
此时,看到宛如从地底冒出来般忽然出现的两道人影时,在中庭巡逻的三名卫兵无不怀疑自己的眼睛,并且踌躇了几秒钟。对拉瑟尔来说,这几秒钟要让他射出左手的『群鲛』实在过于充裕,因为游刃有余而多出来的几个刹那,拉瑟尔也没有白白浪费,他犹如追着自己射出去的枪般向前突进,拉近自己与三人之间的距离。
首先做出反应并且摆出架势的,正是成为群鲛目标的人。他握紧手中的长矛摆出架势,正准备要开口发出警告的时候,刺过来的短枪就仿佛被他那张嘴吸进去一样深深贯穿,枪尖甚至从他的后颈窝刺出来,永远地夺走了卫兵的声音。
理解到遭袭击的下一个人可以有两种选择:用丹田的力量大声警告城内有人来袭,或者是高举长矛防御敌人的斩击,然而拉瑟尔已经逼近到让他无法同时做出这两种动作的距离;高举的『冻月』瞄准了眼前的卫兵。
基于非常理所当然的结论,卫兵首先选择了防御,以长矛的柄挡下敌人弯刀的一击。这原本应该是不用多想的行动,因为防御比以死亡为代价大喊一声还要有意义,然而就结论来说,他的判断是错误的,因为冻月非比寻常的锋利程度,连铁制的长矛柄都没有招架之力,这一刀就这么连防御的卫兵脑袋也一起砍成两半。
最后还活着的第三人,是初次总算有犹豫的时间摆出战斗态势与拉瑟尔对峙的人。不过这样的他也因为只注意着拉瑟尔而露出破绽,遭受到接着冲过来的另一名入侵者袭击。
事实上,连拉瑟尔都对此感到意外,他没有期望过爱儿希雅在战力上有什么价值。
然而她藉着突进的速度顺势以体重压向对方的喉头,同时以单脚牵制对方的膝盖后方,在绝妙的时机让对方的重心浮在空中使其倒地,这种精湛的手法很显然是接受过训练的成果。仰躺在地上的卫兵因后脑杓顺势重击地面而昏倒了。
「你的身手颇有高手风范嘛。」
这个意外的发现使得拉瑟尔将喜悦的神色露于言表,并且拍手称赞爱儿希雅,但是他开朗的笑脸对照起刚才杀死两个人的行径实在过于潩常,爱儿希雅并没有感到高兴,只能以复杂的心情保持沉默。
「你有接受过战斗训练吗?」
「因为混有人族的血,所以我的身体比其他精灵女孩强健……而且我也没有其他可取的地方。」
森林的精灵们并没有把半精灵的爱儿希雅视为一己,从他们的角度看来,这种教育大概就像把捡来的狗锻炼成猎犬差不多程度吧。然而即使如此,爱儿希雅似乎还是有努力进行过练习,至于得到的成果就是可以应用在实战中的技能。
「既然拥有这般身手,面对普通的盗匪怎么会招架不住呢?」
「毕竟他们是一群人……更何况,那次是我第一次被真正的刀抵住……」
虽然嘴里这么说,不过爱儿希雅也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
即使身负战斗技能,在实际面临危机的时候却变得退缩,结果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那还是前天的她。
相较之下,刚刚没有下定任何决心或是做出什么准备,就只是使出身体习得的技术立下成果,这样的自己简直就像是另外一个人。
没有喜悦,亦没有满足感,有的仅是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的感觉。
以那个晚上的体验为契机,自己的灵魂深处疑似欠缺了某样东西——爱儿希雅被这种不由自主而发颤的感觉所因禁。
爱儿希雅所打倒的卫兵,只是昏迷过去并没有丧命;另一方面,被拉瑟尔收拾的那两个人,尸体则是凄惨到令人觉得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不可思议的是,她却没有厌恶或是忌讳的感觉。这两具令人皱眉的尸体,反倒只是令她感觉到拉瑟尔的存在是多么地遥远;看到了两人之间无法触及的隔阂,她只觉得胸口传来一阵闷痛。
「为了成为您的随从——我也非得杀人不可吗?」
「能杀人是再好不过了。」
拉瑟尔以事不关已的表情回答,并且从最初杀害的卫兵身上拔出群鲛。
随着滋噗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逆竖的尖刺撕肉断骨地拉出一条血丝。只要想到活生生感受到逆竖尖刺的枪尖被抽出时的剧痛,就会觉得一枪让牺牲者即刻死亡的做法,或许反倒慈悲多了。
「想知道是否做得到……嗯,总之就先杀一个人看看吧。你应该有个想要亲手杀掉的对象吧?」
拉瑟尔将染血的群鲛甩动一圈,并且顺势让枪尖指着城堡深处——起居室的方向。
一想到那个尚未察觉到入侵者、应该还在那儿睡懒觉的男人,爱儿希雅的内心不禁回荡着冰冷的空响。
「护符那边就交给你了,那个叫做亚文的家伙应该寸步不离地带在身上。你知道那个家伙的房间在哪里吧?」
「知道。」
爱儿希雅之前也曾经有一次,在亚文的安排下潜入这座城堡,甚至被带到他自己的房间。那个时候的爱儿希雅,还是名对恋爱怀抱着梦想的少女。
拉瑟尔将今晚计划之中最关键的一幕,交给了爱儿希雅。
「程序就依照我在马车上对你说明的。想杀掉对方的话等事情办完再说,可以吧?」
「好的……不过,那您呢?」
「我要使用几种幻术,再跟卫兵们稍微嬉戏一阵子。只要他们误认为我是主宾,你应该也会比较方便行动吧?」
也就是说,他要让自己成为诱饵。
从主从关系来考量,危险程度和职务的重要性似乎颠倒了,不过想到刚才亲眼目睹了拉瑟尔的战力,爱儿希雅的担心甚至令她自己也觉得有些愚蠢。
何况对于这位主人的吩咐,她甚至不觉得需要表达意见。
「——那么,就遵照您的吩咐。」
拉瑟尔斜眼看着听话的随从消失在回廊深处,接着抬起昏迷卫兵的上半身,以膝盖踢向他的背让他醒过来。
「唔……」
趁着痛苦呻吟且恢复意识的卫兵还没把握现况时,拉瑟尔的右手从他背后绕到前侧,然后握着冻月,以刀尖刺入卫兵的腹部。
「嘎啊啊啊!」
卫兵因为剧痛而睁大眼睛挣扎。大概是他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滑稽吧,拉瑟尔就这么放声大笑。
「哈哈,抱歉抱歉,另外两个人我不小心顺手做得太过头了。如果直接攻击致命处,根本就没办法造成声东击西的效果。」
拉瑟尔一边说着,一边亲切地拍着卫兵的肩膀,然而另一只手却依旧握着冻月的刀柄。接着对因恐怖与痛苦而挣扎的卫兵耳语。
「麻烦你努力发出更响亮的惨叫声喔。来,再叫一次。」
锐利的刀刃在卫兵体内缓缓画圆,将内脏掏挖搅碎,卫兵这次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
惨叫声在城墙的反射之下响遍城内,监视塔马上点燃灯火,警钟亦疯狂响起,通知城内的人们发生了紧急状况。
拉瑟尔露出满足的笑容站了起来,高举冻月准备给予按着伤口哭喊的卫兵最后一击——然而,他此时突然改变心意,就这么扔下肚破肠流的人,好让他感受一阵子临死前的痛苦。
「终于变得像是一场飨宴了。」
拉瑟尔面露微笑地低语着,他右手腕上深绿而润泽的猫眼石则绽放出鲜艳的光芒。
从警备所或是城墙的了望塔接连出现卫兵,将入侵者包团了起来。他们每个人都身穿铠甲拿着剑,一身宛如即将奔赴战场的重装备。
卫兵们手中所拿的火把之烈焰,使得拔出来的刀刃反射出险恶的光辉。只要卫兵长发号施令,这些剑尖将会一齐杀向可疑人物,转眼之间将之刺成肉串。
但应当面临死无全尸命运的入侵者脸上,却露出了怎么看都象征着喜悦的满面笑意。
是精灵。卫兵们纷纷在私底下交头接耳。
看那弱不禁风的体格与美貌,以及绝对不会看错的尖耳。
对精灵族抱持公正认知的人族原本就相当稀少,加上梅拉聂德伯爵领地里的人们心中,还悬着斜谷的惨案,因此对于居住在森林里的精灵族只拥有负面的感情。那种认为他们是尊崇和平的种族,与无缘无故进行杀戮之邪恶凶暴行径无缘的一般论点,在场想必没有任何人回想得起来。更何况,光是躺在这名银发精灵脚边的巡逻兵尸体,就已经十分足以让卫兵们血液翻搅。
然而〡—当卫兵们目睹几名急着抢功的人冲上前想要给入侵者一刀,却忽然就纷纷喷出血沫倒地的时候,也因为惊愕凌驾于愤怒而哑然。
染成红色的精灵弯刀,肯定在适才吸取了新牺牲者之血吧。可是没有人看见那把弯刀挥动的瞬间。
再加上——牺牲者轻易被斩成两半的胸铠。倘若这是那把弯刀所造成,也只能说是恶梦中的光景了。此种神速、此种锋利度,教人只能将对方的剑技视为魔性的技巧。
精灵左手的短枪轮廓忽然瓦解,化为没有厚度的影子被吸入袖口。才刚这么想,从他轻轻挥动的左手就飞出某种低吼之物,并消失在黑暗的彼方。
上方轰然响起了惨叫声,声音来自于从城墙缝隙准备狙击入侵者的弓兵。
即使知道这是精灵以左手投射的武器——大概是小刀或是手里剑——所造成的结果,也很明显地属于异象。不同于被无数火炬照得通亮的中庭,周围的城墙沉入闇色之中。在惊讶他投掷的准度之前,他究竟是以什么方法瞄准位于黑暗深处的目标?
弯刀也继短枪之后消失了,但是应当空荡荡的精灵双手,却分别握着几枚手里剑。他持续挥动左右双臂,使得破空声朝四面八方散去。
这次有五名弓兵成了牺牲者。他们躲在城墙的缝隙后面,仅是稍微露出来的脸和喉咙,就像是经过瞄准地遭树叶形刀刃深深刺入。
手里剑过于精准的攻击,使得还留在城墙上的弓兵甚至无法从发射孔窥视对手,他们已经完全丧失战意了。
「枪兵前进!」
带着步兵枪的卫兵们接收到卫兵长近乎惨叫的号令,于是站到了包围网的前列。大约十把长枪在远处围住银发精灵,同时将枪尖指向他。用来在野外战地刺落骑兵的步兵枪有将近十尺的长度,只要一起向前突刺的话,即使有几把枪会被那把弯刀砍断,也不可能完全挡下攻势。他们认为这次的必杀战术无疑是道铜墙铁壁,不可能被击破。
即使如此,精灵仍然在笑。不对,那既残忍又气势凌人的笑容,反倒像是在嘲笑无能猎物最后的挣扎一般。
新武器的影子随之从精灵的左袖中现形,这回不像弯刀或短枪的影子是『下坠而出』,而是如字面所说,从袖口『如流水般滑出_t'
精灵以右手抓起盘绕在脚边的影子聚合体,此种武器在实体化后,比起前两副武器具有更为险恶的型态。
锁链锤。
如果只是普通的锁链锤,那还算是好应付的武器,然而这副武器在锁链的部分全是与手一暴剑相同的树叶形刀刃,几十枚刀刃连结在一起形成了一条绳索。至于绑在前端的重锤并非普通的铁块或铅块,而是密密麻麻地植满锐利牙齿的骨头—〡某种巨大肉食动物的下颚骨。
无论是锁链或是重锤的每一个地方都被研磨得极为锐利,无论碰到什么地方肯定都会皮开肉绽,令人觉得此种武器的设计已近乎疯狂。而精灵抓着锁链的手,虽然受到包覆至五指前端的护手所保护,然而要是在身体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那种东西卷住,在受伤之前似乎就会因剧痛而死亡。
「凶蛟……」数名枪兵听见精灵状似喜悦地细声说道,不过在下一瞬间,这句细语就因轰然卷起的旋风怒吼所抵消。
明明只是藉由向心力使其旋转一次,然而锁链锤的威力却超乎想像,作为重锤部位的下颚骨似乎兼具几乎不可能的硬度与锐利度。并排在周围的枪兵脸部则连同头盔的护面部分被挖开,随着惨叫声仰躺倒地。在精灵接着让锁链旋转两、三圈之后,来不及蹲下来闪躲的几名士兵,脖子以上的部位随即被打飞。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恶魔的高歌礼赞。
其声音宛如凶猛的咆啸、宛如透响的低吼,从黑夜闇影最深处飘然传过来。那并非挥散血雾而不断旋转的刀刃沉吟,亦非因剧痛而翻滚挣扎的伤者叹息,仅只是一名银发男子的狂笑声。
银发精灵笑了。他的嘴张大到几乎裂到脸颊两侧,狂乱地自丹田发出诡笑。
「eia!ia!Gurgaia!evn-shub-ghuVarazaia!」
伴随着口中狂笑而吐出的语言根本无人能理解。然而无论是听在谁的耳中都能明白,这般的音调与发音,存在着似是无穷地狱的强烈恶意;带着超越人族知识范畴外的邪恶。
卫兵们已不再心存猜疑了,立于眼前的并非死神以外的任何存在,『这名男子根本就不是精灵』。
银发恶魔让高举在头顶的锁链锤以猛烈的气势旋转,并且就这么向前冲出去。当然已经不可能有人想要阻挡他的去路,卫兵们开始像是雪崩一样地逃离。
「zafhla,zafhlaia!Wignia!subunfoowolgashwuhnum!」
精灵高喊着异界的语言,没有去追赶逃窜猎物中的任何一人,只是笔直地朝着城门奔驰而去。但是陷入恐慌中的卫兵们没人察觉到他的意图,即使已经察觉,也只剩下担心自身安危的余力。
精灵一边奔驰,一边将染血的锁链锤变回影子收起来,再度将武器换为弯刀。他无视于逃走的人,不过仍是游刃有余地斩杀来不及逃走的人,在无人阻挡的状况之下抵达城门。
高达二十尺的坚固城门被两扇打上巨大钢钉的门扉,以及与魁梧成人的身躯一样宽的门闩封锁。
精灵以双手握住弯刀刀柄,然后将之高举过头顶,顺着冲向城门的力道直接跃起,朝着横向封锁门板的门问、以裂帛的气势使劲斩去。
既然是城门的门门,强度自然足以应付整根粗大树干的撞击,是必须要以攻城锤不断冲撞才有可能被折断的东西,即使是可以刺穿甲胄的利刃,也无法以玩笑视之,这简直就等同于想用裁缝针来劈柴的夸张行径。
然而该名死神所放出的一击,是个更为恶质的玩笑。弯刀的刀身如入无人之境,轻易地通过门闩的直径,在精灵着地之后,从中央被一刀两断的门门就这么从门扉上掉落。看到滚落在地上的门闩切面,像是以刨刀加工过一般平滑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笑得出来了。
假使有人看见弯刀之刃在碰及门问之前,刀身周围放出宛如鬼火一样的磷光,就可以看破它不单单只是普通的利刃,而是蕴藏强大魔力的东西。
就这样,城堡之所以能称为城堡的最大要因消失之后,沉重的门扉发出如同惨叫的摩擦声,缓缓朝城外开启。
已经陷入恐慌的卫兵们在此时被迫要预测最坏的结果。如果只身潜入的精灵所身负的任务是打开城门,好迎接在外头等待的己方部队攻打进来的话……
但是,已经觉悟到将会有大军随着轰声攻打进来的卫兵们,在看到只有一只胖到格格不入的劣马摇晃着走进城里时,都因为过于意外而呆呆地伫立在原地。
「好啦,城里的各位,难得受到如此款待,在下实在是感谢不尽。不过很遗憾的,因为忙碌的在下还有要事要办,只能就此告退了。」
银发精灵装模作样地以慇勤的口吻说道,并且恭敬地朝卫兵们行礼致意。
「接下来,还请各位继续与在下的使仆〈操躯兵〉开怀畅谈吧。飨宴才刚开始而已,如果现在就已经舞动到疲累而睡去,也略嫌太早了点——那么,告辞了。」
在这番潇洒问候进入总结的阶段,也响起噗叽一声肉片绽开的声音。
马匹在眼前爆裂开来的光景,使得在场部分的人发出惨叫。
从马匹残骸之中起身出现的巨汉,与他手中所握巨大柴刀的尺寸,更使现场部分的人发出无力的笑声。
就这样,恶梦的第二幕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