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精灵族——
假若除去他们如炭一般漆黑的肤色,其外貌十分酷似于居住在森林里的精灵族。追本溯源,他们是与精灵族有着近亲关系的种族,这两个种族打从遥远的神话时代分道扬镳之后,就将彼此视为不共戴天的敌人互相憎恨。
不仅限精灵族,无论是对人族或是矮人族而言,黑精灵亦是受到惧怕与厌恶的对象。崇敬混沌之众神,鼓励进行任何破坏与杀戮行为以献给神作为供品的黑精灵族,是活在地表所有生物的天敌。
追溯到遥远的太古时代,在『法』与『混沌』的势力为了争夺地面霸权而激烈冲突的最终战争中,混沌的使徒黑精灵族在善良种族的联军跟前节节败退,最后被放逐到地底世界的深邃黑暗之中。但是对于生来源自于漆黑肤色而擅长黑暗咒法的黑精灵族而言,黑暗的地底世界或许反而是个桃花源。黑精灵以光线无法射入的深渊溪谷,或是因为大地的蠢动而打开的辽阔空洞作为新的领土;他们建立壮丽的都市国家、信仰邪神,最后终于发展出独自的魔术体系,赞颂着他们糜烂的繁荣。
就如同两族的肤色完全相反,黑精灵族的精神性在任何层面都与精灵族背道而驰。相对于尊崇XX与平衡、以慈爱与协调为宗旨的森林居民,黑暗的私生子们乐于进行永久不厌烦的斗争与欲望的探求,将欺压他人以及篡夺他人的持有物视为最大的美德而赞扬。
以严格的身分制度与专制的恐怖政权所统治的深渊之都,无论何时都是斗争的舞台,只有最强最狡猾的人才可以爬上顶点,他们以众人对于毒辣手段所抱持的畏惧情感,赢取部属对于自己的忠诚。彻底的实力主义使得权利的宝座不断易主,贵族们集结的宫廷总是化为阴谋与背叛的漩涡。
他们拥有的高度知能不下于精灵族,且毫不厌倦地不断持续着炽烈的权力斗争。这可以比喻为致密又严谨的一盘棋赛,胜利的报酬就是地位与荣华,败北的代价则无疑是死亡。
他们这种长久以来的政情不稳定,意外地使得地面世界获得短暂的安宁。黑暗的眷属们自从太古的大战之后就是如此,并没有动员大规模的军力挑战『法』之势力。事实上,由于历届的黑精灵指导者们都得忙着应付那些轻忽不得的政敌们,实在无法对地面世界进行第二次的报复。
有些时候,他们会为了宗教祭祀所需要的集团杀戮,朝着人族孤立的村落或是精灵的隐密聚落进行袭击,不过除了这种小规模而且零散的远征之外,黑皮肤的精灵们几乎可以说是不会出现在地面世界。
也因此,那些不知道太古大战、寿命有限的种族们,唯有在惊悚的童话里头听过黑精灵族的威胁。他们就像是幽魂或怨灵,等同于传说中没有实体的恶梦,有时甚至令人质疑他们的真实性。
即使如此,他们确实存在着。世界并非都是阳光普照的大地,藏匿于黑暗地底的邪恶眷属们,至今也一步步储备着力量,并且持续虎视眈眈地等待着机会,好对可憎的地面世界进行报复。
×××
嘈杂的雨声旋律使爱儿希雅苏醒过来。
这里是马车之中。雨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下的,阴暗的车厢里充满了无止尽拍打车篷的雨点声。
拉瑟尔坐在她身旁背对着她。他不藉由任何照明而在黑暗中做着某件事情,因为他背对着自己所以辨别不出来,不过他似乎是在脸上涂着某种东西。
「……您受伤了吗?」
如此惶恐地询问之后,他却连头都不回地给了她一个有些神秘的回答。
「不,只是补个妆而已。」
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何时离开了梅拉聂德伯爵的城堡,不过既然可以平安无事地逃到这里,计划应该是以成功收场吧。
「其他人呢?」
「都死了,逃出来的只有我们而已。」
「……」
她觉得这是一件惨事,然而却意外地不感到悲伤。
的确,她并不喜欢洛斯范或是岈谷的精灵们,因为她总是受到差别待遇、被轻视、被当作是瘟神。即使如此,被抛弃的孤儿爱儿希雅还是从他们那里获得了衣食与栖身处,他们绝不是自己该憎恨的对象。
所以,她应该要为了他们的死哀悼。更何况假使爱儿希雅不曾将『柽之守护』带出聚落,他们本该是不知死亡为何物的存在,会感到自责也是当然的。
然而……为何自己却保持着冰冷麻木的内心,完全不为所动呢?
「我……不暸解自己。」
并不是刻意要对谁诉说,仅是对于自己沉默地想着这件事感到莫名恐惧,因此爱儿希雅开ㄇ轻声道出。
「自己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明明就是在我面前发生的事,但我所感受到的,却都好像是别人的事情一样……这样好奇怪。」
「现在的你和以前不同了。」
尽管拉瑟尔回答得很冷淡,不过确实是听到她这番漠然的独白之后做出的反应。
「因为你体验过无法维系往昔自我的事情,这也是理所当然——对于自己逐渐走样,你会感到害怕吗?」
「……」
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产生了什么变化,只能理解到变化的方式。
就是丧失。
自己的体内,就像是一点一滴瓦解碎落一般,逐渐欠缺掉某种重要的事物。
她的主人拉瑟尔十分乐见于此种『逐渐丧失』的状态,并且说这样的她是美丽的。
被人族当成精灵而受到憎恨;
被精灵当成人族而受到轻蔑——
光是打从诞生到世界上、就一贯受到唾弃的自己,如今终于受到了赞扬。
既然有人愿意以这样的话语祝福,或许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然而,
即使如此……
「……我很害怕。」
爱儿希雅模糊地察觉到这种变化将无法回头。
自己正在逐渐沉沦,再也无法变回往昔的自己了。
「现在,你就好好地睡去吧。」
拉瑟尔的手掌抚过爱儿希雅的额头直至鼻梁,温柔地为她阖上眼睛的这只手让她感受到安稳,爱儿希雅就这么听从他的话,将思绪沉入忘却的世界。
×××
拉瑟尔注视着爱儿希雅的睡脸一阵子,然后静静起身步下马车。
当他一来到车篷外头,雨声与水沫便包覆住他的全身。
拉瑟尔用来隐藏马车的地方,是距离城镇好一段距离、已经被弃置已久的古老刑场。放置的绞首台或吊笼等刑具,沐浴在冰冷的风雨之中带着憎恨摇曳着。
在这块连杂草都不愿意生长的荒土上,只矗立着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榆树,想必它一定是目睹过往昔所有刑罚的活见证吧。树叶落尽的树枝扭曲着伸向天空的模样,就宛如痛苦挣扎的罪犯之手。
加上在倾盆大雨之中,不可能会有人想在半夜造访这个毛骨悚然的地方,所以可当作最适合藏身的场所。
然而视力足以看透雨点纷飞之黑暗彼端的拉瑟尔,确实看见了伫立在周围的无数人影。
总共有五人,他们围住站在榆树旁的拉瑟尔,形成滴水不漏的包围网。
「比预料的还要早呢。」
拉瑟尔打从在马车内就已经察觉到对方的气息,也几乎料想到其真实身分了。这氛围对他而言既亲切又熟悉,然而对于目前的他正昂首阔步的世界却极为异质。
所有人看起来就像是事先讲好似的,都穿上了漆黑的斗篷,体格纤细而高挑,他们确实是精灵族。然而——藏在帽子深处隐约可见的嘴角与皮肤却与斗篷相同,犹如经过闇夜渲染一样地漆黑。
那种肤色,与拉瑟尔抹上白粉的真实肌肤无疑是同类。
「同胞们,各位从黑暗深渊的艾比萨利恩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实在令我于心不安。」
『深渊宫』艾比萨利恩。在地上世界的童话里头,这个名字被当成是地狱的代称。这座位于地底深处的大空洞、由黑精灵们所建立的都市,正是包含拉瑟尔在内所有黑精灵之故乡。
「好啦,这次是哪个家系的达官贵人呢?塞贝列尔家?还是基梅瓦恩家……」
「笑话,可别说你已经忘了我的长相。」
影子之中,站在负责统率其他四人位置的那一位,脱下帽子露出了真面目。
看到男子显露于外的长相——那对银色的眼眸与银色的头发,拉瑟尔露出亲昵的微笑。
「真没想到,居然连我所怀念的拉法尔格家都出马了……真是久违的重逢呢,兄长。」
「我已经不把你当作血亲了。」
相对于拉瑟尔的笑容,他的亲生兄长拉克利亚斯拉法尔格的双眼燃烧着憎恨。
拉法尔格家——这是拉瑟尔慎重隐瞒至今的姓氏。假使艾比萨利恩是地狱的别名,那么拉法尔格之名就是众所皆知、那栖息于地狱中的恶鬼。
实际上,在统管艾比萨利恩的氏族评议会中,拉法尔格是掌握最高权限的『三巨头』之一,然而在地面世界,这威名是以另一种方式被传承下来。在黑精灵族屡屡为了『祭祀』而前往地面执行袭击行动之际,拉法尔格家的部队会在烧尽的人族村落或精灵森林里,刻意留下地面标准语言的刻印——『在这块土地蔓延的所有生命,都将在拉法尔格的剑下,化为滋润饥饿混沌之甘露。』
「拉瑟尔˙拉法尔格……以操骸之匠的名号远近驰名,立下屠龙功绩晋升到艾比萨利恩祭将之首的你,为何事到如今却想让我等氏族的威信扫地?」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不准装傻!」
拉克利亚斯高声一喝,以指尖指着拉瑟尔戴在右手的手环。
「别以为你现在还能隐瞒下去你右手的手环。将我等守护艾比萨利恩的古鲁盖亚神像挖下一颗眼珠带走的粗鄙歹徒……果然就是你吗,拉瑟尔!」
「神的眼睛,应该已经看腻了我们都市的景色吧。」
面对这番纠弹的话语,拉瑟尔只是毫不反省地耸耸肩。
「既然这样,就应该让君主看得更广、看得更多,欣赏那些祭品们发出来自阿鼻地狱的叫唤,这才是身为祭将、担负起神乐之任的我应尽的义务。」
「笑话!」
拉克利亚斯被拉瑟尔如此殷勤的语气激怒,更加愤怒地提高音量。
「刚好在这个时候,次等氏族的那些家伙正觊觎着我们在评议会里的阶级,你居然在这种时期做出如此蛮横的事情……要是你的所作所为被揭发的话,我们拉法尔格家就毁了!」
「所以,你想让我死在这个地方,把事情埋葬于黑暗之中?」
面对拉克利亚斯的咆哮,拉瑟尔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极其冷淡的态度揶揄他。
「真受不了你的胆小……如果拉法尔格家的评价是以拉克利亚斯你来评定的话,我觉得塞贝列尔家或是基梅瓦恩家,还比较适合评议会的宝座喔。」
拉克利亚斯受到如此明显的挑衅,却以眯细双眼代替自己激昂的情绪,就像是在表示自己已经看穿拉瑟尔的意图一样。
「难道说拉瑟尔,你该不会觉得拉法尔格没有前景,所以去投靠其他的氏族了吧?这些疯狂的种种暴行,全都是为了贬低自家威信的计谋吗?」
他压低声音质问着。
这些话似乎惹得拉瑟尔相当不高兴,他以非常疲倦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
「你只要一开口,没说两句话就会提到『计谋』这个字词……氏族之间的排名也好,彼此争权夺利的戏码也罢,看来地底世界的生活,还是一成不变终日重复着无聊的行径嘛。」
「你以为独自在地面世界徘徊的你,所做的行为有比我们好到哪里去吗?」
拉克利亚斯满怀着恶意侮蔑,并对拉瑟尔回以嗤笑。
「你那身难看的白色肌肤是什么?对我们来说,漆黑的肌肤正是黑暗的恩宠,是我们身为混沌使徒的荣耀。你居然在上头染上光之色彩,这又是何等冒渎!何等耻辱!你为了隐居在这个地面世界,甚至不惜伪装自己的身世吗?」
即使被说到这种地步,拉瑟尔也依旧不为所动。
「你想得到光是我一名白色外貌的黑精灵来到地表,就替这世界带来了多大的毁灭与灾厄吗?」
拉瑟尔如此高声诉说,在他乍看之下只是森林精灵的容貌上,刻划着绝非精灵族会拥有的邪狞笑容。
「即使是现在,准备工作也进行得相当顺利。这块土地上的精灵与人族,马上就会被我引发一场以血洗血的斗争了。」
「愚蠢!黑暗子民以白粉妆饰,可不是用诡辩就足以解释的丑态!」
拉克利亚斯丝毫没有把拉瑟尔所说的话听进去,再以左右双手拔出佩带在腰际的双刀。
跟随他的四名黑精灵也各自取出自己擅长的武器。他们都是为了讨伐拉瑟尔,从拉法尔格家的私人部队中,千挑万选而出的精锐战士。
他们各自拿的武器有钩、有镰刀、有多节鞭……其上皆被施以华丽细致的装饰,不仅锐利又强韧,而且除了杀伤力之外,亦是为了给予敌人极限痛苦而精心设计过的武器。在黑精灵族的审美观之中,武器与拷问器具即是顶级的艺术品,工匠们在锻造这种器具时所投注的热情,甚至足以与精灵的木雕或矮人的金饰匹敌。
「你背叛氏族规章、违反戒律,甚至失去身为黑精灵的荣耀。」
众人移动脚步,将期望着敌人必死的包围网缓缓地缩小,已经确信将会胜利的拉克利亚斯更以从容的笑脸做出宣言。
「因此,将你身体撕裂的杀戮之刃,以及你所感觉到的痛苦,都是我等赞颂着黑暗的古鲁盖亚神所下达的旨意!」
在听到高声宣扬的语句之后,至今保持着一贯泰然神情的拉瑟尔双眼之中,缓缓燃起了怒火。
「你们这些愚昧的家伙,别自以为是地背离神旨!」
拉瑟尔的怒喝声既沉重又尖锐,即使是残虐无比的黑精灵们,都在一瞬间踌躇于原地。
「……瑟缩于地底、镇日只知争夺微薄权益的同胞们,我问你们。」
拉瑟尔以炯炯有神的目光对刺客们施压,并且以充满魄力的声音问道。
「对你们而言名誉是何物?胜利是何物?只是躲在地底妄想的荣华之梦吗?只是以计谋陷害同族所掌握的权势吗?
笑话,天大的笑话!为什么不把这种阴险的热情投注于地表的侵略?在地底对着同为黑暗子民同胞所使用的权谋术数,为什么就不能用于蹂躏阳光的世界?」
就像是逐渐被自己所说的话激怒般,拉瑟尔说话的气势不断增加。
「伟大的古鲁盖亚对当年被封印在地底,我等黑精灵族的祖先所下达的诏令,就只有圣典威格尼亚的其中一节——『屠杀、玷污、烧尽一切。要让那些在阳光下繁荣的万物理解到黑暗之怨怼。』
然而如今艾比萨利恩的蒙昧同胞,却只是进行着同族相争二争权夺利的戏码……你们向神所乞求的恩宠是什么?只是希望自己获得荣华富贵吗?这种只为了保身延命的渺小愿望,你们以为足以获得『混沌之君主』的庇佑吗?」
高举的右手出现跃动的影子,在下一瞬间,握在他手上的『冻月』那弯曲的刀身释放出冰冷光芒,挥下的刀尖直指着拉克利亚斯,也令拉瑟尔的声音增添了一抹强势。
「抱持着这种汲于小利的信仰对着祭坛祭祀的家伙,居然会是神旨的代理者,实在是笑死人了!连圣典的文句都已经忘却,只知道为了自己的欲望而依赖神权……忘恩负义的叛徒是你们才对!」
「胡……胡扯!」
就拉克利亚斯的立场来说,如果继续任他讲下去,将会有损于氏族的名声。既然辩论的攻防立场遭到颠覆,就只能以死来迫使对方住口了。
拉克利亚斯随着怒喝朝拉瑟尔砍去,他所率领的黑精灵们呼应着他的动作,也朝着终于追上的仇敌冲去。
就在这个时候,大地裂开了。
来自地底的大柴刀这出乎意料的一击,就算是以一挡十的战士,大概也无法避免成为道一刀的牺牲品吧。然而拉克利亚斯的属下们不愧是精锐,所有人都在下钧﹒发之际闪离,勉强逃过了这场劫难。但即使是这样的他们,面对晃动地表跃身而出的H汉那副狰狞的模样,还是无法压抑畏惧的念头。
为了预防追兵的袭击,拉瑟尔让他珍藏的护卫潜入地底。
操躯兵是『操骸师』拉瑟尔可以随心所欲操纵的缝合尸体,那种不寻常的腕力,以及非生物所特有的、想杀也无从杀起的顽强,对黑精灵们来说都是再熟悉不过了。正因为他们知晓此种邪恶的秘技,所以可以正确理解到对方所带来的威胁,会警戒也是当然的。
从高处传来的嘲笑声,洒落于进攻到一半就停下脚步的黑精灵头顶。拉瑟尔现在站到宛如巨大岩石般耸立的操躯兵肩上,从高处低头睥睨着亲兄长与他旗下的刺客们。
「我将追随古鲁盖亚之眼走下去。」
手环的宝玉在高举的右手臂上,发出诡谲摇曳的深绿色光芒。
「涂成白色的这张脸,将会欺骗、陷害精灵与人族,引导他们步向毁灭……我会在一夜之限尽我所能!想必终焉之时将不剩一人!」
黑精灵族视为神乐的地面侵略,更因为此话是由身为一手包办这种宛如仪式之杀戮过程的『祭将』、受到众人畏惧的英雄拉瑟尔所说出,因此充满气势而且雄壮无比,庄严地撼动着黑暗之子的灵魂。
然而,对于刚才还宣布自己的剑就是神旨的拉克利亚斯而言,要他屈就于弟弟所散发的领袖魅力,是绝对不能容许的行为。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拉克利亚斯任凭高涨的情绪所驱使,冲向耸立在前方的敌人。
操躯兵的大柴刀轰的一声横劈过来,但是已看穿这一刀的拉克利亚斯轻盈地起跳,便越过了大柴刀的刀刃,不只如此,他还以操躯兵的手臂作为踏板,一口气向上冲到拉瑟尔面前。这可以说是将杀戮视为技艺而热衷;甚至将其升华为艺术领域的黑精灵战士才能做到的体术。
拉瑟尔也毫不畏惧,他从已死巨汉的肩膀跳起来逃到正上方,落脚的地方是大榆树的树枝。拉克利亚斯则是迅速地趋身追上,双方的战斗成为了在树上——在树梢之间不断飞跃、并且拿捏彼此间距的体术对决。
一回合、两回合……每次擦身而过,拉瑟尔的弯刀与拉克利亚斯的双刀便会交击发出清亮的声响。如果是人族的刀剑,就会像小树枝一样被冻月的刀刃轻易斩断,然而拉克利亚斯的武器也是以黑精灵的魔力锻炼的魔性之剑,双方的武器就像是在比较彼此的硬度,每次相碰就会迸出火花。
留在地面上的黑精灵们围着操躯兵进行牵制,并且观看着树上的决斗。身为头目的拉克利亚斯身手在他们当中也算是出类拔萃,既然已经演变成他与拉瑟尔两名高手间的战斗,他们自然不敢轻易出手。
拉瑟尔在某根大树枝上头停止动作,拉克利亚斯抓准时机打算要一决胜负。他将双刀朝着左右两侧高举,没有确认接下来的踏脚处就大幅度跳起并且斩下。虽然出招之后将没有树枝可踩,必须抱持着就这么落地的觉悟,然而到那个时候,敌人也会成为被砍成两半的尸骸掉落到地面——这一招就是顺手到令他如此认为。
至于拉瑟尔这边,则是马上就判断出无法轻易应付拉克利亚斯接下来的斩击,若向后方跃去将会来不及避开,但若要摆出防御的架势,对方的来势也太过于猛烈了。于是,拉瑟尔此时采取了更为让人意外的行动,他自行跳向逼近而来的拉克利亚斯,想要以扑进对方近身的方式钻过剑锋。
拉克利亚斯察觉到将会在擦身时遭到弯刀的回礼,连忙以双刀封锁住拉瑟尔的右手。然而拉瑟尔的弯刀出乎意料地就此以刀尖保持下坠的位置通过——
相对的,一种冰冷坚硬的触感缠住拉克利亚斯的身体。
当拉克利亚斯察觉中计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在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右手冻月的空档,拉瑟尔的左手让『凶蛟』从影子之中现形。在空中与拉克利亚斯错身的拉瑟尔,一开始就不是想要以右手进行攻击,反倒是计划以左手的凶蛟锁链绑住他。
拉瑟尔的战法更为恶毒之处,在于他已经先行把凶蛟的一端绑在脚边的树枝上,被锁链缠住的拉克利亚斯无法落地,就这样被刀刃的锁链绑住而挂在树梢上。
落下的加速度与拉克利亚斯自身的体重,使得凶蛟的锁链紧紧缠住身体,数量骇人的锋利刀刃撕裂了皮甲,陷入拉克利亚斯全身的每个角落。
拉克利亚斯因为这过于剧烈的痛楚而发出惨叫,并试图以手上的剑砍断凶蛟,然而拉瑟尔的锁链锤却完全无视于他自豪的魔剑,反倒是猎物越挣扎,就越是深深地掏挖着他的身体各处。
「嘎啊啊啊啊啊!」
洒下的雨水开始将吊在半空中的拉克利亚斯正下方地面染成赤红色,因为痛苦而不断哭喊的拉克利亚斯只是拼命挥动着双手的剑——但是,锁链完全没有被砍断的迹象。
「你以为凭那种『破铜烂铁』,对我的凶蛟会管用吗?」
拉瑟尔与被凄惨悬吊着的拉克利亚斯完全相反,他用华丽的身手落地,嘲笑着在头顶上不断淌血挣扎的兄长。
「我被小看了呢。再说要是你以为『龙的肉体』这么轻易就能破坏,这可是对我武勋的侮辱喔?」
拉克利亚斯的抵抗是多么无济于事的行为,那些愕然注视着头目败北的黑精灵们全看在眼里。
拉瑟尔˙拉法尔格的『屠龙武勋』……那是所有黑精灵在年幼时、于睡前聆听过的枕边故事,是黑暗种族的英雄传说。曾亲手打倒白银龙的拉瑟尔以龙解体之后的尸体作为素材,制造出一系列名为『龙骸装』的武器,他将肋骨做成弯刀、额上的长角做成短枪的枪尖、无数的鳞片成为手里剑,胡须则是编成护手以及布甲。
目前将拉克利亚斯捆绑起来的,也是用龙的尸骨制造出来的武器。兼具钢铁以上硬度以及剃刀般锐利的龙鳞在以胡须串连成一条之后,再于前端绑上还留有牙齿的下颚骨便制成了锁链锤。说到足以对抗这种武器的防具,唯有拉瑟尔手上同样是以龙的遗体作为素材所制成的护手而已。
拉瑟尔原本就是『操骸匠』,擅长在生物尸骸中注入魔力的法术,这样的他将一般武器不可能造成损伤的最强生物——龙的肉体进行加工,因此完成的任何一种武器,都是强力到足以将其他武器视若无睹的魔导兵器,并成为拉瑟尔武勋的证明,在黑暗世界里广为人知。
拉克利亚斯的双刀光凭着与著名的『冻月』交击也不会断裂,就足以称得上是高阶武器,却也无法期待能够斩断同为『龙骸装』之一的『凶蛟』。
「死于距离故乡千里之外的地面异境,我很能体会你有多么不甘心喔,我的兄长。」
拉克利亚斯已经连惨叫声都喊到力竭,只能被吊在半空中不断痉挛地被榨出血水,拉瑟尔则是以温柔的语气抚慰着他。
「不过兄长,你是死于我这位祭将手中的奉神之刃。想到你的血将滋润我等君主的喉咙,即使是痛楚也会是甜美的吧?」
面对哈哈大笑的拉瑟尔,黑精灵刺客们已完全丧失了战意。连他们之中的第一高手拉克利亚斯都轻易就被击败,再加上操躯兵的出现,剩下的四人尽管可以仗着多数优势进攻,也无法令人认为会有胜算。
「好啦,各位……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拉瑟尔重新面对无法动弹的黑精灵们,他的声音不带丝毫邪气或恶意,就像是与走在路上见到的同胞问好一样若无其事,刚才历经血战之后弑杀亲人的事实、似乎早就被他抛到脑后了。
「要是没拿下我拉瑟尔的首级,就没脸可以回去艾比萨利恩。唉~~这我也不是无法体会啦。」
拉瑟尔一边事不关己似地说着,一边在毫无预备动作之下朝着身后射出手里剑。
而四人之中唯一还没舍弃对抗拉瑟尔的意志、悄悄来到背后准备进行偷袭的那个人,被这漂亮的一击切开颈动脉,喷出血花之后当场毙命。
拉瑟尔无须确认背后的状况,只凭着感觉就察觉到杀气,然后头也不回、不锁定目标就放出手里剑,而且居然是一击必杀……体认到面前的英雄之所以会变成活传说的原因后,其他的黑精灵们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我不要求并非担任神职的各位理解我的理想。如果你们认为在这里对我出手就是为拉法尔格家尽忠的话,那也无妨,随你们高兴。」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说给刚才丧生者听的感慨,但是由下手的本人亲口说出,实在是过于随意而且漫不在乎。
无论是有人要杀他,抑或是他要杀人,皆处之泰然不以为意……与其说这是对于生死的达观,不如说因为他本身的人格就是死亡的具现,才会如此缺乏情感吧。
我赢不了这名男子……
无比残忍又冷酷的黑精灵战士们,一同体验到了绝望并决定放弃。他根本就不是能够以实力竞争、或是以策略相互较量的对手。在黑暗世界威名远播的拉瑟尔˙拉法尔格,确实是如假包换的死神。
这名死神微笑了。
「如果各位也是黑精灵的话,与其烦恼于『要怎么死』,还不如去钻研『怎么杀人』,还比较符合你们的本性吧?」
在无法理解这话中有话的语句下,刺客们对看着彼此。
「既然都已经专程来到地面世界了,你们也想试着挥刀、斩杀那些森林的精灵或是人族吧?如果有这个意思的话,我也可以安排机会给你们喔。」
对于地面种族的憎恨以及流血的渴望,是所有黑精灵共有的愿望,因此他们理所当然受到拉瑟尔的话所吸引,加上他刚才怀抱着热情做出的宣示,确实说进了年轻黑精灵战士们的心中。只能算是士卒的他们与拉法尔格家的长子拉克利亚斯不同,对于置身权利中枢之外的这些人而言,祭将拉瑟尔的说法,听起来反倒更贴近混沌崇拜的中心概念。
然而左右他们心情最大的要因,不外乎是来自于能够免于当场与传说英雄交锋的安心感。若在此时同意与拉瑟尔并肩作战的话,当然会成了对拉法尔格家的背叛,然而在队长拉克利亚斯已经战死的现在,他们依旧苟且活了下来,这已经足以构成会遭到宗家质询忠诚心的罪,一旦拒绝了拉瑟尔的邀请,届时他们也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不是被拉瑟尔砍倒在地,就是在艾比萨利恩遭到处刑。
还活着的三个人几乎在同时做出一样的决定。黑精灵们收起武器,以整齐一致的动作,像是要投身至满是泥泞的地面一样跪伏下来。
「我等以刀刃赞颂神,以毁灭之歌驱逐阳光。我等将化为神乐的剑戟旋律,悉听祭将拉瑟尔的指示!」
面对表达出恭顺态度的黑暗战士们,拉瑟尔有如站在遥远故乡的祭坛上一样,身负威严之气睥睨着他们,并将左腕的手环高高举起、庄重地做出宣言。
「古鲁盖亚亲自见证了你们的宣誓。荣耀的黑暗之子啊,从现在起,你们手中的刀刃将寄宿着混沌君主之神威!」
「遵命!」
听出这声回应里蕴含的魄力,拉瑟尔感到相当满足,他任凭虔诚的狂热心所驱使,仰头看向风雨交加的夜空,以不逊于倾盆大雨的音量大声呐喊。
「战士们啊,不准做出侮辱神的行径!不准做出贬低神的行径!受到神言祝福的刀刃显示的旨意为何!」
跪拜的黑精灵们也回应他的呼唤,用尽气力高声赞颂着。
「为阳光普照的世界带来绝望!对草木与风之生命施以报复!」
可憎的邪恶军势如今已然在此处诞生,即使总数只有四人——被古信的热情所附身之黑精灵精锐士兵,毋庸置疑都是一骑当千的猛者。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并不认为自己仅仅是一名小卒,因为混沌之子、传说的英雄——鼎鼎有名的拉瑟尔˙拉法尔格与他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