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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1.最讨厌夏天了

期末考结束的钟声响起,校内各处传来些许欢呼声。

近在眼前、名为「暑假」的奖励,似乎让在场每一位学生的眼中都闪著期待的光芒。尽管在公布考试成绩后,有少部分学生会一脸像是准备参加丧礼的模样,不过这些人另当别论。总之,大家光是解决眼前的课题就已费尽心力,没有余力思考之后的事情。

对于学生而言,考试与放暑假是一体的,可说是好事与坏事相继而来。

但我最真心的感受,是只希望有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终于考完了~!」

放学后,群聚在教室后方的女同学们,和其他人一样发出终于获得解放的欢呼。

今天也与往常相同,即将展开一场既没内容又没意义的反省大会。

「我这次完全没有念书,成绩肯定很不妙啦~」

「我也一样~比方说数学,在我眼中简直是火星文嘛。」

「美铃~这次的考试有把握吗?」

「嗯,一般般吧。」

话锋忽然转到我──市冢美铃身上,我以平淡的口吻回应后,朋友们都垂头丧气地伸出一只手贴在额头上。

「美铃你真厉害~哪像我完全没把握,临时抱佛脚果然很不切实际~」

「唉~真希望考试能从学校中消失~」

「对呀对呀~反正这对我们的将来也毫无益处~」

当女同学们宣泄著不满并且互舔伤口时,回答「嗯,一般般吧」的我,与她们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单手开启自己的手机。

──无论她们是说实话或撒谎,先表示自己没念书以确保退路的行为,也只是丢人现眼罢了。

排斥考试的想法,老实说我无法理解,毕竟最终仍旧无法改变学生得用功念书的结果。另外,考试期间可以在中午便放学回家,就我个人而言,反倒是在考试结束后,一想到之后又要重新回到被学校拘留八个小时的生活,心情就很郁闷。

当然我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他人肯定会觉得我是在出言讽刺。

「美铃~接下来要一起去唱卡拉OK吗?」

「抱歉,因为我这个月换了新手机,荷包已经阵亡,所以先不参加,下次再一起去吧。」

其实我单纯是不想参加,才随口瞎掰个理由推辞。与其浪费珍贵的零用钱,让人聆听我那与门外汉无异的破锣嗓子,倒不如待在开了冷气的卧室里打发时间,还比较有助于身心健康。反正等到放暑假之后,肯定会陪大家一起去唱卡拉OK到不胜其烦。

「这样啊~真可惜,那就先暂定五人啰,地点要选哪里?」

「最近车站前新开了一间卡拉OK,听说还不错,就去那里吧。」

「OK,我也去约约看由子跟真纪。」

看她们立刻改口互相聊天的模样,彷佛我打从一开始就不在场。

我把书包扛在肩上,为了避免干扰到其他人,静静地转身离去,在场也没有任何人开口与我道别。

我觉得没有朋友也不会对自己造成困扰,不过惹家人担心或是被人投以同情的眼神,著实令人不悦,因此我以不会为自己造成负担的程度,表面上迎合其他人。恐怕我在这群朋友心中的分量也差不多,既然我都会随便找个藉口推托邀约,她们自然也不会想要亲近我。

我在鞋柜处换好鞋子,一走出校舍出入口,艳阳便毫不留情地照射在我身上。

吸了一口足以让人窒息的热气,肺部宛如快被蒸熟,令我微微发出呻吟。

「好热……」

我讨厌夏天。

因为天气很热而且湿度很高,食物又容易腐坏,其中最糟糕的一点,就是各处都充满虫子。先不提只会发出恼人噪音的蝉,倘若遭遇行动敏捷的黑虫,势必一整天的心情都会相当忧郁。这年头的科技如此发达,却未能把那些小东西逼出人类生活圈或全数消灭,令我不禁怀疑是杀虫剂厂商与驱虫业者,刻意把它们散布在市区内。

我讨厌夏天,对我来说夏天是个糟糕透顶的季节。

不过,如果问我是否喜欢冬天,老实说我也答不上来。虽然目前的想法是「冬天比夏天好多了」,但等到冬天实际来临,我的答案或许会彻底翻转吧。比方说,天气冷得让我完全不想离开被窝时,路面一积雪就导致交通阻塞时,骑著脚踏车害我的双手与耳朵被冻到发疼时。经常有人为了找话题而询问:「喜欢夏天还是冬天呢?」听在我的耳里,这根本是毫无意义的选择题。假如可以的话,我希望北风与太阳能够两败俱伤,通通从这个世上消失。

老实说,我认为这个世上有太多毫无意义的事。

比方说名号、排名、学历、艺术、八卦、基准、程序、体制等形形色色的事物。我相信大家或多或少也有类似感受,但是就算抱有这种想法,整个社会的气氛却不容许把这种事说出口。少部分的大人物,曾针对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把话说得口沫横飞,不相关的大众则是一知半解地与之同调。即便厘清了宇宙诞生的原因,也无法让贫穷与战争从世上消失,相信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

有时我不禁认为,唯独自己与其他人身处在不同的世界。似乎有人会因为正确的言论或真心话而痛哭与动怒,我却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感受。如果当真被人说中自己的缺点,就应该坦率反省;若是无凭无据的臆测或诽谤,只需义正词严地纠正对方即可。藉由发泄自我情绪来博取对方的共鸣与认同,说穿了是一种卑鄙的行径。假若想玩谁说话比较大声就是赢家的游戏,拜托请去唱卡拉OK就好。

我将无处宣泄的怨气强行吞进肚里,深深发出一声叹息。

我也同样不愿像这样钻牛角尖,想思考其他更快乐有趣的事。问题是在现实中,用功念书很容易令人乏味,运动也无聊透顶,而交朋友时绝大多数会碰上让人生厌的情形,至于小说、电影、音乐、动漫、电玩或时下流行的事物,我则是完全不懂那些东西哪里有趣。虽然有时会遇到满意的作品,但大部分情况下,我感兴趣的作品都会遭到腰斩,就这么无疾而终。

无法热销的作品,因为不被需要惨遭淘汰。在这个过度消费的社会里,这是必然的原则。

──既然如此,喜欢上不被需要事物的我,又算是什么呢?

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被汗水沾湿的制服衬衫,紧密地黏贴在肌肤上,明明身处炎炎夏日,我却感到不寒而栗。像这种没营养的哲学思考,往常我都会在脑里一笑置之,唯独今天办不到。进行如此无意义的联想游戏,到头来出乎意料地得出否定自我的结论,令我恐惧到无以复加。

更糟糕的是目前一人独处,没有其他事情能转移注意力。当我一反平日作风,心想早知道就跟朋友去唱卡拉OK而开始后悔时──

「……嗯?」

一道可疑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角落。

一名穿著衬衫与长裤的男学生,东张西望地环视周围后,快步冲进路旁的树林里。远看像是一名身材矮小的国中生,不过那身打扮,确实是我就读的高中的制服。

而且,我莫名觉得那位男学生看起来很眼熟。

但酷暑干扰了我的思绪,令我的大脑暂时停止运作。真要说来,我就连同班女生的名字都记不太清楚,一名距离那么远的男同学,我哪有可能想得起他的名字。

那名男学生似乎不希望被人瞧见自己跑进树林里。我明知他的想法,却很犹豫是否该装作没瞧见。

──反正现在闲来无事,就偷偷跟在他的后面吧。

部分是基于对人生与现代社会等此类宏观事物抱持的不满,于是我怀著恶作剧的心态,决定跟踪这名男同学。

「……唉~真烦人……」

树林里的草木,远比乍看之下更加茂密,我现在已分不清先走一步的男同学到底跑去哪里。越是深入树林,我的乐福鞋就被泥泞弄得越脏,挥不掉的蜘蛛网也令人心烦,但若是就此放弃折返,总觉得自己好像输给无所谓地踏进这片树林中的男学生。

就算这是毫无意义且自作多情的坚持,那又怎样?我目前就是想专注在这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倘若没能搞清楚那名男学生是谁,又是为何闯进这种地方,便会白白浪费自己至今的努力。所以,你这个小浑蛋别再躲藏,快给我滚出来──我在心底咒骂著这段不让须眉的怨言,同时专心一志地继续前进,终于听见树林深处传来奇妙的声响。

我停下脚步,竖起耳朵聆听。那感觉上像是硬物碰撞发出的声响。我快步朝著撞击声的来源前进。比起满足好奇心,心中反倒是充满终于能打道回府的安心。

接著,视野变开阔,面对映入眼帘的光景──

「……」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耀眼夺目的夏日阳光,在没有被任何障碍物遮蔽的情况下,洒落于树林环绕的这片圆形空地。

不过仲夏太阳照耀的物体──是一座堆满破铜烂铁的垃圾山。

未经处理的垃圾堆积如山,一看就知道是非法弃置的大型垃圾,例如老旧的洗衣机、看似商用的冰柜、脚踏车、机车,以及相较之下还算新的薄型电视、DVD播放机等等物品。由各种垃圾堆积而成的小山,实际高度应该达五公尺左右。

在这座小山的山顶,有一个外型极为诡异的垃圾,不过再瞧仔细一点,就能发现那个垃圾正在移动,以缓慢的速度翻找垃圾。一部分的垃圾山随之崩塌,发出碰撞的声响。

喀锵、喀锵喀锵锵喀锵锵锵──

「……啊。」

我不由得发出惊呼。原先维持著微妙平衡的诸多垃圾开始滑落,那人的立足点跟著瓦解。他暂时站稳脚步,却因为我发出声音而看了过来,导致接下来的悲剧成真。

「呜哇啊?」

由于那个人转动身体,一个重心不稳,导致他踩在脚下的微波炉从垃圾山上掉下来。失去立足点的他,整个人凄惨地重摔在垃圾山中,掀起一阵高扬的尘土后摔落在地。

「……」

「……」

趴在地上的他,与我四目相交的下个瞬间──

「……啊。」

「……嗯?好痛!」

从上方落下的铁罐,不偏不倚地砸在满身疮痍的他头上。

面对这幕有如经典漫画桥段的光景,我不知是该担心、放声大笑还是转身离去,最后决定采取最不会惹事生非的应对方式。

「那个……你没事吧?」

「我没事……才怪……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男同学以单手撑住自己的膝盖,费了好大的劲才站起身。单就他目前的举动,或许能说是不屈不挠、令人感动的一幕,不过实际情况是他在垃圾山上一脚踩空,从上面摔下来,可说是蠢到无药可救。

男同学神情痛苦地观察自身伤势,稍微检查过后,小心翼翼地拍掉衬衫与长裤上的灰尘。

「你突然发出声音,害我吓了一跳。话说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咦?这句话是我要对你说的吧。」

男学生一副像是置身事外的模样,提出出乎意料的问题,我略感吃惊地把问题拋回去给他。

我之所以对此人有印象,可说是理所当然,因为他是我的同班同学。

记得他的姓氏是东屋,名字就没印象了。

原以为东屋会注视著我,但他随即用下巴指了指垃圾山说: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在收集垃圾。」

「咦?我这句话的意思,是想问你为何要这么做呀。」

由于东屋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瞧不起人,因此我也有些话中带刺。真希望他刚才摔倒的角度不好,直接一头撞晕过去。

东屋看似很犹豫该如何回答,暂时陷入沉默,接著他转身走向垃圾山,语重心长地开口解释:

「这里乍看是一座骯脏的垃圾山,但出乎意料有挺多东西还能够使用,也有许多只要换个几百圆的保险丝或铜线就可修复的物品。不过比起送修,买新的既轻松又合乎利润,假如回收旧物的赚头不足,也就无法轻易实现循环利用的社会。像这样大量消费的社会,当真十分可悲呢。」

「麻烦你别不著边际地转移话题好吗?」

我开始感到不耐烦,毕竟自己并非为了聆听这类回收与环保的高谈阔论,才跑来这种地方。

「你究竟在干什么?难道因为家境贫困才跑来收集垃圾,藉此回收再利用吗?」

「嗯,可以这么说。」

跳到垃圾山上的东屋随口回应一句话,便继续默默地翻找垃圾。他在推倒、取出并且鉴定过后,似乎依据一定标准,将垃圾分门别类摆放在地上。

我故意用力叹一口气,却被垃圾碰撞的声响掩盖过去。我在这样的大热天里,特地穿过树林跑来一看,竟然是碰见一位脑袋有问题、不停翻找垃圾山的同班同学。假如这里是东屋藏匿A书的地点,至少还能当成与人八卦的话题。

不过──

东屋全神贯注收集垃圾的身影,神采奕奕到不像是单纯基于捡便宜的念头,或是无谓的怪癖使然。顶著炎炎夏日、伸手抹去汗水的东屋,不时能窥见他露出笑容。

完全无法理解这么做有何乐趣的我,以略显鄙视的语调向东屋提问:

「这么做很有趣吗?」

「嗯,非常有趣。」

东屋头也不回地立刻回答,话中听不出任何讽刺的意味。

突然,我没理由地感到一阵自我厌恶,留下一句「这样啊」的简短回应后,便转身离去。

我沿著原路踏上归途。既然他那样乐在其中,我实在不忍心继续干扰。

虽然对我来说一点都不有趣,不过重点在于当事人觉得开心。就算我无法理解,也不该对东屋的兴趣说三道四。反正这些都与我无关。如果东屋真的那么喜欢垃圾,乾脆直接跟垃圾结婚算了。

──不过我这个人,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数十分钟后,我终于回到由水泥砖组成的人行道上。眼前的光景,乾净得让我有种置身于异世界的感觉。

如今重提此事已经太迟,但当我意识到自己离去时,东屋并没有挽留我之后,我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恼怒。

隔天,第一节下课后,我原是一如往常地待在教室后方,心不在焉听著朋友们交谈,但接著走向坐在第一排座位、趴在桌上睡觉的东屋,轻轻朝他的后脑杓挥出一记手刀。

「好痛!」

东屋的额头偏离手臂,直接撞在桌面上。

他睡眼惺忪地抬头看著我,大舌头地出声提问:

「……四总同鞋,早偶有素吗?」

「有事的是你才对。」

我以五味杂陈的心情回答,用下巴指了指刚才英文课结束后,尚未清理的黑板。

「你是值日生吧,快把黑板擦乾净。」

终于清醒的东屋,灵敏地从座位上起身,笑著向我道谢。

「啊,对耶,谢谢你提醒我。」

瞧东屋完全不计较我刚刚用手刀打他,令我萌生一股罪恶感,因此扭过头去冷漠地回应:「……没什么。」

若是导致课程延误,只会给其他人添麻烦。另外,我莫名对东屋感到火大。瞧他刚才上课时几乎都在睡觉,一般人坐在第一排的座位,哪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打瞌睡。你这个家伙,昨晚到底在做什么?

回到教室后方的我,观察著为了清理黑板而陷入苦战的东屋。个子矮小的东屋,即便用力往上伸手,依旧擦不到写在黑板顶端的文字,因此他尽可能以指尖捏住板擦的底端,竭力想把黑板擦乾净。

东屋的手臂不断颤抖,那样可是会让板擦从手中掉下来……啊,因为板擦砸在头顶上,他现在变得跟河童没两样,这就是我原先想警告他的。这小子应该要搞清楚自己的斤两。我指的当然是他的身高。

眼前情况与昨天的画面重叠在一起,令我不自觉地沉吟。

「……嗯……」

依目前观察,东屋的举止相当正常,对我没有特别警戒。经过一晚后,我现在不禁认为昨天看到的全都是一场梦。但若真是如此,那也挺不妙的──

「……那个,美铃?」

此时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有位同班同学正一脸担心地看著我。

「咦?啊,抱歉,古古亚,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她名叫高梨古虎亚,绰号是古古亚。无论是偏亮的褐色头发、卷短的制服裙襬、广泛的交友圈以及清脆的嗓音,完全是个可以归类为现代女高中生的同班同学。起初光看她的外表,我以为自己跟她处不来,但是多亏她不挑对象、喜欢四处结交的个性,她经常跑来缠著我。即使我多少觉得她挺聒噪的,但由于有她在,就不必担心无法掌握最新情报或是班上的人际关系,因此我基于惰性,就加入她所属的小圈子里。

「没事,我并没有说什么……倒是你怎么了?」

「咦,我刚才怎么了吗?」

我不加思索地反问,这位名字取得闪亮亮的女孩,露出一脸完全不闪亮亮的凝重表情,点了点头回答说:

「你到底是怎么了?瞧你刚才的眼神,简直像是曾经杀死过一个人喔。」

「真的假的……」

看来自己比想像中的更失常。我用手指抵住眉心,将皱著的眉头推开。

可是,真正有问题的人不是我,而是东屋,以及知道杀人犯有著何种眼神的古古亚。

「你一直看著东屋吧,难道是很在意他吗?」

「并没有,我对恋爱不感兴趣。」

以某种角度来说,我确实是在意东屋,但我故意对古古亚的好奇心泼了冷水。

我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昨天前往垃圾山一事。毕竟孤男寡女在树林里见面,单就字面上来看,下场保证是遭人调侃。我光是在脑中想像,就觉得情况肯定会无比麻烦。

「美铃,你老是说这种话~难不成比起男生,你更喜欢女生吗?」

「没那回事。」

我已经说过,自己对于恋爱不感兴趣吧。

与她们交谈时老是这样,每次一开口就是谁对某位班上同学或是某位艺人很在意,要不然就是谁喜欢谁以及谁与谁开始交往了,彷佛挑起话题能展现某种能力值似地侃侃而谈。假如只是她们自己讨论得很热络,我也没意见,不过情况失控到把当事人以及不感兴趣的人也卷入其中,我就无法理解了。这么做又不能累积经验值,也无法提升个人魅力,更是对谁都没好处。古古亚啊,我倒是认为你要多在意一点自己的成绩与名次喔。

附带一提,东屋的名字好像叫做「智弘」,普通得能带给我一丝感动。总之,闲话到此告一段落。

这群朋友宛如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聊到现在仍没有停歇的迹象。尽管她们老是这样,但我也挺佩服她们都已经聊了这么久,话题却始终没有耗尽的时候。

将这些多余情报当成耳边风的我,把目光移向窗外,一脸愤恨地稍稍叹一口气。

──人生还真是无聊。

我最讨厌的夏天,似乎还得等上很长一段时间才会结束。

当天放学后,我迈开脚步走向昨天那座树林。

先前我说过这个月的手头有点紧,让我很犹豫要不要跟朋友一起去逛街,但若直接回家,除了完成暑假作业以外也无事可做。比起那些早已知晓答案的问题,我更好奇东屋智弘让人一头雾水的诡异行径。

可是当我抵达垃圾山时,并没有看见东屋的身影。失去东屋的这些垃圾,看起来像是失去了最后归属,现场弥漫著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寥。

我离开阴凉的树荫,走向垃圾山附近,犹如在寻找宝藏或挖掘物品似地凝神注视。不过,即使仔细观察,它们仍是一堆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大型垃圾。昨日与东屋道别之际,他搁置在地上的各种垃圾,我也看不出有什么值钱的地方。

我的一头黑发被直射的阳光逐渐烤焦。光是站在大热天下,已让人十分疲惫,我竟然还为了这堆垃圾消耗不少体力,现在只觉得自己是否疯了不成。

我正揣测著东屋的意图而陷入沉思时,树林里传来一阵树叶磨擦的窸窣声。

我漫不经心地望向声音来源,意料中的人物随即映入眼帘。

「啊,你今天也来啦。」

看著一脸悠哉、举起一只手打招呼的东屋,我忽然觉得认真思考此事的自己十分愚蠢。

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我刻意摆出略显高傲的态度回应:

「难道我不能来这里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啦。」

东屋丝毫没有把我这种略显恶意的反应放在心上,随手将书包摆在地上,开始逐一检查昨天收集到的垃圾。

他有时会透过阳光观察物品,有时会用指头轻弹,在重复上述动作的同时,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昨天忘记提醒你,希望你别对其他人透露我在这里做的事情。」

「就算你没提醒我,我也不打算说出去。」

总觉得被人误认为是个大嘴巴的女生,于是我以刻薄的语气回答。而且,若是把这件事说出去,对我造成的负面影响更为严重。我也不认为一个翻找垃圾的高中生,与我有任何交涉的余地。

东屋停下检查的动作,对著单纯经过各种精打细算而得出上述结论的我,露出一脸坦率的笑容。

「谢谢你,市冢同学,你真温柔呢。」

「……这没什么。」

东屋率真的一句话,几乎与我的内心形成对比,令我觉得胸口深处传来一阵刺痛。与东屋交谈时,总会令我对自己扭曲的个性感到厌恶。

东屋再次集中精神把玩著垃圾,我向他的背影说出心底的疑问:

「这么做很有趣吗?」

「哈哈,你昨天也问了相同的问题耶。」

开怀大笑的东屋,看起来彷佛事不关己。他难以捉摸的态度令我感到火大。

东屋如同想藉此代替回答,也对我提出相同的问题。

「市冢同学,你只是一直待在旁边看,会觉得有趣吗?」

「一~~点都不有趣。」

我像是终于等到这个问题般,不加思索地说出答案。

而且我不光只是回答这句话,也毫不避讳地将最老实的想法全说出来。

「我搞不懂你这么做究竟有何乐趣,或是有何意义。原先我以为你是贫穷到必须收集垃圾,不过看起来又并非如此。我不清楚你是以何种基准将垃圾分门别类,但你根本没打算把那些东西搬回家吧。」

「那还用说?假如我把这些东西带回家,可是会挨骂的。」

东屋仍以半开玩笑的口吻回应,但他说出的答案与先前相去甚远。他昨天说过,打算回收再利用这些垃圾。

「那你又是为什么──」

听见我提问的东屋,突然站起身来,轻轻拍掉双手上的脏污。

「好吧,虽然我不想告诉任何人,但就当作是请你帮我保密的回礼。」

东屋说完,便远离垃圾山,迈步走向其他地方。

「跟我来。」

东屋嘴上说「不想告诉任何人」,脚步却显得莫名轻盈。他以为自己是明明才强调「不许跟其他人说喔~」,却笑著到处散布消息的女生吗?总觉得东屋跟我交换性别,或许会刚刚好。

东屋看著难掩讶异、紧跟在后的我,伸手指向长满杂草的一处地面。

他所指之处,有个用蓝色塑胶布盖著的东西。由于突起的部分很像是人体的形状,随即联想到尸体的我反射性地绷紧全身。

东屋没有理会吓得屏住呼吸的我,径自将塑胶布取下──见到露出全貌的那个「东西」,我不禁瞪大双眼。

「……这是……什么?」

东屋似乎没听见我语气平淡的提问,略显得意地开口解释:

「虽然外型不好看,但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组装到这个程度。毕竟我没有适当的材料、道具与知识,就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是理所当然。特别是窗户的部分,我实在找不到适合的替代品……」

「不是啦,比起那件事,这是什么啊?」

在我提问时,内心早已料想到这个「东西」究竟是何物。

全长差不多两公尺吧,由金属板与硬质塑胶组装的外观,看起来十分不牢固,感觉上我只要一脚踢过去,就能把它当场踹坏。此物体为直径一公尺左右、近似于多角形的圆筒状,顶端则呈现圆弧状。单以目前描述的部分,多少像是一个品味很差的棺材或时光胶囊,但再加上两侧刻意加装一对直角三角形的尾翼,结论差不多呼之欲出了。

满头大汗的东屋,神情欣喜地对著愣在原地的我说出答案。

「这是火箭,我要搭乘它飞向宇宙。」

「……」

彷佛填补眼下的沉默般,现场刮起一阵风。

我认为东屋的行为愚蠢至极。毕竟他每天都得在这样的酷暑中,沉浸于这堆垃圾里,我会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即便如此,我内心深处仍有一丝期待,觉得东屋会做出这种行径,其实有某种深刻的意义。因为他在学校里并没有素行不良,也未曾做出任何引人侧目的行为。

但是我这样的认知,现在已被另一个感想取代。

「……喂,你该不会是脑袋有问题吧?」

名为东屋智弘的男学生,只是个愚蠢的大笨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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