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救我。』
『──请救救我。』
#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虽然没有听清楚内容,也不确定是不是对我说的,更何况搞不好是幻听那一类的也说不定,但总之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是我的错觉吗?」
我环视屋内一圈,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东西出现在视野中,只有被电脑和笔记本占满的书桌以及还算乾净的床,还有摆满形形色色书籍的书柜,上面有漫画、小说和参考书(然而书衣底下其实是成人漫画)。
和平常没什么不同,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座敷童子躲在这里。
……呃,那理所当然就是了。
「那看来果然是幻听啊。我该不会是累了吧?年纪轻轻就这样真没出息。」
唉──我叹口气并耸耸肩,将手伸向放在桌上的智慧型手机。实际上,若要说是累积太多疲劳,从昨晚熬夜到现在就是原因所在。我可能不该因为连放三天假期,就借了将近五十本漫画。
「不怎么好看……喔。」
我打开管理书柜的APP,在未持有漫画的栏上输入书名与分数。
在写完一两颗星程度的严格评价后,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打算收拾漫画之际──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对了,这个应该还没有记录吧。」
我的视线移向堆积起来的书塔最顶端,那是我前天从茑○书店回来后立刻就读完的异世界恋爱喜剧小说。嗯,说起来,这本书还真是选对了,至少该给四颗星才行。
我再次伸手去拿刚刚才放回充电座的智慧型手机,轻轻按下电源键,解开出现的三乘三的图形锁。
解开……嗯?
「糟糕,弄错了。」
操作失误。情绪多少有些振奋的我,食指来不及收势,从正确的轨道上偏离出去了。结果完成的图形是接近字母Z的形状,跟我设定的图形锁完全不同。
只不过虽然这么说,但这也是常有的事情,智慧型手机又不会因为解锁失误这点小事就心情不好。应该马上就会回到要求再次输入的画面,所以我便静静地注视著手中的液晶萤幕。
──异状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发生的。
「咦?」
用动画电影的背景加工制成的手机桌布倏然一阵歪斜,开始扭曲了起来。描绘在正中央的建筑物遭到漩涡吞噬,外缘的蓝天与自然景物也眼看著逐渐被侵蚀殆尽。
「这──噢、噢噢……!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没办法动耶!」
明明没有受到束缚,手指却被强烈的力量给压制住,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不对,与其说是被压制住……其实更像是被吸住了?要被吸进去了?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我究竟会被吸到哪里去?在不容眨眼的视野中,我一边紧盯著不断变幻的画面,一边拚命地动脑筋。
然而──
该说是无情吗──这份挣扎起不到任何作用。
在短短几秒钟之后,我的意识突然就中断了。
『……──欢迎到来。』
因此,我不可能会注意到,在被一片黑暗尽数遮盖的终端装置中心,浮现出了一排模糊不清的白字。
『欢迎到来,新玩家(Welcome to the underworld)。』
#
「……」
经过剎那间由明转暗的过场后,我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发现不知为何这里并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附近的公园。
公园气氛显得格外冷清。明明是国定假日的早上,却连一组亲子都看不到。
真要说的话,看似无所事事地呆站在秋千旁的我还比较奇怪──我完全可以同意这个说法,但跟我讲这些也无济于事。
「拜托不要到头来是我在梦游啊。」
我开玩笑似的开口说道──突然间,一股强烈的突兀感袭上心头。
怎么回事?好奇怪。绝对、铁定是有什么东西出现了偏差。尽管如此,我并不晓得那个「东西」是什么。内心焦虑眨眼间转变为不舒服的感觉,我忍不住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候,长长的发丝抚过手臂……长、长长的发丝?
啊,可恶,尽是搞不懂的事情。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我在心中咒骂,然后切换思绪。先来整理资讯好了。要想脱离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首要之务一定是正确地掌握住现状。
我环视公园一圈……光是这么做,我就发现了好几个异状。
首先,这里再怎么说都太人迹杳然了,视野内没有半个人影。
其次,这个「视野」也实在很不对劲。
虽然说起来很奇怪,但总觉得比我记忆中的还要低。
「至于第三,就是这个。」
我刻意发出了声音。
果然如我所料。尽管在此之前我并未握有证据,但已无庸置疑了。从我口中发出的声音,变成了「可爱到不行的美少女声调」。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我用女高音的音域这么喃喃说道,并伸起右手靠近喉结。
「超级滑溜的……」
结论──我的脖子上没有那种一摸就知道的凹凸感。而且还顺道发现提心吊胆伸起的右手宛如白瓷器具般光滑,没有一丁点的斑痕。而从刚才起隐约可见的头发长及腰部,是淡金色的直发。
不管怎么想,这都不可能出现在一个男高中生身上。
至于体型则很娇小,比「原本的我」还要小个两圈。我往下一看,符合年纪所隆起的胸部正强烈地主张自己的存在,再继续往下,可以看到有轻飘飘荷叶边的裙子将纤细的双腿包覆起来。
「…………这是骗人的吧?」
我无法彻底相信这个近乎正确答案的推测,踩著不稳的步伐往公园外面走去。没记错的话,对面应该有曲面镜才对。
喂,现实快回来啊。拜托浇我一盆冷水,告诉我这一切只是梦。
我带著祈祷般的心情,尽管不是基督徒或其他教徒,但我已经一边用单手划著十字,一边走到了镜子前面──
「呃!」
──我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来。
镜子会如实照出自己的模样……由于就映照在上面,所以应该是我不会错。
然而,那个模样实在跟现实落差太大了。在圆镜里惊愕地张大双眼的,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是相处了十七年的那个垂水夕凪。
那是一个彷佛从童话故事里跳出来、像公主般可爱讨喜的陌生金发美少女。
「该──该死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实在无法理清如此庞大的资讯量,忍不住抽动起(非常可爱的)脸庞,并且(用银铃般清脆的嗓音)骂出粗野的脏话,然后用(覆盖在长裙下的娇弱)膝盖抵住地面,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在那之后过了十分钟左右。
对四肢趴地的姿势感到疲累的我,尽管不情愿,还是决定去探索一下周遭。
虽然我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幸好还推测得出目前所在地。这里离我家很近,步行三分钟就到了。先回家一趟或许也是个好法子。
只不过……
「即使回去了,大概也没有人在吧。」
我用差不多该习惯的动画角色般的嗓音这么说道,接著叹了口气。
要是被丢在这种完全感受不到「他人」的空间中,任谁都会看得比较开吧。说要去探索,也只是不想静静地待在这个阴森森的世界,因而起身行动罢了。我并不期待会得到什么收获。不对,是「本来」并不期待。
大概是因为这样,我才没有察觉到突然现身的「她」的气息吧。
「──啊,发现可爱的女孩子了。嗳、嗳,要不要成为我的同伴呀?」
正侧边传来开朗的嗓音。
我立刻转头看过去,下一瞬间,视野不知怎地就被一片黑暗给笼罩住了。
「咦?哇……噗。」
是胸部,而且具有压倒性的分量。包覆在某种制服下的丰满丘陵,用力地挤压在我的脸上。没错,就是用挤压的方式……不妙,我脑子太过混乱,渐渐搞不清楚什么是什么了。靠这具力气不大的身体也没办法把对方推回去。啊啊,舒服到脑子都要融化了。不对,必须要挣脱才行。
「哇~!你~好~可~爱~哟~!」
我手忙脚乱地抵抗,很适合在旁边加注「啪哒啪哒」这样的效果音效,但少女完全没放在心上,径自甩动著艳红色的双马尾,开始嬉闹起来。她一手揽住我的身体,毫不客气地玩弄头发又不可自拔地扭动起身子。
「呜啊~!靠近一看更可爱了,你真的真的好可爱喔!这头发是怎样啊,滑顺得吓人耶!我可以摸吗?我可以尽情大摸特摸吗?你愿意把全身都交给我吗~?」
「给我……放……手!你这家伙害我不能呼吸了啦!」
「啊,你讲话很粗鲁呢~这样可不行喔,难得长得这么美味……不对,我是说,你长得这么漂亮可爱,不加倍活用这个优势的话,就太浪费了哟~」
「啥?我说你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啊?」
「咿嘻嘻……做、很、棒、的、事、情、呀♪」
「喂喂喂喂喂喂喂!」
一道香艳无比的气息拂过耳际,我心中警铃大作,登时挤出面临火灾时会产生的那种蛮力,摆脱了她的束缚。
……听起来很难以置信对吧?这家伙可是把魔爪伸向了我胸前的钮扣啊。
才刚变成女孩子就遭到同性袭击,我的人生一定出问题了。
「什么嘛~小春春你很扫兴耶。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至少算不上喜欢啦。是说……小春春?啥鬼?」
「嗯?哦,这个呀,你叫做云居春香,所以是小春春,我刚刚决定的──啊,你该不会是不喜欢别人看你的玩家状态吧?原谅人家嘛~咿嘻,我和小春春不是好朋友吗?」
「云居……春香……?」
我开口复诵──这是个陌生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垂水夕凪,不是云居某某。然而,面前的少女却用那个名字来称呼我。
……我注意到她用了「玩家状态(Player Status)」这个字眼。
所谓的Player,就是游玩、演奏某个东西的人或物体。翻译为表演者、演出者、演奏者、选手。也指CD之类的媒体播放器。
不过,从她的话语来看,我可以推测出比以上词汇更为贴切的字义解释。
这个解释,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够完美说明这种愚蠢状况的假设。
这个解释,或许是我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但下意识回避掉的独一无二正确答案。
「游戏……你的意思,这整个世界(这里)都是游戏场域吗?」
我呆愣地喃喃说道,而少女则用怔怔的神色凝视著我的表情。
#
「什么呀~原来小春春是第一次啊?既然如此就说出来嘛,真是见外耶~我会既温柔又亲~切地带领你哟。大概就像手把手教学那样?可能偶尔也会有更超过的之类的?来来来,别跟我客气喔~」
自称姬百合七濑的那个少女,一知道我是新手(Beginner)后,立刻用舌头舔著嘴唇朝我接近……顺道一提,这不是比喻,她真的一副快要流下口水的势头。我的本能在警告我,如果不逃的话,贞操将会不保。
我当然用尽全力逃走了。
尽管多少存在著身高差距,但彼此都是女儿身。而且我对这一带也很熟,所以我判断自己完全可以逃脱──不过以结果而言,这个预测是彻底失败了。
「想从我身边逃走还早一百年呢~!『停滞』发动(Open)!」
「唔!」
我才刚在想背后的姬百合在叽咕著什么,结果身体就急遽地失去了推进力。奔跑速度忽然下降。即使并不是完全动弹不得,但身体变得异常沉重,甚至连抬起脚都显得慢吞吞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唔喔──」尽管如此,我仍旧咬牙持续「抵抗重力」了一下子,然而……
「──咿嘻,抓到小春春了。」
姬百合不疾不徐地追上来,轻而易举地就逮住我了。
她相当刻意地双手扠腰,鼓起了脸颊。
「小春春你真是的,别人的好意必须心怀感恩地接受才行喔~」
「……少啰嗦,你从刚才开始到底是怎样啊,你有什么目的?」
「好喔,你这小坏嘴~我不就说要带领你了吗?小春春,你只知道现在是在游戏里而已吧?咿嘻嘻,我会好好教导你各方面的事情!」
「不需要。放开我──可恶,为什么我动不了啊!」
「就~说~了~你不知道游戏规则的话,当然无法理解啊。看来小春春你是个很顽固的人呢。还是说其实是脑筋不太好?比我还笨那可就真的很严重喽~」
「……唔。」
姬百合那种「咿嘻嘻」的笑法,说好听一点是很有小恶魔的感觉,满可爱的,但同时也相当适合用来「挑衅」。说直接一点就是超级烦人。
只不过──尽管如此,她的话语还是具有一定程度的说服力没错。
游戏。
这个世界实在太真实了,很难让人相信是「创造出来的」,但如果说这是「游戏」的话,我现在不知道规则和目的确实「太过危险」。
……要不要……拜托她看看?
「──不。」
我微微摇了摇头,否定这种温吞的思考。
从理性的角度来看,老实地向姬百合低头或许才是正确解答。但就算如此,我也不想拜托她进行游戏教学。
嗯,没错,我这个人没有乐观到让自己欠陌生人一个人情。
我决定赶快离开,于是毅然决然地开口道:
「给我放开。」
「好~我说!」(注:日文的「放开」与「说」的发音相同)
…………
照理说我这声威吓应该要充满魄力,但连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很稚嫩可爱,因此似乎导致爱多管闲事的姬百合变得更起劲了。
「你知道斯费尔的都市传说吗?还满有名的喔。」
从姬百合口中说出的,是某个国际级大企业的名字。
斯费尔股份有限公司于距今二十年前创立,本来好像是几个工程师成立的小型游戏制作公司。到这里都还算很常见的事情,而且大部分都会遭到淘汰。
不过,他们确实具有真本事。
他们是有如超人般……不对,可能还「在这之上」──甚至可谓是如同恶魔般的「天才」。
游戏的小型化及行动化、三次元沉浸视觉功能、全像投影、虚拟现实空间、脑内信号模拟抽出法、完全自立型AI……斯费尔不断进步,如今规模已扩大到说是世界第一也不为过的程度。人们都称呼他们为「魔术师(Magus)」。实际上,对于斯费尔所拥有的一部分技术,所有的现代物理学者似乎都放弃解析了。
网路上绘声绘影地流传著一个关于斯费尔的「传闻」。
据说──斯费尔会不定期举办非正式的「地下游戏」。
只要在游戏中获胜,就可以获得足以吃喝玩乐一辈子的庞大金钱,或是不老不死,又或是最棒的恋人,总之「能够任选一样想要的东西」。
这个传闻当然没有任何根据。正因如此才会是「都市传说」。
但是,斯费尔的名声以及内容的荒诞性,再加上有些人瞎猜他们真的有可能搞这种事情,导致这个传闻长久以来未曾消失,一直流传不止。
匿名留言板和社群网站等地方现在依然有大量谣言四散,拍卖网站上还有在高价买卖「地下游戏的参加权」这种东西。就算有真相混杂在其中,要筛选出来大概也不是件易事……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唉~够了,到这里就好。所以说,这就是所谓的地下游戏吗?」
姬百合滔滔不绝地说明著,我则用有点厌烦的语气打断她。
她紧紧抱住这样的我的头,一边把她的鼻子和嘴巴之类的用力压在淡金色的长发上磨蹭,一边答道:「就是这么一回事!」……慢著,这个姿势真的很奇怪。不容分说地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未知触感,让我的理性简直快飞走了。
「咿嘻嘻,小春春你的反抗变弱了耶。看来是沉醉在我的技巧中了吧?」
「少胡说……才不是咧!都是你用了奇怪的技能,害我动不──咦?」
伴随著有些没劲的声音,我动著不好使唤的脚拉开距离。
……我试著甩动手脚,想证明我无法行动自如,但不知出于什么原理,非常简单地就解除了束缚。
我困惑地看向姬百合,只见她「呿」了一声,并噘起嘴巴。
「真可惜!」
「可惜什么……不对。」
我又尝试动一次,那种侵蚀全身的「重量」果然消失了,彷佛不曾存在过。
──是「时间限制」。这么认为应该很妥当吧。
姬百合刚才使用了类似这个游戏里的「技能」的东西,以此限制我的行动来抓我。然后「效果时间」在进行说明的期间结束,于是我的束缚便解开了。
我进一步地思索。
如果姬百合能够使用的话,同样身为玩家的我,应该也具备那样的技能吧。既然如此,玩家可能是要利用技能来达成某个目的,或者是打倒其他玩家……大概是这类型的游戏吧?
若真是这样,使用技能的条件是什么呢?要如何才能通关?可恶,为什么没有正规的游戏教学啊?不知道游戏的进行方式的话,我连玩都没办法玩──
「……玩家……」
耳边冷不防地传来姬百合沉静的嗓音,打破了漫长的沉思。
我不禁抬起头,见到姬百合不知为何一副不满地瞪著我,并且戳了戳自己的右臂……不,她应该是在指著装在手臂上的「机器」。
我的手臂上也有相同的东西。外观类似装甲,形状为带有光泽的流线形。
「玩家在这个终端装置的『卡槽』里,可以持有最多七张卡片哟。」
「卡槽……?」
「对,简单来说,嗯~就像是手牌之类的?透过各种手段集满卡牌,然后利用卡牌来达成胜利条件。这就是Rule of casters大致上的内容吧。」
「等、等一下,别再说下去了。Wait。House!」
我一边夸张地挥动双手,一边叫唤似的这么说道。
我并不是不想要游戏的相关资讯,我反而超想要的。
但是不行,我的心跳愈来愈激烈了。我的「天性」正对眼前的状况发出警报。
「是怎样呀~」
对于我的制止,姬百合一脸没意思地嘟起嘴巴。
「小春春你完全不依赖我,害我都焦急起来了啦~」
「就说了……!我本来就没有要依靠你的意思。我绝对不想欠你人情,毕竟不知道你之后会提出什么要求啊!」
「啊,你这句话的意思是在怀疑我吧~?真是的,小春春你好过分,像我这么纯真的人可不多喔。我才没有什么邪恶的企图呢……啊,好像也不是?不过不过,硬要说的话~」
「……硬要说的话?」
「我要的是身体……开玩笑的啦。」
「什、什么开玩笑,你刚才可是狂摸我的胸部耶。」
「多谢款待~!啊,真的很美味哟~!哎呀~摸起来软呼呼的!」
「软呼──我、我又不是在问你感想!」
那充满诱惑力的语感让我有一瞬间差点就要往下看了,但还是靠毅力抬起脸。
不是这样,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这个,该怎么说好呢……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意图来接近我的,那也不重要。不过,老子就是不能接受这种事情啦。」
「老子?咦,小春春你该不会是习惯用老子来自称吧?」
「咦?呃,啊……我?总之我不太擅长面对这种事情。应该说,我会忍不住产生警戒。」
「嗯?唔……类似怕生吗~?」
「真要说的话,是不相信人。」
姬百合恍然大悟地双手一拍,发出格外清脆的声响。
不相信人。要直截了当地说明我的性格的话,这无庸置疑是最适合的词汇。我无法相信他人的善意,只觉得周遭所有人都企图骗我,想把我杀掉埋起来,所以我极力抗拒与人建立起「亲密」的关系。
自从当时以来──自从那个「游戏」以来,我就一直如此过活。
因此,我本来就不擅长应付像姬百合这样「开朗」的人。虽然对方可能真的是出于一片好意而教我各方面的事情,但我的头脑并不这么认为。我会擅自心生怀疑,想揭穿对方的真面目,看她那张漂亮的脸皮底下究竟藏著多么丑恶的东西。
我明明是因为这样才想独自行动,却带著指责的心情瞪著姬百合。
「唔!」
也许是产生动摇了,只见她垂下眼眸,肩膀开始小幅度地震颤起来。
尽管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应该不可能是在愉悦地笑著吧。
「…………」
一阵沉默。姬百合迟迟不抬头,我实在忍受不下去后,便说了句「抱歉」,打算尽快离开现场──的前一刻。
突然爆出一道令我怀疑自己听错的巨大声量,将我的双脚定在原地。
「好可爱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什么?」
她刚才说了什么?
我目瞪口呆,真的无法理解她那句话的意思。姬百合的眼神绽放出光采,喋喋不休地说道:
「你好可爱!简直太可爱了!叛逆期的公主殿下超可爱的!啊,不行了,我完全陷进去了。糟糕,该怎么办才好呢?我好想彻底地征服你。倒不如说,我更想被你征服!」
「你在说什么鬼话啊!刚才的话题是要经过怎样的过程才会落入这种结论啊!」
「咿嘻嘻,哎呀~这就是那个嘛~属于没办法用道理解释的那一类啦!也就是说,我恋爱了。所以不管小春春说什么,再怎么拒绝我,我都只会紧缠住你不放。OK~?」
「为、什、么、啊!OK个头啦!」
「小春春很不坦率耶,太可爱了,真是受不了~」
「喂喂喂喂喂喂喂不要抱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家伙没救了,必须赶紧想办法解决问题才行。
我怀著有生以来第一次亲身体会到的心情,开始用尽全力把这个抱住我脖子的双马尾变态色女给扯下来。
#
「──这就是ROC的胜利条件。啊,顺便告诉你,ROC是Rule of casters的简称,不是COC(Call of Cthulhu)喔~」
姬百合说到这里便打住,然后从正在荡的秋千上用力跳了下来。
稍微比我高一点的身躯轻盈地在空中飞舞。我一边心不在焉地望著那道身影,一边在脑中复诵她刚才(强迫)告诉我的「地下游戏的规则」。
ROC──Rule of casters是「与现实世界如出一辙的架空区域」内举办的地下游戏。玩家们把这个特殊的场域称为地下世界。
转移的机制是这样的。
拥有玩家权利的人在现实世界进行「特定的行动」。这样一来,ROC的主要伺服器会有所感应,并检阅是否为正常的登入金钥。通过伺服器的审查后,就会自动被传送到「这里」。
从状况来看的话,我的登入金钥应该是那个图形锁吧。而且绝对是刚好有其他人脱落,在「玩家栏有空位」这个最糟的时间点执行的。毕竟ROC这个游戏是脱落时交替制,随时都有一百人参加。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游戏内容。
直截了当地说,就是「运用卡片来达成『胜利条件』」。似乎只有这一点而已。
胜利条件其一──拿到「五把钥匙」,并且献给名为「祭坛」的地点(Point)。
五张一组的「密钥」卡会在玩家之间流通,只要收齐五张卡片,小心地保管并送到目的地就达成了。简单来说,就是宝物争夺战。由于在一百名参加者(玩家)里面,只有一人能够胜出,所以想必会出现激烈的妨碍行为。
条件其二──得到「王的四名心腹」相助。
四散在区域各处的NPC──非玩家角色之中,似乎潜藏著四名设定为王的心腹的人物。玩家要做的,就是找出他们,并「使其叛变」。
只不过,光是要找到他们就很困难,距离ROC启动已经过了一个半月,但据说直到现在还有两个人物「毫无消息」。
然后是条件其三──不对,即使是其他条件,最后依旧会通往这条路。只要满足三个条件之中的任意一个即可,玩家总归是要「杀死公主」。
这就是这个地下游戏ROC的目的,也是胜利条件。
可是──我让滑顺的金丝飘动,歪了歪头。
「那个所谓的『公主』……呃,是什么样子的?」
「嗯~这一点确实令人好奇呢~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这不是胜利条件吗?」
「对,听说还没有人找到喔。这和其他条件不同,连到底是卡片、NPC还是玩家都不晓得……再说,你不觉得被人找到的那一刻,游戏就会宣告结束(Clear)了吗?毕竟只要『喝☆』一声杀掉就行了呀。」
「什、什么杀掉啊你……那种话不要随便乱讲啦。」
「小春春这么纯真啊~真可爱耶~没啦没啦,这可是游戏喔。就算说要杀掉,也只是让对方的HP归零而已。在ROC里就算不幸阵亡,除了『无法再次参加(Retry)』之外没有其他惩罚,所以既安全又安心,对吧?」
「哦──这样啊。毕竟是游戏,游戏嘛。我都差点忘了。」
若是如此,瞄准身为目标(Target)的「公主」,的确是最简单省事的方法。
我在脑中整理得到的资讯后,打算询问更详细的规则──但是,这时候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那就是,太阳不知不觉已经西斜了。
「……糟糕。」
不妙的想像划过我的脑海。
「游戏开始时会创造一个虚拟形象,登入之后,现实世界『只有内在』会移动到这里」──这是姬百合的说法。如果相信这一点的话,此刻在我的房间内,如同字面意义的「灵魂离身的我」就会专心地盯著智慧型手机,连续好几个小时动都不动一下。
我心中有一点不安,不知道爱担心的老妈会不会叫救护车来。
我想回去一次确认情况。或者应该说,我已经不想再来了。
「欸。」
我从动用全身摆荡的秋千(脚没有碰到地面)上,朝姬百合出了声。
「你知道回到现实世界──简单来说,就是登出的方法吗?不管是要认真参加,还是要收手放弃,都必须好好准备……更正,是做好伪装才对,不然就糟了。」
「登出?有有有~这是当然的喽。有一种略为稀有的符咒,叫做『撤退』。」
「我该怎么做才能得到那种东西?」
「要确实拿到手的话,就去『武器店』……嗯~不过,既然如此,你不如确认一下现在手上的手牌吧?每个玩家都拥有初期牌,共有『七张』符咒,你想要的说不定已经有了喔。」
姬百合说著「让人家看看嘛~?」,试图用手把手且包含更多肌肤接触的方式来教学,而我则在张嘴露牙威吓她的同时,让她用口头教我操作终端装置的方法。
话虽如此,但这毕竟是斯费尔产的最新锐终端装置。
用不著特地听取详细的说明,只要轻轻触摸表面,便能通过指纹认证,首页画面在眼前投影展开。上面有「详细状态」、「卡槽」和「通讯录」等各种图示并排在一起。
我立刻选择卡槽,确认据说存在里面的七张卡片──但是……
「……奇怪……?」
我忍不住发出精神恍惚似的喃喃声。
卡槽展开,从左边开始分别装著「强化」、「感知」、「转移」、「撤退」这「四张」卡片。右边的三个栏位是空的,没有任何卡片。
「…………」
是姬百合骗了我吗?不过,在这种小事情上骗我又有什么意义?
我在抱持疑问的情况下,决定也看看其他项目。
通讯录如同其名,似乎就是可以和其他玩家取得联络的功能。条件应该是要接触或接近吧。现在只有「姬百合七濑」登录在上面。
接著是详细状态的项目。这个看来就是将游戏内各种能力值(Status)视觉化没错,接连列出了HP和攻击之类的细节资讯。
然后,我不经意地看向页面最下方──顿时说不出话来。
「嗯?你怎么啦~?」
看到我的表情突然一僵,姬百合不解地这么问道……不妙,不能让她察觉到这种事情。
我尽量保持自然地把嘴巴转为苦笑的形状,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啦……只是看到刚好有『撤退』卡,吓了一跳而已。这样我就能回去了吧?」
「哦,小春春真是个幸运女孩耶~嗯,没错哟。你可以选择那张手牌,然后按下OK,或是在持有手牌的状态下,说『「○○」发动!』就能够使用了……咿嘻,下次登入的时候一定要主动联络我哟。绝对要喔~!」
「啊~嗯,我考虑看看。」
大概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吧。我一边这么想著,一边答道,而姬百合则一脸高兴地挥了挥手。红色双马尾受到牵动,在她的背后跳动著。
「──『撤退』发动。」
我低声念道……虽然对姬百合很抱歉,但我目前并不打算再回到这里。如果登入条件只有那个图形锁的话,那我再也别在手机上画出Z字形,应该就能彻底断绝与ROC之间的关联。若是这样也无所谓。
只不过,感觉这件事短时间内还是会持续占据著我脑内的某个角落。
毕竟──那个我只打开一瞬间的玩家详细状态,上面写著的文字列具有充分的魔力,足以将云居春香(现在的我)后脑杓的长发给拉住,无法完全脱离。
「玩家名称:云居春香。
能力值分配:HP1、攻击5、防御5、敏捷9。
特殊职业:公主。」
#
将一名指定玩家送出游戏外的「撤退」,充分发挥出其效果,当我下次回过神的时候,人正蹲坐在流过市内的人工河川的河岸上哭泣。
「……为啥会变成这样啊?」
搞不懂对吧?我也完全一头雾水。
虽然搞不懂──不过,用来擦泪水的手掌很粗糙,即使摇了摇头,头发也不会飘逸地飞起,最重要的是,往下一看,也只看到一片毫无起伏的平坦胸膛。看来我确实是回到原本的身体里了。
这具身体并不是云居春香,而是垂水夕凪。
既然如此,那么这里应该是现实世界没错吧。街道的喧嚣、汽车的排气声以及学校的钟声,这些都不存在于ROC里。就算再怎么不相信人的我,这种「人群的气息」也成为令我安心的依据。
……只不过,如果要挑一件事来抱怨的话……
「为什么跟登入时的地点不一样啊?座标管理这种东西至少该做好吧,混帐!」
心爱的家居服弄得泥泞不堪,我大声骂著ROC的厂商以泄愤,然后高耸著肩膀,踏上回家的路途。
──翌日早上。
「阿凪?我说阿凪你啊~!」
一道吵死人的叫唤声穿过房门钻入耳中,于是我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
我一边摇晃著远远算不上清醒的脑袋,一边看向枕边的闹钟。现在是早上七点五十九分……比设定的闹钟时间还要早一分钟。因此,我还不能起床。醒来后再小睡一下跟课堂上打瞌睡一样,都是极致的享受。
不过呢,这种陶醉的时光总是会遭到无情蹂躏的命运。
「我进去了喔,阿凪!」
传来喀嚓这道强而有力的声响,门被打开,熟悉的褐发制服身影毫不客气地进入房内。她一看到我尚未离床的怠惰模样,就刻意地大叹一口气,然后双手扠腰。
「唉~真是的,你果然还在睡!阿凪!给我起床啦,阿凪~!难得我帮你做了早餐耶,你至少说点『这个味噌汤的香味……是雪菜吗?』这种话吧~!」
「……这个令人一大清早就心情郁闷的怒吼鬼叫,是雪菜吗?」
「气、气死人了~!刚才那样不行吧!在这里的可是每天早上都温柔叫醒你的美少女青梅竹马耶,是青梅竹马喔!你应该要有更多表示吧!像是感动啊感谢啊感激之类的!」
「如果是理解啊绝望啊看开之类的,我倒是可以勉强挤出来。」
「啊来啊去烦死了,你很爱耍嘴皮子耶!好了啦,快点起床,不然真的会迟到喔。阿凪,老师本来就很注意你了,你得小心点才行啊,听到了吗?」
「…………齁~」
「就叫你别睡了啦~!」
她用丹田大喝一声,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接著,她突然猛力抓住包裹住我的毛巾被,就这样无情地抽走。
当我正打算抱怨个一句的时候……
「早安呀,阿凪。」
「……喔,早啊。」
透过骑乘姿势抢先展现的「笑脸」,轻易地消除了我的恶意。
笑脸。那是一张宛如花卉盛开般的灿烂笑容。特地向我展现如此不得了的事物的,是佐佐原雪菜──和她刚才自称的一样,是我的青梅竹马,住在隔壁的独栋住宅。
从身高、胸部、腿到腰,整体身材相当好。
容貌给人柔和的感觉,搭配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显得很稚嫩。
一头明亮的褐色蓬松柔软波浪卷发留到肩下左右。
即使不用偏袒自家人(虽然也不是)的眼光来看,那亮丽的外表也很引人注目,听说她在去年文化祭举办的选美比赛中,荣登第一名的宝座。再加上个性开朗又善于交际,还很会做菜,所以简直无可挑剔。
「受不了你耶,快去换衣服啦,要是害我也迟到的话,我可会生气喔。」
雪菜鼓起脸颊,一边抱怨,一边径自打开衣橱,开始准备起我的一整套制服。熟到不能再熟的情景,固定的距离感。
「你如果不想迟到的话,自己赶快去学校就好了吧……是说,既然叫我换衣服,那你就出去啊。你姑且也算是异性吧。」
「咦?没关系吧,不过就是内裤而已,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已经看过好几次了不是吗?」
「不是那种问题啦!」
「啊,等、等一下啦,阿凪!──真是的,你动作一定要快点喔!」
我使劲地推著那毫无防备的后背,获得短短片刻的宁静。
我一边摇著昏沉沉的脑袋一边思考……不知该怎么形容,我自己也知道雪菜这个人的个性很好。不对,倒不如说,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还要清楚这一点。
只不过,自「那个时候」以来,我就开始避免与人接触,所以我始终没办法喜欢被人闯入内心世界的感觉。就连集好意与善意于一体的雪菜,我都会忍不住想去怀疑她,我真的极度讨厌这样的自己。
而且──
当我的脑子自顾自地沉浸在回忆中之际,突然有其他声音从房间外面混了进来。
「话说回来,阿凪,你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嗯?阿凪?啊,该不会又睡著──」
「没有,我没在睡,只是打了个呵欠,来不及回应……你说昨天?为什么这么问?」
「咦,也没有为什么啦……呃,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右吧?我看到阿凪你飞快地从我家前面跑了过去。你当时穿著家居服,而且好像还在哭,我就有一点点在意。」
「三点左右……」
我微微垂下头,没办法好好回应她那似乎很担心的语气。
──我是昨天早上登入ROC的。
雪菜说的那时候,我应该已经在游戏场域(那边)了才对,再说,就我所知,现实世界的身体会「如同灵魂离身般动都不动」。
当然,这是姬百合给的消息,所以虚实参半。
只不过,既然那边的世界不存在「垂水夕凪(我的身体)」,那确实就是最容易让人接受的解释,而若是如此的话,便和雪菜的说法有出入了
为什么呢?我这么自问著。为什么我会想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呢?不管ROC是采取怎么的做法,我都已经「脱离」了。我不会再登入第二次,也不会再跟那游戏扯上关系。
「……阿凪?你今天好像真的不太对劲吧?如果你身体不舒服的话……」
随著嗓音传来,房间入口的门扉也响起轻微的叩叩声。雪菜这个人行动力超强,要是放著不管的话,她搞不好等一下就打电话给学校了。
我一边扣上衬衫的钮扣,一边尽可能用轻松的语调说道:
「哪有什么不对劲啊?你这样讲很过分耶。放心吧,老师对我的印象是真的很不好,我会好好上学的──另外,有问题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你才对,或者说是你的脑子。」
「你……你什么意思啊!」
「听好了,我昨天根本没有踏出门一步。依照你的性子,八成是把路边的狗看成是我了吧。给我去看眼科啦,蠢蛋。」
「哇!你这家伙太欠揍了吧!竟然仗著自己比较聪明一点就瞧不起人啊!才不是呢,我才不会搞错,那就是阿凪没错啦!」
「是是是(笑)。」
「用不著特地把(笑)说出来啦啊啊!够了,我已经被你惹火了!我要把你的早餐吃光光!然后只留下小松菜逼你吃掉~!」
「会胖喔,选美比赛冠军。」
「无所谓!这也是难免的事情!」
撂下这句话后,雪菜就一口气冲下楼梯了。我可以从声音听出她在楼下遇到了我那睡眼惺忪的母亲大人。她们俩大概会开心地东聊西聊,而她最后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坐在餐桌边等我吧。反正她就是这样的家伙。
我「呼啊」地又打了一次呵欠,然后继续慢慢地换衣服。
#
不知是否该说是因为认识很久了,所以彼此之间不会太过拘束,雪菜一有机会就会触碰我的肩膀和手臂之类的,而我一边随意应付,一边往学校前进。
就在做著这样的例行公事之际,「头上」突然传来一道喊话声。
「真是的,无论何时看到你们都是这么愉快呢,真羡慕啊──嘿。」
紧接在极度没干劲的喊话声之后的,是「啪沙」一声,异常轻盈的落地声。
从上学路旁的公园大树上跳下来的,要比喻的话,就是个「灰色的少女」。
「嗨,两位早啊,抱歉每次都要这样登场。」
少女用悠悠的语调这么说道。接著,她彷佛忘记自己刚才跳下来的事情一般,从容自然地将一只手伸进灰色连帽上衣的口袋里。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毕竟她把有耳朵的帽兜拉得非常低,上半张脸永远是藏起来的。
就看得见的范围能知道的事情,大概只有她嘴巴叼著白色棒状物这一点而已吧。
琉璃──这就是这个可疑人物的名字。
她似乎姑且算是跟我和雪菜属于同一间学校,但我从来没看过她穿制服的模样。说得诙谐一点,就是幽灵学生,直截了当地说的话,就是居无定所且没工作(积极型尼特族)的学姊。
「早安,琉璃学姊,今天是什么口味的呢?」
我微微低下头,向她拋出这个话题。至于什么口味这个问题,当然是指学姊她每天一定都会含的棒棒糖口味。
「唔?……我懂了,你是对我的口腔很感兴趣吧。这还真是相当特殊的性癖好啊。虽然我很乐意满足你的需求,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胜任你的对象。」
「啊,你不想说就算了。」
「你真害羞啊。今天是葡萄啦,你看。」
学姊耸了耸肩,「啊~」地用两手的手指掰开嘴。她那小小的嘴巴内确实被染成了一片紫色……不过,这副模样有点色情啊,学姊。
「其实你用嘴巴回答我就可以了。」
「嗯?我不就用嘴巴回答你了吗?」
我说东,她偏要往西。
当我举起双手投降后,学姊就一脸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微微拉下帽兜,看向不知为何鼓起了脸颊的雪菜。
「你也早啊,看你总是这么有活力,真好呢。呵呵,别鼓著腮帮子生气嘛。」
「啊,我、我没有啦,学姊!这、这、这个嘛……对了,学姊今天也不去学校吗?」
「唔,学校喔,有办什么开心的活动吗?比如说,校舍被某种巨大生物踩烂,或是发现半数学生都是复制人之类的。」
「呃,呃~那应该有一点难耶,将来也不会有吧。」
「是喔,这样的话,我目前没有兴趣喔。」
「我就知道。」
听到雪菜感到傻眼般的声音,学姊便勾起嘴角露出微笑。
学姊的价值标准只在于「有兴趣」和「没有兴趣」这两个选项而已,听说学校是属于后者。所以她之前说过不会去学校……包含大摇大摆地拿这种谬论四处横行这部分在内,说她是神秘到不行的人物(Mysterious)应该是最恰当的说法吧。
不过,正因为这样,她也是少数我能够放下戒心沟通的对象之一。
「那就再见啦,学姊。」
我一边仔细地想著这种事情,一边轻轻点头,离开了这里。
不对……正确来说,是我正要离开的时候。
「我说你啊──」
背后响起了叫唤声。明明是感觉没什么的平板声调,但这句短短的低语却格外清晰地传进我的耳中。我反射性地停下脚步。彷佛连锁效应似的,我身旁的雪菜也转过头去。
在两人的视线所向之处──正垂下头舔著棒棒糖的学姊微微动了动嘴。
「你这样真的好吗?」
从她口中吐露出的,是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抱著举白旗的心情回问道,而学姊则缓缓摇了摇帽兜下的头。
「没关系,你不懂的话就算了,这也没办法……对了,你知道这样的思考方式吗?据说,人生中的所有事情都可以分为两类。」
「喔……我知道几种啦,像是用善恶来区分,或者是跟自己有没有深切关系之类的。」
比方说,学姊的话,就是以有没有兴趣来区分吧?
「说得没错,但我现在想说的不是这个,其实更加单纯。归根究柢,人生中的所有事情,都可以分为『能重来的事情』以及『不能重来的事情』。」
说完,学姊又重复了先前那句话──「你这样真的好吗?」
「……」
我往旁边瞥了一眼,只见雪菜一脸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而且比起讨论这种事情,她更不想迟到,所以一直在拉我的衣服。既然她看起来似乎没有头绪的话,刚才那个问题果然是冲著我来的没错。
…………不。
还是别再想下去了。这位学姊天生就很擅长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出根本不重要的事情。跟她认真的话可没完没了。
「谁知道呢?……在这方面,或许当事人才是最迷惘的吧。」
因此,我只说了这句话,然后这次就真的往学校前进了。
#
踏进教室的瞬间,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气氛凝滞了。
「……」
短短一瞬过后,三十几个同班同学再次愉快地闲聊了起来,教室内立刻恢复一贯的嘈杂。在他们眼中,已经没有我这个人了吧。不管是有意还无意,我都被排除在这个圈圈之外。
只不过,这种状况跟什么霸凌之类的不一样。
彻底不相信人、不交朋友、不与人结伴、怀疑并拒绝一切好意、不论谁都无法信任──我就是这副德性,如果没受到孤立还比较奇怪。
但是──无论哪个班级里,一定都会有一个看不出「这种气氛」的家伙。
「大家早安呀~!」
有人将拉门完全打开,然后举起书包,活力十足地跟大家打了招呼。至于这个人,当然就是雪菜了。她一边亲切地回应来自四处的回话和笑容,一边不知为何往已经入座的我这边跑了过来。
接著,她蹙起秀眉,用右手敲了桌子两次。
「是说,为什么阿凪你先走掉了啊?我明明就有叫你等我耶!」
「……我说啊,为什么我非得等你上完厕所不可啊?」
「啊,你那是什么口气啊!我可是每天早上都在等你耶!」
「我不就说过没拜托你等我了吗?好了啦,你快回你的座位。好不容易赶上了,小心被判定为迟到喔。」
「哼──阿凪你这个笨蛋。」
雪菜刻意压低嗓音说道,吐了吐舌头后,终于往自己的座位走过去了。在这段期间,不过短短几公尺而已,就响起总计六次跟她搭话的声音。受欢迎的程度真的很惊人。
我用眼角余光捕捉著青梅竹马的背影,心中只想一件事情。
「……这个爱管闲事的家伙,又给我做了多余的事情。」
我轻声叹了口气,想必没有人会听到。
雪菜那家伙是故意缠住我的。这一点绝不会有错,毕竟她「以前才不是这种个性」。在我变成「这样」以后,她就改变了自己。就算我再怎么张开屏障,她还是会闯进来,大声告诉我这里很安全。
──这么做只会让你的名声变差而已。我曾经很认真地如此跟她说道。
──这么做能让阿凪的名声变好的话,我就不在乎。她难得认真地对我生气了。
「唉……」
所以说,我今天大概也会继续维持这种不上不下的立场,度过一如既往地学校生活吧。
在第二节课快要结束的时候,这个预测就被推翻了。
「接著来讲解对数函数的积分。」
学生们在弛缓的气氛中,听著临近老年的数学老师含糊说话的声音。
我也一边转著笔打发时间,一边忍住今天第十次的呵欠。睡眠不足是一部分因素,再加上这个老师的声音建立起独特的节奏,令人昏昏欲睡。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向睡魔屈服,脑袋渐渐开始摇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没能及时发现。
「……咦?」
在来回于梦境与现实之间,视野理应一直交互映著黑板与眼睑内侧才对。然而剎那间,简直像是切换电视频道一般,轻易地被「重新涂刷」了。
外头──是外头。环视一遍后,我发现这里是车站前购物中心附近的大马路。周遭毫无人影。这个城市的发展程度介于都会和乡下之间,所以除了深夜以外,应该没有其他时段是「空无一人」的状态。
「该不会……」
一股强烈的预感袭来,我战战兢兢地往下一看。
……唉,果然没错。服装变成轻飘飘类型的洋装了。形状姣好的胸部将布料撑起,呈现出碗状,柔软有弹性。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看来我又一次地成功登入ROC了。
「为什么啊……不是一定要满足登入条件才可以来到这里吗?」
我用微弱又惹人怜爱的女高音声调,问出了这个问题。
照理说是这样才对。想进入这个游戏场域的话,必须达成玩家特有的登入条件才行,反过来说,只要不那么做,就无法登入。
以我的情况来说,就是「在智慧型手机的图形锁上描出Z字形」。
但是,我刚才根本没有碰到手机。
「我搞错登入条件了吗?或者有两个以上?还是说……可恶,难道是强制登入吗?我可没听说有这种事啊。这样一来,我就算登出也没用。」
我发出小小的呻吟声。
……我上次之所以没有好好收集资讯就使用了「撤退」,是因为我乐观地认为这么做就能完全逃离游戏。
然而,如果除了自发性登入之外,还有其他被传送到这里的可能性的话,情况就大不相同了。简单的「撤退」,倒不如说只是断开资讯而已,是最糟的手段。
「可是,就算这样……那又该如何是好?查出强制登入的原因?如果没有实际惩罚的话,乾脆自杀看看好了?还是说……认真地将这个游戏──」
就在此时──
一阵微弱的异音「叽──」地穿过我的耳膜。接著,原本正双臂抱胸沉思的我,视野中出现了闪闪发亮的「某种东西」。
一开始只有豆粒般的大小,但一口气膨胀起来,朝我接近。
「什么!」
──我立刻蹬地而起,能做出这个动作绝对可以说是侥幸。
我的娇小身躯远比想像中还要迅速地传达大脑的命令,以压倒性的反射神经成功躲过了「那个」。我收不住势,差点踉跄跌倒,但还是勉强站稳身子,对「那家伙」投以危险的目光。
「……呿,什么嘛,没想到身手还挺矫健的。」
是袭击者。至少从我的视角来看,这么说对方并无不妥。那男人轻而易举地重新把陷进地面的巨大武器扛在肩上,「呸」地吐了一口唾沫。
不会有错……那一定是其他参加者。
这种事本身我已经有料到了。既然ROC是具有「抢夺卡片」这种性质的游戏,就算我身为「公主」的身分没有暴露出去,也绝对还是会碰上与其他玩家之间的战斗(PVP)。这点程度的事情,我还是相当清楚。
──不过,那把大剑是怎样?
我再次观察那男人的武器。那是一把奇形怪状的剑,长度感觉跟他的身高差不多,而且剑柄很小,只有剑身又长又大。尽管我对刀剑不是很了解,但从外观来看,杀伤能力似乎相当强。
实际上,光是刚才那一击,就把车站前的圆环给「毁了一半」。
「呵、呵呵呵,看你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这很正常,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大概是我的反应让那男人很满意,只见他身体后仰地大声叫嚣著,还炫耀似的单凭一条右臂就高高举起了剑。他嘴角上扬,露出令人不快的表情,那是属于强者的从容。
「到底肌力有多发达啊──不对,应该不是这样。」
……回想一下。ROC是「运用卡片来满足胜利条件的游戏」。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猜得到了。简单来说,那男人手中的「武器」应该也是一种卡片。
而且,在HP和攻击力等能力数值化的ROC,武器形状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不管外观看起来再不祥,都只是单纯提升攻击力的卡片而已,完全没有必要害怕。
「既然如此!」
我退后一步,跟那男人隔开距离,然后迅速举起右臂,当即启动终端装置。
昨天登出前看到的手牌剩下「强化」、「感知」和「转移」这三张。尽管我没有读过效果说明(Text),但可以从字面大致想像到。
应该有办法应对才是──我抱著这个想法,打开了卡槽。
「唔!」
我顿时睁大双眼,整个人僵住了。
「你在发什么呆啊!」
就在此时,一道猛烈的斩击朝我袭来。我想都没想便往地一倒,滚动著脱离攻击范围。裸露在外的手臂摩擦过地面,渐渐地热了起来……这种伤害也会扣HP吗?虽然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再拖延下去会很危险。
我的手指摸上终端装置,展现警戒姿态,威吓男人的同时思索著。
──放在我的卡槽里的卡片,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变成了「与我记忆中完全不同的三张卡片」。
「同调」、「监察」、「加速」。每一张都是我没有印象的符咒。
该不会是手牌在登出前都不会储存吧?不对,应该不可能会这样,不然在通关之前都不能回现实一次了。但若是如此,又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嗯……很不错嘛。」
「……咦?」
一句话突然混进思绪中,我不懂他的意思,便扬起了呆傻的声音。
彷佛在回应我一般,男人的笑容夸张地扭曲,越发惹人不快。那眼神伴随著一股生理上的厌恶感,危机感四溢。紧接著,男人用令人起鸡皮疙瘩的下流声音狂笑了起来。
「咯咯咯,你真的很不错耶!我喜欢。外表当然不用说,那种反抗的眼神简直棒得不得了!我好想让你臣服于我啊,咯咯、咯咯咯咯!我好久没这么想侵犯一个女性了!来吧──等我尽情享受过后,就让你退出游戏(被我杀掉)。咯咯,你尽管放心,游戏里是不会怀孕的。」
「唔!」
一股冷颤窜过背脊,难以形容的不快感压制住我的全身上下。男人的目光彷佛在四处舔拭一般,蹂躏著柔肌。我甚至产生了已经在被凌辱般的错觉。
住手,给我停止。这是在搞什么,有够令人毛骨悚然的。我死也不要被这种人侵犯。
少用那种下流的眼神看著我──少看著「这家伙」在那笑啊,下三滥的混蛋!
「咯咯咯,『停滞』发──」「『加速』发动!」
我猛然打断男人的语声,尽全力使用了卡片。
虽然我没有时间阅读「加速」的效果说明,但从名称来思考的话,应该是「提升玩家敏捷值」的符咒吧。而「停滞」恐怕则是相反。就像姬百合之前轻易地抓住我那样,具有降低对手敏捷值的效果。
因此,即使同时现出卡片,效果也会互相抵消。
如果刚才是因为云居春香(这具身体)的「高敏捷值」才得以回避掉男人的攻击的话,那应该完全逃得掉才对──我的猜测精准命中了。
「呿!……让上等货色给逃了。」
大概是不想再继续消耗卡片,男人似乎乖乖地放弃追击了。
#
我想,我需要资讯。
刚才的袭击让我确定了这一点。那个男人并不是因为看出我是「公主」而攻击我。虽然公主确实是ROC中的「标靶」,但目前没有玩家知道公主是谁。
不过,正因如此,才会频繁发生PVP。
既然不晓得谁是公主,那就只能见一个打一个了。
这么想的话,我这么无知显然是个问题。这样一来,我也没办法瞧不起雪菜了。像那个男人拥有的「武器」卡和各式各样的「符咒」卡,还有强制登入的谜团,这些我都必须弄清楚才行。
「好痛啊……被那个混帐给狠狠折腾了一番啊。」
我抱著擦破的手肘发牢骚。尽管伤势不严重,但白皙肌肤上浮现的红痕相当显眼。而且,我确认终端装置后,HP真的减少了一点。
话说回来……
「是说怎么感觉HP超低的啊。」
用绿色长条显示的HP,现在是四十/五十,最大值是五十,现在剩四十。也就是说,我光是摔个跤,就受到十点的伤害。
既然如此,换作是那个斩击会怎样?应该比摔跤造成的冲击伤害还要高几千倍吧?
「……果然必须多多打听才行啊。」
我浏览在眼前投影展开的首页画面。
坦白说,我并不是不打算利用通讯录。姬百合至少比我熟悉这游戏,再说同为女性(虽然她有百合倾向)在这种时候也很重要。感觉她可以帮我洗刷掉精神上的污染。虽然她有百合倾向。
「唔~不过……这个嘛……」
好处和坏处的天秤明确地倾向一边,但就算如此,我还是不想主动联络她。老实说,就是我会怕,害怕与人扯上关系。
我一边这么想著,一边玩著手指,结果用力过头,碰到了其他图示。
「啊。」
就在此时,出现了覆盖住整片视野的世界地图──我按到的是地图。这是这个世界(场域)的全景。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多广阔,从比例尺来看,可以想像到差不多就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市镇村。
…………不对。
别说什么想像了,这不就彻彻底底是樱江市的临摹(Copy)吗?
「搞什么嘛,难怪尽是熟悉的景色。」
我半带苦笑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仔细一看,河川和田园地带等自然特徵、店铺、设施和住宅区似乎都照搬过来了。
这样的话,或许……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一边注视著地图,一边翻寻模糊的记忆。如果这里是樱江市的复制品,应该会有才对。没记错的话,是在这一带……很好,找到了。
「不过,也有可能扑了个空就是了。」
但总比什么事都不做好得多吧。我自顾自地找了个藉口,然后朝南方前进。
#
无论再怎么脱离常轨,ROC终究还是游戏。
既然如此,只要用「游戏性」来思考现在的状况就行了。
资讯完全不足,接下来的行动也未确定──从开发者的角度来看,这也一定不是他们想看到的事态。毕竟玩家始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话,这游戏就不成立了。
因此,我几乎是依照自己的结论,一股脑儿地列出了学校、补习班、汽车驾训班、派出所和图书馆等等「有可能会告诉我基础资讯的地方」。
然后,我从距离最近的开始走访,已经来到了第三个地方。
最近新设立的樱江中央图书馆确实跟我推测的一样,是专为新手提供的游戏教学场所。
「──但没想到竟然要付费啊。」
我一边发著牢骚,一边穿过图书馆的入口。
我从柜台处戴著眼镜的图书馆员那边打听到了许多事情。虽然这样很好,但那家伙在讲完所有事情后,才补上一句:「这些资讯的等值代价只要一张卡片就好了喔。」而且眼神超冷的。
要不是因为对方是美女,不然我就要去客诉她几句了。
「幸好我是个性温厚的美少女啊,混帐。」
建筑物前的广场铺著白砾石,我一脚踢散,发出「喀唰」的轻快声响。
顺便说一下,我交出去的是「监察」卡。这个符咒可以窥看一名玩家的手牌,似乎比另一张「同调」卡还要珍贵,但至少不是可以独立发动的卡片。不过,就当作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吧。
「比起这种事情,现在要以彻查资讯为优先,毕竟时间有限。」
将十分清楚的事实说出口,上紧发条之后──我在脑中重新回想戴著银框眼镜美女图书馆员告诉我的「ROC的规格」。
.玩家初次登入时会自动形成虚拟形象。外表及服装都是完全复制玩家当下的模样,因此不可变更。
.登入中,现实世界的肉体无法行动。反过来说登出中,虚拟形象会从场域内消失。无法对登出中的玩家进行攻击等动作。
.唯有玩家在现实世界达成「特定条件」时,才会登入。条件为每个玩家特有,各自只有一个。
.再次登入时,HP会完全恢复。
.位置资讯与现实相互连结。这个地下世界(场域)位在与现实世界的樱江市相同的座标上,在现实的A地点登入的话,游戏就会从地下世界的A地点开始。只不过,由于肉体无法活动,所以登出地点依旧是在A地点,不会因玩家在地下世界的行动而变换。此外,不可侵入市外。
.这些事情应该全部都在游戏教学里讲过了,您之前有在听吗(冷笑)?
「……毕竟是NPC给的资讯,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会是假的吧。还有最后那句也太多余了。」
我双手抱住差不多要疼痛起来的头,当场蹲了下来。同时,一股甜香飘然窜过鼻间,我反射性地环视周遭……不对,我自己好像就是来源。
由于双手抱膝(亦即将脸埋进裙子里)这个行为莫名有点猥亵,所以我决定暂且将背靠在图书馆的外壁上,仰望天空哀叹。
「这不是充满了矛盾吗……」
不──退一百步来说,登入中无法行动及登入时HP会恢复等等,这些事情我可以认同。
但是,现实与ROC都是相同外表这一点该怎么说?意思是我本来就是这种金发美少女吗?还穿著轻飘飘的洋装?别蠢了,虽然我也不是要炫耀,但我的外表和内在都是还算普通的男高中生,没有什么穿裙子的兴趣。
而且,图书馆员完全否定从ROC这边强制登入的可能性。
最矛盾的就是位置资讯的连结。虽然对方用很复杂的方式来说明,不过简单来说,只要想像成类似与现实世界重合的平行世界(Parallel World)就可以了吧。一旦登入,世界就会整个倒过来,出现在地下世界(这一边)的同一座标上。就是这样的感觉。
然而,我至今已经遇到了两次「当我登入的时候,都出现在跟现实世界不同的地点」。
「是因为我是『公主』……非常规的角色吗?」
这么一想,好像也满合理的。
但是,就算立场再怎么不同,也不会改变公主本身同样是玩家的事实。既然如此,即使可以想到「备有追加设定」的可能性,但「不适用基本设定」不会很奇怪吗?还是我想错了?
…………唔~
「哎呀,真是的,不行了,我想不透。」
只有外表可爱的我放弃思索答案,然后夸张地大叹一口气。
不够,资讯还不够。这样的话,应该去跟其他设施的NPC接触看看,而且我也必须去姬百合所说的「武器店」。
不过……这些种种事情似乎延后再办比较好。
「时间到了」。仔细一看,挂在图书馆外壁上的时钟已经过十二点了。就算我在班上的存在感再稀薄,要是到了午休时间还死盯著笔记本不放,绝对会引起大家的侧目。
「但遗憾的是,我手上没有『撤退』卡。」
剩下的符咒只有「同调」而已,这样当然回不去。不过……
「这是互相抢夺的游戏不是吗?那就来玩玩吧。」
「久违的感觉」让我的神经逐渐敏锐了起来。
我知道「封印于过去」的思路正在体内躁动。
对,没错,差点忘了──其实我有点会玩这种游戏呢。
#
离开图书馆后,我前往地图上标记为涌出源(Spot)的地点。
我一边留意裙襬,一边脚步如飞地奔跑著。穿过大马路,来到流经市公所旁边的人工河川,发现大桥的正中间有一团柔和的光源。
跟地图对照了一下,果然没错──那就是涌出源。
所谓的涌出源,简单来说,就是「每经过一段时间,就能得到卡片的特殊地形」。只要在影响范围内待上三十分钟,便能随机得到一张不属于任何人(Neutral)的卡片。
没错,换句话说──
「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展开求神保佑作战,持续不断地等待『撤退』被排出来,耗上好几个小时也在所不惜!」
──当然不可能是这样。
我是料想在这种地方,十之八九能够「遇到其他参加者」。
我的意识回到眼前。如同我的猜测,有几道人影站在涌出源的附近,将其包围了起来。一共六人……不对,好像是七人。他们可能都在警戒著彼此,无一例外地把手放在终端装置上,摆出备战姿态。
「呼……准备好了。」
我做了个深呼吸,避免自己受到异样的气氛影响,然后踏上了桥。
就在此时,好几道锐利的目光朝我投射过来。其中各有各的含义,有的人发现我是女生就放心地移开视线,相反地,也有人似乎因此产生兴趣,露出带有下流意味的眼神,有的人则丝毫不放松警戒。
我完全不理那些向我投过来的敌意和好奇心,走过桥,立定在涌出源的正前方。
「……」
我静静地压低气息一阵子,等到周遭警戒降低后,便缓缓地望向四周。从这里的话,「同调」的效果可以传递到任何一个人身上……嗯,就选一开始看到的那家伙吧。
我点了点头,锁定站在旁边的中年男人为目标。
再一步,就差一步而已。我难看地用脚底蹭著地板,朝那家伙接近。而这时候……
「唔!」
在两道身影完全重叠的前一刻,男人猛然回过头。也许他不知何时已经察觉到了,只见他的嘴巴勾起了不怀好意且好战的笑容。那双锐利的眼眸是典型「狩猎者」的眼神。熟悉ROC一定程度后,我的游戏直觉告诉我──这名玩家不好对付。
但是,这样也「正合我意」。很好,既然如此,我就不用「特地摆出惊讶的表情,演出双手投降的模样」了。
「『同调』发动。」
我用银铃般的嗓音,宣告自己使用了符咒。
「选择半径十公尺以内的一名玩家。你与对方会在一定时间内共享所有的状态。」──这就是「同调」的效果说明。除了外表与手牌之外,所有资讯、状态和数值都会统一为同样的数字。此外,根据那个图书馆员的说法,在处理数值共享时,原则上以「低的那一方」为准。
如此一来,在效果时间中,所有强化系的符咒都会失效。
……虽然是这样,但真要说的话,也只有这个效果而已。普通情况下,并不是会让人想积极使用的卡片。比起「加速」那种泛用性符咒,既复杂又不好用,所以一般评价大概也不怎么高。
如我所料,男人露骨地对我表示鄙视,用鼻子哼了一声。
「哎呀呀,是『同调』啊?看小妹妹你不等对手表态就使用了那种垃圾符咒,应该玩ROC没多久吧?哼,我这么说是为了你好,别妨碍我,快走吧。你如果把手上的所有卡片随便用掉再离开的话,我还可以放你一马!」
「……哦~我问你喔,这是垃圾符咒吗?」
「啊?不管怎么看都是吧。用途非常有限,而且统一双方能力值到底能干嘛?也有可能适得其反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啊……你还没发现呢,呵呵。大叔,我觉得你没有玩游戏的天分哟。」
我极力地,已经可以说是诚心诚意地用撒娇声说出「挑衅」的话语。
拙劣到不行的少女演技,甚至也有可能削弱对手的气势──但这份担心是在杞人忧天。那男人的额上早就冒出无数青筋了。
「哦……敢说我没有玩游戏的天分?你这家伙很有本事嘛,混帐!」
太好了,这大叔很沉不住气。
男人气势汹汹地连声喝斥完后,就这样以灵敏的动作蹬上桥的栏杆,一跃而起。在行云流水般的争吵当中,他用俐落的动作摸上终端装置,瞬间就让武器显现。只见类似匕首、剑身较短的双剑在他手中闪耀了一下。
不,所以我就说了。
「大叔你是笨蛋吧?啊~不是,对不起。你应该不是笨蛋?」
我躲掉刺击,往后退去,在桥上往与刚才相反的方向快速奔跑。
「同调」就是在一定时间内,所有能力值往「下」统一。因此,在「同调」发挥效果的时候,不管他挥舞什么武器,攻击力都不会上升。
而且──我明明已经「特地提醒」他了,他却还没发现吗?
对我来说,还有另一个活用「同调」的特点。虽然那真的是偶然下的产物,但也没理由拒绝不用。
「嗳。」
渡过桥后,在一边闪避斩击,一边进入小巷子的时候,我终于开口了。目测彼此的距离约为五公尺,以现在的敏捷值而言,位置关系上是踏一步就能触及到对手的距离。
──我第一次觉得,外表变了真是太好了。
我此时的表情(得意脸),如果不是美少女的话,想必会非常惹人厌吧。
「我就好心肠地告诉你吧。大叔啊,至少HP该主动确认一下比较好吧?」
「HP?哼,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咧。从刚才开始光会慌慌张张地四处逃窜,连一击都承受不起──咦,什、什么!你这家伙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喝!」
「唔,呿!」
突然焦躁起来的大叔,用狰狞的表情回避掉我随意打出去的拳头。
这是很合情合理的反应。毕竟大叔因为「同调」而跟我共享了能力值,现在HP只有四十而已。即使是柔弱少女的拳头,他当然还是要闪躲。
变成这样后,继续进行PVP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可恶,给我记住啊,臭小鬼!」
男人相当华丽地向后一跳,打算离开这里。但遗憾的是,这是游戏。速度与大人还是小孩无关,我的敏捷值与他相同,他没道理能够成功逃脱。
也许是在互相追逐中明白了这一点,他的表情彻底扭曲──然后,真的一脸不情愿地宣告使用了「那张卡」。
「虽然很浪费,但也没有办法……『撤退』发动!」
在宣告的同时,男人瞬间没了人影。粒子散落,从ROC的世界消失。
我看著这幕情景,忍不住在心中比出胜利手势。
果然如此。他真的有那张卡。这也难怪,毕竟涌出源是战乱地带,熟悉ROC的玩家不可能没有任何保险措施就接近那种地方。
接著,「另一个推测」也得到证实──我的视野也开始被黑暗覆盖。
「太好了,我原本还在想,如果这样也行不通的话该怎么办。」
我放下心中大石,一边深呼吸,一边将手置于胸前。好柔软……不对,我不是故意的。我并不是在享受触感,咳咳。
──「同调」会复制玩家的状态。
虽然乍看之下是既复杂又普通的效果,但我认为,实际上使用范围很广。
因为,共享的是游戏上管理的「一切状态」。
拿HP来举例,HP为零的状态,亦即死亡状态也算是状态的一种吧。由于这会共享,所以光是使用这一张卡,对手就「没办法杀掉」自己。
此外,还有一点。说到玩家状态,还有其他很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登入状态」。
简单来说,就是玩家是否在登入状态中。连这种资讯都会共享。因此,「同调」中的对手如果用「撤退」来登出的话,会连同其状态一起复制,自己也能够到游戏外面。
我之所以能被引导到现实世界,就是拜这个机制所赐。
「话虽如此……希望第四节课还没结束啊。」
♭
「──欸,六花,你刚才看到了吗?」
「是的!我看得很清楚。彻底确认过了!」
「吵死了,发出那么大的声音会被发现啦。」
「咦咦!太、太过分了吧!刚才不能怪我喔!是弧月你先问,我才回答的耶!弧月你这个笨蛋!没人性!」
「就说了很吵没听到喔……哎呀~我原本想说已经没必要来涌出源这种地方了,但这还真是意外的收获。叫做云居春香啊,虽然没听过,但很不错嘛。」
「弧、弧月,你该不会又那个了吧?跟往常一样被电到了!」
「对,没错,我必须确认看看才行。」
「能不能饶了我啊~!再、再说,弧月你在找的不是男的吗!那个人不管怎么看都是女孩子耶!而且超级可爱的!」
「啊?……啊~是吗?」
「唉唉唉唉唉唉,真的是拿弧月你这男人没办法耶。不过,我明明离你这么近,你却没发现我的魅力,看来你实在是块大木头啊好痛~!很痛耶,痛死了啦,弧月!」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吧,六花。不要大叫,闭嘴,吵死人了……我说啊,外貌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啊呜……意思是?」
「所以说──我呢,不过是想证明自己是最顶尖的罢了。无论云居春香(那个)是不是我要找的人都无所谓。我就是要跟强者战斗,然后获胜。除此之外的事情全都不值一提。」
「……啊,那就是两边都要打倒对吧……请、请你加油喔,那我差不多也该──」
「帮我。」
「呜、呜呀~!果然会变成这样啊!弧、弧月你这个黑心企业~!」
#
「嗯……」
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觉得非常刺眼。
即使闭著眼睛,光芒也毫不留情地灼烧著视网膜。我厌恶地直接背过脸去,连眼睛都没睁开,结果有股柔软的触感刺激著脸颊。这是什么?至少不会是我平常在用的枕头。柔软滑顺又具有弹性,还有温和的香味将整个身体包覆了起来。
顶级的款待让我忍不住睁开双眼。
「啊。」「咦?」
──在彷佛压在身上般的极近距离之下,我与探头看过来的雪菜四目相交了。
「~~~~~~~~!……呜!」
剎那间,我发出不成声的尖叫,跟这个乐园隔开了距离。但由于我才刚醒来,脚完全不听使唤。于是我轻易地踉跄摔跤,难堪地倒在地上。就在这时,我终于察觉到一件事。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回到原本的身体了。四肢的感觉截然不同。
「呃……」
我稍作冷静之后,确认一下周围的状况……这里毫无疑问是现实世界,我人正在高中的本校舍顶楼,除了铁网和水塔外什么都没有,很简朴的地方。
此外,在太阳曝晒的白色地面(水泥地)上,雪菜不知为何脸色通红地跪坐在那里。
「…………喂,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怎、怎么了?阿凪你主动跟我说话还真是稀奇耶。哎呀,别这样啦,难得天气这么晴朗,要是下雨──」
「你为什么跪坐著啊?」
「唔……嗯,啊~呃,这个,就是,你别生气喔……我让你睡在我的大腿上了。」
「睡、睡在大腿上!」
我脑子已经一团乱了。原来如此,我直到刚才都把脸埋在雪菜的大腿上啊──我连沉浸在这种感慨的心情都没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这种局面?我用半眯的眼神盯著雪菜看,而她则慌张似的举手无措,然后速度飞快地解释了起来。
「不、不是的,我知道阿凪你讨厌这样,但我身为你的青梅竹马,要是放你一个人独自待在这种地方,不觉得不太好吗!我这么想很正常吧,给我说很正常!阿凪你的睡脸简直可爱到不行,各方面来说都很危险耶!这是紧急措施啦!」
「这又是什么藉口?话说回来,你干嘛把我带到顶楼这种地方啊?」
「咦?什么带你来……你才是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是阿凪你上课上到一半忽然站起来,哭叫著跑出教室后,冲上楼梯来到这里的不是吗?」
「啊……?」
「你、你不记得吗?那我追过来后,问你『怎么了?』你也什么都不告诉我,就坐著不动,之后突然就睡著的事情也不记得吗?」
「……我……不记得。」
雪菜的眼眸动摇,似乎很担心,而我只能这么低声回道。
──这是什么意思?我在脑中转动著思绪。
跟图书馆员所说的不同,我的身体在登入中也能活动?而且还不只是无意志地移动而已。如果尽数采信雪菜的说法的话,简直就像是「那个我也有自己的意识似的」。
想到这里的瞬间,「那个想像」彷佛天启似的降临了。
「────唔!」
「呀呜!你、你怎么了?突然就站了起来。」
「没什么……抱歉,雪菜,帮我跟老师说我今天要早退。总之,刚才谢谢你的帮忙。还有麻烦你顺便帮我做第五节课的笔记,我会很感谢你!」
「等、等一下啦,阿凪!──你这家伙该不会真的打算什么都不解释吧~!」
雪菜发出近似怒吼的大喊声,而我把她留在原地,全速奔离了顶楼。
有一件事我必须确认不可。唉,本来的话,我应该一开始就想到这一点才对。然而,这种事谁想得到?这么离奇的可能性能纳入考量吗?
「呼……!」
我在知道自己会打破喧嚣的情况下冲进教室,飞快地往自己的座位前进。从后面数来第二个靠窗的座位。一如记忆,桌上摆著数学笔记。
理应记录著积分公式的笔记本,不知为何紧密地阖上了。
……不对。
就算阖上这个说法没有错,但紧密这个形容不太恰当。笔记本的中间微微鼓起.应该是里面夹著笔之类的东西吧。
我彷佛受到指引似的碰触那一页──然后微微惊呼了一声。
纸张被连续几个斗大的水滴沾湿而变皱。
不知是重新写了好几次,还是颤抖著手写下的,黑色笔墨的字迹全都写得断断续续的。
有一段小小的文字,宛如将不安惊慌的心情直接抄写下来一般,即使是客套话也没办法说字写得很好看,然而却真切地触动了我的内心。那段文字如此吶喊道:
『你是谁?能不能帮帮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