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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凪?嗳,我说阿凪你啊,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说话?」
「…………」
「阿凪?阿凪~?听~得~到~吗?……喂,明明是阿凪还敢无视我,胆子很大嘛!」
「…………」
「唔……唉……受不了。我说真的,你到底怎么了?你这样我很无聊耶。」
青梅竹马从刚才起就以烦人的距离感走在我旁边,现在终于噘著嘴隔开身体了。看到她略显无精打采的表情,尽管我产生了罪恶感,但遗憾的是,我现在没有心情去应付这些。
……昨天,在那之后我就立刻登出了,并且锁上房间睡了一整天。我当然没有取得春风的同意。现在变成是我突然放弃才刚决定好的责任分配。交换日记摆在那里,彷佛在提醒我看似的,但我连浏览的力气都提不上来。
我究竟搞错什么了──心头又浮起不知是第几次的悔恨。
搞错。
对,我一定是在哪里犯下了决定性的失误。毕竟我完全不觉得有任何可以挽回现在这个局面的可能。密钥的处理方法?协助者的获得顺序?不管哪一个都太迟了,不可能赶得上。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不住思考了起来。
雪菜毫不在乎我满脑子的杂念,冷不防地说出了奇怪的话语。
「嘀嘀咕咕、嘀嘀咕咕……阿凪就是这样,难得我对你有点改观了,这么快就白费了。」
「…………?」
「啊,只有一点点而已哟,一点点而已。『昨天的阿凪』有一点……嗯,或许该说是帅气吧。总觉得很像以前的阿凪──呃,我从刚才开始都在说些什么呀!」
我用狐疑的眼神看著自顾自地尖叫又脸红的雪菜……这家伙在说什么啊?她说的内容太片段了,我听不太懂。
「……算了。」
我反射性地要把手放到脖子上,但因为懒得动就放弃了。
然而,之后回想起来,我应该抓住这个疑点追问下去才对。
早安。早安啊~垂水。啊,垂水同学今天没迟到呢,昨天的功课写了吗?来得太慢了吧~夕凪~欸欸,你有没有看今天早上的电视啊?今天的体育课(网球)跟我一组吧。是说夕凪,传LINE给你要记得回啦~
「──────啊?」
随著发出呆傻的声音,书包也从我肩上滑落了下来。
一如往常的教室。一如往常的时间。一如往常沉默地打开门的我,但迎接我的却是不同往常的「开朗问候声」。
「呃……咦?」
面对眼前一片我无法理解的状况,我先是僵了僵,然后慌了起来,忍不住往后退去。
「嗯?你在这种地方干嘛呀,阿凪?很挡路耶,快进去啦。」
「唔噢!」
要不要就这样逃走算了──这个想法划过脑海的瞬间,我就被慢来一步的雪菜从后面推了一把,于是我踉踉跄跄地被扔进这个谜样的空间。
就在此时,大家像是看到不符时节的转学生似的一拥而上,把我的四周包围了起来。
我勉勉强强才能把脸和名字对起来的同班同学们,全都争先恐后地跟我说话。
每一个人脸上所浮现的都是单纯的好意,绝非恶意,连好奇心都不是。他们丝毫没有要陷害我的想法,只有期待和关心这种正向情感汹涌地交错在一起。
要打个比方的话,就是过去的我所失去的、沐于阳光下的日常时光。
如此温馨到不行的空间,对现在的我来说,打从心底觉得坐立难安──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是春风吗……?」
我呓语似的喃喃说道。
没错,若是这样的话,也就能解释雪菜的那番发言了。昨天的我──也就是春风,在这里做了些什么,所以班上同学对我的评价倏然改变了。
但是,为什么春风要做这种事情?是讨厌在班上受到排斥吗?还是说……她该不会是打算嘲笑没有朋友的我吧?
「开什么玩笑……」
我小声说道,而聚集起来的同学们都歪起头,一副「你说了什么?」的模样──或许应该在这里打住的。或许压下内心的不安,把不舒服的感觉涂盖起来,做出能够得到平凡幸福的聪明选择才是好的。
然而,由于无望通关ROC,让我的心情一直很浮躁,因此在这个时候,我做出了我所能想到的最差劲应对。
「吵死人了!不要吵吵嚷嚷闹成一团啦!啊啊可恶,那个混帐家伙,竟然在我辛苦操劳的时候做多余的事情!根本给我造成麻烦,太擅作主张了吧!算我求你,别再跟我扯上关系了好吗!」
我一边感受著教室内冻结住的气氛,一边将书包弃置不管,就这样离开学校。
「──你给我站住。」
就在我穿过操场的时候,一道声音从头上降落。
「我感到非常遗憾喔,内心很难受。虽然我很中意你,但现在的你不太能引起我的兴趣呢。哎呀呀,竟然说『多余的事情』,我真的是傻眼了。」
和这番话同时跳下来的,该说是不出所料吗,是穿著连帽上衣、叼著棒棒糖的可疑人士,也就是琉璃学姊。
学姊往我踏近一步,用那双几乎遮掩起来的眼眸探究我的表情。
我感到尴尬而移开视线,然后一边小心别让声音颤抖,一边开口说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那种事情啊?」
「也没有什么为什么,我几乎所有事情都知道喔,只要是感兴趣的事情,大多都知道。」
学姊用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语气这么说道。实际上,如果为数不少的传闻都是事实的话,她这样的人物拥有这点程度的能力也不奇怪。
「既然如此,我想你应该可以理解吧,学姊。那就是多余的事情……因为我又没有在期望那种事情。真要说的话,我昨天的行动就类似轻微的恶作剧,只是偶尔改变一下风格而已。我现在腻了,决定恢复成原本的我。」
「哦?──原来如此。听到你对我说谎,没想到是这么令人不爽的事情呢。」
「……学姊?」
在对话的空档,学姊也慢慢地朝我接近,不知不觉已经迫近到我眼前。她现在是从正下方仰头看我的姿势。从浏海的缝隙间可窥见她的眼睛呈现一丝愤怒之色,甚至能从她的嗓音感觉到一股慑人的魄力。
「你是真的打从心底认真地觉得,『那种绝技』是抱持著『轻微的恶作剧』这种程度的心情就做得到的吗?」
「咦?──没有啊,可是,那种……」
「直到前天为止。」
学姊插进这句话,然后接下去说道:
「坦白说,你在班上的评价是在底层。即使没有出现实际的霸凌行为,每个人也都在疏远你,不愿接近你。这一点你自己也承认吧?」
「这个,嗯,是啊。你说得没错。」
「但是,这种情形在一天之内颠覆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你至今长年累月积起来的负面评价,她用一天的正面评价就弥补回来了。」
「你说她……咦?学姊你怎么会──!」
「请你不要追究那种无所谓的部分──我问你,她为什么要采取那种行动,又为什么要『越过本分试图干涉你』,你难道连想像这些事情的余力都失去了吗?如果是的话,我有点扫兴。这样的你真是无聊。」
「──唔……对不起,学姊,我想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宛如冷冽刀刃般锐利的话语道破问题所在,我就这样低著头冲了出去。
我用全身感受著风的吹拂,几个关键字在脑中浮现又消失。班上评价的变化。那种绝技。恶作剧。春风采取的行动。干涉。像是要从AI的框架中逃脱的越权行为,以及其理由。
……的确,说是「轻微的恶作剧」太过分了。这一点学姊说得对。
但若是如此,她付出的就是更加──不便宜的等值代价,如果没有相称的报酬的话,那不是很奇怪吗?既然对春风本身没有好处,认为她的目的是想贬低我应该很合理吧?毕竟,「自己」的好处与「他人」的坏处是相对的等价。
拜托了,春风,请你告诉我是这样没错吧,不然的话,我重要的(坏掉的)价值观就又要被打乱了──
「唔!」
咬得太过头的嘴唇已经变成了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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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请雪菜小姐和琉璃小姐的帮忙,举行了让大家知道夕凪先生的优点的作战哟!耶嘿嘿,之所以没有事先告诉你,是因为这是要谢谢你平日的照顾,我想给你一点惊喜。
你知道吗?惊喜这种东西真的非常棒哟。既开心,又会觉得暖暖的。就像夕凪先生第一次回应我的声音的时候,心情会轻飘飘的。我很希望你也能感受到当时那样的幸福。
耶嘿嘿,怎么样呢?你开心吗?
我好紧张。原来为别人做点什么会让心口跳得这么厉害,我以前都不知道呢。这是新发现,真的好惊奇。
如果夕凪先生觉得开心的话,我的努力便是有意义的。』
「可……恶!」
不知不觉中,纸张已经在我紧握的手中变得皱巴巴的。
我是笨蛋。前所未有的大笨蛋。
春风以这么纯粹的心意所采取的行动,还有她想表达的感谢,都仅仅因为我心情烦躁这个理由而付诸流水了。我擅自怀疑、舍弃、伤害了她。连去想像这是具有多大意义的事情都没有。
我用手指摩娑著她拚命写下来的笔致…………都到这个地步了──
她都为我付出到这个地步了──我还要继续当个窝囊废吗?
真无聊。现在的我没有意思。雪菜和琉璃学姊都这么说我。这是当然的,因为我打从一开始,能报答春风的事情就只有一件而已。如果还要放弃这唯一的一件事,那就太不像话了。
「…………」
缠绕在我心头的想法有两个──不相信人,以及完全相反的极端。
这两者不断摇晃,尝试吞噬彼此,造成这股动摇的便是春风。
正因如此。
我不可能在此停下脚步──
一奔出家门,我立刻一直线地冲回学校,用滑垒的方式滑进上课中的教室里,向目瞪口呆的所有同班同学下跪。
「很抱歉我刚才跟大家大声发脾气!都怪我当时有点烦躁,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原谅我。你们今后也一定要跟我还有『这家伙』好好相处啊!……拜托了!」
一瞬间的沉默笼罩著现场。
紧接著蔓延开来的是轻笑声,但我想那应该不是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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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阿凪那豪迈的滑垒下跪,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从前的事情。
我──佐佐原雪菜,曾经出车祸而受重伤。
那是距今四年前左右,我还在念国中时的事情。
我当时的个性既文静又内向消极,也不怎么善于交际,没有什么可以称为朋友的人。所以,那一天我也待在家里看书,不过,我的青梅竹马突然跑进我的房间,把我带出门到隔壁城镇玩耍。
那个青梅竹马就是阿凪──垂水夕凪。
他这个人一直以来总是能够把自己的事情摆在一边,为了他人而行动……是我喜欢的人。
那天,阿凪也强硬地拉著我的手,但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觉得内疚。「我又不是为了你,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他好像说了这句类似口头禅的话。没错,阿凪基本上就是个傲娇。
结果,那天我们唯一一次放开彼此的手,是我在回家路上发现毛色稀有的野猫的时候。
我明明没有特别喜欢猫,却追著他(还是她?)不顾一切地冲到了马路上──然后狠狠地被大型车给撞飞了。
好像还啪嚓一声,传出感觉与自己无关的声响。
在低空划著圆弧飞翔的视野中,映著上下相反的景色、一只状似不解地抬头看我的猫,以及……睁大了眼睛的阿凪。随后我摔在地上,耳边直到最后也一直可以听到阿凪的声音,虽然我无法回应他就是了。
后来,我好像被送到附近某间大学附属医院。这部分是我后来听人家说的,当时,为我看诊的医生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这么说道:
「虽然保住了一命……但还没有脱离危机。接下来几天会是关键期。」
那句话要怎么说?是「我对此深表遗憾」这样吗?好像不对。
我的身体在那个当下已经受损到不堪入目的地步。这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国中生不该遇到的悲剧。医生似乎判断我就算救回一命,这辈子也没办法行走了,连说话都会有困难。
但是──尽管如此,我到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我可不是在逞强喔。
被说是几乎没有希望复原的我,在发生车祸后「短短十天」内就痊愈了,这件事在当时引发骚动,有人说是神的奇迹,也有人说是恶作剧。然而,其实我知道这个「奇迹」的由来。
某天深夜──
没有意识的我被固定在医院的病床上,却有一道不可思议的声音传进我的脑中。
『你真的是非常幸运的少女。』
『你该好好感谢他。是的,没有错,正是他的才能拯救了你。』
『不过,他可能因此……变得有点不正常就是了。』
所谓的他,指的是谁呢?虽然那个声音没有告诉我,不过总之到了隔天,我就像是从深沉的睡眠中醒来似的,从床上爬起来了。
然后,我马上就注意到阿凪不在。按阿凪的个性,我还以为他一定会在这里,却是不见人影。明明他也不可能连续好几天都留在这里陪我,但当时的我很任性,还因为这样而鼓起脸颊生气。
后来,是妈妈告诉我的──阿凪一开始的三天一直都陪在我身边。不过在这之后,他「忽然消失了」。没有在家也没有去学校,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他,甚至还报警协寻了。
妈妈说,他在今天早上带著非常差的脸色回来了。
「他看了一眼你的脸色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呢。不过,他很快就回去了。」
我当下只觉得「是喔」。毕竟是阿凪,那个聚集善意、行动力与厚颜无耻于一身的家伙,之后一定就会来看我了。当时的我仍旧像这样依赖著阿凪。
然而,即使我出院了,阿凪也没有来看我。
我鼓起勇气主动去找他,可是他不怎么搭理我。
直到本来很受大家欢迎的阿凪在学校遭到孤立后,我才终于发觉到。
原来如此,那个变得不正常的人就是阿凪。阿凪用「奇迹」救了我,自己则取而代之崩溃了。如同他一贯的作风,为了其他人、为了我,牺牲了自己。
我高兴不已,也懊悔不已──所以,不管被拒绝几次,不管受几次冷遇,不管被无视几次,我都决定要强硬地、不由分说地、厚脸皮地一直待在阿凪身边。我不再内向消极了。
因为,我是最了解阿凪优点的人。
────所以……正因如此,我才会感到很高兴。
我知道昨天的阿凪不是他本人。毕竟阿凪才不会那样。如果光靠相同的外表就以为能骗过青梅竹马,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不过,那个阿凪也是个好孩子就是了。如果能好好见上一次面的话,我们应该能成为好朋友。
但是,我喜欢的阿凪果然还是这一个──我一边看著滑进教室头著地的青梅竹马,一边这么想著。
啊,呃,我没有奇怪的意思喔。并不是征服欲之类的……我说的是阿凪的表情。那眼神并不是要让自己远离周遭的一切,而是拿出一不做二不休的气势,做好用整副身体与别人碰撞的心理准备。
啊……我张著的眼睛不禁落下了泪水。
这泪水是属于哪一种的呢?是因为阿凪变回以前的阿凪了吗?还是说……是因为我知道「现在位于阿凪视线前方的人不是自己」呢?
我不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但是……
「阿凪果然还是要这样才行呀。」
阿凪有一瞬间往我这边看了过来,我则很快地微微挥了下手,向他示意──好了,快点去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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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办法登入ROC。
当我再次离开学校后,我身上就发生了这种异常事态。
其实,登入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只是我事到如今才觉得游戏进行到一半就放弃很丢脸,所以尝试要回到游戏中──然而,不管我在图形锁的画面画几次Z字形,都会弹出「密码错误」这种冷冰冰的显示。
「……可恶,可恶!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勉强压抑住因为焦躁而粗喘的气息,穿著制服就往市区跑去。
我不知道无法登入的原因。春风在那边被卷入什么特殊事态了吗?还是说,她被谁杀了吗?虽然我不愿意这么想,但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上次我没有多想就使用了最后一张「撤退」卡。
如果「公主」已经死亡,而「垂水夕凪」没有受到波及的话,照理说,这符合了我当初的期望──但是,我已经无法对这样的结果感到高兴了。谁能接受这样半途而废地结束啊。
「……对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点子,于是又一次将手伸进口袋,这次正确无误地解开手机图形锁。接著,我点选位于APP一览角落的「ROH」。
「ROH和ROC是连结在一起的──」
这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所谓的「连结」,说不定只是指上次那种提示资讯而已。但是,ROC毫无疑问是沿用ROH的世界观来设计的。就算再细的丝线,只要是连在一起的,或许就有办法拉到身边。
「有吗?有没有?拜托连到ROC啊……!」
我连按好几下游戏主页画面中的选单列,浏览各种项目。什么都好。只要是能连到ROC终端装置的「通讯」之类的,或是用声音硬是把讯息送过去的功能都可以。就算是两边世界能够连结到的留言板也无所谓。
然而,那种东西不存在。
我无力地闭上眼睛,而我的手指──似乎偶然碰触到某个项目。开始播放以社群手游而言显得相当沉稳的音乐,我不禁看向画面。
「……『探索模式』?」
画面上映出了我操作的3D模型角色和各种状态资讯,还有手牌里的符咒卡。游戏大概跟相机有连动,因此背景并不是插图,而是现实世界本身。
原来如此,这就是一边到处探索,一边往前推进的扩增实境(AR)游戏。我学到了一个不太重要的知识。
「现在又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我稍微咒骂了一下,立刻就要关掉APP。仔细一想,起初登入ROC好像也是操作失误造成的,真的是很会给人添麻烦耶。我这么想著,又瞪了画面一次──
「唔!」
现在……背景上,是不是倒映著一个挥舞著巨剑的人?
当然,那种家伙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内。但是手机中,理应是隔著镜头映照出来的现实世界的画面,确实存在著那种疯癫的人类。
「该不会……」
我的心脏用力地怦怦作响。我跟随直觉,就在启动「探索模式」的情况下,环视周遭的景象。结果,还真的有。我看到了好几个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的战斗痕迹。
对,错不了,这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ROH的探索(AR)模式会映照出ROC的『游戏场域』!」
既然如此,我一定能够找到春风。
──我一边将映照在手机画面上的「ROC」与「现实世界」重叠起来,一边全力奔跑著。
我好久没有像这样为了某个人而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最后一次的记忆,大概是四年前吧。在那之前的我,本来很善于「管闲事(做这种事)」,但在经历过那个游戏后,这种强硬的性子就突然消失了。
为了拯救出车祸受重伤的雪菜,我心无杂念地参加了那个游戏──在那里,我置身在为数庞大的恶意之中,遭到击溃而崩坏。用「不相信人」这几个字来形容我都还算太过轻描淡写,我开始什么也无法相信,感觉草木皆兵,一直都处在郁郁寡欢的情绪中。
直到与春风「互换身体」为止。
直到那家伙用出乎意料的纯真之情(方法),颠覆我完全扭曲的价值观为止!
对我来说,春风的存在太过眩目。那是把过去的我所拥有的东西,再彻底单纯化的天性。而且春风落到比我还惨的处境,却未曾失去自我。她很坚强,实在太坚强了。我真的老是受到那家伙的影响而产生动摇。
但是,正因如此──
「我就陪你走到最后吧,春风……留你在这种地方太不划算了。嗯,把你丢下是我不好,如果你在生气的话,我向你道歉。所以……所以别躲了,快点出来吧!是你让我打算这么做的,你得负起责任啊!」
我不管周遭的目光,径自大吼著──就在此时──
我看到画面上出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我一时之间无法相信,眨了好几次眼后,再次探头看著画面。人影并没有消失。这里是人工河川的河岸,第一次互换身体时,「我」所哭泣的地方。那个少女现在也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但彷佛正在强忍一般,双手抱膝坐在地上,低垂著头。
我想出声,却只发出嘶哑的嗓音,便红著脸清了清喉咙──咳咳。
重来一次(Retry)。
「……欸,春风。」
我用夹杂著紧张的声调跟她搭话。
画面中的少女──简直像是从客观角度看自己一样,感觉很不可思议──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声音。大概是声音没有连接吧。明明就近在眼前,却隔得好远,我的心传来阵阵刺痛。
我与她无法相遇。
我和春风所居住的世界不同,所以永远也无法相遇。
──然而,我怎么可能放弃啊,混帐。
「春风,是我。我是夕凪。」『……』「抱歉我来迟了。」『……』「干嘛啊,你在气我迟到吗?」『……』「我啊,虽然是第一次跟你见面,但总觉得像是认识很久了呢。」『……』「可能是因为我们互换过身体,而且也透过交换日记了解到你的个性,不过应该不只如此吧。」『……』「我和你很像喔,同样都是被逼入了绝境,但你比我严重多了。」『……?』「不过──我也一样不想再被丢下了啊。」
语毕的瞬间,春风的肩膀震了一下。她一边甩动著顶级的金丝,一边左右看来看去,像是在寻找谁似的眨著眼睛──然后,朝著虚空开口了。
『难道说,是夕凪先生吗……?』
「唔!对、对啊,你听得到吗?听得清楚吗?」
『是的──很清楚!』
春风轻轻点头后,优雅地压著裙子静静起身。从举止来看就跟我完全不同了。虽然这种说法很奇怪,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对「云居春香」来说应该也是如愿以偿吧。所谓的人类,似乎光是内在改变,看起来就会如此不同。
而春风东张西望地环视周遭。
然后,她用双手用力地擦了擦渗出些许泪水的眼角。
接著,照理说她应该看不到我,却近乎笔直地看著我──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初次见面,对吧,夕凪先生……耶嘿嘿,我们终于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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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很抱歉,是我在阻挠夕凪先生登入。』
移动到附近的长椅后,春风立刻如此起头说道。
我和春风分别坐在现实世界和地下世界(ROC)的同一张长椅上。虽然我还要透过手机画面来看她,令人感到很焦躁,但总之是取得对话的形式了。
「……我可以姑且问一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这个……有一点难以启齿。夕凪先生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是有隐隐感觉到,但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因为我其实有点生气。」
『啊呜,你果然察觉到了呀。』
画面中的春风微微垂首,在大腿上交握的双手不断蹭动著。她抬眸往我(应该在的方向)瞥了几眼,游移著视线,然后像是认命似的开口说道:
『是声音──我听到了夕凪先生的声音。』
「声音?」
『是的,而且应该是绝望……由于我们表里相互连接,所以情绪激动的时候,似乎就会传递「声音」给对方。』
「……」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我一开始听到的「幻听」,就是春风的哀号了。
「然后呢?」
『所以说,呃……那个,我直觉认为夕凪先生在攻略游戏上陷入困境,因为听起来实在太绝望了……于是我──』
「──于是你觉得『云居春香』在不远的将来就会在游戏中死亡,为了避免那个当下的『内在』是我,你就锁住登入了?」
『啊呜……耶嘿嘿,夕凪先生果然很敏锐呢!』
「不是啊,你在这种地方明显地敷衍过去有什么用?」
春风低声呻吟,感到伤脑筋似的露出忧郁的神色。
就算是斯费尔的AI,直接干涉ROC的伺服器,改写登入条件这种事情,我觉得已经超越了绝技,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不过,既然实际做到了也没有办法。问题在于这么做的「意图」。
『……可、可是!』
大概是从我的声音察觉到了我的想法,春风突然大声说道。她紧紧握著双手,控诉似的挤出后续的话语。
『这很正常,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毕竟……这具身体本来就是我的。夕凪先生只是运气不好被卷进来而已。既然如此,要死在ROC的应该是我才对!』
「……」
『而且……耶嘿嘿。我到底是AI(物品),我想也有人认为制作者想怎么做是对方的自由。确实如此。虽然我并不想死。』
春风突然低下头。也许她不想让我看见她的脸庞,但斗大的泪珠滴答滴答地滴落到她紧握在大腿处的拳头上。
『我呢……已经够幸福了。被丢进ROC之后,我一直孤零零的,生活在恐惧之中……但我这几天过得很快乐。有这些回忆的话,不管发生多么痛苦的遭遇,我都一定不会有事的。我承受得住。』
「…………」
『我承受……得住……喔?』
春风终于抬起头,试图要露出笑容,但她的脸上早已是泪痕斑斑。
──我总算明白了。这才是斯费尔的意图所在。
他们先给予春风孤独和恐惧,然后准备我这样的存在作为一丝希望。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可能性,而是要将春风推入更深层绝望的「虚假的希望」。
毕竟,不懂什么是希望,哪可能知道什么叫做绝望。
因此,他们安排我到她身边,当作一种撒饵,以便灌输负面情感给过于纯粹的AI。
而这恐怕,是在为「下一次的游戏」铺路──
「……唔。」
我的脸颊不知何时僵硬了起来。拳头握得远比春风的还要用力。
这样啊。为了那种垃圾计画,你们就让这家伙露出这么伤心的表情吗?
「有一件事……有一件事我要更正。」
『咦……?』
我一边缓缓地吐出气息,一边这么说道。春风微微张著嘴等待我的下文,没办法朝她伸出手让我不甘心到了极点。我和春风之间果然还是隔著世界和次元这种规模的巨大鸿沟。
但尽管如此,只要能够传递话语,我就是离你最近的人。
「你之前说我只是被卷进来而已,其实错了。斯费尔──天道白夜(游戏管理员)是指名要我参加。如同你被那家伙虐待一样,我也早被他盯上了。所以这不是巧合也不是意外,我和你一组是必然的结果。」
『啊……可、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我是之前的地下游戏的通关者,他为了泄愤,让我在这次的游戏中担任『一丝希望』。当然,剧本是写到我和你一起被击垮的部分。」
我说了声「但是」,继续下文。说著说著之间,我渐渐烦躁了起来。
计画?剧本?你这个人是怎样,以为自己是神吗?
「我说,春风,你觉得很快乐吧?你之前说过我这边的世界很灿烂耀眼吧?还说过既开心又幸福吧?你难道不想继续下去吗?那么乾脆就放手真的好吗?像这种事情啊,只要失去一次,通常都没办法再挽回了喔。」
『我……我……』
「顺便告诉你,我可是很讨厌喔,那种令人不爽的结果,谁会感到高兴啊……所以,我再问你一次,再给你一次回答的机会。
你究竟想怎么做──怎样的结果才是你希望的?」
之前写在笔记本上的问题,我再次拿来问她。虽然她当时没有给予我清楚的答覆,但现在已经不能再闪避了。因为你不给我答覆的话,该怎么说才好,我就没有展开行动的藉口啊。
『……』
春风沉默地垂著头好一阵子。她的侧脸看起来极为认真且正直,几乎要将人震慑住。
而后,她忽然站起身,喊道:
『我──还有、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今后也想继续活下去,现在完全不够……!说我任性也好,贪心也罢。我──春风……想要和夕凪先生牵著手,和他在一起……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了解,公主殿下。」
毕竟是在这个当下,我也不禁有点耍帅地这么答道,然后与画面中的春风直直地对上彼此的视线。
伸出的手触及不到她,也无法抚摸那一头长发。
尽管如此,两个世界确实隔著小小的画面相连著。
这实在是很奇妙的交叉连结(Cross Connect)。我与春风是如同字面意义的一心同体,背靠著背,无法取代的独一无二的存在(Partner)。由于我们随时都伴在彼此身边,慢慢恢复成原本的「自以为男主角」秉性的我,已经「不会再说出泄气话了」。
正因如此──一抹窃笑浮现。
我毫不掩饰地勾起嘴角,发出宣言:
「仔细听好了,春风……我们从现在开始,要将这个游戏攻略到体无完肤的地步。」
让天道白夜,让斯费尔后悔选择垂水夕凪来当春风的伙伴。
「玩家名称:云居春香。
『受诅咒的密钥』收集状况1。『叛军』集结状况3。已丧失(Lost)所有胜利条件。
状况:重启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