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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与电脑神姬春风的互换身体完全游戏攻略 最终章 仅此唯一

徵得春风的同意后,我这次真的要登入ROC了。

才刚交换完,立刻有一发子弹在完美的时间点朝我射过来。

「呜噢!」

我发出呆傻的叫声,在千钧一发之际躲掉了……不对,千钧一发是骗人的。几缕在空中飘舞的莹亮金丝就是证明。

我咂著嘴看向攻击者,那家伙长著一张我格外眼熟的脸。

「十六夜弧月……!」

「哈。唷,两天没见了啊,垂水夕凪。过得好吗?那Bye Bye啦。」

十六夜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匆匆打完招呼后,再次瞄准我。

连续不断的枪击──我扭过身体,只见铅弹从我正旁边穿过,将地面挖出深深的窟窿。

「呿……」

对了,切换思维吧。

或许ROC的确是为了让春风「崩溃」而制作出来的游戏,但敌人不是只有斯费尔而已。这是允许PVP和妨碍乱斗等一切行为的地下游戏。不能攻击刚登入的玩家这种温良有礼的规则是不存在的。

因此,「以多欺少」很卑鄙的指责当然也没什么好讨论。

「弧、弧弧弧月!我、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六花在十六夜旁边如此叫嚷著。她将一把大到跟身高不搭的剑实体化并拿在手上,看起来一副战士的模样。

……但是,仔细一看,便发现她的脚在微微颤抖,表情充满惊慌,小小的手指彷佛紧攀著靠山似的,死命拉著十六夜的外套。

对照之下,十六夜则是一脸嫌麻烦地拍掉她的手。

「啥啊?搞什么,这点小事是不会自己想喔?你幼稚园有毕业吗?」

「你──你这说法是怎样呀!我是国、中、生、啦!小学当然也顺利毕业了喔!笨~蛋笨~蛋弧月这个笨~蛋!最终学历托儿所──好痛!等一下啦,很痛,很痛耶,弧月!不要用手枪钻啦!」

「你、吵、死、了!怎样都好啦,打就是了。要是不懂的话,就随便挥剑去进行自杀特攻也行,我会配合你的攻势掩护你的。哈,误射就交给我吧。」

「好、好的!……不对啦!你不是要误射吗!会砰的一声打到我的脑袋不是吗!唉,弧月你啊,看不惯所有报酬都被太过优秀的我给拿走,终于打算要下毒手了吗?」

「六花。」

「是……啊,我、我知道这个。平常粗暴愚蠢又烦人的小混混偶尔展现出正经的一面……毫无疑问是壁咚告白的旗──」

「别说梦话了。」

「是的!」

六花被一只大掌猛抓住头,泪眼婆娑的她终于踏地奔了出去。但是,她和十六夜不一样,应该不习惯战斗,看那摇摇晃晃的轨道,感觉要花十几秒才会抵达我这里。

只有现在了。

我无视迫近的六花,只将十六夜留在视野内,然后以指尖启动终端装置。

我瞥了一眼,便确认完卡槽的状况。里面有五张卡片,分别为「巨大的束缚」和细剑,然后是常见符咒「强化」、「转移」和「停滞」。

姑且不谈张数……内容实在称不上是丰富。「停滞+转移」已经被对手知道了,而在最坏的情况下,感觉也有必要考虑单独用「转移」来随机瞬移。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

我的思绪至此的瞬间,终于将我捕捉到攻击范围内的六花,用力地挥下了大剑。虽然摇摇晃晃的剑法丝毫没有气势,但一想到我的HP光是擦到就会被打飞出去,便觉得这绝对不好对付。

一边任长发随风飞扬,我一边后退躲掉──六花踉跄著倒在地上──然而,尽管只有一瞬间,但「离开地面」显然是判断失误。

「还真是到处都是破绽啊。」

哒的一声,可笑的开枪声响起。射出来的子弹以音速劈开空气,像是要咬破我的心脏似的疾飞而来。

身体已经浮空的我,所采取的行动是一项赌注。

「这──个混帐!」

「呜呀啊!」

我勉强朝在附近蹲著的六花的背踢了一脚,反作用力让我的姿势出现些微改变。

紧接著,枪弹便从近距离通过,近到肌肤甚至能感受到其冲击波。

「唷──很有一套嘛,夕凪,白色的喔,很懂嘛。」

「唔……不要乱看别人的内裤好吗,小心我杀了你。」

「哈,还不是你自己露给我看的。我说你啊,连内衣都这么讲究,原来是道地Coser啊。太可笑了。」

十六夜用枪口对准我,同时再次吹出轻浮的口哨声。

在他的脸上所浮现的,是屹立不摇的「从容」与「自信」。对自称天才游戏玩家的他来说,这种程度大概跟耍儿戏一样吧。

那么,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能摆脱这个局面──?

「唔、唔唔唔……!」

彷佛在嘲笑还没想出解决方法的我一般,连原本倒在地上的六花都站起来了。她就这样把大剑扔在地上,努力地开始操作终端装置。

接著,几秒过后,她一脸得意地挺起(单薄的)胸部。

「哼哼!我也不是笨蛋哟。符咒这东西,与其普通地发动,组合在一起的使用方法才比较赚!我看过弧月使用的模样,所以已经掌握住使用方法了喔!」

「……啊?喂,六花,你说我的用法?笨蛋,你那么做的话──」

「『强化+加速』发动!然后捡起武器突击────!」

六花毫不理会十六夜的制止,就这样朝我展开突击。「强化+加速」是让攻击值与敏捷值产生大幅度修正的泛用连招。拜此所赐,她也能毫无窒碍地举起武器,那威势跟刚才比起来,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只不过──不习惯战斗的六花,一定还不知道。她不懂。

「能力值上升」这一类的符咒,效果愈大,「中断时的落差」就愈严重!

「『强化+停滞』发动!」

「呜咿呀啊啊!这是怎样!好重,武器又变重了啦!」

在我喊出发动宣言的同时,顺利冲起来的六花突然趴倒在地。

可能是「强化」和「停滞」的连携效果让敏捷值跌落底层,或者是强化内容被拔除得一乾二净吧。不管是哪一个,她短时间内是动不了了。

「唉~真是的,不就提醒你了吗,这个笨蛋六花。」

似乎是预测到我的行动了,十六夜没有特别感到惊讶,只叹了声气。他看起来不是在哀叹战力减少,反而还吐舌挑衅用闷哼声抗议的六花。

…………不对。是说,奇怪?

看到这幅情景,思绪突然高速旋转起来,我慢一步地将右手放在脖子上。

不对,不对,不是的。战力减少?才不是这样。因为「十六夜应该知道六花没办法像样地战斗」。尽管如此,他却特意把她带来这里。

为什么──?就算对收集密钥还是对垂水夕凪(我)有执著,让六花同行也没有意义。如果是要避免她遇到前天那样的灾难的话,根本不需要让她登入吧。

既然如此,事情就很简单了。

十六夜的目的本来就是要让我和六花碰面。

他早知道她会输给我,或者应该说,他从「一开始就是抱著这打算」才唆使她进行PVP。

「难道说──你……」

「啊?」

因为突然想到的假设,我抬起头后,他就秒速回了一个感觉很不爽的回应。那是类似牵制的声调。我对他投以「干嘛啊?」的眼神,他则像是在引导似的,眼睛看向了「某个位置」。嗯……

我不知怎地搞懂了这一连串的行动所涵盖的意思,便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欸,你叫做六花是吧?」

「咦,我吗?是啊……呃?」

「若是下次在现实世界遇到,我再跟你道歉。有必要的话,请你吃烧肉也没问题。」

「呃、呃,那个,你如果不说清楚的话,我也听不懂喔,不过总觉得有股讨厌的预感,我现在非常想逃走,而且这个人长著一张可爱的脸蛋却感觉超可怕的──」

「为了我去死吧。」

「果然是这样吗──!」

我不理会发出尖叫声的六花,把心一横,贯穿了她的胸口。一瞬间受到致命伤害后,就会化为粒子消灭。应该连痛苦都感觉不到吧。

而在这之间,十六夜弧月并没有出手妨碍。

「……唉。」

怀著某种理解与肯定,我叹了口气。

受不了,真的是个兴趣低劣的家伙。不仅兴趣低劣,而且还一点也不坦率。

十六夜脸上依旧维持著好战且挑衅的轻蔑微笑,而我不发一语地用细剑的剑尖指著他──只说了一句能够解释这个麻烦状况的「答案」。

「其实你啊,没有打算要杀我吧?」

「呵呵……咯咯,哈哈哈哈!」

十六夜不知为何捧腹笑了起来,我则放下戒备地收回视线,决定检查卡槽里的内容。

如我所想──透过刚才的PVP从六花身上移到我这里的卡片是「压迫的虚无」。不是常见的符咒、稀有符咒或武器,而是「受诅咒的密钥」之一。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很奇怪了。如果你是认真要杀我,我现在手牌完全不够的情况下,不可能有办法跟你一战。你放水放得实在太明显了。」

「哈,的确是如此,你说得没错。不过,我的理由是什么呢?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我这个人最讨厌输了,就算一时兴起也不可能放弃对决喔。」

「我知道啊,所以才说你兴趣低劣──你从一开始就是要我杀掉六花。」

我不悦地说完后,感觉十六夜的笑意稍微变浓了。

「哦,这又是为什么呢?」

「第一点,你们应该已经打算要退出这游戏了吧?而第二点就更单纯了,你就是想找我麻烦。」

「你这家伙是怎样啦,讲话这么带刺喔。大姨妈来了吗?」

「就是因为你老是这样啊,变态战斗狂(跟踪狂)──然后呢,你真正的理由是最后这一个。你让六花持有『压迫的虚无』,再『故意』让她被我打败,藉此卡片便会间接性地进入我的卡槽里。也就是说,这是类似『转让』的行为。我有说错吗?」

如果转让这个措词不恰当,那也可以说是「还债」。

简单来说,这家伙只是为了偿还跟六花有关的「人情债」,才计划了这次的袭击。

「……没有啊,你说的完全正确。」

十六夜这么说著,然后感到麻烦似的抬起双手。

「密钥卡一张。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具有多少价值的报酬,但如同我之前所说,这种东西就看个人的标准。所以总而言之,我是认为我这样就还清人情了。哈,你尽管感恩戴德吧,Cosplay狂人。」

「就说我不是了啦……话说回来,既然是谢礼的话,那你就应该更坦率点送出啊。」

「你在说啥啊?那样我会觉得很无聊啊。虽然认真的战斗要留待下次有机会再说,但刚才那个也是同时在举办看不见的对决喔,比的是『你究竟能识破多少我的作战』这样。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一切都被你看出来了。不愧是夕凪啊,到底是我唯一的劲敌。」

「哇,好恶心。你跟劲敌这种字眼真是不搭到一个极致耶。」

「少啰嗦~别人要怎么说都是自由吧。何况我和你交情算不错吧?」

「呀呜!」

十六夜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还牢牢地搂住我的肩膀,害我脱口叫出很女孩子气的声音。

「……这个可爱的尖叫是怎样?真可笑。」

「烦死了闭嘴啦变态!不要碰我肩膀也不要把脸贴过来快滚一边去啦!」

看到我的反应,十六夜竟然大笑了起来,于是我踹了他一脚,硬是把他的身体拨开……不妙,体格差异还有各方面来说都很不妙。这种身为被捕食者的感觉真是难以言喻。

我一边按著还在激烈狂跳的心脏,一边瞪著十六夜,而他则一脸嫌麻烦的表情挥了挥手,然后背过身去。

「是是是,遵照公主殿下的吩咐。不过,其实不用你说我也该回去了。六花那家伙放著不管的话,她会自己开始生闷气的。那再见啦,之后再打一场吧,夕凪。」

「………………啊。」

「啊?」

我发出一个细微的声音,十六夜耳尖地听见后,转过头来。我在没有意图的情况下不小心叫住他了……没有意图?不,这倒未必。我想我确实有「意图」。

只不过,这会否定这几年来的自己,所以在承认的时候感到犹豫罢了。

但是──现在已经不能再犹豫了,必须踏出下一步才行。如果是现在被春风那令人傻眼的纯粹击中的我,应该有办法。所以……

「你等一下。」

我再次出声,说出准确的话语。

「……啊?干嘛,你还有事喔?」

「不是,与其说有事……其实,我有个请求。」

十六夜大概是察觉到我这番话有言外之意,他露骨地皱起眉,半垂著眼看著我。我对此感到有些退缩,但还是尽可能不移开眼神地继续说道:

「帮我吧。」

「…………啊?」

十六夜的表情有如鸽子被玩具竹枪射出的豆粒打到(注:日本谚语,比喻事出突然而目瞪口呆的模样)一般(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整个人僵在原地。

虽然他的反应差点让我感到灰心,但我用意志力压制住,握住的双手奋力地向著下方。都这样了,我已经自暴自弃起来了。随便啦。

「所以说……你帮我吧!听好了,我有一个ROC的通关策略,一个妙计。但靠我一个人实在没办法走到那一步!」

「哦,然后呢?」

「所以……所以虽然这非我本意,但还是向你──『向十六夜弧月提出协助的要求』。我的意思就是这样。」

「…………」

十六夜不发一语地观察我一阵子。

沉默,寂静。我差不多按捺不住焦躁,正打算说出下一句话之际──耳边突然传来「哈!」这道熟悉的笑声。

「你这家伙是不是变了?眼神跟之前不一样喔。」

「……谁知道。我还是跟往常一样啊。」

「哈,说什么蠢话……不过,我是不介意帮你一点忙啦,但相对的,这次换你欠我一次人情了。」

「嗯,可以啊,我绝对会还你。顺便问一下,你想要什么回报?」

「什么都行啊。不过,既然你改变了本大爷的意志,那就要给我最有趣的东西──除了天道白夜惨败的模样以外,我是不会接受的。」

「这哪是什么都行啊,你这个贪婪的家伙。可恶,竟然要求这么过分的等值代价。」

「哦?所以你是答应了吧……呵呵,咯哈哈哈,有意思!没想到除了我以外,还有能够认真说出『让天道白夜落败』这句话的大蠢蛋,看来这个世界也不是一无可取嘛!」

十六夜用异常高涨的情绪一边这么说著,一边向我伸出了右拳。

我总觉得有点难为情,说了句「蠢蛋只有你而已」这种最低限度的反驳,伸出自己的小小拳头去碰他的拳头。

接著,我们两人交换了一个「图谋不轨的人」特有的抿嘴微笑──

「……你、你们感情好好喔,小春春和十六夜。」

第三者(姬百合)的登场让我们突然间正色起来,挥开了彼此的手。

从结论来说──

从十六夜成为伙伴的那一刻起,收集各密钥的问题就解决了。

说到底,如果密钥「只靠抢夺」的话,就没有多难。有十六夜这样的游戏技术,本来就不太可能会在个别PVP中落败,对手的卡槽也被密钥占掉空间。为保险起见,只要暗藏一张「撤退」卡,成功率就会变得极高。

实际上,十六夜凭著宛如鬼神般的表现,一下子就收集到剩下的密钥了。

但是,「接下来」反而才是问题所在。

「找齐散落在城下的五把『受诅咒的密钥』,献给古代的祭坛」──在只能透过武器店交换卡片的ROC里面,胜利条件的「后半部分」才是最大的难关。

「……喂,夕凪,你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你打算怎么和牌?」

在武器店外,购物中心附设的美食广场中,十六夜把脚放在四人座餐桌上面,就这样用傲慢到极点的姿势开口说道。

「我想来想去,最后全都行不通。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该不会想说你没有计画吧?」

「就是说啊,小春春。」

在旁边大口吃可丽饼的姬百合也趁机说道:

「现在是托武器店的福,咬咬,才能顺利回避掉『恶性的追迹』,嚼嚼。要通关的话,卡片必须全都要放在小春春身上不是吗?咿嘻嘻,好甜。」

「你可以吃东西和说话选一个吗?」

实在太缺乏紧张感了,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不过,他们两人的提醒,或者应该说担忧是很合理的。对于选择用「受诅咒的密钥」这条路线来通关的玩家而言,「那个问题」正是在最后的最后堵住去路的高墙。

──五把密钥现在全都在这里。

虽说是全部,但并不是全部都在我手上。「恶性的追迹」在十六夜身上,「巨大的束缚」和「压迫的虚无」在我身上,而「定时耗损症」和最后一张「死雾的陷阱」则在姬百合身上,是由三个人来分担。

「为什么不现在立刻集齐呢?」……任谁一开始都会这么想吧。但是,只要看过各张「受诅咒的密钥」的效果说明,一定会跟我们一样抱头烦恼。

「恶性的追迹」──将你的目前所在地及卡槽公开给所有玩家。

「巨大的束缚」──你无法登出。

「压迫的虚无」──压迫的虚无会消耗掉三格卡槽。

「定时耗损症」──定时耗损症会每五秒对你的HP造成十点伤害。

「死雾的陷阱」──当你首次得到死雾的陷阱时,HP便会归零。

「用一般方式进行游戏的话,哪可能通关啊。」

随著苦笑,我喃喃说出像是在发牢骚的话语。

不,实际上,撇开「死雾的陷阱」不看,单单一张卡片的减益效果并没有多致命。就算是「死雾的陷阱」,凭「复活」这张稀有卡片就能应付过去,从这一点来看,事前情报会让它成为最无害的一张卡片。

然而,问题还是在于「集齐之际」的凶恶性。

因为──收集到这些卡片的玩家,必须在卡槽完全没有空间的情况下,趁自己还没因为持续性伤害死亡前,闪避从整个场域蜂拥而至的敌对玩家,到达「祭坛」才行。

「哎呀呀,这根本是强人所难啊。」

十六夜双手交握放在后脑杓,用不知是苦笑还是不耐烦的嗓音大声说道:

「虽然姑且还有武器不用以卡片型态就能带著,但PVP用的符咒一张都没有吧?那不就单纯只是一个靶子吗?这样看来,武器店和祭坛之间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八成也是有意的设计吧。」

他用戴著粗糙银戒指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地图。我的视线移到他的指尖下,看到地图上显示的「祭坛」位置确实离这里绝对称不近。必须要渡过好几公里外的河川,再走上一段距离。

假设现在将密钥集中在我身上,我预估连一半的路程都走不到。

真是的──十六夜又夸张地叹了一个气。

「说到底,都要怪你体质超虚弱吧。HP五十是怎样啊,就算有病弱的被动能力也该适可而止吧……啊,对了,难得你敏捷值这么高,只要你成为秒速超过两百公尺的短跑选手不就解决了吗?哈,我果然是天才啊。」

「怎么可能跑那么快啊,你是笨蛋吗?」

「说啥?」

「怎样?」

「嗯~唔唔唔……啊,我知道了!」

打断我和十六夜超没意义的互瞪的,是椅子喀哒倒下的响亮声响。我像个美少女似的抖动一下肩膀,往那边看过去,发现一脸得意的姬百合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她似乎是因为太过用力,才把椅子撞飞出去。

「啊,咿嘻嘻,奶油没吃掉,啾。」

接著,她不知为何(真的无法理解)舔起了手指。伴随著格外妖魅的咕啾咕啾水声,她像是在舔糖果一般,将食指放进嘴唇的缝隙间来回进出。

「「…………」」

理所当然产生动摇的两名男子皆沉默下来,彼此刻意地清了清喉咙后,将视线移开了。

──咳咳。哎呀,今天天气也很好呢。虽然室内看不到天空就是了。

「嗯嗯~?怎么啦,小春春?迷上我了吗?是不是终于迷上我啦?」

「才……才不是咧。只是觉得跟十六夜争论很蠢而已。是说你啊,弄脏的话拿那边的纸巾擦一擦不就好了吗?」

「咿嘻嘻,小春春真是不坦率,好可爱哟~真是的~」

姬百合用谜一般的理论来评价我。她就这样带著坏心眼的笑容坐下来,紧接著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了声:「啊,我跟你们说哟~」

「我稍微想了下,既然我们都有三个人了,那就分别带著密钥过去,到了祭坛再把卡片集合起来怎么样?嗳,是不是好点子呀~?」

「嗯,前提是要做得到……那要怎么做?」

十六夜淡淡地回道。姬百合眨了眨眼睛,继续说:

「咦?就是这样呀,『束缚』、『虚无』和『死雾』给小春春嘛?我和十六夜带著剩下的两张卡片呀~?这样就完美了。就算因为『追迹』导致手牌被看光也不会有危险,然后有『恢复』的话,『耗损』也不成问题了!」

「不是啊,所以说,你要在祭坛移动密钥?在没有武器店的情况下要怎么移动?哈,如果办得到的话,一开始就不用这么辛苦啦。难不成你是稀世的魔术师吗?」

「唔,到、到时候就用『抢夺』──啊,原来如此。」

姬百合微微垂下头……借用某漫画的台词来说,她的提议除去「不可能成真」这一点的话,就是完美的作战了。

要问为什么的话,原因很单纯,「抢夺」这张卡本来就不容易获得。根据那个冷血图书馆员的说法,「抢夺」是稀有符咒,整个ROC只有九张。由于没有锁定持有者的方法,搞不好比密钥系列还要难获得。

彷佛是要替换陷入沉默的姬百合一般,这次是十六夜抬起了眉毛。

「我姑且问问看,如果不用『抢夺』,而是用PVP怎么样?在刚才的点子里,有关『抢夺』的部分换成『夕凪杀掉我们两人』的话,就没有资源上的问题了。」

「啊……抱歉,这个没办法喔。我不是正规玩家对吧?所以就算杀了我,卡片也不会移动的样子……?」

「哦,说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有够麻烦的。唉……咦?这样的话,夕凪拿四张,我拿一张……不对,好像不行。含『追迹』的四张密钥放在身上完全是自杀行为,然后你又没办法持有『耗损』。」

十六夜大大地吐了一口气,静静地闭上双眼。看他交叠的双腿在微微摇动,应该是现在也正在全力动脑筋思考吧。

但是,他的嘴边没有往常的笑容,取而代之的脸颊扬起一抹自嘲似的弧度。

「话说,虽然现在才提这个也太迟了,不过分开带卡片实在没什么意义啊。我是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啦,但至少我的话,光是发现『「追迹」的持有者正往祭坛前进』就会开始警戒了。不管手牌内容怎样,总之一定要去阻挠对方。毕竟是只有一名胜利者的游戏,这点程度的谨慎很理所当然吧。」

「是啊,确实也有这个可能。要是错放导致对方通关的话,那就太不堪了。」

而且愈棘手的玩家,行动力就愈强──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还是决定别讲出这句话。棘手这个形容,以这个情况而言是一种称赞。我才不想称赞这家伙。

「唔~~呜,我想不出来啦~!嗳嗳,小春春你打算怎么办?」

也许是差不多焦躁起来了,姬百合把双手用力放到桌上同时放弃思考,往我这边看了过来。她的眼眸被红色浏海遮住一半,此刻像是有所期待似的闪闪发亮。十六夜也一样,大概是想投降了,他看似有点不甘心地耸了耸肩。

也就是说,把回答托付给我了──我把脑中描绘的蓝图再临摹一次后,缓缓地开口说道:

「对,你们两个说得没错,这游戏『我绝对没办法通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正面突破……所以,『要通关的不是我』。」

接著,我握住惊愕地睁大眼睛的双马尾少女的手。

「姬百合,是你。」

「──我之所以确定能够通关,是因为我想起了姬百合的『设定』。」

我握著柔嫩小手而感到内心慌乱的同时,也打破寂静开始进行说明。

「『死亡时不会失去卡片,并移动到公主附近』……简单来说,这就是『能够指定目的地的瞬移』。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吧?姬百合利用武器店得到『追迹』以外的密钥,再透过PVP打倒持有『追迹』的十六夜。然后看是要自杀,还是配合『耗损』的时间限制都可以。剩下的,只要『云居春香(我)』事先前往祭坛,游戏就结束了。」

立刻「喔喔」地发出赞叹声的只有十六夜。

对照之下,姬百合明显地露出不安的神色,甩掉了我的手。

「小、小春春你在说什么啦!这样你会被处刑耶!」

「那是反叛者(玩家)达成条件的情况。公主的『协助者』掀起革命,没道理是公主要被杀掉。那个斯费尔不可能轻视剧本吧?」

「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不是玩家喔!没参加游戏的情况下,不可能有办法通关──」

「『最快达成任一条件者,即为这场内乱(游戏)的胜者。反叛者(玩家)总计一百人──算上你正好一百人』。」

「……咦,呃……那是ROC的序言吧?这有什么问题吗……?」

「最快达成任一条件者获胜。玩家有一百人。」

「咦?嗯,是啊……咦?」

「──所以说……」

姬百合混乱至极,十六夜见状,感到好笑似的开口说道:

「没有人说『达成条件的玩家获胜』,只要能完成条件的话,狗也可以获胜。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吧?」

「对,你说得没错。ROC这游戏,不管是玩家还是NPC都能通关。」

「啊──……可、可是,可是!」

面对预料之外的发展,姬百合似乎脑筋跟不太上,她胡乱地上下挥舞著手,嘴巴一开一合,拚命寻找否定的依据。

「啊,对了,报酬!如果是我通关的话,小春春你就拿不到报酬──呃,呀啊!」

我打断她后续的话语,强硬地抓住她纤弱的肩膀拉过来,旁边则传来烦人的口哨声。可能是因为这样,我臂弯中的姬百合浑身僵硬,脸颊也在同时染上淡淡红晕。

彼此都是女孩子,所以不要紧。我一边在脑中重复念著,一边尽可能真挚地说道:

「那些也全都包含在内。姬百合,我只有你可以依靠了,帮帮我吧──应该把ROC破关的人,是你才对。」

「────」

一阵沉默。安静到就连细微的声响都有可能划破空气。

姬百合不发一语,看起来不知所措,过了几分钟后,她像是终于恢复呼吸似的,口中冒出不知道是声音还是吐气的呻吟。

「哦、哦哦……」

「……怎么了?」

「慢、慢著,小春春,我刚才怦然心动了,心脏跳得好快哟!我还以为你要抬起我的下巴了呢。哇,怎么办,后劲好强,这个后劲好强哟。好像突然小鹿乱撞起来了。嗳嗳,要不要确认看看?小春春也来摸吧~?」

「随你怎么说啦,笨蛋。」

我原本还在担心自己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结果这么想的自己反倒才像是笨蛋。

把无言和安心随著水一同饮尽后,我站起来吐出一口气。接下来只要交给姬百合的话,无庸置疑就能把游戏本身破关。

因此,至少在ROC(游戏)的最终时刻,该交棒给真正的「公主」吧。

──反正又还不会结束。

我靠在武器店的墙上,等待夕凪的指示。

虽然十六夜在旁边看起来好像很闲的样子,但我不打算主动搭理他。十六夜跟斯费尔(我们)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了……不过,以「姬百合七濑」个人来说,我虽然不讨厌他,但也没有多大的兴趣,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我把视线从他身上收回,往正下方一看,这边的景象倒也很有趣。

一字排开──应该说,「堆积起来」的大量武器。

这也是夕凪准备好的秘策之一。

从最一开始来看,「受诅咒的密钥」的价格是十八,要在武器店交换的话,需要准备六张价格三(稀有符咒)的卡片。而卡槽的上限是七张。所以不管怎么做,第三张以后的密钥都没办法经由武器店来获得。

……没错,一般来说只能放弃。

但是,夕凪好像立刻就发现了。在武器店交换时唯一的例外,就是武器。只要利用可以随意卡片化、实体化的武器居间协调的话,就可以在卡槽不受到压缩的情况,确保等值代价。

我觉得,这真的是很厉害的想法。

当然,为了量产「恢复」,还是去跳了好几次楼,但这都是小问题而已。毕竟,老板本人(大叔)应该也没有想到这种密技。夕凪果然可以成为斯费尔「预期之外」的玩家。

因此──在我脑中不断重复的,是不久前听到的「热情告白」,以及另一句话。

「攻略到体无完肤的地步──是这么说的吗?」

这是夕凪透过ROH的AR模式,对春风(小春春)说出的宣言。

光是回想起来,心脏就扑通扑通直跳……哎呀,夕凪真的很有趣。超越斯费尔有史以来被誉为鬼才的天道白夜?真厉害,如果真是如此,我一定要见识看看。真的是无法自拔地被他吸引住了。

其实,夕凪想到的那种特技般的胜利方法,我根本想像不到。这是真的喔。仔细一想,虽然我从ROC的开发初期就参与其中了,但几乎无法接触到最关键的游戏系统,因为我一直在照顾小春春。

没错,小春春──电脑神姬系列五号机(Bug Number Code Epsilon)春风。

所谓的电脑神姬,是斯费尔旗下的AI中,在较为特殊的经历下诞生的系列。虽然我不清楚详细情况,但听说是被称为斯费尔的「头脑」的天才们发挥才能互相激荡,结果「偶然间诞生」的非常态产物。

其中一人就是小春春。

然后,醉心于那孩子的天道白夜开始预谋著「什么」,于是就有了这次的ROC。

他好像说要使用小春春的特殊「能力」做这个做那个的。我姑且听过概要,但那个人的脑子有点太过异次元了,我实在听不懂。或者应该说,我也没什么兴趣。

毕竟,我从一开始一直怀抱期待的就不是ROC的内容,而是「垂水夕凪」会怎么攻略这个难易度必定会设定得非常恶毒的游戏。

再来就是──啊,打来了。

「嗯,好像是时候了呢~」

我暂时停止不断打转的思绪,捡起脚边的一把剑。接著,我将剩余的武器全部拿来当交易素材,交换夕凪留下的两张「受诅咒的密钥」。

然后──我摆出有点装模作样地架势,对准十六夜的胸口。

「咿嘻嘻,要是不小心弄痛你就抱歉喽。」

「啊?」

我开个玩笑想缓和现场气氛,但十六夜却皱起眉头。接著,他用不可一世的模样低头看我,讽刺地勾起嘴角──说道:

「你是笨蛋吗?我从好几年前跟地下游戏扯上关系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做过那种觉悟了好吗?不要啰啰嗦嗦,速战速决啦,臭婆娘。」

…………

我可能还是满讨厌这个人的。

「呀啊──」「哇!」

「死亡的情况下,会在公主的附近复活(Respawn)」。依照这种设定转移的瞬间,一股微微的甜香轻柔地包覆住我的身体。

慢了几拍后,我明白状况了……我正抱著她。紧紧地抱著。我用力地埋在小春春那估算是C罩杯的胸部里。

「磨蹭磨蹭。咿嘻,哎呀,这是不可抗力嘛,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对吧~?软软的呢~」

「啊,唔,请不要这样──呀啊!」

小春春一瞬间变得面红耳赤。她拚命地拉我的手臂的动作很可爱,感觉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会失去自制力。

在享受了一下触感后,我放开了她的身体。

小春春用介于泪眼和鄙视眼的眼神看著我,我则把视线移开,环视周遭想敷衍过去……这里好像是在小山丘上,有舒服的风吹拂过来,是很清爽的地方。除了我和小春春以外,没有其他人在。

在这个散发著某种神圣氛围的空间的正中央,摆著类似台座的东西。

……不对,与其说类似,应该说就是台座。设计造形的是我。感觉会在中世纪欧洲风RPG里出现,可能还会插著传说之剑的立体造形物。

想得没错,那就是「祭坛」。

我看到出色的成果而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去,望进小春春的眼眸里。

「咿嘻嘻,我们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呢。」

「姬百合小姐……是的。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姬百合小姐是斯费尔的人。」

小春春那头美丽的淡金色长发随风飘扬,她用樱色的唇瓣说出我的名字,然后就腼腆似的微微一笑……好、好可爱。这孩子果然是犯罪级的可爱啊。让人有点想蹂躏她一番。

然而,遗憾的是,现在时间紧迫,没有亲热的闲情逸致。

因此,我就只问这个问题吧。

「……觉得怎么样呢?」

与夕凪交换身体,来到现实世界,尝试反抗ROC(斯费尔)──觉得怎么样呢?

这个问题塞满了许多心意。毕竟,我好歹也隶属于斯费尔先进技术开发部门第三课,是天道白夜的部下。如果说我是让小春春落到这种处境的罪魁祸首,那么,正是如此。我无法做出任何反驳。

但是,尽管如此……

看到小春春一脸开心地笑著,我的表情也放松下来。这是真的。

被小春春动摇心灵,无可自拔地对她产生兴趣。这也是真的。

──因此──

「…………是的。我那时很开心。不对,呃,我说错了,是现在很开心!不管是现在,还是今后都永永远远不会改变──我真的很幸福。」

「……咿嘻嘻,这样呀。那真是太好了。」

听到她的回答,我差点哭出来的同时,也拉起小春春的手,重新面向台座。接著,我举起了终端装置。

启动条件完成──由于将集齐「受诅咒的密钥」的终端装置献给祭坛,开国君王还什么的所遗留下来的「绯剑」觉醒了。

嗯,简单来说,就是上面刻著火焰纹章的大剑突然现身的意思。

「哇……」

可能是没有从夕凪那边听到详细情况吧,小春春睁大眼睛看著剑。

那激起人保护欲的表情……我突然兴起了恶作剧的想法。

「小春春小春春,机会难得,和我一起拔出来吧~?」

「咦?可、可是,没关系吗?这种事情不是通关的人才能做嘛……」

「唔。你怎么这样啦~小春春。难道你想看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因为支撑不住剑而被压扁吗?」

「哇,那可不行!我会努力帮助你的!」

我和惊慌失措的小春春一起,用四只手掌握紧大剑的剑柄。

嗯,感觉真的很重。早知道是自己要用的话,重量设定应该要再少一点才对……就这样,我脑海里浮现出这种无关紧要的后悔。

我,我们──使劲拔出终结这个世界(ROC)的绯剑──

「非玩家 拟态名:姬百合七濑。

『受诅咒的密钥』收集状况5。『叛军』集结状况3。

状况:『绯剑』获取确认,胜利条件1正式达成(Complete)。

──ROC闭幕(游戏通关)。」

登出ROC后,我回到家里,静静地待了一阵子后,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传来的是一封简单的通知。上面写著ROC服务终止的公告说明。

即使我尝试登入,也没办法再连接到游戏场域。ROH的AR模式也一样,不管怎么探究画面,也找不到任何战斗痕迹。映照在上面的只有亲爱的现实而已。

没错,ROC闭幕了。

内战在侍从队队长(姬百合)发起的革命之下终结,公主因身为她的协助者而得以免刑。

无庸置疑的幸福结局。没得挑毛病的大团圆。

是大团圆──那又如何?

春风确实不用再被盯上性命了。但理所当然的,只存在游戏中的她,也被留在那里了。只要ROC消失的话,我与春风之间本来就相当薄弱的连结也会彻底断绝。

这样一来,无论有没有把游戏通关,结果都差不多。

「辛苦您一路以来徒劳的奋斗努力。」我感觉自己可以听到坏心眼的GM的嘲笑声。

「……至少也该说『公主永远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可喜可贺』之类的吧。」

我一边发著牢骚,一边打开交换日记。不知从何时起,春风的现实世界奋斗记已经连载了好几页,那几近眩目程度的彩度让我忍不住发出了苦笑──然后,我的视线偶然落在最后一页。

跟其他页比起来,这一页写的文章并不长。都、区、町、番地连著写下来的一行文字,还细心地附上邮递区号,是某个地方的住址。正下方还有一行用稍重的力道写的文字,那笔致漂亮到很难相信是出自我的手,而内容如下:

『请你一定要来救我。』

「哈哈。」

是受到雪菜的影响吗?春风也变得相当厚脸皮了嘛,而且还很了解我的性格。虽然我从一开始就丝毫没退出的打算,但被这样拜托之后,整个人突然间充满了干劲。

我用力阖上笔记本,深深吸进一口气,尽力露出了无所畏惧的笑容。

「等著吧,天道白夜,我现在就过去你那里──为了接走春风。」

我握著从笔记本剪下来的碎片,走在公园旁边时,头上传来了搭话声。

「你给我站住。」

「啪沙」的轻盈落地声。早就习惯成自然的登场场景以跑步来收场,琉璃学姊看似不高兴地撇著嘴,一口气把脸凑了过来。

面对她的气势,我一边微微后退,一边抬起一只手回应她。

「你来得好慢啊,学姊。我等你很久了。」

「……咦?你看起来不是很惊讶嘛。」

学姊像是感到扫兴似的歪著头,嘴里的棒棒糖略为改变位置。

「而且,你在等我?你已经预测到我会出现了吗?还是在期待我出现呢?如果是后者的话,我会很高兴喔。」

「嗯……两者都是吧,真要说的话是前者。毕竟,本来受到邀请的就是学姊你啊。我只是为了从旁插手才去的。」

「邀请?你到底在说什么──」

「别再装了,『姬百合』。」

我在学姊说到一半的时候插进这句话,而她的动作完全僵住了。樱色的嘴唇维持在半启的状态。我慢慢朝文风不动的她头上伸出手。

「事到如今还要掩饰啥?……不过,用平辈的语气跟学姊说话很奇怪就是了。」

「呀啊!」

接著,我一口气掀起盖到眼部的帽兜。尽管琉璃学姊反射性地举起两只手,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张令人惊艳的精致容貌暴露在外面的空气中。

如我所料──除了发色以外,她的容貌和姬百合七濑如出一辙。

学姊用慌张的手势将帽兜拉回原位,然后用双手紧紧压住,一边防卫著,一边开口说道:

「你、你太过分了……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脱人家的衣服。你该不会是喜欢那种玩法吧?哎呀哎呀,真是个大变态啊。」

「才、才不是咧,学姊。我只是确认一下而已啦。」

「这足够当作脱女孩子衣服的理由吗?既然如此,你会一边说『我只是想确认你是男的还是女的』一边拉下伪娘的裙子吗?顺便说一下,我从懂事以来,就几乎没有在外面脱掉帽兜过喔。这大致上算是第一次喔。是我的初体验。」

「我很抱歉。」

学姊落落大方地点点头,说「很好」。不过,她的嘴边看起来有一抹笑意。也许是欺负我让她的心情畅快了些。她转著棒棒糖,嘴巴不停动来动去,还微微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无力地垂下头。

「嗯,没错喔,你真是观察入微。我就是姬百合七濑『背后的人』……不过,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我姑且算是有在小心避免穿帮耶。」

「与其说注意到……我一开始会感到在意,是因为学姊和姬百合的价值观太过相像了。只凭『有无兴趣』来判断一切,这种风格可完全不多见喔。」

「真不可思议啊。」

「是很不可思议……啊,这么说来,仔细一想,学姊你不也是一副认识春风的模样吗?而且在现实世界会关心我的人,除了家人之外,就只有雪菜和学姊你而已了。也就是所谓的删去法啦。」

「原来如此。你那太狭窄的人际关系反而帮助你将我锁定为犯人。」

要你管啊。虽然我这么想著,但她说的确实没错,所以我只能保持沉默。

琉璃学姊看著我,然后喜笑颜开。这跟以往的学姊不太一样,却是我格外熟悉的那种「咿嘻嘻」的笑容。感觉像是在使坏,最适合用来挑衅,但也许是一直待在一起的缘故,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令人安心的表情。

接著,学姊……不对,是姬百合这次自己把帽兜往上拉了。

一头亮丽的黑发滑顺地倾泻而下,那样的庄严感让我不禁屏住气息──然而……

「真亏你能识破!大概是这样的感觉吧~嗯,再让我重演一次身分曝光的场景吧?被你发现就没办法了。我正是拟态玩家兼饰演女仆长姬百合七濑的琉璃是也☆」

「…………」

「是、是也☆」

「好了,我并不是没听到。」

或许我的回答听起来很冷淡。

但这不能怪我。一个范本般的黑长发美少女突然用莫名亢奋的情绪比出横向V字手势,甚至还吐出了舌头,开始在语尾加上「☆」符号。完全糟蹋掉了。把我一瞬间的怦然心动还来啊。

…………不过,很可爱就是了。

「所以说,你为什么要特地演那种角色啊?既然是为了避免被识破真实身分的话,光是拿掉帽兜不就可以了吗?」

「唔~是啊,虽然是这样,但我没有帽兜的话,没办法出现在人前喔。」

「……什么?」

「就是说,如果不把脸遮住一半的话,我会觉得很难为情,不敢去外面,也不敢跟别人说话。可是,如果在游戏里也一直戴著帽兜,不是很奇怪吗?会引起怀疑吧~?所以我决定整个人格都换掉,变成完全不会感到难为情的活泼开朗女孩子!」

学姊开心地笑著补充一句:「素材出处是以前的动画~」虽然她讲出来的话都相当胡闹,但一想到是琉璃学姊,只会觉得「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真是不可思议。

「然后──嗳,小春春。」

突然之间,心急般的嗓音伴随著轻微气息从口中挤出,敲打著我的耳膜。

绝妙的距离感,令人忍不住就要发烫的「热」,一瞬间就笼罩住现场。

「你应该有吧?能够让我好好享受的策略。」

她的眼眸充满期待,像是在高喊等不及似的闪闪发亮。

「……这个嘛,你就仔细看著吧。」

我悄悄地重新绷紧了神经。

在春风的地图及学姊的带路下,我抵达了建立在东京一角的大厦。

我们穿过入口的门,到柜台表明来意。柜台小姐虽然有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但还是很快就拿起内线话筒。电梯没多久便降落下来,里面出现了一名看起来非常像秘书的女性。她伶俐地说了一句:「请跟我来。」

于是,我和学姊就跟著她一路来到最高楼层的办公室。

里面空间很宽敞,相连的桌子上成排摆著电脑,所有画面都开著在演算某种公式。有的是立体模型正灵活地做著动作,有的正在塑造广大世界地图,非常忙碌。

这幅情景,应该可以用「壮观」来评论吧。

然而,与这种宽广与威慑感相反,斯费尔内就「人数方面」来看,显得很冷清。

或许平常挤满了研究者也说不定──但至少现在办公室里只有一名站在正中间的男子。

他穿著毫无一丝脏污的白色西装,身形颀长,端正的五官上戴著一副眼镜,整理得没有一丝偏移的金发轻柔地盖在眉毛上。

嘴角浮现一抹似是柔和又似凌厉的笑意,他就是那名稀世天才。

「天道……白夜……」

「是的,没错。你是垂水夕凪吧,欢迎来到斯费尔先进技术开发部门第三课。我叫做天道,有劳你远道而来。」

听到我用颤抖的声音吐出的话语,天道用一派轻松的语气这么答道。他的态度跟泰然、超然这一类字眼很匹配。他大张双手,彷佛要欢迎我们似的。

而天道的旁边摆著一台桌上型电脑。

不,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好特别拿出来讲的。电脑这种东西,光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就有几十台。因此,问题不在于外壳,而是内在──那上面映出了我已经相当熟悉的某个少女。

『夕凪先生,你真的来了呢。』

「……春风。」

我喊著她的名字,同时在内心松了口气。

这是很不可思议的感觉。ROC闭幕,我与春风之间的同步(连结)被切断都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再说我跟春风本来就只见过一次面。而且,那次也没有正式地面对面。

尽管如此,看到春风隔著画面伸出了手,我便知道自己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容。

我也感觉到束缚住全身般的紧张感解除,一股来历不明的「力量」源源不绝地涌出。

「──那么,就先恭喜你游戏通关吧。」

听到天道朗朗的说话声,我便从春风身上收回视线。

我跟他隔著几步的距离,他用戏剧化的语调这么说著,然后很自然地用中指调整眼镜的位置。

「老实说,你远超乎我的预料。『公主』在ROC的立场是特意设计成压倒性的不利。虽然确实有留下能够通关的路径,但也只有小缝隙的程度罢了。没想到你能如此完美地攻略成功呢。哎呀,我实在非常佩服。」

「谢谢夸奖。」

我微微耸了耸肩,这么答道。

「不过,通关的不是我,而是姬百合。」

「这一点我当然明白。倒不如说,就是我设计只留下这个方法的。因此,你选择的手段毫无疑问是最佳解答。非常出色……咦,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开心呢。」

「这个嘛……您看起来又不像是希望我高兴的样子。」

「哦?」

看到天道装糊涂似的动著眉毛的模样,我一边感到些许不耐,一边用食指指著他的正旁边。在那里的,是宛如被囚禁的公主般展示于人前的春风。

「哦,什么嘛,原来是『这东西』啊。」

对于我的回答,天道似乎感到很无趣似的嘀咕道。

「唔……也好。我可以说明给你听,怎么样?你对这个状况能了解到什么程度?……呵呵,怎么了?不要用那种眼神瞪我嘛。」

「你都这么直接地『挑衅』了,我的沸点可没有高到这样还不瞪你的地步啊。」

我一边用比平常低沉许多的嗓音说著,一边勉勉强强让心跳平复下来。

天道的问题、挑衅,换成其他说法的话,就是:「你觉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春风会被囚禁起来?你该不会连一点头绪都没有吧?」

──我决定不用敬语了。

「不用谈什么程度。『云居春香(我)』能否将ROC通关这件事,你本来就觉得无所谓吧?」

「哦?理由呢?」

「这次的地下游戏,是为了给春风灌输『负面情感』而举办的。起初是孤独,然后是恐惧。但是,只有这些还不够。这是为什么?因为一开始就没有希望的话,根本无从得知什么叫做绝望。所以,作为『绝望』的前置阶段,为了让春风看到通关的可能性,你便选择了我。」

八成是在上次的游戏中结下了麻烦的梁子吧。我讽刺地低声说道。

「不过,结果那都是『表面上的说法』。毕竟,要是我没能攻略ROC的话,春风就会如同剧本堕落沉沦,假设真的一路通关了,春风是AI,她会在关闭的ROC中独自一人陷入绝望……哈哈,真是了不起的天才啊。」

没错──打从一开始,斯费尔就预先准备了两种计画。

担任公主的骑士的「垂水夕凪」「失败」的A计画,以及顺利地「一路通关」的B计画。不管会用到哪一个,最后春风都会遭到击溃。

因此,在ROC关闭的当下已经太晚了。

我是在天道的手掌中,表现得最活跃的一枚棋子。

「…………非常出色。」

天道一如既往地用夸张的动作拍了几次手,神色愉悦,扭曲的嘴角透出一丝残暴,他就这样说道:

「真不愧是你啊,垂水夕凪。这是接近完美的解答──没错,ROC的目的是『代号春风的善性反转』。让极端偏向『正面』的『这东西』的情感染上绝望,使其成为彻底无慈悲且残酷的GM。」

「……既然如此,如果要这样的话,一开始直接把AI的情感设定成你要的,再制作出来不就好了吗!这么做的话,春风就不需要遭遇到这么惨的──」

「嗯?哦,原来如此,还没说明到这部分啊。」

天道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打断我的话语,然后用戏剧化的动作调整眼镜的位置。接著,他说出令人一时难以置信的「内情」。

──据他所说。

春风也是其中一员的AI系列──电脑神姬,她们是非常态产物。身为斯费尔心脏的天才们所集结的实验场发生了「系统失控事故」──把留给该机体的几片「无法解读(Enigma)的代码」嵌入后所制作出来的人工智慧,便是取了这样的名字。

她们跟寻常AI的不同之处,主要在于以下两点。

在进行某些设定之前就已经拥有类似情感的东西。

并且,拥有背离常识的、对电子世界的干涉能力。

天道白夜参与制作的电脑神姬五号机「春风」,当然也具备一部分那样的能力。虽然目前还很微弱,但只要持续调整的话,不久后便能掌握住连线游戏的一切……就是这样的能力。

只不过,她原本具备的「善性」是这个能力的绊脚石。因此,天道便打算透过ROC击溃春风,创造出理想的GM──

「…………」

我在脑中咀嚼长长的独白,静静地不发一语。

从天道的语气中找不到说谎或演技的色彩。旁边的琉璃学姊也没有否定,这样看来,应该全都是真的吧……不可思议的是,我并没有多惊讶。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不过到头来应该都会集中在「因为斯费尔就是有可能这样」这一点上。

ROC和其他地下游戏在我这种外行人的眼中看来,本来就跟魔法差不多。

「──对了,垂水夕凪。」

天道的声音打断了我奇幻式的思考。

「你的解答确实非常出色。但遗憾的是,你犯了一个很大的谬误。」

「谬误?」

「是的,没错……如果是我听错的话,我向你道歉,你刚才说了『无所谓』这三个字对吧?你认为你本身的参战对我们而言,是无所谓的事情。」

「我是有这么说,怎么了吗?」

「────无所谓?你吗?怎么会,不可能!」

天道语塞了一会儿后,突然握紧拳头,如此大声说道。眼镜下的那双眼眸炯炯发光,瞬间打破了他原本冷静的形象。

「错了,并不是。要赋予代号春风绝望的这件事,确实与你无关,但是你──你知道对于我这样的游戏管理员而言,最得之不易的东西是什么吗?崭新的点子?舒适的系统?高性能机器?不,都不是。我告诉你,即使呕心沥血地制作出一款游戏,只要没有能够将其魅力充分发挥出来的玩家,就不能称之为完成品!」

天道一边拍了拍白色西装的下襬,一边极力主张著。

也许是因为激动的缘故,他的脸颊微微染红,语调也逐渐加快,变得粗暴。

「垂水夕凪,你是非常棒的玩家,正是符合我需求的人才。在四年前的游戏中,我见识到你一小部分的能力,一直还想再『试验』一次看看……但迟迟没什么机会。我实在等了相当久。」

「机会?只要用强迫的方式让人登入地下游戏,要多少机会就有多少吧。」

「不,这就有违我的美学(Policy)了。逃不出去的死亡游戏之类的,并不是我的兴趣。不强制任何人参加,且胜者不管发生什么事,报酬都一定会支付。这是不能退让的底线。」

要是我(GM)舍弃信义的话,这种非法游戏就不会成立了──天道用这句话总结了自己的想法。

的确,这句话应该是事实吧。根据十六夜所说,在过去的地下游戏中,从来不曾出现不允许「放弃参加权利」这种事情。这次也一样,利用「撤退」离开后,只要不再登入就到此为止,说起来,根本也没有败北的罚则。

当然除了公主以外──我要加上这条注解。

「……你在生气吧?就这么不愿意被卷入吗?」

不知道天道是怎么解读我的表情的,他这么说著,并笑了笑。接著,他像是投降似的举起双手,用比刚才沉稳几分的语调继续说道:

「关于这部分,我向你道歉。虽然我认为做到最低限度的公平了,但我不否认这个手段多少有点强硬。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写誓约书喔。」

「不用了,很麻烦。」

「那就当作我个人的警惕吧……不过,你觉得怎么样呢?如同我所期待的,托你的福,ROC得到了刺激的(thrilling)趣味性。所以──当然这并非强制,单纯是个提议──只要你愿意的话,要不要也参加下次的地下游戏呢?放心,这不是坏事。不瞒你说,目前规划中的下一款游戏,将由『这东西』来担任GM──」

「────够了,闭嘴!」

在眼前这个讨人厌的男子用下巴指向春风的时候,我就差不多爆发了,短短骂了一句打断那家伙的话语。

但是,天道只是不解地偏过头。

「闭嘴?究竟是为什么呢?我要是闭嘴的话,就会死掉。」

「谁管你那极端的体质啊……有趣?有趣吗?哈哈,不巧的是,会说ROC有趣的疯癫家伙我只知道你和十六夜而已,不过幸好你们都是笨蛋。而且还是超级大笨蛋。我才不要跟你们为伍咧。」

「嗯,所以你没有参加的打算吗?」

「是啊,没有。不只如此,我还要尽全力阻挠你们。虽然我觉得没用,但还是说一下好了。住手吧,别把春风牵扯进你们的游戏里面。」

「…………」

天道对我投来彷佛是在看珍禽异兽的奇异眼神,就这样看了一阵子。

然后他喃喃说了一句「我不懂」。

「我不懂,我不懂啊。你讨厌我的游戏虽然是件憾事,不过也没有办法。尽管我认为任何人都能享受的游戏才是最棒的,而且也以此为目标,但要是问我究竟有没有实现,我只能回答没有。而这是因为,有趣与否到头来还是个人主观的问题,不可能统一。」

他的嗓音压抑,却还是传遍了办公室的每个角落。我想,这是很适合领导人的说话方式。可以窥见那种不由分说地吸引所有人的强大之处。

「与此同时,我也不管别人怎么想我的游戏。只会当作宝贵的意见收下,仅此而已。但是,如果要强行把那个『意见』施加在别人身上的话,我当然要管。这很正常吧?我非常认同思想的自由,但若要影响别人就另当别论了。因此,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

「就算你再怎么讨厌,我还是喜欢地下游戏,其他还有许多乐在其中的人。正因如此,如果你想要『破坏』的话,这就是价值观的冲突了……啊,别误会,冲突本身并不是坏事,只是碰撞需要对象。这次的对象就是我。」

为长长的一番话做下总结后,天道再次推了推眼镜,然后静静地注视著我的双眼。

我听到了吞口水的声音,但我不知道是春风、学姊,还是我自己发出来的。

──价值观的冲突。原来如此,这话说得没错。天道认为有趣的游戏才是最棒的,拥有为此不惜舍弃其他一切的意志。而我无法认同「那个」,打从心底感到厌恶。

但是,我突然感觉到一股不对劲。

我提出拒绝的「那个」,也就是「春风被卷进地下游戏这件事」。只要能在离我和春风很远的地方举办,我就觉得无所谓。

然而,若是如此,天道的回应就没有回答到我的斥责。他是有意地错开论点吗?不,不对。这份「介怀」应该不是源自于这件事。

我用唾液润湿有点乾的口腔后,缓缓开口道:

「天道,你讨厌把价值观强押在别人身上,不会强制别人表达意见。你是这么说的吧?」

「是啊,这是当然的。这世上没有比『强制』与『毁约』更丑恶的字眼了。」

「那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是怎么看春风的?」

天道那张端正的脸庞忽然出现疑惑之色。

我不等他回答,接著说道:

「这很奇怪吧?既然你拥有那么强烈的信念,为什么却能完全无视、践踏春风的人格呢?你不听那家伙的声音吗?那家伙正在发出悲鸣啊。她被你欺负得遍体鳞伤,一直在哭。你这样不是很矛盾吗?」

「矛盾。矛盾吗?……哪里有那种东西呢?你说的话真难理解。」

「……啊?」

「嗯,看来是哪里有误会──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非常重视代号春风。这是稀有且充满谜团的电脑神姬,直到现在都尚未完全弄明白。培育这个所需要的爱、时间、工夫以及其他诸多的一切,我都不会吝惜给予。」

天道说了声「只不过」,没有一丝造作地淡淡说道:

「这不是人类。」

「……唔!」

「没错,我觉得这东西很重要的心情,或许跟小孩子抱著珍藏玩具的情感差不多。觉得怜爱,不想失去。但到头来还是棋子。就算拥有某种近似于心的东西,终究不是真正的人类,而是仿造品。所以,比起这种东西,你不觉得让游戏气氛热烈是更加重要的事情吗?」

他趁我沉默之际,不断讲出令人倒胃口的话。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混帐东西。难怪只有春风的境遇明显不平等。难怪会误解我的斥责。

这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她当作一个人来看待。

没有将她视为具有那样的意义的存在。

相对于垂著头的我,天道依然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他这时候才第一次看向春风。那确实是看著道具般的冰冷眼神。纤细的手指敲了几个键,输入缩在画面内侧的少女必须遵从的「接近」指令。

──然而──

「……奇怪。」

天道发出感到异样的声音,我不禁抬起头。

画面中的春风不知为何,明明接收到制作者(Master)的命令,却一动也不动的。她就这样双手抱著头,反抗似的准备坐下。

不仅如此,她还对终于困惑地皱起眉头的天道吐出红色的舌头。

「高阶指令的拒绝……?怎么可能,代号春风没有那种功能──」

天道的声音透著焦躁,他以惊人的气势把附近的电脑拉过来,开始进行一些操作。那充满威慑力的背影确实很有研究者本色,看来我当然是被排除在意识之外了。连绵的敲键声持续了一阵子。

突然空闲下来的我,不知怎地便决定探头看看春风在的那台电脑。

「啊。」

我们四目相交了。春风从手臂缝隙间窥看著外面,一发现我,她的表情登时绽放出光采。我尝试用食指描摹萤幕,春风像是受到吸引似的举起双手,展露笑靥跟了过来。

……是啊,没错。就是这样。到头来,我是被这家伙拯救了。

「喂,天道。」

「可恶……太奇怪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法解读的代码失控?无法控制?但是为什么到了现在──干嘛,垂水夕凪!」

我在享受完春风的笑容后,再一次站到了天道白夜的面前。

这样的位置关系很适合称为对峙。我挑战似的瞪著那对碧色的眼眸。

「你的『败因』在于你无法放下认为这家伙只是道具的想法啊。」

「唔……」

那双伶俐的眼睛微微眯起,为了穿透我的本意而开始分析。不过,用不著等待结果,天道便露出嘲弄般的笑容,开口说道:

「我搞不懂啊。在ROC获胜靠的是你的实力吧?『这东西』完全没有派上任何用场。倒不如说,对你而言只是枷锁罢了。」

「不,我说的不是游戏。而是你的计画──要给予春风绝望的这种企图。」

「……?那我就更不懂了。使用到败因这个字眼的话,就表示你想说我的计画失败了吧?愚蠢至极。是因为你发挥出超乎预期的英雄表现,现在开始要再次品尝孤独滋味的『这东西』,才会受困在惨痛的绝望之中。」

「这个嘛,如果事情按照你的预定发展下去的话,确实是会这样吧。」

「……怎么,你的论述方式还真是冗长啊。」

天道不耐烦地扭曲著嘴角。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他,像是要展现自己的绝对性优势似的大展双臂。接下是GM的管辖范围──他重复著不悦的动作强调著。

「听好了,游戏已经关闭了。在这种情况下,不过是一介玩家的你要怎么卷土重来?你确实表现得很好,但这种快速进攻也只到这里为止了。你要一心向往『这东西』是你的自由──」

「我就说了──」

然而──我也差不多濒临「忍耐的极限」了。

「满嘴『这东西、这东西』的烦死了,聒噪鬼!你的事情和野心之类的怎样都无所谓啦。想制作全新的有趣游戏?喔,是喔,随你做吧。这与我无关,我也不感兴趣。但是,唯有对待春风的方式我是绝对管定了。」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

天道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无动于衷的眼神射向我。

「我说过了吧?游戏结束了,已经没有你能够插手的余地了。」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哈哈,你在说什么啊,这可是我的台词耶。你竟然还没明白啊?我早在很久之前就打出最后一张手牌了。」

「…………什么?」

天道皱眉,像是要窥测我的本意似的潜入思绪之中。毕竟他被誉为稀世天才,我在游戏中,或者是今天在这里的发言与行动,他一定全都记得吧。然后他在脑中一一对照著。

但是,就算做这种事情也得不出解答。

「室长(Leader)──呃,现在的我这么叫你好像有点奇怪。嗳,天道白夜先生。」

在我、天道以及画面中的春风这三方互相瞪视之中,突然有一道轻浮到像是跑错地方的嗓音插了进来。

那是ROC的「胜者」。琉璃学姊,又称姬百合七濑。

「不好意思在这种时候打扰,不过可以先给我胜利报酬吗?话说回来,真的可以算我赢吗?咿嘻嘻,小春春别恨人家哟~?」

「喔,没关系啦。」

姬百合转过头来,我便冷淡地回应她。就跟之前说过的一样,我没有想要的东西。

相反的,我知道姬百合想要的东西。

「……嗯,当然可以。」

突如其来的干涉似乎多少打坏了天道的心情,但他立刻重振精神这么答道。

「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最新的机材?下次担任GM的权利?不管是什么,约定就是约定。我以我的自尊与信念起誓,立刻就会为你──」

「抱歉,室长,都不是耶。」

姬百合毫不留情地斩断天道的推测。她用毫无一丝恶意的表情「咿嘻嘻」地笑著,然后恶作剧似的眨了眨眼,竖起食指。

「是说,我满久之前就说过想要什么东西了哟。不是机材或权利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啦。」

「…………你在说什么?」

天道沉下脸来。

「就是胜利报酬嘛。咦,你明明是室长却不记得喔~真是拿你没办法耶~我已经发过宣言喽,断定地说过喽。」

「………………………………该……不会是……」

顷刻后,我发现天道的脸色正渐渐发青……他该不会是想起来了吧?如果是的话,那他的记忆力真的很惊人。就算是我,如果不是当事人的话,我绝对想不起来。

那种愚蠢的愿望。

「──我要的是身体。」

姬百合一脸开心地转著手指,这么说道。

「咿嘻嘻,你记得吧?我说过了吧?第一次跟小春春说话的时候,我的确说了这句话。这可不是开玩笑哟……没错,我要的就是春风的身体。当然,要可以在现实世界到处走动的那种。」

「唔!你这家伙说什么!」

「你可不能抱怨喔。」

我打断天道惊慌的话语,尽可能地展现出充满嘲讽的笑容。

「地下游戏的报酬是任选一样想要的东西吧?既然如此,肉体也是可以的。所以这就是请主办人(你)尽全力──赌上一切精力、智慧、财产和执念,把这家伙变成人类的意思啦!」

「啊────」

听到我连珠炮般的斥喝,天道眼镜下的双眸睁得老大,春风也愣愣地半张著嘴。在开始湿润起来的视线的注视下,让我觉得有点难为情,因此把视线从春风身上移开。画面中,她正摇摇晃晃地朝我这边走过来。

我不理会地继续下文。这绝对不是在掩饰害羞。

「我没有干涉的权利?说什么蠢话,既然都拿饵引人上钩了,该付的就要确实付出来啊。你不是有自己的一套美学吗?不是有不能退让的信念吗?你事前已经发誓绝对不毁约,而且明确说过『任何』报酬都可以。可别说你做不到啊。」

「你这家伙……是认真的吗?」

天道的眼眸开始迸射出危险的光芒,不知为何不看姬百合,而是看向我。

「我说的是任何东西,任选一样想要的东西啊!对,没错,什么都可以。庞大的金钱也可以!地位和名誉也不是例外!只要利用无法解读的代码,像你上次要求的让人复活也做得到!然而,你却想要那种东西?让只会动跟说话的人偶显现于现实世界?我不懂。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为什么啊!『这东西』就这么重要吗?」

「所以我不就说了吗?」

我平静地说道,然后毫不犹豫地大步走近天道,一把抓住他那领带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口。

他都大放厥词讲了这么多──不稍微反击一下的话,那就太不划算了。

「你的败因,就是没办法把这家伙升华为道具以上的存在。你错看了这家伙的价值。明明我就想得到春风希望『获得解放』的可能性,你却浑然未觉。因为这对你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不管怎么费唇舌说明,我想你应该不会明白。套一句你说过的话,我『喜欢』这家伙是我的价值观。一定跟你的完全不同。」

「………………唔。」

我微微增强手臂的力道后,天道就这样慢慢地瘫倒下来了。

尽管愚蠢却立于顶端的现任君王(游戏管理员),为了公主(春风)这个唯一且最大的弱点而下跪──讽刺的是,这幅情景正是重现了他自己写在ROC序言结尾的部分内容。

我从天道身上收回视线,往秘书待命的门的方向走过去。在这之前,我朝不知为何脸颊晕红的春风挥了一次手。

又不是今生永别了,这样就足够了吧。

「唔……」

对了。虽然也不是说要用这个代替,不过临走前就丢个一句话吧。

「你可以把她当作一个人类相处一阵子看看。春风说不定还真的有办法改变你的价值观呢……就跟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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