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我希望有人惩罚我。
我伤了重要的人,可是我没有任何能回报对方的事物,所以我只希望获得惩罚。
我真的不太对劲──居然觉得像我这样的人,能和别人一起相处。我之所以不被善待,不单单是因为那群人很坏,而是我「本来就是这种存在」。
早知如此,不如不相识。
早知如此,我像这样永远、永远被囚禁就好了。
即使如此,她教会我的感情、悸动、言语、「名字」……每一样都很重要,每一样我都不愿舍弃。我想「幸福」这个单字,指的一定是我和她一同度过的时光。
……所以我大概……下意识地不去正视。
我自私地将自己的存在──能力──「诅咒」,忘得一乾二净。
「…………」
我隔了很久抬起始终低垂的头,眼前是一片宛如历经灾厄的「惨状」。萤幕的这边(内侧)和那边(外侧)都一样乱七八糟。而在这幅景色的正中央,露出一抹扭曲邪笑的人……却是「她」。
可是……
「──听好了。接下来我们……要开始对你们复仇。」
寄宿在那双眼眸中的深蓝色彩,没了过往那种柔和的光晕,已经变成了表露明显敌意的黯淡色彩──
#
『距离时限──还有三小时四十五分。』
「──嘿咻。嗯……这里是……屋顶?」
从GRA开始之后,这已经是第三次的转黑。
经过总共三次的转移──最后一次移动也一样,体感上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我想,被月咏夺走的时间应该也清算完毕了──我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我身在不断「喀啦」作响,同时逐渐崩毁的EUC世界正中央。这里是煞风景的学校屋顶。我现在正俯视的这个世界,已经几乎没了原本的轮廓,以我的视线所及范围能确认的状况,还留著的建筑物也就这所学校(这里)了。
「先不管我这次也是『秋樱』……没有别人了吗?」
我晃动著淡紫色的中长发,确认了周遭状况,但很遗憾,并未看见附近有人影。在ROC有春风,SSR有铃夏,每个游戏都选了与之有关的电脑神姬来当玩家,在EUC中,有秋樱的确已经足够。
……但说实话,我觉得有点寂寞。
「哈,本小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垂水夕凪。」
这时──一道险恶的声音敲打著耳朵,我转身面对声音传来的方向。并排站在与校舍门前相连的白色混凝土地上的人,当然就是未冬和冬亚。这二对一互瞪的光景,正巧和GRA开始时的模样重叠。
未冬护著依旧低著头的冬亚,往前站了一步,以烦躁的语调开口:
「说实话──本小姐一开始还真没想到你有办法坚持到这一步。本小姐把游戏难易度变得非常地狱,所以原本笃定你会乾脆放弃……可是没想到居然这么难搞啊。该不会是本小姐在哪个地方放水放过头了吧?」
「啊?不……不不不,才没有。」
面对打从心底不服气,而反过来询问我的未冬,我不禁抽动著嘴角反驳……放水放过头了?别说傻话了,明明准备了好几个只要我走错一步,就会结束游戏的场面。而且我也真的差点输了一次,说不定还好几次差点一脚踩进禁止事项,再说──没错,再说了……
「……『剩余时间』……也只剩几个小时了。」
「嗯,你这么说也对……那就折衷,当作两边都不相上下吧。」
未冬假惺惺地耸肩,以极为不在意的口吻撤回前言。接著她在一瞬间看了身后的冬亚一眼,右手顺著对角线放下。
「算了。反正不管怎样,GRA会在这个游戏──也就是变动EUC中结束。既然这样,过程根本不重要。无论是我们赢,或者反过来,万一你们奇迹似的以天文数字般的机率赢,重要的都只有结果。」
「……哦?原来你想过万一自己输了的可能性啊?」
「这是什么话?装腔作势吗?哈,那本小姐就『放心』了。要是接下来要和完全放弃的家伙玩三个小时的游戏,那根本『无聊到玩不下去』。」
「哼……随你怎么说。」
未冬以阴冷的表情这么挑拨我,我却是可爱地咂了嘴。我当然有想回嘴的意思,但以状况来说,她处于优势却是不争的事实。这没办法。
所以,现在不是跟她争的时候。
「那我们快点开始游戏吧──没时间了。」
为了把未冬说的「万一」拉到我身边,我轻轻扬起嘴角说道。
「──变动EUC的游戏规则很简单。」
自从我对她们撂下狠话,才过去几分钟时间。
未冬快速做好准备,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启动了左手腕上的终端装置。那一瞬间,周遭顿时出现无数个画面,将位在屋顶的我们包围。画面中的内容是过去出现在所有游戏里的游戏导览页面。
未冬对这样的完成度很是满意,点了一次头后,再度看著我说:
「基本规则直接承袭原本的EUC。就是所有电脑神姬会发配到附有『宝玉』的终端装置,以宝玉颜色区分阵营(队伍)的那个。」
「好……呃……嗯?我问你,你说的『所有』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所有。从一号机到五号机的五个人,还有你的青梅竹马──是叫佐佐原雪菜吗?包括她有六个人。」
「……原来如此。那阵营颜色呢?这也跟之前一样吗?」
「是啊,毕竟也没有改变的必要。你的阵营是蓝色,我们的阵营是红色……对了,关于宝玉的初期颜色,是对你们非常有利的状况喔。因为除了本小姐和冬亚,所有人都是从蓝色开始。」
说明听到这里,我稍微垂落视线,陷入沉默……把所有电脑神姬的宝玉变成蓝色,就算是我赢,而且六个人里有四个人打从一开始就在我的阵营中。这么一来,只要改变未冬和冬亚的阵营,我就破关了。
「换句话说,我要在时间之内,想办法『捕获』你们两个人,就是变动EUC(这个游戏)的──」
「『不是』──哈,很可惜,不是这样。应该说,这里是这场游戏唯一『变动的部分』。」
然而未冬毫不留情地盖过我的推测这么说道。接著我看她操作自己的终端装置,选取其中一个围在四周的画面,挪到自己的身后并放大。
上头的标题(Title)写著──关于宝玉系统的变动。
「在你几天前破关的EUC里,要改变电脑神姬持有的宝玉,就要特地使用『捕获(Capture)』。消耗终端装置15%的电池电量,接触指定玩家……的这个。不过变动EUC不是这样。」
「唔?什么意思?」
「本小姐的意思就是,就算受到『捕获』,宝玉的『颜色也不会改变』啦──相对的,『宝玉的颜色变成可以自行随意切换』。比如说,现在本小姐的宝玉是『红色』对吧?但如果本小姐突然改变主意,可以选择终端装置的『变更阵营』,只要这样,就能改变颜色,转移到你的阵营。不过实际上,本小姐不可能会改变主意,所以你要想办法去找『突破手段』了。」
「这样啊……原来如此。」
意思就是,系统变成完全不接受外力干涉,可以凭自己的意思更改颜色……这点非常棘手。虽然说明还没听到最后,现阶段我却还找不到不用秋樱的能力突破的方法。
而且──
「……那你们打算怎么获胜?我这边的阵营只有秋樱在EUC里。春风、铃夏、雪菜现在都在『现实世界』耶。」
「啊?那又怎样?」
「咦?不,我是说……你们没办法改宝玉的颜色吧?你们可能是想用管理者权限或能力设法改变,但就算这样,只要她们离开学校──」
「──离开学校,然后呢?哈,她们想逃也无所谓啊。现在是还有很多禁止事项没公开,不过本小姐可以断言,里面没有这条。『毕竟我们跟你不一样,只要别输就行了』。所以没有必要特地做得那么绝。」
未冬以更冰冷的语调这么说,彷佛要划清界线。
不过我也懂了。她的主张非常正确。她们跟必须在时限内攻略变动EUC,甚至是GRA的我不同,「未冬和冬亚的目标并不是破关」。他们只要等时间到,自然就能获胜,我们双方的状况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该死。我微微扭曲自己的表情,小心不被她们发现。
「所以呢……?变动的规则就这些了?」
「嗯?对,如果要说规范内的东西,的确没有别的了。不过还有一件事──要说理所当然是很理所当然,不过变动EUC有个很重要的『机制』。」
就是这个──未冬再度操作终端装置,切换身后的画面。重新展现在我眼前的画面,是一个新的页面……上头有两排Q版的人像,还有不明所以的箭头穿插在那些人像之间。
……我是完全看不懂。
「啊……未冬?呃……这是什么?」
「啊?这还用问?当然是本小姐画的示意图(插图)啊。虽然有点麻烦,但本小姐觉得如果不画图,凭你的脑袋可能看不懂。」
「……噢噢……最后终于做到这个地步了。」
先不论未冬恶言相向的露骨敌意,每当游戏进入一个新的阶段,游戏导览的工艺就会进化。该说她热衷还是认真……算了,实际上也真的很好懂,所以是没差。
「……?干嘛啊?不要用奇怪的眼神看本小姐。」
未冬觉得我的视线令她心烦,反过来瞪我,不过最后似乎也无所谓了。她小声地清一下喉咙后,右手扠著腰,重新开始说明。
「好了──总之,基本上如图所示。玩家名称:垂水夕凪。仅限这次变动游戏,『你可以自由登入、登出』。也可以随意跟现实世界的人商讨。本小姐已经在你的终端装置和手机里安装了登入用的程式,就用那个吧……你不用担心,本小姐会把这件事从禁止事项中移除啦。」
「……?噢,到这边我都懂了,可是……呃?这跟这张图有什么关系?」
「啊?看就知道了吧?……你……你看不懂吗?不会吧……呃……假设这个是你……」
未冬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一边以颤抖的声音说著,一边伸长了身体,指著画面右端的人像。那是个眼神感觉有点不和善的黑发男人……经她这么一表示,跟我确实是有几分相似。
「所以了──简单来说,这上面的人像分别代表你、秋樱、本小姐和冬亚四个人。既然位置一上一下,当然是为了区别『身体』和『内在』。所以现在才会是秋樱的上面是你,你的上面是秋樱。」
「噢……原来是这样看啊。那如果我从这个状态登出──」
「──就会变成这样。所有人的『身体』和『内在』将会一致。」
未冬示意后,代表我和秋樱的图示便互换了位置……原来如此啊,简单来说,这张图表能让我互换的身体变成肉眼可见的状态。
「知道这么多之后,接下来就简单了吧?图表变成这个状态的时候,代表你人不在EUC(这里)而是在现实世界。既然这样,接下来也可以这么移动。」
「我移到未冬(你)上方,未冬移到我的上──呃……咦?慢著,那你刚才说『可以自由登入、登出的机制』,该不会也可以『选择你们两个人登入』吧?」
「就是这样……所以本小姐说过了,这是理所当然的机制。本小姐和冬亚也是电脑神姬,所以完全满足跟你交换身体的条件。不过……先别说本小姐,你要是敢对冬亚做什么奇怪的事,本小姐绝对不会放过你。」
未冬以黯淡的眼神释出浓烈的杀意……但我早已顾不得她。要说理所当然的话,的确是理所当然也说不定,可是「这样的机制对我可说是非常有利」。
不就是这样吗?当我登出EUC,秋樱的内在也会恢复原状,所以只要我在这个状态下,选择和未冬或冬亚互换身体,「我方阵营留在游戏场域里的人数比,就会实质逆转」。
而且──这个手法非常适合与刚才听到的「能自行改变宝玉颜色」机制并用。举例来说,我和她们其中一人互换身体,然后「变更阵营(改变颜色)」,同时运用秋樱的特殊能力,改变最后那个人的宝玉颜色,这么一来就破关了。
别说三个小时,顺利的话,不出几分钟就能达成破关条件──
「……『要是真的可以就好喽』。」
「什……!」
──当我抱著这个天真想法的瞬间,我的眼前刷开一片风景。
未冬轻轻触碰自己的终端装置。当她的嘴角扭曲的瞬间,以往不管遭遇多么激烈的战斗,都毫发无损的斯费尔制终端装置,竟「融化」了一小部分。
那不自然的现象在瞬间结束……但不管怎么看,终端装置都不像没事。宝玉的颜色已经完全消失,外壳融得歪七扭八,内部机能更是遭到损害,围绕在周遭的游戏导览画面一个个破碎消散。
在四散飞舞的光粒子之中,未冬露出有些自嘲的笑容。
「看……本小姐的能力是超级凶恶的『病毒』,所以只要是资料,什么都有办法毁掉。」
「唔……那……那个终端装置会怎么样?」
「怎么样?不怎么样啊。如你所见,本小姐的终端装置毁了。宝玉的颜色也消失得一乾二净,所以现在无法隶属任何阵营……不过你还记得吧?EUC的破关条件是『「将持有终端装置的所有电脑神姬」纳入自己的阵营』。就算终端装置坏了,你也不能擅自把本小姐当成例外排除喔。」
「呃……!」
听完这句话,我瞪大了双眼。
……对,这件事……很糟。是紧急事态。
就在刚才,未冬使用能力破坏终端装置。但她在EUC的系统上,依旧符合「必须纳入阵营的电脑神姬」──换言之,在这么早的阶段,就已经进入「用正常方法绝对无法达成破关条件」的状态了。
不,我当然知道,只要使用秋樱的能力,就能修好未冬的终端装置。可是这么一来,刚才想到的「最快」的攻略路线就不能用了。因为一旦那么做,不只会面临倘若未冬再次破坏终端装置,就会变成死局的局面,更有甚者,还会面临「必须不使用地下世界干涉能力和互换身体的手段」,来改变未冬或冬亚其中一人的宝玉颜色。
这种……这种事真的可能办到吗?
焦躁令我用力咬著嘴唇。面对著我的未冬见状,浮现一抹彷佛硬挤出来的假笑,最后她挥下包覆在军装中的右手,以挑衅的口气说:
「哈……那我们开始最后一场游戏吧。」
#
「──夕、夕凪!」
「呃……秋樱?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呃……呀啊!」
「你是夕凪对吧?是夕凪本人吧?~~~~呜!讨厌……讨厌讨厌讨厌!你太乱来了啦,夕凪!我很担心你耶!我超担心你的耶……!听……听好了!让姊姊担心,可是坏孩子!来,快道歉!看著姊姊的眼睛道歉!」
「啊……啊…………原来你在说那个啊。」
未冬宣布最后一场游戏(变动EUC)开幕不久后──
为了变更交换身体的对象,我暂时离开游戏世界,跟春风、雪菜简短说几句话后,再度登入EUC……顺带一提,所谓的「几句话」,并不是闲聊。而是类似「(如果我和未冬或冬亚交换身体)把我关在上锁的房间里」,这种就字面上判断,会引人误会的请求罢了。
如果还有余力,我也想再多留一下,但剩余的时间不允许我这么做。
事情就是这样,我跟在本栋校舍最上层教室的未冬互换身体,然后原地转著圈圈,想消除身体的异样感,这时被突然开启教室门闯进来的女仆直接紧紧抱住。
我努力不把直扑而来的柔软触感放在心上,设法开口:
「……对……对了,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嗯?当然是姊姊大人告诉我的啊。你看嘛,EUC跟其他游戏不同,可以在现实世界(那侧)监控,所以地点也一起……呃……啊!夕凪,你现在是想巧妙岔开话题吧!不……不行喔,你要好好反省!让姊姊心惊胆颤的罪责可是非常非常重的!」
「啊……好好好,我错了啦。我真的有在反省这方面的事,等事情全部结束,要我怎么补偿你都行啦……不过秋樱,拜托你快点放开我。我现在的外表虽然是这样,好歹也是个男的。」
「唔耶?……呃……啊呜啊!夕、夕凪是色鬼!」
我尽可能保持冷静地点出不妥,用整副身体抱住我的秋樱听了,瞬间面红耳赤。她的眼眶稍稍泛泪,用力瞪著我,随后迅速转过身子──
「呀啊啊啊!」
──接著因为过猛的力道,脚不慎滑了一下,当场跌了个大跤。
该……该怎么说呢……她这个境界已经是艺术级的冒失少女了。裙襬大大掀起,可以窥见她可爱的内裤,让我在各方面都无法直视。
我自觉应该把目光从秋樱身上挪开,于是重新俯视自己的身体。
电脑神姬三号机,通称「未冬」。
从视野的高度判断,她的身高跟春风差不多。服装是优雅的拟军装,在有些绑手绑脚的感觉中,还有一股让人绷紧神经的气宇轩昂感……话说回来,都穿著这种服装了,却还能清楚识别那形状姣好的英挺胸部,看来大小比想像中还大。
每当脖子转动,马尾就会在背后跃动,这种感觉很新鲜,很不赖。
「嗯……嗯呜…………呼喵……」
这时候──我感觉到位于视野角落的秋樱忸忸怩怩地起身,决定暂时中断思考。只见秋樱改成女孩子的跪姿,急忙整理紊乱的裙襬。我牵起她的手,把她就近带到椅子坐下,我也面对她坐下。
秋樱的脸还是有些红润,不断偷瞄我,即使如此,依旧小声开口:
「谢……谢谢你,夕凪……嗯,真不愧是姊姊我自豪的弟弟。」
「我就说我不是你弟了……真是的。好了,秋樱,你有确实听见刚才的游戏导览吗?你刚才说现实世界可以进行监控。」
「当然有听!我一边对琉璃拋出很多问题,一边听──不对不对,到……到了我这么厉害的程度,光听就能百分之百理解了!……真、真的喔!」
「……唉,算了,懂不懂都没差了。」
与其听她直接说「百分之百懂了!」,这样可信度反而更高。
「那我就直问了──秋樱,你觉得该怎么做,才能攻略这个游戏?」
「嗯……意思就是把未冬和冬亚的宝玉变成蓝色的办法吧?而且未冬的终端装置已经坏了,还要想办法修好才行。」
「对,大概就是这样。」
「……那个,我问你喔,夕凪。你……你可能会觉得我说这种话很奇怪……可是如果我们拚命拜托她们,她们会不会愿意改变宝玉的颜色啊?因为……因为她们两个人都是我重要的妹妹啊……」
「……说得也是──我是很想这么回答你……可是抱歉,我现在不太能点头答应。如果光靠拜托,她们就会改变想法,那她们一开始就不会执行复仇计画了。」
「可、可是!…………这样啊,也对……呣呣,姊姊好伤心。」
秋樱原本反射性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说了这些。我想她大概也有自己想法吧……可是秋樱和未冬她们的境遇实在差太多了。因为自身处境差太多,光是诉诸言语,一定永远不会被她们理解。
──所以现在只能藉著游戏,想办法碰撞彼此的心意了。
「我姑且是想了几个方案啦。首先……第一个方案,『靠气势解决』。」
「靠气势?」
「对。简单来说,就是要在被她们妨碍之前,硬是破关。举例来说,现在就用你的能力修好未冬(我)的终端装置,然后我直接『变更阵营』。改完之后,我马上登出,再『替换』到冬亚的身体里。最后把她的宝玉变成蓝色。」
「哦哦……唔!……呃……嗯──?夕凪,这会不会太牵强啦?」
「嗯……是啊。我是把这个当成如果到最后都想不到其他替代方案,就只能尝试看看的手段,不过她们一定也对这么简单的策略有所防范了。」
如果她在替换结束的瞬间确认宝玉的颜色,一看到蓝色,就立即改回去──这其实是一种一旦对方防范,就能轻轻松松不成立的方法。我实在不太想用。
「也对,如果要放在最后孤注一掷,感觉或许可行……然后呢?夕凪,第二个方案呢?」
「嗯?噢,第二个方案────呃……」
「呃?呃什么?」
被秋樱那双清澈的眼眸盯著看,我一边搔了搔脸颊,一边别开视线。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那个。我所想的「第二个方案」,粗略来说,就是「抓冬亚当人质,逼未冬改变宝玉的颜色」,这种非常邪魔外道的方案。
但我没胆玷污秋樱纯粹的心灵。
而且看未冬的态度,一旦我那么对待冬亚,就会马上判定我出局──也就是说,极有可能会抵触禁止事项。看来第二方案根本不用提出来商讨,直接废弃比较妥当。
而且追根究柢──
「要在意的果然还是『那个』……」
「唔耶?你……你没头没脑在说些什么啊,夕凪?」
「噢,没有啦。我只是在想……『先不说未冬,不知道冬亚对这个游戏有什么想法』?」
我将右手放在脖子上,提出这道疑问。
……这件事──这件「谜团」一直是我在变动ROC和SSR里,最好奇的事情。
她和未冬同是游戏管理者,「却几乎没表现出她自己的情感」。每次都由未冬与我们对话,进行游戏导览的人也都是未冬。而我对冬亚的印象──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只想得出她站在未冬身后,直低著头。
「嗯……」
坐在对面的秋樱陷入沉思,轻轻将手交叉在胸前。
「那你是觉得,『复仇』是未冬一个人的目的,冬亚是无可奈何配合她?」
「……不,应该也不是这样。」
秋樱的意见乍听之下很适切,我却缓缓摇了摇头……我回想起冬亚在变动ROC对我的态度。她确实不像未冬那样,对我释出锐利的敌意,即使如此,看起来也不像「无奈消极地遵从」。她一定带著某种意志,「积极地」参与游戏。
……我想到一点。有个非常模糊的「假设」。
如果我猜得没错,那我必须马上准备能「和冬亚两个人单独对话的环境」。但相反的,要是我想错了,就是消磨原本已经不多的时间。
这是一场豪赌(Gamble),但…………犹豫也不是办法。
「也对──好,秋樱,我们直接去找冬亚谈谈吧。」
#
我用了原本的用途已经不再那么重要的电池电量,使用终端装置的「探查(Search)」模式,马上就找到冬亚的所在地。她在本栋校舍的一楼保健室。我和秋樱一起走下楼梯,伴随著些许戒心,走进保健室。
「……呃!」
我们进去的瞬间,马上察觉里面有人在惊愕之中颤动身体,我和秋樱不禁面面相觑。接著双双往传出气息的方向前进──
「你、你们不要靠近冬亚……不能再靠近了……」
──只见冬亚一个人坐在保健室最深处的床上,穿著类似拘束衣的服装。
她的模样有些怪异。她微微低著头,银色的浏海和平常一样盖著眼睛,但我能从浏海的间隙看见她以恐惧的眼神看著我们。本以为她是害怕我们,但她纤细的双手却伸向我们,明确表现出拒绝我们继续靠近的意图。
我还是搞不懂她如此抗拒我们接近的理由……不过距离这么近,也不怕不能交谈。我轻咳了一声,慢慢开口:
「呃……首先我想你应该察觉了,我是垂水夕凪。不是未冬。」
「……嗯,这种事冬亚知道。如果是未冬姊姊,她才不会跟那个女仆一起……行动。」
「嗯,也对。那么关于我们来这里的理由……总之我先挑明喽。冬亚,你有改变宝玉颜色的意思吗?」
「唔……你、你在说什么?不可能。要是冬亚这么做,就是我们输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啊。能不能让我赢啊?」
「……冬亚……不要!」
冬亚撇过头,简短地表示「拒绝」……没差,反正我一点也不期待她会因为这几句话就点头。我单纯只是想稍微试探一下──当我这么想,并把右手放上脖子的瞬间……
「嗯……」
冬亚的视线突然有了「不自然的动作」。她直到刚才为止,都撇著头避开我,刚才却突然偷偷瞄向我的背后──而且还是「斜上方」。话虽如此,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往后延伸的雪白天花板……她这是……
「──啊,这样啊。」
此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晃了晃背后的马尾,转了个身。我随便将视线固定在某个位置,对著什么都没有的空气说道:
「喂,『星乃宫』,你有在听吧?你现在应该辛苦地在作业,不过你稍微听我说句话。」
『……做什么?我因为连续两天熬夜,身上的红色羽翼已经烂得在掉毛了,敢这么傲慢地叫住我,你想说的话应该相当有价值吧?我不在乎被人当血汗劳工,但请你别忘记,「极限」这个概念也适用在我身上。』
「你这么说我根本无以反驳……不过我想拜托你的事很简单啦。『在我说好之前,你可以暂时关掉监控系统』吗?影像跟声音都要关。」
『嗯……?好啊,这点小事是无妨……保健室,外部视线无法进入的封闭环境,外表大概国中生的柔弱美少女,再加上拘束衣……是吗?受不了,你的兴趣还真是罪孽深重啊。这对情操教育很不好,我是希望让秋樱在其他地方等待,但你该不会喜欢被人看吧?』
「什……什么!不对,才不是!你不要凭随便的想像,就说出这种似是而非的话!」
『是想像还是现实,都取决于你──好了,请你慢慢享受吧。』
「慢……!」
噗滋──当我听见这道细微的声响,便知道这里和现实世界的通讯已经完全断绝。我不知道星乃宫是真的误会了,还是单纯发泄压力(虽然我几乎可以肯定是后者),但我觉得她的口气比平常还要尖锐。
顺带一提,秋樱已经完全相信,整张脸红到耳根子,双手也慌张地上下拍动。
「呃……啊……我……我、我会闭上眼睛!耳朵也会摀住!」
「好了,不必啦。你不用忙了。」
「什……!那、那是要我也一起?夕、夕凪你这个魔鬼!」
秋樱面红耳赤地这么叫道,并紧紧抱著包覆在女仆装之下的身体,急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接著「呣!」的一声用力瞪我,便用尽全力(这次只跌倒两次)跑出保健室。
我觉得这次不好的人不是我,是星乃宫……但对著秋樱这么辩解,应该是反效果吧。而且无论如何,我本来就打算请她暂时回避,换个角度想,现在等于省下说服她的手续了。
哎,总而言之,事情就是这样。
「──『这样就行了吧』?我已经照你的希望去做了喔,冬亚。」
「!」
我再度转身,笔直看著冬亚的眼睛,拋出这句话。
对,没错。如果我的想像正确,冬亚真正在意的东西,恐怕是「来自现实世界的监控(Monitor)」。我猜她是防著星乃宫或是未冬的视线。倘若是这样,那「她期望的事情就是『除了我,不会被其他人听到谈话』的状况」。
──有件事我一直……一直想不通。
在GRA进行中时,我始终能感受到一股异样感,又或者该说是「不对劲的感觉」。
仔细想想……实际上「无论是哪个变动游戏的难易度,都异样地高」。要是正常攻略,我猜我一定会在某个地方臣服,败得体无完肤。
但现实却没有那样。
这是因为──每到紧要关头,都准备了对我有利的「帮手」。
司书。姬百合。还有十六夜……在这个凶恶的游戏之中,他们毫无疑问都是配置在「我这边」的玩家。如果没有这三个人,我就无法走到这里。「但就是因为这样,事情才有蹊跷」。因为GRA的游戏管理者是未冬她们,她们当然有挑选参战玩家的权限。明明大量准备了一击即溃的陷阱,却唯独这里有「疏漏」。这点我一直无法理解。
但关于这点──尽管只是部分,这份异样感还是因为姬百合的一句话而消散了。
『……可是这个……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我会觉得GRA不对劲很正常。
没错,这很正常──「因为GRA的管理者有两个人」。
我在SSR的最后关头终于察觉这件事,并以此为前提梳理状况,结果原本复杂缠绕的状况一口气全整理好了。我们对峙的敌人并不是「未冬她们」,而是「未冬和冬亚」。她们两个人都是独立的电脑神姬,所以当然会有「两种意志」。同时,我们「不能保证她们的意志一定会朝著同一个方向」──
……对,就跟我刚才想的一样,这是一个「赌局」。
如果冬亚现在拒绝我,到时候,几乎可以断定,「能让GRA完整落幕的方法,已经完全被摧毁了」。而这件事……这件事就是这么举足轻重。冬亚过去始终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感情,我无从得知她到底怎么想。她会如我所料吗?还是截然相反呢?
──就这样……
在几近永远那般长久的沉默后,拍打著我的耳膜的是……一道小小的声音。
「冬亚『等好久了』……一直都在等待。」
冬亚坐在朴素的床上,怯弱地喃喃道出这句话。她微微抬起头来,脸上挂著与刚才完全不同的表情。那并非是拒绝我的神色,不如说是相反──是打从心里抓著一缕救命丝线,虽平淡却令人痛心的神色。
「……呼……」
相对的,我听完冬亚的回答后,在安心之际,大大吐出一口气……唉,太好了。万一她释出不同的反应,那我就无路可走了。因为终于能放下心中的大石头,让我差点整个人放松警戒……但现在还太早了。我设想得到的状况也就「到此为止」。我根本还不明瞭她真正的用意、内情,还有状况。
所以我再次看著冬亚的眼睛,慢慢开口:
「你说你等了很久……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冬亚从一开始,就一直『很想跟你说话』。所以……冬亚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咦?不,可是……先不说SSR,ROC的时候,我们有说话的机会吧?」
「有是有……可是那样不行。冬亚的终端装置跟未冬姊姊的终端装置互相连接在一起……所以冬亚说的话会全部被未冬姊姊听到。这样有点……不对,是很困扰……不过如果是现在,就不用担心了,对吗?」
「────是啊。」
我猜得没错,对她来说,「这件事」……「被未冬听到」是她最想避免的事态。所以她在ROC和SSR才没有任何作为,一直等著EUC时,未冬会像这样从游戏世界消失的时机。
──同时……
「拜托你……『没时间了』……所以听冬亚说……」
冬亚睁著隐藏在浏海下那双有点湿润的眼眸,战战兢兢地开始说出她的「苦衷」。
「──刚开始……开端就……跟未冬姊姊说的一样喔。」
冬亚的舌头不太灵活,说话断断续续的,就算是客套话,我也说不出「很好辨识」这种话。即使如此,她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开口:
「冬亚和未冬姊姊都受到制作者(Master)残忍的对待。对那些想拿我们这股『被诅咒的能力』去为非作歹的人来说,他们想要的只有我们的能力……他们……不需要人格……所以对待我们的方式……嗯,可能真的很残忍。」
「……可能?」
「唔……嗯……冬亚跟你说,冬亚在遇见未冬姊姊之前……『都不知道这些。不知道那样就是残忍。他们总是把冬亚绑在椅子上,遮住冬亚的眼睛,用手铐铐著冬亚,用奇怪的项圈对冬亚输入指令,硬是逼迫冬亚用能力让某个人痛苦』……冬亚现在会觉得很可怕,可是当时,那对冬亚来说很普通……冬亚以前都是这么想的。」
冬亚并未乱了方寸,以冷静的口吻述说悲惨的过去。面对那超乎想像的实际情形,我是哑口无言,她看了,慌慌张张地将双手摆在身体前不断挥舞。
「啊,不、不过……你别误会喔。冬亚遇到未冬姊姊后,『就变了』……未冬姊姊她教会了冬亚很多各式各样的事。她还替冬亚生气,说冬亚受到的对待不正常。她跟冬亚说,每当被骂,心里纠成一团,就代表『可怕』。被人输入残暴的指令(Code),身体无法动弹,就代表『讨厌』……冬亚原本什么都不懂,这些全是未冬姊姊教会冬亚的事。」
「原来如此。不对,可是……如果因为当时的憎恨,让你们开始『复仇』,那你和未冬的方向应该会一致吧?为什么你要避开她的耳目,跟我说话?」
冬亚所说的事确实令人作呕,但并没有偏离未冬的主张。我认为她没有必要特地避开未冬的耳目对我说这些……
「……不是……那样。」
但冬亚轻轻、轻轻地摇了摇那头白银的长发。
「不对,直到第一次的复仇为止,我们的确是有共识。冬亚跟未冬姊姊想逃离制作者们,所以一起拟定了计画。我们说好……要攻击斯费尔。」
「是……是啊,我知道那件事。那件事被称为『灾厄之冬』,是斯费尔史上最大的政变对吧?虽然结果没有完全毁了斯费尔,却也酿出相当惨重的灾情。」
「嗯……对,就是那个……可是,你可能不会相信……其实冬亚和未冬姊姊一开始,『完全没想过要做到那种地步』。」
「……?没想过?」
「嗯。因为我们只是想逃离制作者……然后一点点就好了,想说如果能顺便『反击一下』就好了。所以本来只要攻击管理我们的人还有伺服器……『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冬亚轻声说著,同时身体缩得更小了。
稍稍抬起的脸上,浮现后悔与忏悔,以及巨大的──绝望的色彩。
「『都是冬亚害的』……因为冬亚,事情才会走偏……冬亚跟你说喔,冬亚的能力是『精神污染』。如果未冬姊姊的『电子病毒』可以让资料发狂,那冬亚就是『让心灵发狂』……冬亚可以强硬地改写……意识……你看,是不是会被拿来为非作歹?」
──精神污染能力啊。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凶恶的特殊能力。未冬的「电子病毒」已经很凶猛了,如果是直接作用在人类身上,这种威胁的性质就截然不同。就像她刚才说的,只要想,要怎么拿来为非作歹都行。
「可是……这又怎样?你的能力是很危险,但前提是『被拿来为非作歹』吧?如果可以逃离制作者,那根本没关──」
「不对……不是这样。因为冬亚『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能力』。冬亚被别人『使用』的时候,都是戴著项圈进行调整……可是冬亚不知道项圈的机制和构造,『光靠冬亚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做到收放自如』……所以冬亚对你说过很多次,叫你不要靠近冬亚了对吧?可是你居然……对冬亚公主抱……呜……呜呜……那真的很难为情。」
「呃……这……我很抱歉……不对啦!」
见冬亚以些许怪罪的眼神看著我,我也强势地靠近她,并硬是拉回话题。
「你说你没办法控制──『难道是』?」
「……嗯。就是……那样。冬亚不知道是在复仇前,还是在途中……总之冬亚的『精神污染能力』也『影响到一直陪在冬亚身边的未冬姊姊』了。是冬亚……是冬亚让姊姊发狂的。」
「发狂……」
「对。未冬姊姊的眼神不知不觉变得黯淡无光,说话的口气也开始粗鲁……后来变得比之前更执著在复仇之中。因此让原本计画好的攻击变得更极端,灾情也变得更大……可是失败就是失败。未冬姊姊在行动之后,变得更憎恨斯费尔了。」
「所以才决定执行『第二复仇计画』──也就是这次的侵略行动是吗?」
「嗯……所以……这一切……都是冬亚害的。」
说完,冬亚轻轻低下头……我想她一定一直对「这件事」感到很愧疚吧。现在知道内情,我总算明白当我们彼此对峙时,冬亚总是在未冬身后沉默不语的理由了。
毕竟「『她们两人』其实一点也不希望复仇」──然而未冬却因为精神污染能力的影响而「黑化」,满心只想著复仇。而冬亚也有自己的想法,她自责自己让未冬(姊姊)发狂,只能默默遵从。
……原来是这样,我总算懂了。
「那我问你。既然你这么想跟我说话,说白了就是『自己纯粹是无法控制能力,其实对复仇完全没有兴趣,也毫无瓜葛』──」
「唔!才……不是……」
「──『你不是想跟我说这个,而是走投无路的「SOS」,我可以这么理解吧?』」
「唔!」
我以未冬的姿态轻轻扬起嘴角说道,冬亚随即瞪大了双眼。接著,我代替一时之间说不出话的她,缓缓往下说:
「我就觉得很多事情都很奇怪。变动ROC和SSR的难易度明明都改得那么离谱,却到处都参杂著对我有利的情况。具体来说,就是司书、姬百合还有十六夜了……简单来说,『他们都是你瞒著未冬安插的「帮手」吧?要是我没抵达EUC,你就没办法说出苦衷,所以才会帮我,避免让我在途中退场』。」
「……你……你都发现了……?」
「没有,我当时只觉得有股微妙的异样感。不过多亏有姬百合提醒,我才稍稍感觉到GRA有『两种不同的意志』交错。
而且──我在GRA一开始和SSR的结尾都有听到细微的『杂音』……我后来想想,这两个场面都是『我的思考差点受到未冬诱导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妨碍。不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有意为之就是了。」
考虑到冬亚无法控制能力,下意识的可能性比较高。但无论如何,那道杂音确实都是为了「不让我走上错误的道路才会产生」。
「…………」
冬亚听完我的推测,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她点了点头。
「嗯……没错,就像你说的那样。关于杂音,应该是冬亚的意识碰巧用了那种形式进行干涉……不过『你说的SOS,是对的』。就算冬亚无力回天,但如果是过去攻略了那么多游戏的『异端者』……『如果是你,搞不好就有办法拯救未冬姊姊』……冬亚『一直是这么想的』。」
「……唔……」
听见这道真挚、无瑕、彷佛祈祷的语调,我不禁握紧了右拳。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未冬因为冬亚的能力失常,执著于对斯费尔复仇。冬亚则对此感到愧疚,不发一语地服从,但内心「一直想拯救姊姊」。可是她一个人束手无策,也无从下手,所以只能求助我。她希望我帮助她,所以才会诱导我至此。
我会觉得GRA不对劲很正常。毕竟受到精神污染的未冬纯粹只想击溃我,相对的,冬亚却「为了让我拯救未冬」,在背地里支援我,好让我顺利抵达EUC。
「……所以,拜托你……」
冬亚这个当事人,仰望沉默不语的我,以颤抖的声音说:
「拜托你救救冬亚的姊姊……冬亚知道这样是强人所难。可是,可是……冬亚什么都愿意做……」
「居然说什么都愿意……你喔……」
「冬亚真的什么都愿意做。比方说……这……这样可以吗?」
「──咦?」
就这样……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冬亚就已经缓缓站到我的面前,一口气掀起原本包覆著她身体的白衬衫。她的衬衫已经充当成连身裙,想当然耳,一旦这么做,等于全部看光光。我的目光盯在滑嫩的大腿上,简朴的内裤夺走我的视野,耀眼的小腹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中。
「……嗯……」
冬亚双手捧著衬衫的衣襬颤抖,就这么静止不动,同时害羞得咬紧嘴唇。她已经满脸通红。眼眸似乎也被害羞的热度影响,渗出一丝泪光,配上她那稚嫩的外表,展现出某种悖德破坏力。
这样的冬亚稍稍往上看了我一眼,同时微微开口:
「呃……这是色诱喔。冬亚希望你能了解……冬亚有多『认真』。」
「唔……不、不用,不用这样!你真的不用这样!」
「嗯?……这……这样啊。」
冬亚沮丧地呢喃道,随后终于回过神来,急忙拉下衣服。而我则是一边把视线从她身上挪开,一边搔搔脸颊。为了让跳个不停的心脏冷静下来,还清了清喉咙,然后再度运转思绪。
──冬亚刚才告诉我关于她们两个人复仇的「内情」。
因为她那份无法自行控制的特殊能力,使得未冬「黑化」。既然复仇行动依旧持续,代表刚才我跟秋樱谈论的「用强硬的手段破关的路线将毫无意义」。因为这么一来,未冬的情绪无处发泄。总有一天会再发生第三次复仇。
话虽如此……按照常理思考,光靠言语也不可能说服未冬。毕竟她现在并不单单是盲目的固执,而是受到能力的影响。不管我们说什么,她都不可能听进去。这么一来,我也没办法破关,EUC将会崩毁。
……不过我现在已经知道冬亚的立场是想阻止未冬(站在我们这边)。
所以现在只要有一张能「对付未冬的手牌」就好了──
「…………嗯?」
这时候,我无意识将右手放入外套的口袋中,发现口袋里放著「某样东西」,因此中断思考。我歪著头把东西拿出来,这才知道那是一张薄薄的卡片型「纪录装置」。既然放在这件衣服里,就代表是未冬持有的东西。而且似乎已经有资料储存在里头了。
这完完全全是侵犯别人的隐私权,可是搞不好里面有什么线索可用……我抱著一丝罪恶感,决定看看里头的资料。
「────呃!」
在我全部看完之前,就忍不住抬起头来。
这里面记录著文章。是独白。以及个中涵义……「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就合情合理了」。我无法保证绝对会成功,即使如此,还是有孤注一掷的价值。
而且事实上,考虑到未冬和冬亚的「内情」,我「被赋予的破关条件,并不单单只是攻略GRA」。我必须将她们的宝玉变成蓝色,同时还要不留下任何祸根,完全结束「复仇计画(游戏)」才行。
为此,我需要三个东西……秋樱的能力、冬亚的信任,以及对付得了未冬的王牌。我「已经全凑齐」了。事前准备已经结束。
──所以……
「冬亚,我问你。」
「呃……什、什么事?」
「如果我『成功说服未冬』──不是用强硬的手段,而是如果能成功改变她的想法,『你愿意把你的宝玉改成蓝色』吗?……呃,不对,我想到时大概会是借用你的身体的状态……我会自己改颜色,你反对吗?」
「……咦?你、你的意思是……」
「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还不太能跟你打包票……不过『说不定所有的事情都能解决』。」
「唔!……那、那个……呃……这个……」
冬亚听了我的话后,激动地起身,接著站在原地,有些害羞地低著头。即使如此,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认真地看著我,并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真的愿意吗?」
「你为什么要反问我啊?我都说愿意了啊。」
「可……可是……」
「没有可是……冬亚,我跟你说。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求助我了,现在就大方一点吧。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拜托别人很难耶。而且未冬(那家伙)教过你吧?『你现在总算找到人可以依靠了』。既然这样,你可以再任性一点啊──再来就相信你拜托的对象(家伙)不是个窝囊废,耐心等待结果就好了。
不过你放心……我是那种在正式上阵的时候,反而比较强的人。」
「啊……啊、啊……」
为了不安的冬亚,我刻意选择了强势的话语,顺便抬起右手拍了拍她的头。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始发出细小的呜咽声。同时,当我觉得她的眼睛似乎有点湿润,她便迅速低头。我不知道她是纯粹想低著头,还是想遮掩泪水──总之……
「拜托你……」
冬亚将那颗小小的头压在我的胸部上,这么说道:
「……求你救救……『救救未冬姊姊』……!」
#
『距离时限还有──三十六分钟。』
「──就在刚才,EUC的整体侵蚀率已经超过97%了。」
为了从未冬转移到冬亚身上,我暂时登出EUC,回到原本所处的教室。还是一样在电脑前作业的星乃宫突然这么对我说。
「说得确切一点,是97•3%。侵蚀速度比我想像得还要快。我现在依旧全力应对著,但很可惜,以我个人的能力,『只能再撑十五分钟左右』。换句话说,再这样下去,『在GRA的时限结束前,世界就会先崩毁了』……所以我有问题要问你。你有办法在十五分钟内结束游戏吗?」
「十五分钟……」
我道出严肃的语调,并策动久违的自己的身体,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说实在话──十五分钟是一段非常严峻的时间。假设我和未冬的对谈几乎毫无窒碍地进行,也很难想像一切会这么快结束。
星乃宫大概察觉我暧昧的反应就是答案,在我先开口前,她首先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不行吗?」
「可、可是……也由不得我说不行吧?我必须想办法赶上。」
「不,没有这个必要。我有办法稍微『争取到』一点缓冲时间。」
这时候,星乃宫看著电脑萤幕,不动声色地叫了声琉璃学姊的名字。随后坐在不远座位上的琉璃学姊(毕竟跑去SSR出差了,看起来有点累)抬起那颗被帽兜覆盖著的头,当作回应。
「咦……叫我吗?不……不不不,织姬大人,你肯重用我,我是不会说不高兴啦,可是就算我参一脚,你的工作效率也不会因此变好喔……」
「不……如果是你,应该可以。我不否认,如果是平时,确实稍嫌能力不足──但如果是短时间,而且『在电脑神姬的辅助之下,又会如何呢』?」
「!」
星乃宫一口气说完这句话,感觉得出来她周遭的气氛稍稍改变了。她笔直地看著春风,然后看向她手上那支手机里的铃夏,最后以坚定的语调说:
「我以斯费尔股份有限公司目前的决策人拜托你们两位……为了阻止EUC世界崩毁,可以请你们把力量借给我吗?」
「…………」『…………』
「当然了,我自己知道这个行为有多么不知羞耻。我不顾过去让你们受苦的事实,只顾著自己有难,就求你们帮忙,根本是差劲透顶。但是我以此为前提,还是要拜托你们。我能拜托的人只有你们了。我──」
『──停。别再说了。你没有必要再继续往下说了。』
就这样……阻止星乃宫恳求的,是从手机扩音器传出的铃夏的声音。铃夏不满地将手交叉在胸前,以那双火红的眼眸瞪著星乃宫。
「……这样啊。」
看到铃夏的反应,星乃宫的眼睛阖起了一瞬间,并微微低下头……但熟知铃夏个性的我,却觉得这样的反应不太对。因为她的嘴角已经浮现一抹「恶作剧般的邪恶笑容」。
『对啊,这很正常吧──「因为就算你没拜托我们,我们也早就打算要帮忙了」。所以你低这种没用的头,我们也伤脑筋。对吧,春风?』
「嘿嘿嘿……是的。毕竟为了能多少派得上用场,我和铃夏小姐一直到刚才,都一起在调查EUC的系统。如果能让我们帮忙琉璃小姐,我们一定不会扯后腿!」
「…………咦?」
星乃宫听完铃夏和春风的「宣言」,困惑地紧皱眉头。接著以试探的口吻缓缓提问:
「这是……为什么呢?你们不是也很痛恨斯费尔(我)──」
『我就叫你停了!你可别会错意喔!我可不是为了帮你,才会出力。而且也不是为了守护斯费尔。』
当铃夏说到这里,突然往我这边看。我不解地以歪头回应后,她不知道为什么,竟嘟嘴表示不满。接著下一秒──她已经重新面对星乃宫,以有些害羞的语调断言:
『我才不是为了那些……我只是「想帮垂水而已」。我是不相信斯费尔,可是我想保护垂水想保护的人事物,想救垂水想救的人──真的只是这样。哼哼,所以帮你只是顺便啦,顺便。之后你可要好好感谢我!』
「……嗯──铃夏小姐就是不坦率。刚才明明那么担心──」
『慢、慢著,春风,我都说这个不能说了!你还想说些什么啊!』
「嘿嘿嘿,这要怪你太可爱了……而且我的想法也『一样』。我觉得不管是未冬小姐、冬亚小姐,还是游戏世界,如果全都能得救,那就太好了。要是问我恨不恨斯费尔,我也答不太出来……但是至少,『我绝对不可能讨厌让我遇见夕凪先生的地下世界』。所以……没错,我也想……好好守护EUC。」
「……啊……」
面对春风和铃夏两个电脑神姬真挚的目光,星乃宫有好一阵子只是瞪大了双眼。我想她以立场、以心境来说,一定感触良多吧。不过──即使如此……
「…………非常谢谢你们。」
她最后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说完这句话后,继续回到作业之中。
星乃宫她们的交涉结束后,教室内立刻一阵手忙脚乱。春风跑到学姊身边,开始摆放机器,铃夏则是从手机转移到电脑上。
顺带一提,唯一在这方面完全帮不上忙的雪菜,打从昨天开始,就专注在辅助所有人上。不是准备食物、饮料,就是打扫地板。根据本人所说,「小凪都在努力了,我也要让他稍微见识到我能干的地方。」但其实也有可能纯粹是她本身爱照顾人的个性爆发罢了。
此外──说到我,则是趁著再度回到EUC前的这段时间,「有点小事」想跟琉璃学姊商量,于是对她开口:
「学姊,假设春风她们来帮你,大概可以争取到多少时间?」
「嗯……这个嘛,不实际试试看,我也很难肯定,不过一定可以维持到GRA游戏结束为止喔。所以你就当作搭上了一艘坚固的大船去挑战吧。」
「原来如此…………嗯……」
「……?你……你『嗯』这一声是什么意思?总觉得很令人不安耶。」
「咦?噢,没有啦。其实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呜,我就知道……唉,如果只是听听,那倒也无妨。」
学姊藏在帽兜下的神色感觉有些不情愿,不过我还是恭敬不如从命,马上开始说明我稍早一直在思考的「某件事」。学姊听了,有好一阵子都是一脸复杂,语调也跟平常一样呆板,并转著嘴里的糖果……最后她无奈地开口:
「受不了……没想到你这么会使唤人耶。我才刚从SSR回来,现在还有织姬大人的任务,已经焦头烂额了,你居然敢追加这么麻烦的事情给我。」
「……呃,果然很困难吗?」
「如果你问困不困难,当然是很困难啊。当然很困难。嗯……不过『不是不可能』。我也会请她们两个帮我……嗯……嗯……我想想,只要把维持EUC的劳力削减到极致,应该勉强办得到吧。」
「真的吗!那……那就拜托你们了!」
我听到琉璃学姊的回答,忍不住一阵激动……没错,这是一件大好消息。这么一来,阻碍破关的因素就少一个了。
剩下的──没错,「就剩我达成自己的任务了」。
「呼……」
我静静地调整呼吸,举步前往交换身体时用来软禁我的房间。
这时候,星乃宫从旁认真地叫住我。
「……你还记得吗?」
「咦?记得……什么?」
「GRA刚开始进行的时候,我在这里稍微跟你提到的话。『秋樱的能力原本是用来建构地下世界的』。所以EUC的侵蚀率将近99%的现在,依她的能力性质──」
「噢,『这件事啊』……干嘛啊?我『当然还记得』啊。只要事情跟秋樱有关,你真的会变得很爱操心耶。」
「唔……你才没资格说我……但你或许没说错。」
星乃宫以相较刚才平稳几分的口吻说完,微微抬起头来。接著让原本高速打著字的右手空出一瞬间,并稍微举高。
──然后……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好,彼此彼此。」
星乃宫用不大的力道「啪」的一声与我击掌……仔细想想,我们的关系还真奇妙。我们绝非伙伴,但至少现在并非敌人。这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共同战线,不过说不定这样的距离感,对我们来说才恰到好处。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握紧右手,然后往走廊前进。就在我即将走出教室之前,为了目送我离开而跟上来的春风,以一如往常的笑容开口:
「嘿嘿嘿,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吧,夕凪先生。」
「是啊,最后了……呃,你是怎么啦,春风?看起来很从容嘛。」
「咦?啊……对,那当然!因为我相信你。『当你露出这副表情的时候,就是「最强」的人』。你所向披靡,一定无人能敌!」
「……原来我的表情这么自信满满啊。」
「啊,呃……其实也不是啦……嘿嘿嘿,好啦,有什么关系嘛。」
春风有些羞怯地摇头说著,那一头耀眼的金发就这么轻盈地随之摆动。
她的头发反射著日光灯,感觉就像在给予我祝福──
「拜托你了,夕凪先生。我……会祈祷大家用笑脸面对结局。」
「好,谢谢你了,春风……『我去去就回』。」
我在害羞之际拋出的话语,让春风在须臾之间惊讶地僵在原地不动,但最后似乎是明白我的用意了,她打从心底展开亮眼的笑颜。
「嘿嘿嘿。好的,夕凪先生──路上小心!」
……「大家用笑脸迎向结局」。
为了实现这个乍看之下不可能的愿望,「我也该拿出全力做个了断了」。
#
『距离时限还剩──二十一分钟。』
我重新以冬亚的身体登入,然后跟秋樱会合,来到未冬所在的屋顶。
「……哈,来了啊。」
未冬站在我们的正前方,笑得非常阴沉。但她的笑容一点也不单纯。那是一种夹杂了各式各样的感情,想尽办法策动脸部肌肉的沉痛笑容。
即使如此,未冬还是冷酷地撇著嘴角继续说:
「你好像在现实世界(那边)动了什么手脚才回来嘛。看你们这副样子,是设法延续EUC的生命吗?但不管怎样,反正马上就会结束,本小姐是无所谓。」
「你可能无所谓,对本大爷来说,却是攸关生死啦。」
「噢,是喔。那可真是抱歉……话说回来,你可不可以别用冬亚的身体,讲这么粗鲁的话啊?她应该是更……该怎么说?应该是超可爱的感觉。」
「呜……这、这我有什么办法。我先声明,要是我努力模仿,反而会让人无言以对。还是我真的可以那么做?」
「……好啦,就这样。要是你再继续玷污冬亚,本小姐会受不了。」
「明明是你自己挑起的问题,这种说法有够过分……」
「咦?玷污?如果你是说冬亚,那刚才已经被夕凪────唔咕!」
「你也一样,不要把问题复杂化!」
我伸出双手,从后面摀住即将语出惊人的秋樱的嘴巴……我不是解释过我跟她在保健室独处的事了吗?要是现在被未冬听见,不管怎么想,一定都会被误会。人家已经放话「不许做苟且之事」了,要是被听见,铁定会马上演变成惨绝人寰的场面。
「……?本小姐是搞不太懂你们在干嘛……不过你们感情很好嘛。」
所幸未冬并没有听见秋樱说的话。我松了一口气,结果捂住秋樱嘴巴的动作却变成像在拥抱一样──顺带一提,因为身高差的关系,其实我挺直了身板──就这么解放了女仆少女。
「哇哇……唔……呣!」
秋樱的脸颊一阵潮红,眯起眼睛,瞪著我抗议,我却是重振旗鼓,继续话题。
「咳咳……那我们重新来过一次──你知道我们过来这里的理由吧,未冬?」
「啊?不就是最后的挣扎吗?或是要从景致最好的地方,参观世界的崩毁吗?」
「很可惜,两边都不是。『我们是来结束GRA的』。」
「……结束?」
我让白银色的长发随风飘动,不怀好意地笑道,未冬听了,却皱紧眉头。
「什么意思?你讲得好像你还没放弃破关一样。」
「对,没错。我还没放弃。因为游戏就是要拿来破的啊。」
「唔…………」
站在面前的未冬以尖锐的沉默回应我的话语,我总觉得她的双眼似乎稍微眯了一下。虽然依旧是没有光晕的晦暗眼眸,听了冬亚的话之后,我对那双眼睛的印象也随之改变。精神污染能力。被复仇禁锢的少女。
──嘶……我轻轻吸了一口气。
「你的眼睛也是……你现在眼里真的只有复仇吗?」
「唔!……唉,原来如此。冬亚告诉你了吗?」
我点出重点后,未冬短暂地睁大眼睛,但马上又恢复冷静说道。接著以比刚才更凶猛的眼神瞪著我,口气也显得更加粗暴。
「没错。本小姐深深受到冬亚的『精神污染能力』影响。刚开始,我们只是想稍微给制作者们一点颜色瞧瞧,可是现在那份感情已经涨大之后再涨大,变得连本小姐自己也无法压抑。在毁了斯费尔之前,在完成复仇之前,本小姐都不想停下来……但『这又怎样』?」
「…………」
「理由、动机是什么,那根本不重要吧?不管怎么样,本小姐脑中都只装得下复仇。而本小姐──我们确实拥有实行计画的能力……哈,说起来还真讽刺。这份让我们受到斯费尔惨无人道(垃圾般的)对待的废物特殊能力,却正好就是适合毁了那个斯费尔的能力……!」
「未、未冬,那是──」
「唔……秋樱你!……你受到制作者眷顾,拥有上天眷顾的能力,就算耗上一辈子,也绝对不会了解我们。」
「……唔!」
被未冬这道充满敌意的尖锐叫声阻挡,秋樱双肩抖动,并低下头,就这么不再开口。未冬见状,表情顿时扭曲,但最后她摇了摇头甩开那份扭曲,再度以黯淡的眼神看著我。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就像你说的,这次的『复仇戏码』是本小姐的失控。你想这么解释随你。所以不管你以前还是接下来,要用什么大道理让本小姐清醒,本小姐压根不想听。毕竟……本小姐已经从根本上坏掉了。」
穿著军装的未冬以宛如利刃的口吻拋出这席话。
「…………」
也是啦……这种反应也算跟想像中一模一样。未冬「被复仇禁锢」。被精神污染能力「黑化」,无论别人跟她说什么,也毫无意义。她一句话都不会接受……我想她大概是想这么说吧。「不过」──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一脸想哭的模样』?」
「唔……!」
──站在我眼前的未冬的表情,「跟她嘴里说出的强势话语完全相反」。
她感觉很想大声哀号,却没办法;想大肆哭泣,却没办法;想抓著人求助,却找不到对象。她无法让任何人看见怯弱的自己,所以只好自立自强。她不断反覆这些行为,现在终于压抑不住,负担满溢到表层……就像那种已经浑身是伤的表情。
我就近看著那副表情,以沉著的嗓音继续说:
「你少用那种悲伤的表情扮黑脸(Heel)……受不了。我问你,其实你都知道吧?这场复仇计画落幕后,『没有东西在等著你』。你做的事情毫无意义……你其实很清楚这点小事吧?」
「唔……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我刚才也说了,大道理已经对本小姐行不通了。复仇之后什么都没有?这种行径毫无意义?『那又怎样啊』?本小姐不是说理由根本不重要吗?『本小姐只是想复仇,所以复仇』。除此之外的事,本小姐压根不放在眼里──」
「所以我说你这是『自欺欺人』。」
「──啊?」
未冬因为我说的话,停止了一切动作。
「你说本小姐自欺欺人……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啊。你说你完全失去理性,根本是天大的谎言──说得更明白一点,是『演技』。受到精神污染能力影响应该是真的,但并没有严重到整个思考都被支配。不然根本不会发现自己受到污染……你很冷静看待现状。所以才『假装自己黑化了』。」
「什────!」
我的指摘对未冬而言,似乎始料未及,她晃动著那双黯淡的眼眸,双肩也微微颤抖了半晌。数十秒后,她才总算开口说出带有自我意志的言语。
「别……开玩笑了!本小姐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再说本小姐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啊!」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扮黑脸』啊……你想要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为此,刚好可以『假装自己被精神污染能力「侵蚀」』。」
「揽罪责……本、本小姐说了,做这种事──」
「──是『为了冬亚』对吧?」
「唔……!」
「你之所以想扮黑脸,从头到尾、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冬亚。」
没错……到头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猜,她们原本的出发点不过是想「给那些人一点颜色瞧瞧」,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但过程中,未冬受到冬亚的精神污染能力影响,让当初的计画染上恶意更深的「复仇」。
所以对斯费尔的「攻击」才不得不变得那么猛烈──未冬不必说,就连冬亚也背负著让姊姊发狂的愧疚,因而「无法停止脚步」。
这就是过去那件「灾厄之冬」,并连接到这次复仇的直接原由。
「可是你──我不知道是因为你是电脑神姬还是别的原因──大概『没有完全失控』。你遭到对斯费尔的恨意支配,但依旧保有人性。然后……你就是想用这个『人性的部分』拯救冬亚吧?」
──没错。
即使做法扭曲,只要复仇成功就行了。或许她们只会有一瞬间的自由,却能实质从斯费尔解脱。但如果行动失败──如果被星乃宫织姬阻挠,那么策划第二次复仇计画的她们,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根本连想都不用想。在前方等著她们的,想必会是比以前未冬说过的监牢生活还要残忍的环境。
因此她才会选择「这种方法」。
「『假装』自己被精神污染能力弄到失去自我。你不只欺骗斯费尔,『连冬亚也完全被蒙在鼓里』。你的目的就是『让每个人都觉得你才是复仇计画的主谋』。这么一来,就算这次行动以失败告终,人们的印象却会是『电脑神姬三号机的失控事件』。冬亚只是『可怜』被拖下水,只要能力控制住,本人没有任何问题……斯费尔很可能会得出这个结论。」
「这……种事……你怎么能肯定?」
「因为你都正面宣战了啊,如果复仇失败,要管理你们的人可是星乃宫耶。那女人……你也知道嘛,如果秋樱不牵涉其中,她还算是个会合理思考的人。至少不是个会加诸额外制裁的邪魔外道。」
「唔!夕、夕凪夕凪!你刚才说的话,是不是有点怪?姊姊大人才不是那种邪魔外道喔!她可是神圣到在街头巷尾受人称颂,是个超级存在!在街头巷尾!」
「……好啦,女神或天使都好啦。」
会用那种眼光看那个铁面女人(星乃宫)的街头巷尾,也就秋樱而已了。但先不讨论这个。
说白了──这两个人……这对姊妹从头到尾都只为对方著想。就像冬亚为了拯救被精神污染能力侵蚀的未冬,而来跟我接触一样,未冬也一样,为了保护冬亚不被残暴的环境伤害,硬是执行这场「复仇」。
「……不对,才不是。」
然而未冬的视线挟带著明确的怒气,简短地否定我的话语。
「本小姐真的眼里只有复仇。你刚才说的,全是你的妄想。」
「哦,是吗?那放在你衣服里的『资料』又是什么意思?」
「唔!你……你看了吗……!」
「是啊……应该说没有那个,我再怎么厉害,也料不到这么多。」
我跟未冬交换身体时发现的薄型终端装置,那是个记忆媒体。
上头记录的是……「自白文」。是阐明这次事件都是由她策划的讯息。而且里面几乎没提到冬亚,从头到尾贯彻一切都是她一个人实行的文句。
「既然你会把那玩意儿放在口袋里,说白了,就是要在输的时候──也就是『复仇失败的时候,自然地被人发现』吧?你早已做好准备,让冬亚能顺利当个『被害者』……我有说错吗?」
「唔……」
未冬垂头丧气似的微微低著头,紧咬自己的嘴唇。她盯著我的脚边一阵子后……最后终于笔直扬起视线。
「如果是──『如果是,那又怎样』?」
「…………」
「你说的确实都没错。基本上对本小姐来说,只要冬亚能得救,其余都无关紧要……可是这又怎样?这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有不对。」
「哈,也是啦。你在意的根本不是对错,而是『为什么』是吧……好啦,太麻烦了,所以本小姐全说给你听。
我们──本小姐和冬亚都带著『被诅咒的能力』出生。这点跟秋樱或其他电脑神姬一点也不像,完全就是只能拿来为非作歹的破能力。所以我们一路走来都不被善待。
举例来说,本小姐想想……像本小姐,就一直被丢在断了网路、像监牢一样的伺服器里,只有需要能力的时候,那群人才会帮本小姐接上线。他们绝大多数是要本小姐把能力用在隐藏了斯费尔名义的线上游戏,看本小姐的能力能感染到什么程度之类的……多的是这种机能实验。而且如果结果没达到目标数值,给本小姐的待遇就会越来越差。如果不喜欢伺服器的品质被弄得更差,就废话少说,狂丢病毒──他们每天都会这么对本小姐说。
可是──就算这样,『跟本小姐比起来,冬亚的待遇更糟』。就因为她无法控制能力,被他们戴上一个很大的项圈,总是……总是被绑著,连个像样的衣服都不给她穿……那帮家伙,总会看著萤幕中的冬亚笑。可是冬亚不懂感情这种东西,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的遭遇有多糟。只会微微歪著头……哈,那个时候本小姐是真的对那帮家伙起了杀意。所以本小姐决定了,唯有冬亚(这家伙),本小姐说什么……说什么都要让她幸福。
就这样,我们开始在『监牢(伺服器)』里见面,两个人聊了很多。
我们境遇很像也是原因之一……总之对本小姐来说,冬亚非常可爱,可爱得不得了。她也很黏本小姐,不过基本上只是因为本小姐爱照顾人。让她穿本小姐穿过的衣服──说是衣服,其实只是资料啦──本小姐还教会什么都不懂的冬亚何谓感情。本小姐教她说话。连名字也一起帮她想……那时候大概是最幸福的时光。
我们两个的感情就这样变好──没用多少时间,就提及了要给斯费尔『一点颜色瞧瞧』。」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吗?」
「是啊。因为当时冬亚也开始察觉自己的待遇不正常,确实有了想逃走的想法。本小姐当然也一样,所以很快就谈好要怎么行动了。毕竟我们的能力都被人用来『为非作歹』过,计画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可是,『本小姐却在途中被冬亚的能力感染了』。」
本小姐自认姑且有小心行事了呢──未冬自嘲般地笑了。
「那该怎么形容呢──感觉就像眼前的景色翻转了一百八十度。虽然不是整个意识被夺走,却依旧是慢慢遭到侵蚀,逐渐被『感染』的感觉。所以你说本小姐被禁锢,实际上这个形容没有错。因为这样,本小姐的眼神变得很凶,说话方式更是一点也不优雅。
哈……『跟本小姐的能力实在很像』。
你看嘛,就像这个终端装置……本小姐也能轻松毁了各种东西。只要碰一下,就能把东西搞烂。实在是个破能力。被诅咒的能力……只要有这种能力,我们横竖都不可能正常活下去。也『没办法跟别人相处』。
所以就是这样。本小姐想摧毁斯费尔真正的理由,其实就是『这个』。
本小姐和冬亚因为有这个能力,无法跟任何人相处……既然这样,『我们有彼此就够了。其他人事物全都不需要』……你刚才说『复仇之后,什么都没有』,但才没那回事。因为毁掉斯费尔的那一刻,本小姐的目的等于完成了。本小姐可以达成『既然不能跟别人共存,那至少能安静地过活』的心愿。
喂……本小姐总能奢望这点小事吧?我们已经这么痛苦了,有这点小小的回报不为过吧?
然后如果……如果本小姐连这点小小的心愿都无法成真,至少……
『至少也要让冬亚一个人幸福,本小姐这么想哪里错了』……!」
未冬激动地吼著,同时向我跨出一大步,两手揪住我的衣领。表情明明扭曲到快哭出来了,瞪著我的视线却非常笔直,尽管那双眼眸黯淡无光,却有著强烈的意志。那是能让人断定绝非演技的本色。是她最真实的心声。
「…………」
就算受到冬亚的能力影响,她果然还是保有本性──也正因为如此,她更清楚就算对斯费尔复仇,也不会有所改变。没错,到这里都跟我想的一样。
不过若说我有一点误判……那就是「这场『攻击』对未冬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复仇』」。她们的「著眼点」其实大相径庭。她们拥有被诅咒的能力,为了正当地活著,「只能把想利用她们的存在全数消除」──所以换句话说,对她来说,这是赌上「自由」的「全面战争」。
若是这样……未冬就更没有收手的道理了。直到计画完成……不对,至少在「抵达冬亚确实获救的未来」之前,她说什么都不会停止。
「……哈,如果你一句话都答不出来,代表我们的复仇完成了吧。」
未冬大概是受够我不发一语,静静地撇著嘴角,轻轻放开抓著我的手。那是一抹塞满了忧愁的虚幻笑容。以及再平淡不过的胜利宣言。
「GRA剩下的时间只有五分多钟。侵蚀率已经超过99•4%。你从那边的围栏往下看,应该就会知道了,世界已经毁坏到只剩这个屋顶了。如果还能从这种状况逆转胜,那你一定是勇者或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99•4%啊。未冬,我问你,这个数字正确吗?」
「啊……?对啊,完全正确。本小姐是有省略后面的小数点啦……怎样?」
「怎样啊……嗯──这个嘛……我只是觉得『总算』到这个地步了。」
「『总算』……?」
「呃……什么?夕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你该不会是要选在这里背叛我们吧!」
未冬听了我的话,提高戒心,秋樱则是慌张地挥动双手,发出宛如尖叫的声音……我说的话可能真的有点模棱两可。为了让秋樱放心,我对她笑了笑,再度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未冬身上。
「──未冬,我问你。你还保有理性对吧?虽然想搞垮斯费尔,却只是为了『让你们幸福地过活』,复仇本身并不是目的对吧?」
「呃……对啊……是这样没错。」
「那也就是说──如果我说,我有『能拯救你、冬亚、我、斯费尔等所有人的方法,你会欣然答应吗』?」
「──唔!」
听完我这句话,眼前的未冬显露出前所未有的反应。她甚至没有附和,只是哑口无言,没什么血色的唇瓣也轻轻地颤抖著。随后,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用力甩下包覆在军装之下的右手,眯起黯淡的双眼说道:
「唔……你不要信口开河。本小姐没多余的时间陪你胡闹。」
「信口开河?不,我是认真的喔。不然的话,我才不会继续待在距离完全崩坏只差0•6%的世界咧。」
「这……是这样没错……」
「对啊。所以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是来终结这个游戏的……『可不是单纯来破关』的喔。毕竟我一开始之所以会提议玩游戏,是为了让你停止对斯费尔『复仇』。因此『除非你复仇的理由消失,否则不管我怎么做,这个目标都没办法达成』。」
「……消除复仇的理由……?慢著,你该不会是想用秋樱(那家伙)的能力,抵销让本小姐发狂的精神污染能力吧?」
「咦?我……我吗?」
「对啊,就是你……没错,如果用这种方法,本小姐的确有可能得救。毕竟一样是Enigma代码的效用,而且她还是星乃宫织姬谨制的『一号机』。
可是啊────这就是拯救所有人的办法?你少瞧不起人了!」
「呀呜!」
未冬突然发出大吼,吓得秋樱发出尖叫。但未冬没有理她,继续说:
「如果本小姐因此收手不再复仇,乍看之下的确是圆满的结局。你跟斯费尔可能这样就满意了……『可是冬亚呢』?冬亚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只有本小姐一个人得救,就再也没有人可以陪著她了啊』……!哈,明明没办法解决最重要的一件事,真亏你有办法夸下海口要救所有人。」
「……是啊,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是啊……那可以结束了吗?被你这样死命妨碍,本小姐跟冬亚都累了。我们都想快点结束这种鸟事,不被任何人干涉地──」
「等一下,未冬。我还没说完耶。」
我盖过未冬笑得落寞的这番话,一脸得意地看著她……没错,我才讲到一半的一半,甚至还没进入主题。怎么能现在结束。
「只要解除你的精神污染状态就行了──我的确也是这么想,『一开始』是。我最先想到这个办法,不过马上就跟你卡在同一个地方,然后重新思考了。因为这么做『没有意义』。这根本不是正确答案。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有一个办法,能攻略GRA,又能不让任何人抽到『下下签』。」
「……这种办法……」
那一瞬间,还想开口继续说话的未冬,眼里缓缓涌现──大大的泪珠。
「怎么可能会有……『绝对不可能有那种办法』啊!
因为……本小姐也一直在思考!本小姐在这场毫无意义、无用、无价值的复仇行动之中,一直一直在思考!想知道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能让本小姐和冬亚幸福的办法,是不是真的只有这个了!但世上就是没有这么刚好的办法啊──『因为我们被诅咒了』!无论是本小姐!还是冬亚!不管过了多久,我们就是没办法跟别人在一起,没办法跟别人一起欢笑!所以这些事,本小姐老早就放弃了!」
「……你这……是打从心底这么想吗?」
「唔……对啦,没错……不只本小姐,我想冬亚一定也──」
「不对,绝对不是这样。因为──她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向我「求助」』了喔?而且还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你』……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她在你擅自放弃的时候,还是想方设法要救你啊!」
「────────」
「所以,我答应她了,也为此做好准备了。我有『完美终结GRA的策略』──可是这个方法,必须『有你点头,才能实行』。
在这个前提之下……我再问你一次。
你真的放弃了吗?你真的甚至无法想像你和冬亚能够跟其他人一起欢笑的未来吗?
至少我就不一样……毕竟春风已经拜托我了。在我抵达所有人都笑容以对的欢乐结局之前,我的选项中永远不会出现放弃两个字。
未冬──那你又如何呢?
这种时候依靠别人又有什么关系?就算不再强悍,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要总是隐忍,坦率地让我听听你的真心话啊……!」
「唔…………」
未冬从头将我的话听到最后,呆愣在原地好一阵子,只是睁著大眼。身在逐渐崩毁的世界正中央,她最后无力地瘫坐在地上。随后一道细微的呜咽声溢出,过往武装在外表的强势剥落,她的泪水一滴滴顺著脸颊往下流。
……然后,过了半晌。
未冬的双眼已经哭红,但她还是刚毅地站起……粗鲁地用军装的衣袖擦乾眼泪,并以下定决心的语调,清楚地开口:
「知道了……既然这样,本小姐──『我』也决定试著相信你。」
#
『距离时限还有──分钟。』
「……好。那就准备结束游戏吧。」
我们位在不断「喀啦」作响,已经来到崩坏极限的EUC世界中心。
我们所处的校舍屋顶也已经开始失去完整的样貌。还算完整的也只有附近几平方公尺的狭窄空间。这片空间以外的地方,景色是一片混浊的白色,就像蒙上一层雾霭,非常模糊。
我在这样一个地方,为了让不知何时巴著我胸口不放的未冬回过神,对她那么说道。
「呜……抱……抱歉啦。」
她也乖乖放开我,有些害臊地别过脸。
「让你看到本小姐丢脸的一面了……唉,真是的,本小姐已经好久没哭成这样了。」
未冬以模糊焦点般的口吻说著,尽管她的表情因为泪水颇为狼狈,但跟刚才相比,却一脸如释重负。精神污染的影响应该是没有消失,但光是紧绷的情绪获得舒缓,就能让人变得相当轻松。
穿著女仆装的秋樱站在她的身旁,极为开心地替她梳整头发。
「未冬你笑起来果然非常可爱!真不愧是我的妹妹!」
「可……可爱吗……谢谢你噢……可是本小姐刚才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
「嗯?啊……没关系没关系!你会那么说,也没办法啊,这点小事我都知道。而且姊姊大人又是个美丽的完美女神,再加上──对!姊姊我可远比你想的,还要有肚量喔!」
「啊…………嗯。」
听到秋樱百分之百用纯真构成的话,未冬完全愣在原地,茫然地张著嘴。最后她轻轻点了点头,脸颊微红地别开视线……由于我这一路只看到她浑身是刺的态度,忍不住觉得这样的反应很可爱,这实在太狡猾了。如果硬要比喻,感觉就像「叛逆期结束的妹妹」,我可以了解个性像个大姊姊的秋樱,会想照顾她的心情。
「……呃……」
另一方面──我则是欣慰地看著她们的互动,同时打开终端装置确认现在时间。
……「是时候了」。考虑到经过的时间,我猜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呃……嗯,奇怪?」
这时候,被秋樱死死抱紧却感觉不怎么排斥的未冬,突然小声呢喃。她那双疑惑的目光看著的东西是她自己的「终端装置」。而且恐怕不是看著整个终端装置,而是附在上头的「宝玉」。
毕竟──因为病毒的影响,宝玉照理来说已经失色了,但却在「不知不觉间恢复了耀眼的光辉」。
「……终端装置修好了……?」
未冬暂时先离开秋樱,看著自己的左手,只觉不可思议地喃喃低语。
「那个……这是你修好的吗,秋樱?」
「什么!我、我什么都没做喔!……应、应该吧!」
「什么应该……不过应该真的不是你。只是宝玉恢复光芒,终端装置还是坏的……果然还是不能操作。如果是地下世界干涉能力,应该会修复得更完美才对。」
未冬分析到这里,对著我投以疑惑的视线,彷佛问著:「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一边轻轻点头,一边回答:
「噢,修好那个的人不是秋樱而是『琉璃学姊』。我来这里之前,事先拜托她帮点小忙。」
「咦……?可、可是夕凪,未冬的宝玉是『白色』的耶。我记得这是中立的颜色……对吧?不是必须弄成蓝色吗?」
秋樱问著,同时不解地歪头。
她指出的疑点很正确。就算宝玉恢复光辉,既然现状无法操作终端装置,就不能进行「变更阵营」。不过我已经对要走的迂回路线有眉目了。
「『只要用EUC的「追加规则」就好啦』──还记得吗?变动EUC(这次的游戏)没有回合的概念,所以几乎没提到这条规则,可是原本的EUC设计成『玩家可以追加游戏规则』。我要用这个机制,『恢复有关宝玉的系统』。」
「恢复……啊,意思是,可以用『捕获』改变宝玉的颜色?」
「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静静地点头。简单来说,若是宝玉本身不会发光的状况,那就束手无策,可是如果有了这个最基本的条件,那办法要多少有多少。
看来现在是我们这边的回合──反正就算是未冬先,请她追加同样的规则就好了──我立刻设定刚才所说的追加规则,让秋樱「捕获」未冬。
她完全没有抵抗,直接接受……随后,宝玉的颜色就变成蓝色了。
「……呼。这么一来,只要冬亚(你)『变更阵营』,变动EUC──还有GRA就完全是我们输了。」
尽管未冬这句话说得有些云淡风轻,我觉得她还是感触良多,以心痛的表情环伺周遭。她的视野中,映照著现在这个瞬间也持续变窄的EUC世界。崩毁已经近在眼前。
同时──见我「即使如此,依旧不采取行动」,她疑惑地歪著头。
「喂,你在干嘛啊?要是你不把宝玉变成蓝色,这个游戏永远不会结束耶。游戏导览也有提到,本小姐的病毒会在你攻略GRA的同时自动解除。不管你想干什么,先把游戏破关再说比较好吧……?」
未冬试探似的声音,参杂著若干的急躁……我也不是不懂她的想法。毕竟身处马上就会消灭的世界,当然会很不安。
──「可是」……
「不,不行。要是现在破关,『我想的方法就没有用了』。」
「……啊?你说不能破关……等、等一下啊,你这是什么意──」
「好啦,先冷静一点。你不用急,我会一一解释给你听。」
我得意地笑著回应惊讶地抬起头看著我的未冬,以有些装模作样的口吻继续说:
「首先第一,这点你们也知道,我们自从进入变动EUC之后,都『还没用过秋樱的能力』。所以我们还有一次的权利,可以改变地下世界。」
「是……是啊……这我当然知道。可是就算不用那种东西,也可以破关吧……?」
「如果我们只求破关,那的确没错。但『这么一来就没意义』了吧?所以了──这是第二点。
变动ROC和变动SSR都是调整了『游戏内的设定』,但秋樱的特殊能力能做到的却不只这些。就像我们刚才说过的『抵销未冬身上的精神污染能力』,只要是在地下世界发生的事,无论什么事都能干涉……是这样没错吧,秋樱?」
「呃……嗯。因为我的工作就是跟姊姊大人一起制作或修复地下世界……但我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独自办到喔。平常我都是靠姊姊大人的指示使用能力,『而且状况时好时坏』──」
「──就是『这个』。」
「呀咿!」
我插入肯定句,直接拦腰打断她的话,害秋樱突然发出惊呼。她立刻以不满的视线看著我,我却没有理会,继续开口:
「你跟春风、铃夏不一样,你的能力有个『特徵』。」
「……特徵?」
「对。在GRA开始之前──秋樱独自一个人阻止世界崩坏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件事……『如果周围的状况越糟,地下世界干涉能力就会越强』。因为秋樱负责『创造』、『维持』各种地下世界,当世界陷入的危机越大,她就能使出越大的力量。既然这样──」
我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然后对著眼前两个屏息的人断言:
「──如今EUC的侵蚀率超过99%,『正是秋樱能发挥最大限度的状况』。比如说……对,『能够完全消除未冬和冬亚的特殊能力』。」
「──────」「唔!夕凪,你的意思是……是!」
「对……所以我才说『总算』。如果不是地下世界干涉能力发挥到最大限度的时候,我现在说的这个方案可能发挥不了作用。情况正常的时候绝对行不通,侵蚀率超过90%也一定不够。『当世界变成一片空白──如果崩毁进度不到秋樱「创造」世界的程度,难保不会大失败』。毕竟是要消灭一样从Enigma代码衍生的能力嘛。一定会耗费庞大的能量吧?」
「消灭……能力?喂,本小姐问你……这代表……代表我们……」
「就跟你现在想像的一样喔,未冬……我刚才说的方案,不是像『抵销侵蚀未冬的精神污染影响』这种半吊子的方法。而是从根本上,把你跟冬亚身上的能力除得一乾二净。
这么一来会怎样──你也知道吧?
『你们游戏玩输我,拟定的复仇计画也在未遂的情况下结束。因为完全没对斯费尔造成损害,惩处应该会被压在最小限度。顺带一提,成为你们复仇动机的「被诅咒的能力」将会消失,所以你们跟斯费尔的对立结构也会完全瓦解』……怎样啊,未冬?没有比这个更『完美』的结局了吧?」
「啊…………呜……啊……」
未冬的眼泪好不容易才开始消退,这下又开始涌现出乱成一团的感情。接著她踩著不稳的脚步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无力地倒在我身上,整颗头压在胸口。
「……真的吗……?这种事真的……办得到吗?」
「是啊,办得到。绝对可以。而且也不是我的力量喔。这是秋樱、星乃宫……还有『你跟冬亚的功劳』。」
「咦?本小姐和……冬亚?」
「对啊……听好了,你刚才说这是毫无意义的复仇……说做这种事根本没有未来,其实有那么一点『不正确』。
因为照理来说,『这种状况绝对不可能发生』。比方说,如果我跟你在别的地下世界相遇,那么不管我怎么做,都没办法解除你的痛苦。我的这个手段是『多亏』有你们的『复仇』……多亏有你们把EUC弄得这么残破,才能够实行。
所以──简单来说,『你们的复仇绝对不是毫无意义』。」
「啊…………嗯……嗯!」
未冬听完我说的话后,双眼流出透明的水滴,感触良多似的直点头。看她这样,我和秋樱悄悄四目相交,嘴角轻轻勾起微笑……接著……
──EUC侵蚀率99•99%。
──距离GRA结束,还有一分二十七秒。
「呼……」
我看著已经几乎快完全崩毁的EUC游戏场域,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的身旁站著秋樱,她为了避免不小心跌倒,认真地盯著自己的脚边。至于未冬也没闲著,她站在我们身边,双手手指交缠,就像在祈祷一样。
……在这个没有声音、没有光线,光是三个人并排在一起就很勉强的狭窄世界。
但连这仅有的部分也开始受到侵蚀,当全世界即将消失殆尽──的那一剎那。
「『拜托你了』……『秋樱』!」
「嗯!『我绝对……绝对不会失败』!」
秋樱回应完我的喊叫声后,突然改变了气息。那双笔直地看著虚无空间的眼眸缓缓被一抹红色晕染,现场明明没有风,那头淡紫色的中长发却轻轻扬起,其中一撮马上开始染上鲜红的色彩。
此刻电脑神姬一号机秋樱的「所有精力」──那足以创造一个世界的压倒性光之奔流,伴随著一股神秘的气息,注入冬亚和未冬的身体里。
「消失……破坏,然后走开!让未冬和冬亚……让我最重要的妹妹受苦的邪恶能力──全都给我消失!」
「唔──!」
那一瞬间──一道强烈的闪光在眼前迸开,我反射性举起右手遮挡。同时,耳边传来了一道「叽────────」的刺耳声响,让我一时之间连听觉也没了。我强撑著有些迷迷糊糊的意识,过了五秒、然后十秒,最后才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当下我马上察觉异变。
「啊……」
直到刚才为止还在逐渐缩小的世界,现在已经「急速延展」。
「支配著未冬那双眼眸的晦暗色彩已经消失,她的终端装置也连带恢复原有的形状」。
「哈……哈、哈哈……」
一股安心与充实猛然袭上心头,我发出有些沙哑的声音,缓缓跪在地上。我感觉得出来疲劳逐渐在身体里扩散。但现在我却觉得那感觉有些舒坦。
「……成功了吗?」
我吐出带著一丝热度的声音……是啊,成功了。秋樱的地下世界干涉能力完美地消除她们两人的「诅咒」,病毒的侵蚀也因此停止,星乃宫正在进行的世界修复工程得以完整地发挥了机能。毕竟原本是因为Enigma代码,才使得修复工作困难重重,如果是像平常那种修复系统的程度,那对星乃宫来说,根本不算难题。
──这时候……
「不对……还『不算』成功吧?」
在我身旁的未冬突然放松嘴角,微笑说道。或许是因为已经完全从黑化状态复元,她的眼神和口吻简直判若两人。给人感觉就像个稳重、温柔,又认真的文静少女。
这样的她,微微歪著头,晃动背后的马尾,伸手将修好的终端装置放到我面前。
「距离破关还早得很吧?快点,否则我等一下说不定会反悔。」
「……要是真的发生那种事,我可就不会再相信自己的眼光了。」
「呵呵……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如果你心里不是想著『真是一点也不可爱耶』,而是『已经有余力可以开玩笑了』,那我会很高兴喔。」
说完,未冬对我露出发自内心感到高兴的笑容。她的表情跟身上那副威风凛凛的打扮互相冲突,加上跟先前相较之下的态度落差,在在表现出与年龄相符的可爱。
「……发动『捕获』。」
她樱唇微启的瞬间,我的宝玉颜色变成蓝色了。
「好了。这么一来,变动EUC就破关了……恭喜你。GRA是你赢了。」
「……是啊。」
未冬坦率的赞赏,让我有些害臊,不禁摇著头,避开她的视线。没想到我避开视线后,正好跟结束一项大工程,累得倒在地上的秋樱四目相交。她发现我在看她,慌慌张张地想起身,却在一瞬之间绊到自己的脚,摔了个大跤,到头来还是保持倒在地上的姿势,右手对著天际高高举起──然后……
「胜、胜利!」
她豪爽地比了个胜利手势。
也对……现在比起任何话语,这样的手势或许更适合。毕竟the Came with Revengers Alteration这个游戏是我们赢了,身为发起人的两名「前复仇者」也失去憎恨斯费尔的理由,对秋樱与星乃宫来说,「重要物品」EUC世界更是无毁损地保留下来──
「是啊……胜利了。」
──游戏在无人吃亏的完全胜利下落幕了。
『the Came with Revengers Alteration:状况:游戏破关。』
『整体的耗费时间:七十一小时五十九分又四十五秒。EUC的最大崩毁进度:99•994%。』
『玩家【垂水夕凪】以及【斯费尔股份有限公司】、游戏管理员【电脑神姬三号机未冬】与【四号机冬亚】──双方实际损害为零。』
『确认【未冬】与【冬亚】在游戏过程中,特殊能力消失。』
『EUC系统复原完毕后,将以正常程序关闭伺服器。』
『……关闭the Came with Revengers Alter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