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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可以分解为事实。(1.2)
魔法少女回泽小海,是一位有着棕色长发的美丽少女。
好比说秋天午后,课堂上的一瞬间,她清澈的眼眸瞥向窗外,那浅琥珀色的瞳孔映着阳光,显得又大又明亮。高密度的睫毛在这对光明之上画出浅影,同时描绘着自然上扬的曲线。清透雪白的肌肤,微泛朱红的脸颊,颊上一层白膜般的微亮乳毛,看来有如天使赐福的神秘薄纱。从那双微微交叠的帆船鞋鞋尖,到无聊玩弄自动铅笔的指尖,构成一道完美优雅的曲线。尤其是她那双腿的线条更是美得让人惊讶,可以说美到非人哉。若要说世上没有神,那么人体这区区一团物质,如何能够受赐奇迹,展现出如此完美的造型?(不可能。)这样的美令我深信是某种伟大事物的意志,除了说是某种魔法便不做他想。真是掌控天地之尊贵神子,完美公主圣少女,即使太阳冻结都不会退去的永恒欢喜啊那个。
身为一个超乎常理的美少女,小海理所当然地不受同性同学喜欢。然而这些女孩不过是随处可见的芸芸众生,小海则是受众神宠爱于一身,凡人怎么也伤不了她高贵的灵魂。
一早小海来上学,教室里窗边的座位上,整个桌面都被油性麦克笔张牙舞爪地写满平庸国中女生绞尽贫瘠词汇力的字眼,大致都是「去死」这个意思,但她见到了这景象,也只是稍稍皱眉低喃了一声「哎呀」,一秒之后又恢复平时那有如半睡半醒的表情,心平气和地拜托隔壁的男同学:「哎,你可以跟我换桌子吗?」这句话正常解释起来是请求,但实际上想必是以接近神谕的强制力来驱动这男同学。搞不好这也是我说的那种魔法之一。
同性同学有多么不喜欢小海,男同学们就有多么不懂该如何认知,如何应对小海。很遗憾,这些不成熟的男孩没有足够字汇能正确赞颂这样的美,也没有肚量能够包容原原本本的她。地方城市郊区的三流公立国中,是个幼稚又狭窄的生活圈,小海她不合常理的美貌没有获得尽情的赞美,反而成了一种异形。美到过火的小海在这个社会圈里是异质,也是异物。
「我讨厌脏脏的。」
小海噘起薄唇吐了口烟,以无比美丽的笑容如此呢喃。我想当初那个埃及艳后应该也是这样笑的。会如此微笑的人,坚信自己是上天所选的绝对霸主,百毒不侵,而这样的微笑存在着某种魔力,无庸置疑。
「回泽同学,抽烟会弄脏你的肺。」
当时的班长明科惠,发现小海窝在体育器材室里面吞云吐雾,半分傻眼地说了些怨言。两人之间保持适当距离,并不觉得亲切,小海在午后斜阳长长画出的苍郁阴影中,惠则站在残暴斜射的阳光下。
「谁教世界要这么脏?我得稍微摄取一点脏东西,才能固定在这世界上。要是我太美太干净,社会就要误会我是异物,发动攻击了。」
就像过敏性休克那样,为了自卫反而把自己给害死。小海像乐团指挥一样搭着节奏挥舞香烟如是说。
「少来,你再怎么胡扯,规矩也不会变。规矩就是规矩,法律就是禁止未成年人抽烟。」
惠的反应可说是四平八稳的无聊,没有一丝一毫的风趣,小海也不耐烦地说:「吼哟~真啰唆啊,好啦好啦。」从百褶裙口袋里掏出随身烟灰缸,将还剩得很长的香烟一把塞进去。
「没想到你这么听话。」惠笑笑,小海说:「要是被人乱打小报告,又害我被抓去做那个无聊的心理咨商,也是挺恐怖的,帮我保密喔。」然后收起随身烟灰缸,拍拍裙子上的灰尘起身。
小海是会躲起来抽烟,但绝对不会随便扔烟蒂。她心中似乎有着不同于常理的独特方针,绝对不会做出自己信念中不正当的行为。小海永远保持自己的正确正当,只是她的正当,并不保证符合常人的正当。
「回泽同学是坏学生吗?」惠装模作样地倾首发问,小海「啊哈」地轻笑一声。这笑容介于傻眼与慈爱中间,就像妈妈听见小孩天真发问:「为什么不能杀人?」时会有的微笑。
「我就是我。人们喜欢分类,建立资料夹,贴标签,整理得简单明了好管理才会放心,但这只是如此认知者求方便吧?其实这也是种恶劣的魔法,一旦有了这样的认知,甚至会扭曲事物本质去符合这些外来认知。但是魔法少女不会被他人的魔法迷惑,我究竟是什么,我会自己决定。」
魔法少女,小海这么称呼自己。这是她给自己定义的身份,或者她真的是魔法少女,当下无从得知。当时的惠并不熟知世界上众多的神秘超现实事物,小海也没有特别证明或宣扬自己的身份。但是当惠问到:「回泽同学的发色怎么会浅棕得这么漂亮?这是天生的吗?」小海只是俏皮地笑笑说:「因为我是魔法少女呀。」
而身为一个超乎常理的美少女,小海理所当然地红颜薄命。
没有任何伏笔、任何旗标,她短暂的人生就突然划下句点,即使这完全讲不通、不能接受、没有道理,大多数人还是淡淡接受了事实,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真要说的话,大家其实倾向认为这说得通,觉得果不其然。
就好像樱花瓣会随着春风散落,雪晶花落在手心上会被体温消融,美丽的事物就是要昙花一现、过眼云烟,才更加美而珍贵。或许这道潜规则是我们文化上的共识,深深扎根在意识之中。
而中萱梓也有点像回泽小海。
小海是个完美无缺的大美人,中萱梓不到那个程度,但也带着某种美,是位模样动人的少女。
她的美可以说是奥菲莉亚的美,雪白清透的明亮肌肤下,却隐约渗出一股不明确的死亡气息,有种阴沉毁灭的预感。当她回过头,会不经意露出亮眼的笑容,下一秒却又变成漫不经心的空洞表情。无论她笑得有多美,看来总令人忧心,就像是遗照上微笑的故人,或者绘画里的圣人与殉教人,只是生命逝去后的残渣。她脆弱得像是轻轻一碰就会断,有时又显得鲁莽无脑,趁你没看见就暴冲,或者说你还没想到她要冲,她就已经冲了出去。感觉她会趁人没看见就不小心死掉,所以忍不住要盯着她,要注意她。每次挥手跟她说再见,看着她的背影离去,都会祈祷还能看她活着回来。我怕会不会不小心就弄丢了她,会不会有人蛮横抢走了她,这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虑。然而每次被注意、被帮助的人却都是我,这可真是伤脑筋。
国中三年级的冬天,小海只留下些微预兆就离开人世,隔年明科惠也惨死。小海死了一年之后,我才有办法到她坟前双手合十。说起来实在是迂腐又八股,但这表示我到了这时候,才总算真正接受小海与惠的死吧──如果有人这么简单地解释我,那我真是千万个心不甘情不愿,但人类的认知是原理的、绝对的、有限的,当人愿意承认复杂的事情就是复杂,才能更加接近真理。
语言就是将一切事物符号化并简单化。问题都出在认为分类、建立资料夹、贴标签、整理得简单明了好管理就能放心的那些人身上。一切事物在化为语言的瞬间就已经背离真实,人说出口的一切都是谎言。这个问题起因于人类这种生物的极限,他们依然只能透过表象的语言来沟通心意。
任何人都无法讲述真相,人无法超越人的极限。但人有一股想要尽力追求真相的意志,这是不该被否定的。
就在一切事物毁损消逝的如今,我想尽力用自己的字句来讲述这段故事。要说是我想,或许说是我期望、我祈求会更为贴切。
幸存者能如何追吊死者?我想除了用尽字句之外,别无他法。
我不打算讲述真相,但心里有个祈求,能够尽力贴近真相。
由衷祈求,我能精准地说完这个故事。
两名少女死去,而我诞生,就是这样的故事。
这故事起于难解的状况,也就是没有尸体的凶杀现场。
首先是这味道,令人作呕的呛鼻恶臭。
──我倒地了……?
可以感觉到地板,冰冷坚硬的平面就在我的背后──对,这是我的背后,我的肉体有着实际的质量,背后感觉正贴着地板。根据判断,我现在的身体应该是仰天倒地了。
脸部肌肉紧绷,客观来说这应该是形成了一个皱起脸的动作。可以确认自己的脸上还有肌肉存在,然后有个鼻子,嗅觉也存在。恐怖恶臭直达脸部大后方的嗅觉中枢,身体无法忍受而不自觉、自动自发皱起了我的脸。
──这是……什么味道啊……?
现场有令人难以忍受的恐怖恶臭,同时似乎也有个熟悉怀念的味道,感觉大脑深处的记忆互相连结,爆出火花。
这是那个……血,还有脂肪,还有内脏与体液。就是这些人类的肉体。而这股味道是人体内部的臭味,穿破了皮肤的密闭而冒出来。说得粗鄙一些,人体就像颗装满了臭液体的水球,只要这薄薄的外皮一破,真是恶臭难耐。
我想,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正当我这么想,我便想起了自己刚才想不起什么。
应该说,我想起了那种想不起什么的感觉。或者该说,我体认到自己正在思考自己究竟想不起什么。简单来说──
我开始思考了。
也就是此时此刻,我才开始存在。
我试着开始存在,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我得去看」。
我认为缺乏资讯,这一定是少了视觉资讯来源的缘故。人类要认知外界状况,大部分仰赖视觉的光学资讯来源。如果视觉没有动作,人类掌握外界的程度就极度受限。首先我得看。
──要看……该怎么看?对了,首先要睁开眼,也就是撑开眼皮。
我这么想,开始眨眼,体认到自己正在眨眼。
我正在眨眼,代表我应该已经睁开眼。但我的视觉依然没有任何输入,眼前的视野是一片黑,一片的漆黑。
我感到恐怖。
还没完,我想,还没完,事情还在继续。
──什么事情还没完?
我想不起来,我认为自己想不起来,想到了那种感觉。
「啊,你醒啦。」
我听到声音,声音就是空气的振动,实际的声音振动了我的鼓膜,我的耳朵捕捉到声音,看来听觉正常运作,看来我也长着耳朵。声音来自我的左略上方,既然可以推断音源位置,看来我左右两边的耳朵都正常运作。
我想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所以转动颈子,感觉到重力,体认到自己的肉体具备质量。要在重力影响下移动有质量的物体,输出的力量必须大过重力束缚。呃,这该如何怎样才是好呢……
脖子动了。
感觉我正凭自我意志对每条肌肉传送指令,进而活动自己的身体,这理所当然的感觉迅速连结成形,突然我的身体就顺利地照我的意思动了起来。方才之所以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因为我仰躺看着天花板,眼前没有任何照明,才会形成一整片平均的黑暗。转动脖子往旁边看,有个方形的深蓝色光源,是窗户。窗外有月光,不对,可能是路上的灯光,总之有股微光照进室内,微微照亮这个没有任何灯光的空间。我的瞳孔捕捉到光线,自动调节光圈。
方形的柔和光源,衬托着一条人影。
「没事吧?我想没事,你看起来应该没有哪里受伤才对。」
声音,女声,说来应该是年轻的少女嗓音。
朦胧的视野逐渐对上焦点,影像轮廓愈发清晰。我愣愣地想,真美啊。后方的光源描绘出清楚的人体轮廓线,就像一群抛物线的艺术集合体。形状匀称有致,表面质感带些硬度,带些光泽,皮肤苍白清透,上身只有一件白色罩衫,在黑暗之中对比特别鲜明。整个就像是林布兰的画作。
即使在逆光之下,依然可见那张端庄的脸蛋。
不过,很难令人留下印象。
这脸蛋没有任何明显缺点,相当平均,就像游戏一开始要创角时所提供的预设角色,没有任何明显特征。我心想,这好像是谁来着?但我试着想这像谁,也想不出一个明确的形象来。感觉像某个人,却又像是任何人,这张脸蛋就是如此抽象的美。
突然心想,或许那不是这人世上的东西?
「这里是……?」
我也发出声音,试着发出声音,成功发出声音。
是我的声音,看来这就是我的声音,感觉我就是这个声音。我的嘴和声带确实存在,而且顺利地发挥功能。
「嗯~某个地方。」
预设妹(暂称)回答,沟通成立。
至少这个少女,或说看起来像少女的某人,确实存在于我这个现实层级。这个,不是梦。
我突然感觉到齿轮咬合,线路通电的感觉,各种疑问如洪水般涌来。
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何时?这是什么臭味?我怎么会倒地?
──你是谁?
一阵莫名的焦虑袭来,我猛然抱着双腿像弹簧一样跳起身,终于开始仔细观察四周。脑中不断浮现的问题同时挤在出口造成大塞车,OK,一个一个来。
这里是哪里?不明,只知道是某栋建筑物里的一间房间。地板与墙壁都是裸露的水泥,这是建造中的建筑,还是废弃的废墟?从荒废的程度来看,我推断是后者。
现在是何时?不明,只知道肯定是晚上。窗外不断有车头灯来来去去,靠坐在窗边的少女,脸上也是明暗交替,看来附近的马路有一定的车流量。
这是什么臭味?是血。周遭的地板上,留有大量半干的血迹。由于缺乏光源,视野饱和度很低,看起来是一片黑,但应该是红色。假设这是一个人所流的血,无庸置疑超过致死量了。这些血迹就像元月挥毫写大字活动那般,热情洋溢地自由挥洒在地面上。
我为何会倒地?不明,清醒之后暂时发生混乱了吗?总之我没有造成目前状况的短期记忆,一时之间想不出来自己究竟想得起多少。
总之我要确认自己平安无事,试着扭转自己的身体,测试活动状况。脚掌摆第五位置,使出交换脚〈changement de pieds〉,然后是第一位置,来个上升〈releve〉,回归。看来活动能力不成问题,手脚健全,没受伤也没毁损。脖子有点微微酸痛,背后好像被塞在纸箱里一样不舒服,但这应该是直接躺在水泥地上的缘故。没有其他部位疼痛,衣服是衬衫加百褶裙,学校的制服。
你谁啊?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想了想才问窗边的少女说:「你谁啦?」这两种说法是哪种比较客气呢?这时候就先不管了,既然一切都还不明朗,我突然认为不该一开始就表现出过度的敌意。
预设妹有点惊讶地说:「哇,好酷。」然后──这应该是对我运动能力的评价吧──用食指抵着下唇,微微倾首回答:「呃~碰巧路过……的吧?」她露出讶异和沉思的表情转变,但感觉只是输出一成的节能运转模式。
「这些血呢……?这个惨状究竟是怎样?」
「这──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是整个喷血死掉了,这下惨啦~走过来看一看,结果你好像也没受伤,只是像睡着了,所以我想说应该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不过看你直接睡在水泥地上还是有点可怜,所以我打算帮你垫个枕头就是了。」
看你就像是我同校同学啊。预设妹补充说明,指了指地板。仔细一看,我脚边摆了团东西像是折好的衣服,捡起来摊开一看是制服外套,看来刚才就垫在我脑袋底下。
同校同学……?
这么说来,预设妹身上穿的衣服跟我穿的制服果然一样,而且从缎带的颜色看来还是同年级,我们都是刚入学,亮晶晶的高中一年级。
「啊……客气了,谢谢……?」
陷入混乱的我勉强说出这句话,将外套还给持有它的少女。「不客气。」预设妹随口回话,没有任何隐含的意思。怎么说呢?我隐约觉得这句「不客气」说得真是模范,不过重也不过轻,恰到好处。预设妹接过外套之后披上说:「我们走吧。」然后捡起脚边的书包,迈步经过我的身边。
「咦?那这滩血呢?」
我对着预设妹的背影唐突一问,她回头「嗯?」了一声。我俩位置交换,她处于面光处,表情清晰可见。在黑暗中那张苍白朦胧的脸蛋,似乎根本不了解我为何要问这个问题,完全就是一头雾水的表情。「这滩血是怎样?谁的血?现在又是什么状况?」我重新问个清楚,预设妹却只是耸耸肩,不感兴趣地回答:「哎呀,问我我也不知道,至少不是我的,应该也不是你的,那就是某个陌生人的喽?如果是陌生人的,管他是谁的,有啥了不起呢?」
「哪有,这也太谜了吧?这个……如果是人血的话,肯定超过致死量了。再加上这股恶臭,感觉流血的时间应该没过太久。只能说是有个人就在这里,就在刚才,被杀了个惨无人道啊。」
「嗯?所以呢?」
「什么所以……」
我可以理解预设妹的想法,但当下这个状况之诡谲,应该不是你说一声走吧就可以收工了吧?我像只金鱼猛动嘴想说话,预设妹却抢得先机开口:「那不就更明显?」她说:「现在就是快点离开才算安全喽。」
「算安全……?」
「对,安全,就是要避开危险。你想想,杀人魔搞不好还躲在这杳无人烟的黑暗的某处对吧?那在好奇乱想之前,应该先前往明亮又有人烟的地方才对吧。」
在理解之前先考虑如何应对现状。有道理,确实是优秀的特性。但是这样一桩怪异情事你也能「放着先不管」,我觉得也是有点异常,不算正常。我心中对这名少女的疑虑愈来愈深。
「我知道这可能有危险,那你又为什么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悠哉地等我醒过来?」
「咦~我们不是同校同学吗?算不上非亲非故吧?如果我就把你丢在那里,你不觉得这样很不行吗?」
「这样的话,你可以报个警,叫个救护车之类的吧?」
「报警……还是不要比较好吧。」
预设妹说了,轻轻地捏着裙摆往外拉,这动作带着些微优雅,就像传统的屈膝礼。
「你看,我们是穿制服的高中女生呢。」
要是警察怪罪我们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闲逛,可是格外恼人的呢。对耶,这么说也有道理,但有道理的同时也自然让我想到另一个问题:为什么穿制服的高中女生会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闲逛?
「嗳呀?我不知道啊。倒在这里的是你,我只是发现你倒在这里才靠过来看看。」
「你发现我……从哪里发现的?」
我是还没掌握到现在的地点,但乍看之下完全不是开放场所,也不是显眼地点。另外我不知道这是几楼,但至少不是贴地的一楼,应该是四楼或五楼吧?从窗外的景色看来,我觉得这里有点高度。这可不是走在路上就会偶然发现的地方。
「哎哟~为什么你要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呢?我最讨厌这个了。」预设妹嘀咕抱怨了几句,然后回到窗边往外指。
「从那里。」
「啊──」
预设妹指的地方是旅馆,应该说是宾馆,这栋建筑隔着一条马路斜对面就是成排的宾馆,闪着廉价又耀眼的霓虹灯。嗯──这么一推断,我总算掌握目前地点,这里应该是郊区高速公路交流道的附近吧?
「你也知道那种地方的用途,是看不到外面的,应该说,让外面看不到里面,窗户都有用木板盖住,不过想看还是可以从里面打开来看。当然很少有人会想在宾馆里往外看,不过我这个人喜欢登高,只要有窗户就会想往外瞧。结果我发现对面大楼好像有事情喔~可是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就想说该办的事情办完了,过来看看这里进展到什么一个地步这样。」
然后就是这样一个地步,预设妹如是说,然后倾首作势确认我懂不懂。原来如此,对一个健全高中女生来说,这个状况确实不甚体面,而她有这方面的私事,我也可以理解她为何不想招惹警察。
「呃,所以,你是跟男人这个那个?」我忍不住好奇心,问了一个跟当前状况没什么关联,却直捣预设妹隐私核心的问题。问出口才有点后悔说,啊,惨了。
「啊~这个该怎么说呢?应该是相当干爽,没有后顾之忧的关系吧。」
哎哟我的妈,这个那个,怎么说呢?您还真是前卫呀。嗯,我想这是个人自由啦,当今恋爱风格可说是五花八门来着呢。
「拜托~不要再谈我了,难得我来帮你一把……其实也不太算啦,就结论来说我几乎没有做什么事情,只是有点担心就来看看情况。但是你竟然对我这个无辜路人的隐私挑三拣四,这也是有点不太能够接受的呗。」
「啊,我不是故意要找你麻烦啦,嗯,对不起。」我的口气有点急,预设妹叹口气说:「算了啦,我习惯了。」
「所以啦,不管你是要聊还是要怎样,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预设妹说了,手上也没拿个灯就要大步迈进黑暗之中,我连忙说:「啊,你等等。」一挥手从半空中变出魔法手电筒(魔法少女道具:最大光通量108000流明,非常亮),从后面赶了上去。
「哇,好酷,你这从哪里拿出来的?变魔术吗?」
「啊──也是,不算魔术,算魔法,因为我是魔法少女。」
我脱口回答,自己也有些惊讶。对啊,话说我可是个魔法少女,我想起了这件事。应该说,嗯,好像多少感觉有点说溜了一下嘴巴,但是预设妹看来也没有当真,应该不要紧吧。
预设妹走在前头,我不经意伸手抓住了她的外套下摆,我不知怎么着浑身抖个不停,或许是因为睡久了体温降低吧。感觉有点发冷,倒不是因为我怕黑什么的,只是预设妹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畏惧或警戒的样子,相较之下我就显得怯懦了。不对喔,这种状况之下,我的反应应该才是平均值。
「怎么?你在发抖喔。会冷吗?啊,还是说你会怕?」
「哪……哪会!才不怕……是说你不会怕吗?」
杀人魔搞不好还躲在这一片黑暗之中的某个角落呢。
「嗯~碰到闹鬼还是杀人魔,说不怕也不是,不过真的要讨论起来,就连正常走在路上的普通人也很可怕啊。是说你在这么可怕的地方干什么?你是废墟迷之类的吗?」
「呃,倒也不是那样……我想啦。」
预设妹这一问让我倾首沉思。搜寻自己的记忆,我应该是没有这样的兴趣,那我究竟在这里干什么?试图去回想,但局势尚未稳定下来,我无法放心好好思考。
「怎么?你是丧失记忆什么的吗?撞到头了?是不是去一趟医院比较好?」
「倒也不是那样……我想啦。」
不清楚的事情太多,感觉头重脚轻。我想思考个什么,却连个开始的线索也没有,或者说陷入谜团的无底洞,五里雾中,伸手不见五指,一切都难以理解。在这一整团的不了解之中,我连不知道哪些事情都不知道。
「是说啦,真要讲起来世界上本来就是一堆搞不懂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iPod听音乐,不知道哔哔卡是用什么原理刷过收票口,也不知道脸书是用什么机制来建议『您可能认识的朋友』,跳出一些我好像有点认识的账号来这样,超诡异的。」
不对吧,我想这又是另一个次元的话题了。「而且啊……」但我还没能开口,预设妹又接着说了。
「而且啊,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呢。」
她这么说,我听她这么说,这才回神惊觉。
我是……
我是谁?
这就是我和食人鬼之女中萱梓的相遇场面。
如果要谈我这魔法少女泽惠的故事,还是应该从这里说起。
我双眼所看的我的这个世界,就在此时开幕,始于我与中萱梓的相遇。
这里就是一切起源的地点。
我变了。因为我不变,就活不下去。
我对自己存在是难以接受的渺小感到焦虑。对于无法确定相信的自我感到疑惑。缺乏可靠的路线与背景靠山,令我不安。这些话要说起来,其实就是平凡无奇,随处可见,所谓青春期晚期的心浮气躁,但是对当时的我来说,这样的威胁足以撼动我所认知的世界。
然而当我苟延残喘撑过一天又一天,我变得愈来愈稳定。但若要说这是一种成长,要为此感到开心,我也觉得不太对劲。所谓不稳定,就是一种振翅飞翔的自由,一种孤独的崇高。而稳定就是限制自我,放弃了无穷的机会,享受不自由,灵魂的堕落。
成长或堕落不过是一体的两面,差别在于你从哪里进行观测。大人们常说:「你要快点长大」,往往只是要求孩子变得更加驽钝罢了。
所以一切都只是变化。
变化是唯一可称为客观的,普遍的事实。
这变化的原因之一,无庸置疑就是当时我唯一的朋友中萱梓的存在,但却没有单纯一对一的因果关系,比方说确实因为她的某句话而让我如此改变想法,或者她的某个行动深深感动了我,没有;而是像雨水滴在岩石上,久了会滴出一个孔来,或者像是地板底下的暖气,慢慢地暖了整个房间,却又像是近朱者赤一样火速进展,只是没有任何明显的教训、启示或启发。硬要说的话,就是中萱梓她的特异人格改变了我。
就我所知,鲜少有一项变化仅由单一的原因所造成,变化通常是因为一切的机会都遭到阻挡,内部压力寻求一个释放点,然后冲破最脆弱的部分而散发出来。人并不会靠自己的力量寻求改变,必定是遭到许多原因包围,被因果锁定关节,被周遭变化逼上绝境,才不得不改变。
好了,机会难得,我想谈谈本人魔法少女泽惠,与食人鬼之女中萱梓是怎么见上第一面,这件事又对我造成怎么样的变化。虽说如此,这想必不是一个明确答案,让你说,哦,原来如此,因为这样所以那样,拍手恍然大悟就是了。
但是请你要铭记在心。
无论你接不接受,现实就这么回事,一点也不在乎你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