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起后,早上的班会开始了。
身穿薄透白衬衫的筱原老师站在讲桌前宣布注意事项,但我一脸茫然,完全没办法专心听她说话。
不知不觉间就过了两个月──发生了这种事,请问有谁还能泰然自若地继续生活呢?如果有的话,请务必告诉我。
至少我现在就非常震撼。
「……为什么呢?我记得昨天的确是四月十五日啊?可是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就变成六月了……」
照理来说不可能。
「难道我之前出车祸,变成植物人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
四月十五日那天,我在回家路上被大卡车之类的撞飞,然后失去意识,就这么昏迷到今天早上。
……不对,那我在自家房间醒来这一点就很奇怪了。我应该会是躺在病床上,处于全身插管的状态吧。
「喂,田边。你最近有看过我一睡不醒的样子吗?」我故作泰然地试著询问,结果──
「我想想喔……你之前的确是一睡不醒。」
田边这么回我。
「真的吗!」
「对啊。因为你上课的时候一直在睡嘛,真的是睡死了耶。我都在怀疑你到底来学校干嘛。」
「什么嘛。不要用那种会让人误解的说法好不好……」
我还以为突破盲点了。
不过,我倒是舒坦多了。
看来我这两个月还是有好好来学校上课。但好像还是跟平常一样,在课堂上睡个不停就是了。
「……那我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不论我如何翻找记忆,也没有半点收获。我的记忆在花宫的男朋友踹破厕所门板的那一刻就中止了。
就在此时,我的指尖碰上了没好好收进抽屉的讲义。不明所以地拿出来看看,发现那些是数学考卷。
姓名栏上确实用我的笔迹写上了我的名字。
「啊,对了。五月底有一次段考啊。」
这个段考是高中入学后的第一次考试。我记得四月的时候,还在烦恼自己头脑很笨要怎么办。
顺带一提,我瞄了一眼成绩──是六十分。
从来不用功读书,直到考试前一天才会熬夜临时抱佛脚──这的确很像我会考的分数。
话是这么说,我应该也确实考了六十分就是。
「……还有其他考卷吗?」
我在抽屉里翻找了一阵……有了有了。
现代国语、化学、地理、世界史、英文……全是超过及格边缘,却又不满六十分的丢人分数。(※注:日本学校制度的及格分数会依照考科难易度不同而变动)
一般人看到这些分数,或许会露出一副苦瓜脸吧,但对我这种只要及格就好的人来说,就已经是万万岁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失去前两个月记忆的我而言,这等于是完全没读书,却能顺利通过考试,而且还取得了及格分数。
真要说起来,就是顺利跳过了所有麻烦的事情。
……奇怪?等一下,这不就是完美体现了我那「只看结果不问过程」的理想吗?
这样思考的话,丧失记忆反倒变成了好事。毕竟就我的立场来说,那些会打乱计画的麻烦事全都被我跳过了嘛。
简单来说,这只是思考方式的差异。
要是能靠自身的意志,灵活运用这个丧失记忆──快转的能力,不就能拋开所有狗屁倒灶的事情,舒舒服服地过生活了吗?
「……或许有值得一试的价值。」
而我立刻就找到机会试试这个能力了。
第一节是社会课。负责这节课的鬼山老师会随机点学生回答问题,要是没答对,他就会双手扠腰继续站著,等到学生说出正确答案为止,非常强硬。每到这种时候,教室里就会充斥著非比寻常的紧张感,我对这种气氛超没辙。
我一边飘移视线,避免被老师点到,同时回想起被花宫的男朋友追杀到厕所的事情。
当时我心里想的是「总之赶快结束这一刻」。要是能重现当时的感受,说不定就能穿越时间。
我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接著在心中使劲地默念。
──时间啊,快转吧!
…………
下个瞬间,我的视线忽然扭曲变形。和当时一样,我丧失了平衡感,意识被带入黑暗的洞穴之中。
当我回过神来时,鬼山老师已经不在讲桌前了。刚才还充斥在教室中的紧张感也无影无踪,开心的笑语声让教室变得喧闹不已。我试著观察四周,发现同学们都各自并桌,正在吃午餐。
不知不觉来到了午休时间。
「哦哦……真的成功了……」
我没想到真的会成功,所以吓了一跳。我确认了一下时钟和黑板上的日期,发现从第一节课到午休的这段时间,确实被我成功快转了。
也就是说,我靠自身的意志,控制了时间的流动。
「田、田边!不好了!你快听我说!」
「嗯?突然间你是怎么了?」
「我不小心得到了可以穿越时间的能力……」
我做出了这个冲击性的告白。没想到──
「是喔~~你还真年轻呢。」
怪了?他怎么没什么反应?
「哎,耍中二病也要有个限度喔。」
看来我好像被误认为单纯是个怪胎了。
不是这样!世界上确实有这种怪人没错,但我是真的得到了可以穿越时间的能力啊!
正当我要这样辩解时,田边突然惊恐地绷紧了脸。
……嗯?怎么啦?干嘛一脸僵硬地看著我身后──我如此心想,并转过头察看。瞬间,我也露出了跟田边一样的表情。
柳户希美就站在我后头,低头往下看著我。
「哇啊啊啊啊啊啊!」
喀哒!
我大吃一惊,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啊哈哈!你吓得太夸张了吧。」
柳户看著摔倒在地的我,满心愉悦地捧腹大笑起来。周遭的同学们全都看向这里,想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
「啊~~真是的,笑得肚子好痛。芦屋,你真的超赞。」
为……为什么?柳户她──怎么会来找我啊?
就在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一脸茫然的同时,坐上桌子的柳户,低头看向一屁股摔倒在地的我说道:
「喂,芦屋,你跟我来一下。」
「咦?」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可以吧?」
听到这句话,我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
某天忽然收到红单,被狱警告知即将要伏法的死刑犯,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
「喂喂……你这家伙干了什么好事啊……?」
田边彷佛在可怜我一般,小声地问道。
我拚命地摇头。我什么都没做,也没有任何记忆。应该说,这两个月的记忆已经全都消失了。就算我真的干了什么好事,我也不可能会记得。
「芦屋,快来啊。」
柳户站在教室门边,挥挥手要我过去。
要是我跟著她走,人生大概就要走向尽头了……
「田、田边……」我泫然欲泣地想要寻求援助,没想到田边居然立刻死盯著地板,看都不看我一眼。
「不、不会吧?我们不是朋友吗……」
既然如此,我便往四周看去,结果班上同学们都对我做出了合掌祈祷的姿势。看来在这些人心中,我已经形同死亡了吧。
……但我还不能放弃希望,毕竟我可以穿越时间啊。只要动用这个能力,一切就能圆满解决了。
我站在原地,闭上双眼,在心中用力默念。
──时间啊,快转吧!
…………
嗯?真奇怪。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却什么事也没发生。
──快转吧!快转吧!
……
「时间啊,快转吧!拜托快转啊!」
最后我都忍不住发出声音如此哀求了,还是不行。
难不成这个能力有时能用,有时却不能用吗?
这样很伤脑筋耶!没办法跳转时间,不就表示我非得经历被柳户叫出去的这段时间吗!
「芦屋!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喔,好。我这就过去!」
既讨不到救兵,又失去了可以救命的能力,最后我只能放弃一切,无精打采地跟在柳户后头。我们一句话都没说,在走廊上走了好一会儿,结果我被柳户带到通往屋顶的楼梯转角处。连接屋顶的门被挂锁锁上了,门边还放了一个无人使用的置物柜。
这种人迹罕至的阴暗角落,就算发生什么事也不会被人发现。
我现在心中只有不祥的预感。
「你要呆站到什么时候?坐下啊。」
柳户在楼梯最上方坐了下来。
「咦?坐下来?是要坐在哪里……」
「你在说什么啊?当然是坐在我旁边啊。好了,快~~一~~点~~」
被柳户这么催促后,我做好心理准备,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我若无其事地偷偷和她拉开一段距离,以便发生事情时能瞬间做出反应。
──我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啦……
「吶,你干嘛离我这么远?」
果然被她一眼看穿了。
她把手肘撑在大腿上,手掌托著下巴,狠狠地瞪著我。
「没、没有啊……」
正当我烦恼著该如何回答时,柳户一下子和我拉近了距离。
「不行喔~~我不会让你逃走的。」
她这么说著,像个小恶魔般扬起了微笑。
正常情况下,这或许是很可爱的举动,但就目前情况来说,我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逼到悬崖边了。
「那、那个……柳户,你为什么把我叫到这里来……?」
我觉得有点不太舒服,胆颤心惊地问道。
「嗯~~?因为我有东西要拿给你啊。你觉得是什么呢?」
「我、我不知道耶……」
说穿了,我连被她叫来这里的原因都不知道了,怎么可能猜得到柳户要拿什么东西给我啊?
「太可惜了,时间到喽~~那我就来公布答案吧。」
柳户一脸愉悦地这么说完,接著从书包里拿出了某个东西。
难不成是刀子吗──想到这里,我立刻做出了防卫姿势。但眼前的东西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因此我愕然地张大了嘴。
柳户拿给我的──是一个用水蓝色包巾包好的盒子。
「咦?这是……」
「便当啊。」
柳户微微一笑。
「芦屋,你每天都只吃面包对吧?我想说偶尔也要让你好好吃顿饭才行,所以就做了这个便当。」
「柳户你……为了我做的?」
「对呀,特别为你做的喔。很开心吧?是不是高兴到想偷笑啦?」
不,与其说开不开心……一般来说,有女孩子为自己做便当或许是会很高兴,但我现在反而是疑惑的心情更胜于喜悦之情。毕竟,柳户怎么会做便当给我呢?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总之你先打开来看看吧,今天的菜色我很有自信喔。」
我照柳户的指示,试著解开包巾并打开便当盒盖。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期待。
毕竟我根本不认为柳户会是个料理高手嘛。
然而,便当里却有炸鸡块、煎蛋卷、凉拌菠菜等营养均衡的各式菜色。
而且看起来还超好吃的。
「我都不知道你会做菜……」
「芦屋,你是在瞧不起我吗?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会煮饭的喔。连外观摆盘都很讲究呢。」
「真的耶。白饭上还用樱花鱼松粉排了图案。这是什么……屁股吗?」
「啊哈哈!怎么可能啊。难道你看到白饭上有屁股图案会引发食欲吗?你是变态喔?便当盒拿反了啦。」
「我……我知道啦。这种小事我怎么可能没发现。」
我把便当盒转过来,觉得自己耳朵都发烫了。
「狐狸的脸吗?还是胜利手势?我看不出来……」
「一般人看了都会觉得是爱心吧?呵呵,看来你以前的生活都跟爱心沾不上边呢。」
「你、你很喽唆耶……」我用细如蚊蚋的声音低喃著。
不是啦,我一开始当然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啊。毕竟都用樱花鱼松粉排了嘛。只是柳户做给我的便当里不可能出现这种图案,所以我才没有说出口。如果我说「这是爱心吧?」,结果被柳户回呛「啥?你想太多了吧?有够恶。」的话,我敢保证至少三年都无法振作起来。
「来,芦屋,嘴巴张开~~」
「咦?」
「我来喂你吃便当呀。」
「…………」
看到柳户用筷子夹起煎蛋卷的样子,我吓得血色尽失。
「不不不!等一下!……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啊?」
「哪有什么目的啊,我就是想喂你吃才这么说的啊。你每次都立刻怀疑别人是不是话中有话,真是坏习惯。」
你最好是有这么了解我啦。
「就老实接受人家的好意嘛。我丑话先说在前面喔,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要等人喂你吃饭,就是进安养院的时候喽。」
「那是看护吧!……算了,我也不能完全否定就是。」
自己讲出这种话,让我觉得好凄凉。
「好机会!」
「──唔咕!」
我那张不争气地张开的嘴巴,被煎蛋卷塞得满满的。
我只好顺应情势吃了起来。毕竟直接吐出来也不太好,我便战战兢兢地嚼起口中的煎蛋卷──
「……咦,奇怪?好好吃喔。」
跟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不仅尝得到高汤的鲜美,甜味和熟度也恰到好处。老实说,真的非常美味,跟我自己做的煎蛋卷完全不能比。
「我就说吧。呵呵,你吃得高兴就好。」
「……那个,我还可以再吃别的菜吗?」
我不是特别想吃喔,是为了充实自己的见识。不,我是认真的。
「当然可以啊。我也是为了让你吃才会做便当嘛。」
柳户露出满心愉悦的笑容,看著将炸鸡块和凉拌菠菜塞进嘴里的我。
「我、我可以问一下吗?」
「嗯?」
「柳户你……为什么要帮我做便当?」
当面向她提问实在很恐怖。
但不这么做的话,事情就不会有进展。这种被困在五里雾中的折磨感我已经受够了。我现在到底身处在什么情况啊?
柳户将手肘撑在大腿上,捧著脸颊,妩媚地眯起眼眸。
「……你觉得呢?」
宛如妖狐一般的魅惑眼神让我吓得不敢吭声,但为了抹去心中的不安,我将推测后得出的答案说了出口:
「……我在想,这是不是仙人跳之类的。」
「仙人跳?」
「对啊。我猜你的男朋友可能躲在某个地方吧?」
就跟花宫那时候一样。
先把我骗到通往屋顶的楼梯间,送便当给我吃,这时躲在置物柜附近的男朋友就趁机冲出来把我榨个精光。具体来说,他们会抢光钱包里的钱,再顺便把我打个半死……否则柳户根本没理由做便当给我吃啊。
我试著做出了这番推论,但当事人柳户却呆著一张脸,彷佛一点头绪也没有。
……咦?
「芦屋,你从刚刚开始就在胡说些什么?」
「咦?不,我是说,你的男朋友可能躲在某个──」
「男朋友一直都在啊。」
「咦?在哪里?」
「在这里啊。」
我瞬间怀疑起自己的双眼。
柳户伸手指向的人,就是我。
「……什么?」
我忍不住也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你、你说我?」
「对啊。我们不是在交往吗,我觉得替男朋友做便当没什么好奇怪的啊。」
「…………」
我忽然觉得世界停止转动了。
我没办法立刻弄清楚柳户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传进耳中的话语,在脑海中转个不停。
交往。我和柳户……在交往……
「我、我们吗!我们在交往?男女之间那种交往吗?」
我太惊讶了,忍不住喊了出来。
「笨、笨蛋……不要叫这么大声啦,很害羞耶。」
柳户满脸通红,用手肘顶了顶我的侧腹。
「……而且还说什么男女之间,听起来好色喔。」
她居然说得这么害羞,看样子应该不是在开玩笑,也没有和某人合谋要设局整我。
也、也就是说……
我和柳户真的是以恋人的立场在交往……
原本相信的一切事物全都被彻底颠覆了。现在我心里真的就有这种感觉。
这也不能怪我啊。
长得漂亮又赫赫有名的柳户,和我这种毫无存在感的阴沉系男子,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居然在一起,这太不科学了。
但我们却真的在交往。
「……呃~~是说,我们为什么会开始交往啊?」
「咦?」
「呃,我突然有点在意这件事。」
「……才不告诉你。」
「为、为什么?」
「因为……怎么开始交往这种事,应该要再过一阵子才会回头去想吧?我们不是才刚交往一个多月而已吗?而且──」
「而且?」
「光是想到那时候的事,人家就会冷静不下来……」
柳户红著一张脸,并将手紧紧贴上颈子。感觉好像是很羞涩的回忆,让她不太愿意回想起来。
唔唔,超在意的……
「你这傻瓜……」
不过,看到将咖啡欧蕾紧贴在发烫脸颊上的柳户,我却没办法提起勇气继续追问下去。
那个柳户希美变成我的女朋友了。
不论过多久,我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柳户是个美人。不仅身材姣好,也充满魅力。我几乎可以断言,她是整个班上……不,是整间学校里最可爱的女生。
光看这点我就觉得高攀不起了,而且国中时期,柳户还是在这一带的国中名震八方的不良少女。这种不良美少女,照理说应该要和大她一岁的帅气小混混交往才正常吧(偏见)。
但柳户却选择了我。
我只是个外表不起眼,成绩又不好的典型小人物。若要说我活到现在犯过什么恶行,大概就只有一直在课堂上打瞌睡,还有没交作业这种事而已。
而且我们之间还没有任何共通点。
我既没加入社团,也没有打工,而柳户应该也没有参加社团活动才对,两个人明明不会有共同的话题,感情也不可能会变好。
「我真的搞不懂,怎么会跟柳户交往呢……」
而且说穿了──
四月的时候,我们对彼此的印象糟透了。我很怕柳户,而柳户也把我跟乱传谣言的同学们视为一伙,对我恨之入骨。结果我们现在却是男女朋友,彷佛过去这些事从没发生过。
事情发展至此,让我变得更害怕了。我觉得这段关系背后肯定隐藏著某种惊天的秘密。
「……不过,就算想破头也得不出答案。既然这样,那还是不要多想好了。」
我从以前看待事情的态度就很乐观。
柳户变成我的女朋友了。这已经是既定事实,那我就欣然接受吧。事到如今再钻牛角尖也无济于事。如果眼前是一道湍急的河,只要随波逐流,感觉也不会飘到更坏的地方去。
──好,总之先睡吧。这样一切都会没事的。
下定决心后,我便在桌上盘起手臂,将脸埋了进去。
睡魔立刻袭来。决定让自己沉入梦乡后,没过多久,我的意识就在舒适的黑暗之中来回游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
「芦屋。芦屋!喂!」
被人拍打脸颊后,我的意识被拉回现实。
糟糕,搞不好是上课打瞌睡被老师发现了。既然如此得赶快道歉才行──只要诚心道歉,应该就能马虎过去──我的大脑呈现这种废物思考模式,并连忙抬起头来,没想到眼前的人居然不是老师。
「早啊,你睡得还真香呢。」
坐在桌上跷著二郎腿的人正是柳户。她把手肘撑在交叠的双腿上,捧著脸颊低头看著我,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温柔。
「我先提醒你一下,已经放学了喔。」
「咦?」
我连忙环视四周,发现教室宛如空城。夕阳从敞开的窗洒落,只剩我和柳户两人独留。
「你躲在前面同学的背后,把整~~个下午的课都睡掉了对吧?老师好像没发现,但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喂喂,真的假的?
她说我整个下午都在睡,再怎么说,也睡得太夸张了吧。连我自己都觉得很扯。
「……那你怎么还留在教室里?」
「你的睡相很可爱,所以我在看你啊。」
柳户这么说,并轻声笑了起来。
「你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幸福耶,我还忍不住拍下来了。你就这样永远睡下去如何?」
「……这意思是要叫我去死吗?」
「啊哈哈,你的被害妄想症太严重了啦。」
柳户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指了指我的右脸颊。
「不说这些了,你的脸上还有手臂的印痕耶。」
「咦?啊,喔喔。」
「嘴边还有口水。」
我急忙用手背擦了擦嘴。
「芦屋,你真邋遢耶。不过算了,这也无所谓。」
柳户将书包背在肩上,一派轻松地说著。
「吶,等等要不要去哪里玩玩?」
「咦?」
「反正也没别的事要做,没差吧?」
我没参加社团,也没有打工,行程表的确是空到不行。但一想到要陪不良少女柳户去玩,我就觉得有再多条命都不够赔。感觉只会被卷入无止尽的暴力事件当中。
「不了,我今天得回去照顾亲戚家的小孩……」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试著逃脱──但没想到……
「……亲戚?你在说什么啊?芦屋,你之前不是说自己没有亲戚,所以过年都领不到红包,感觉亏很大吗?」
「呜呃!」
我居然连这种事都对柳户说了喔!
「抱、抱歉。是我打肿脸充胖子,不禁撒了谎。」
如果再继续拿其他谎言来圆谎的话,只会更不自然。如此判断后,我立刻就见风转舵,承认自己的错误并道了歉。这样一来就能将伤口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了。
「那你一开始就老实说嘛。在我面前,你不必装模作样啊。」
「对不起……」
「而且,你有时间的话,我也会比较高兴。」
「咦?为什么?」
「这样我们就有更多时间在一起了嘛。你想,如果彼此都很忙,说不定想见面也见不到面呢。」
听她这么一说,我不禁有点怦然心动。
不不不!我可不能这么轻易就上当!
和柳户一起走出教室后,我换了鞋子离开校舍。走在林荫大道上时,她忽然往我靠近,接著抓过了我的手臂。
「哇啊!等等……太近了!」
「啊哈哈!只是勾著手臂而已,你也太慌张了吧。」
柳户笑得合不拢嘴。
「也是,你对女孩子好像还没免疫嘛。你现在也对我在意得不得了对吧?」
「那、那种事……」
「你又在逞强了~~就老实说嘛。」
「就说没有了!」
其实我真的非常在意。但我知道,如果老实承认的话,就会被柳户调侃一番。所以我才想要逞强。
「是吗~~哦~~」柳户露出了窃笑的神情。
「怎、怎样啦……」
柳户招招手,示意要我把脸凑过去。
「??」
我一脸狐疑,但还是听她的话低下了头。
柳户将嘴贴到我的耳边,在只有我的耳膜才会随之震荡的极近距离下,她宛如要吐露秘密一般,用轻柔的嗓音低喃道:
「可是,你的耳朵都红了耶。看来身体很老实嘛。」
「──唔!」
我的体温瞬间飙升,全身的毛细孔都扩张开来。
因为看不到,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但耳朵应该又变得更红了。
我被羞耻和难堪这两种乱糟糟的心情折腾了一番,茫然地呆站在原地,结果被柳户弹了一记额头。
「呵呵,笨蛋~~」
我目瞪口呆地摀著额头,柳户对我这么说完,就往林荫大道的出口跑过去了。她提早一步跑到校门口后,又回过头来看著我。
她将手背在身后,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芦屋~~给你十秒钟,没跑过来就要处罚你喔!」
这、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我立刻朝著校门口狂奔而去。
柳户带我来到车站前的一间可丽饼店。
「──你要我陪你来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我还以为会被带到更奇怪──比如充满血腥暴力气息那种场所──没想到居然这么普通,让我觉得有些扫兴。
「对啊,这间店的可丽饼很好吃喔。我常听班上的女孩子在讨论,所以一直很想过来看看,但一个人来总是有点怪嘛。」
「所以就找我陪你一起来?」
「没错。芦屋,你也很想吃吃看好吃的可丽饼吧?」
「呃,我是男生耶……」
「吃甜食又不分男女。甜食面前人人平等啦。不说这些了,你要吃什么口味?」
总而言之,我先看了眼写在店面招牌上的菜单,但配料实在太多种了,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选才好。总之我先点了安全的巧克力香蕉口味,接著在店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这是怎样,有够好吃耶。」
坐我隔壁的柳户吃了一口抹茶冰淇淋口味的可丽饼后,立刻发出这句赞叹。看样子她很喜欢。
「来,你也吃一口看看。」
「咦!」
这就是传说中的间接接吻吗……?
「不用客气啦。」
如果表现出动摇的样子,反倒像是我很在意似的。好、好吧……我装得若如其事,往柳户递过来的可丽饼咬了一口。
「啊!真是的!你在干嘛啦!」
「咦?」
「你不要咬到汤圆啦!」
「对、对不起!可是,因为你叫我吃一口……」
「烦耶,糟透了。那你的也让我咬一口,当成赔罪。」
「喔,好啦。」
我点点头,递出了手中的可丽饼。接著,柳户用手拨开浏海,闭上眼静静地咬了一口。怎么感觉有点色色的。
「呵呵。我把香蕉都吃掉喽。」
柳户用一脸得逞的表情这么说道。
……我没有特别喜欢吃香蕉,所以没什么不甘心的感觉。但这样一来,真的很像情侣在交往耶。
是说──啊。
「嗯?怎么了?干嘛一直盯著我的脸看?」
这时,柳户彷佛猜到什么似的,轻声笑道:
「难道你看我看到入迷了?」
「不是,你的脸上沾到鲜奶油了。」
「……唔!」
柳户的脸颊瞬间飞上一抹红晕,接著宛如要帮自己找台阶下似的说道:
「……是、是喔?那你帮我舔掉吧。」
「啊?」
「我们是情侣,这点小事没什么吧?」
是这样吗?世上的情侣都会做这么大胆的事喔?
我活了十六年,却完全不知道这种事。毕竟我没交过女朋友,也没跟有女朋友的人当过朋友。俗话说物以类聚嘛。
听了柳户的话,我觉得害羞极了。但要是拒绝,又会惹她不开心,被她揍得稀巴烂。我脑海中的天秤现在同时悬著这两种心情。
嗯,不管怎么想,都是拋弃羞耻心比较好。
「好、好吧。」
我做好觉悟了。
用手掌拍拍双颊后,我抓住柳户的肩头。
「咦?等等……你在干嘛?」
「那我失礼了。」
我将嘴唇凑近柳户的脸颊。就在我靠近到柳户的双眸中映满我的身影的距离时,她马上变得满脸通红。
「快……快住手!」
她用力往我的胸膛推了一把。
我从长椅上摔下去,一屁股倒在柏油路上。
呃,奇怪了,为什么啊?
「笨、笨蛋,想也知道是我在跟你开玩笑的嘛……!」
柳户的眼神飘移不定,还忸忸怩怩地拨弄著浏海。在洒落的夕阳照射下,她的脸看起来更红了。
就、就算她这么说……
像我这种不常跟女孩子相处的人,根本分不清真心话跟玩笑话的区别啊。
吃完可丽饼之后,太阳已经下山了。
四周垂下了夏季特有的闷热夜幕。
我们打算回家,便走到车站前。此时传来了一阵巨响,彷佛要穿越人群,直接钻进心坎里似的。
「芦屋,你看,有人在办街头演唱耶。」
柳户拉拉我的袖子,兴致勃勃地这么说。
仔细一看,我发现站前广场上有两个拿著乐器的女孩子。主唱那个女孩子站在蒸腾的热气中,额头沁出了耀眼的汗珠,一边扭动著身子引吭高歌。
「我没听过这首歌耶。是自创曲吗?」
「嗯~~我平常不听音乐,所以也不太清楚耶。」
因此我不懂最近流行哪些歌,也不懂她们的演奏技巧如何。
不过,路上的行人都没有为她们的表演停下脚步,可见技术应该不太好。
现在走过我们身边的女高中生还说:
「喂喂,你看,有人在表演耶。」
「真的耶。也太难听了吧。」
「还真敢出来丢人现眼,逊爆了。」
她们发出鄙视的笑声,快步地走了过去。
明明不是在笑我,我却觉得一肚子火。
看到她们如此奋力在唱歌,却没办法吸引任何人的目光,完全是在白费力气的模样,我浑身冒出了冷汗。接著,我突然全身发冷,彷佛体温全被脚底下的柏油地板吸走了一般。
怎么会这样呢?这个疑问立刻就得到了解答。
一定是因为,那彷佛就是看到过去的自己一样。
她们明明用尽全力在唱歌,却无法突破现实,最后渐渐失去力量,变得低迷不振。看到眼前这幅景象,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我真的快看不下去了,还是赶快走吧。
我正想离开现场时,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呃,奇怪?柳户到哪里去了?」
她刚刚应该还在我身边啊,什么时候不见的?我环视四周,发现她的身影时,却差点忍不住尖叫出声。
柳户在表演中的那两个女孩面前蹲了下来。她用靠在大腿上的手撑著下颚,直盯著她们瞧。
我慌慌张张地走过去,压低声音向柳户喊道:
「你、你在干嘛啊……!」
「嗯?我想说反正要看,就靠近一点看啊。」
「可是……」
我下意识地张望四周。
──我虽然说了「可是」,却没办法继续接话。
最后,女孩们用吉他刷出一阵音效,结束了演奏。
乐音消散后,她们也露出了泫然欲泣的神情。刚开始明明还充满热情与魄力,如今却完全消沉下来了。即使如此,她们也没有掉下眼泪,只是浑身无力地往观众的方向低下了头。
那个模样简直就像行尸走肉。
「谢谢大家……」
听见她们气若游丝的颤抖嗓音,我的胸口一阵刺痛。
啪啪啪啪……
这时忽然响起了猛烈的鼓掌声,完全不输给熙来攘往的嘈杂群众。
两个女孩猛然回过神,并抬起头来。只见柳户就在她们眼前,带著满面笑容为她们鼓掌。
「超棒的。」柳户这么说。「你们真的太棒了。」
这一定是她发自内心的赞叹吧。
那两个女孩先是困惑地对看了一眼,接著像是有点害羞般忸怩了起来。然后她们向柳户鞠躬道谢,头低得比刚才还要低。
总觉得那个动作带著某种豁然开朗的心情,也充满了自信。
「芦屋,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
「嗯,好。」
我踏出步伐,跟在柳户身后。就在我们走过第二个街灯时──
「其他人怎么想的我是不知道啦,但我觉得那两个女孩子很棒喔。」
「咦……」
双手背在后头走的柳户转过头来。月光洒在她的侧脸上。
映著蓝白色月光的双眸,笔直地凝望著我。
「我觉得努力打拚的人真的很帅气。无论看起来再怎么狼狈、滑稽,或是得不到回报,都很帅气。」
柳户这么说完,对我展露出笑容。
「所以,比起嘲笑别人,我反而希望被人嘲笑。」
「……」
柳户该不会已经发现了吧?
难道她知道我刚才那句「可是」之后想说些什么吗?如果说出后续的台词,我应该会丢脸到连站都站不住。
我不知道。不过,柳户不是不良少女吗?
她的个性为什么能这么耿直呢?
而且,既然她喜欢努力向上的人,又怎么会选择我……
虽然自己来说这些话有点奇怪,但我是那种丝毫不肯积极进取的人。我的生存法则,就是完全不努力,只靠运气和人脉悠悠哉哉地生活。
我和她本该是两条平行线,不可能产生交集啊。这空白的两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躺在客厅沙发上,呆呆地看著电视。
要这样做,我才不会去想那些多余的事情。
无论是丧失这两个月记忆的事,还是和柳户交往的契机。
我像只飘到岸边的水母般瘫在沙发上,漫无目的地乱转频道。此时,有阵擦过空气的嗡嗡声传入耳中。
嗡、嗡、嗡。宛如蜜蜂振翅似的,传来有节奏感的声音。
声音持续大约五分钟,我才终于回过头去察看。结果是千夏站在沙发后面的地毯上,拿著金属球棒用力挥舞的声音。
「千夏,你在做什么?」
难道进入叛逆期了吗?
「练习挥棒啊!因为明天星期六有比赛嘛!」
「哦哦。你说垒球啊。」
原来如此,这样我就能理解了。
千夏目前隶属于当地的垒球队,而明天好像有一场比赛。这件事本身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你要练习挥棒的话去外面练啦。万一打到家具的话很麻烦耶。」
「咦~~外面很热耶。在房间练还能吹冷气。」
「球场上也没有冷气吧。练习也要跟正式上场保持同样的状态吧。算了,我也没资格讲这种话就是了。」
「喂,哥哥~~明天来帮千夏的比赛加油嘛!」
「要我看电视转播还可以,现场很热耶……」
「拜托嘛~~人家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问题不在那里啦,我纯粹只是不想去而已。」
「那样更过分!」
千夏丢下球棒,走向躺在沙发上的我并跨坐上来。
「这是人家这辈子唯一的请求啦~~」她一边大声嚷嚷,一边捶打我的胸膛。
「你不要跨在我身上啦!是说,你早上已经用掉这辈子唯一的请求了!」
「因为哥哥不来的话,人家会很寂寞嘛~~这样会提不起精神~~」
就在我们打打闹闹的时候,桌上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
这时间会是谁啊?
我如此心想,并伸出右手拿取手机,看到画面上写著「柳户希美」这四个字时,我还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原来我和柳户还交换了联络方式啊……不对,我们在交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不过,她找我有什么事呢?
我不假思索地察看了讯息,下一秒,内心的惊恐之情立刻膨胀了两三倍。
「咦!」
讯息内容只有一行字。
『明天的约会啊,就定十点在车站前集合吧。不准迟到!』
……我看错了吗?
但不管我重看多少次,上面的确是写著「约会」二字。
「我们什么时候说要约会了啊……」
完全没印象。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自己跟约会无缘,认定那是少部分上流阶级的人才拥有的特权呢。
而且偏偏还是跟那个柳户约会……
「哥哥?怎么啦?」
「喂,千夏,你可以打我一下吗?」
「咦?为什么喵?」
「我想确认自己现在是不是在作梦。」
「唔?虽然听不太懂,那好吧!」
「麻烦你了──喂,等等!不准拿金属球棒!拜托你直接用手打!」
我连忙制止用力握紧球棒的千夏。任何事都全力以赴这点确实很棒,但唯独这次不行!
「……真、真危险。差点就要被打死了。」
我松了一口气后,接著说道:
「不过,千夏,对不起啊。明天我不能去看球赛了。」
「咦?为什么?」
「我跟别人说好要约会了。」
「一定是骗人的!你要吞一千根针!」
「……你也否定得太爽快了吧。是真的啦,你看。」
我把手机画面拿给千夏看,以示证据。
「哇,是真的耶。」
「你终于肯相信我了吧。」
「原来哥哥是要和希美姊姊约会啊~~」
「……咦?希美姊姊?」
我刚刚应该没听错吧?
「千夏,你知道柳户这个人吗?」
「嗯。我们见过很多次啦。她人好好喔,我喜欢她!」
「你们见过?是在哪里……」
「啊,已经这么晚了啊。我要睡喽!哥哥晚安!」
「喂!等一下!不要卖关子啊!」
千夏头也不回地跑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门应声关上后,徒留我一人呆站在客厅。
……千夏和柳户见过面?
我完全没想到她们居然会牵扯在一起。
星期六早上。
这可是值得纪念的初次约会的早晨。
我揉揉依然惺忪的双眼,将手伸向放在枕边的智慧型手机。看到上头时间显示「九点四十五分」时,我的困意瞬间消失无踪。
是我看错……了吧?我这么心想并重看了一次,时间还是没变。
「哇啊啊啊啊啊啊!我、我死定啦啊啊啊啊!」
我忍不住抱头大吼。
彻底睡过头了。偏偏还是这种重要的日子!
约好十点在车站前集合,然后我睡到九点四十五分。
一想到柳户在讯息里那句「不准迟到!」,我的心就凉了一大截。
……不,先不要放弃!从现在开始全力狂奔的话,搞不好还赶得上!
我立刻从床上弹起来,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在一分钟之内超高速换完装后,便立刻夺门而出。
在火灾现场时,人类或许会展现出超常之力──在柏油路上全力奔驰的我,成功地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抵达了车站前。
「对了!现在几点──」我有在最后一秒前赶上吗?
就在这时,我的视线忽然被遮蔽起来,眼前一片黑暗。
咦?发生什么事了?就在我一头雾水的瞬间──
「猜猜我是谁~~♪」
「哇啊啊啊啊啊啊!」
耳边传来了银铃般的嗓音。
我吓得放声大叫,忍不住腿软。
是、是柳户站在我身后吗?因为我迟到,把她气个半死,所以她才把我的双眼摀住,暗示我的人生从此也是一片黑暗吗?
总、总之,要先为迟到的事情道歉才行!
「真的很抱歉,我迟到了!我愿意做牛做马,所以求求你饶我一命!」
我马上下跪磕头,用全身展现出我的诚意。
路过行人的视线虽然刺得我浑身发疼,但宝贵的性命无可取代。
结果好一阵子柳户都没有反应。我这样做是不是让她更火大了?正当我心生惶恐之际,头顶上却传来了嘻嘻嘻的笑声。
「呵呵。你怎么突然下跪磕头啊?」
我现在才察觉到一件事。
──奇怪?这不是柳户的声音?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发现眼前的人确实不是柳户。身穿充满飘逸感的时髦衣装,宛如妖精般的那个女孩是──
「哇、哇啊!……花、花宫?」
「好久不见了,优太先生♪」
我绝对不可能忘记。
她就是两个月前我在电子游乐场遇到的花宫由利。被她设局陷害,还被她男朋友追杀的痛苦回忆,现在也依旧历历在目。
「呵呵,我都听到喽。优太先生愿意做牛做马对吧?那我要让你做什么好呢……」
「你、你又想设局整我吗!」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
「仙人跳啊!你之前跟男朋友联手设计我对吧!害我现在被卷入莫名其妙的状况里!」
仔细想想,要是没有被他们设局,我就不会穿越时间,现在和柳户也不会有任何瓜葛。一切都是从这件事引爆的。
「你说的『之前』,是指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花宫用可爱的动作歪著头问。
「……啊,对喔,时间快转了嘛。我说的是两个月前啦。那天我在电子游乐场第一次跟你见面,回家路上就被袭击了!」
「被我的男朋友吗?」
「没错!」
花宫用手指抵著唇,好似有些困惑地说:
「优太先生,你搞错了吧。我没有男朋友啊。」
「咦?不,可是那个头上剃了花纹的人……」
「啊,你说他啊,那只是他单方面乱讲而已。他一直纠缠著我,我也觉得很困扰呢。」
「一直纠缠著你……」
「那种像是跟踪狂的人还满多的……不说这些了,你还不过去吗?否则会赶不上和希美约好的时间喔。」
「对喔──等等,咦?」
我吃惊地看向花宫的脸问:「你怎么会知道柳户……」
「我没说过吗?我们是朋友啊。」
这段友情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柳户像个爱玩的辣妹,而花宫是清纯美少女,两个人的形象完全相反,根本没道理会变成好朋友啊。
「希美很可爱吧。我最喜欢她了。喏,你看。」
花宫指向前方如此说道。我循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身穿便服的柳户站在喷水池前面。她穿著露肩款式的白色针织洋装,可能是对自己很有自信吧,她大方展现出大腿到靴子中间那段闪闪动人的曲线。
我是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跟柳户见面,但她也太美了吧……
害我都不禁看到入迷了。
「每个经过希美身边的人,都会抬起头看她一眼呢。她一直在等你什么时候会出现,完全是个小少女喔。」
「因为我迟到了,她大概是在找我吧。」
在我和花宫闲聊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十点五分。彻底迟到了。
「真是的,优太先生真的很不懂少女心耶。」
「明明迟到在先,却心想『那家伙还在痴痴地等著我啊,真可爱』,这样难道不会很自恋吗?」
「你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才不是!」
我还没自恋到那种地步。
「哇啊,我一定会惹她生气啦……」
「那你这样做试试看。」
花宫竖起手指,笑容满面地说道:
「女孩子对惊喜最没辙了。所以你就绕到希美后面,像我刚刚对你做过的那样,也对希美做做看吧。」
「你是说……猜猜我是谁吗?」
「对啊。这样一来,就算再怎么生气,希美也会觉得拿你没办法,就这样不了了之。」
「有办法这么顺利吗?」
「哎呀,就当作被我骗一次嘛。」
「……」
也是,即使现在和她碰头,迟到就是迟到了。反正不管怎么样都会被骂,说不定还能抱著最后这丝希望。
「……好,我知道了。我会试试看。」
「呵呵。我已经能预见开心的表情喽~~」
于是我偷偷绕到柳户身后。
三公尺、两公尺、一公尺……虽然我慢慢靠近,但柳户没有察觉。就在我觉得只差临门一脚时,我伸出去的手猛然被紧紧抓住。
我还来不及惊讶,身体就已经飞向天际了。是过肩摔啊──我的身体从柳户身后被拋向前方的柏油地板,重重地从背后著地。
「咕恶!」一阵惨叫伴随著空气喷出我的肺部。
柳户就这么跨坐在我身上,用袒露在外的两只大腿紧紧锁住我的头,让我无法挣脱。她笑盈盈地说道:
「早安呀,芦屋。你想从背后偷袭我,还早了一百年呢。我告诉你,你绕到我后面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
「嗯~~!嗯~~!」
我死命地用力捶打柏油地板。快、快不能呼吸了……
「好可惜喔,失败了呢。」
我朝不停窃笑的花宫投以责难的眼神。
「根、根本行不通嘛……」
「我不是说过了吗?就当作被我骗一次啊。」
「你还说能预见开心的表情了!」
「是『我』一脸开心的样子啊。我可没有说谎喔。」
花宫笑容满面,脸上写满了淘气的神情。
这、这家伙……虽然很不甘心,但她还真可爱。
「──呃,由利?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柳户认出花宫后,不禁睁大了眼。
「人家很担心希美嘛。因为你是第一次约会,我怕你会不会太紧张而搞砸了,才会过来看看。」
「你真鸡婆耶。我看起来很紧张吗?」
完全看不出来。
根本一副超级大玩咖的样子。
「是说,芦屋和由利你们认识吗?刚刚看你们在聊天耶。」
「对呀。我们关系好到交叠了身体无数次呢♪」
「……咦?」
柳户恶狠狠地瞪了过来。「……芦屋,现在是怎样?」
「不、不是啦!花宫,你不要讲那种会让人误会的话!我们只是在电子游乐场一起玩过格斗游戏而已!」
「什么嘛。那你没有劈腿喽?」
「怎么可能啊!」
我的女朋友是柳户耶,哪敢劈腿。
「……我才想问吧。原来你跟花宫是朋友喔?我之前都不晓得。」
「我讲过啦。由利是我国中学妹。该说是朋友还是孽缘呢……我说不上来啦,但我们就是那种交情。不过,你要小心由利这个人喔。她之前对各式各样的男人出手过,还抢其他人的男朋友,所以到处树敌。要是不小心跟她走得太近,搞不好会被卷进纷争喔。」
「啊啊,这么说来,我早就被牵扯过了……」
差点被自称是男友的剃头男杀死的那件事,我还记忆犹新。
「希美,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我才没有抢别人的男朋友呢,都是他们自己倒贴耶~~」
「那也是你自己造成的好吗?以前为了保护你,我还被三十几个人在学校里围剿呢。」
「那时候真是多谢你的关照了。」
花宫彬彬有礼地低头道谢。这家伙根本没在反省嘛。
「……话说回来,我之前就很想问了。你引诱一大堆男生过来,到底是想做什么啊?」
「嗯~~这个嘛,未来我想创造出一个公主王国嘛♪」
花宫笑容满面地这么说。
咦?花宫这家伙是不是很不妙啊?小孩子也就算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国中三年级还梦想当公主的女孩子。
「……你爱怎样就怎样。不说这些了,我们现在要去约会了。」
「好喔♪」
「……好什么好啊。正常来说,你这时候就该走人了吧?」
「咦~~可是你昨天不是还对我哭哭啼啼的吗?说你第一次跟男生约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呀。所以我才说,那我就跟你一起去,才能直接给你建议啊。」
「等等──!由、由利!现在在芦屋面前耶!不要这样说啦!」
柳户慌张地大吼大叫起来。
「……我、我是有说过这种话!但没必要现在说出来吧!而且还在芦屋面前说我没有约会经验……我本来想让芦屋以为我是情场高手的说……哇啊啊……讨厌……好丢脸……」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都被我看穿了啦。」
花宫面带微笑地这么说。明明比我们还小,却是个虐待狂。
不过,柳户居然没跟男生约会过,这让我满讶异的。难道她之前从来没有认真交往过,都只是玩玩而已吗?
「所以喽,今天就由我来协助两位顺利约会吧。经过我的指点,到了隔天早上,你们就能进展到在床上情话绵绵的关系了。」
「不,这个进展也太神速了吧。」
「好啦好啦。这样也不错啊。当你们找不到聊天话题的时候,我保证自己就会派上用场喔。话不多说,马上出发吧。」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
「第一次约会就去游乐园的话,风险太高了。总之先到安全一点的地方适应一下吧。」
花宫一边哼著歌,一边踏著轻快的步伐走了出去。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她后头。
在我身旁的柳户则喃喃说道:
「……讨厌,留我跟芦屋两个人独处就好了嘛……」
盖在车站附近的购物商场,不知道是不是星期六的关系,被大批民众像洪水一样络绎不绝地涌入。
「天啊,人潮也太恐怖了……」
我不由得被眼前汹涌的人群吓了一大跳。
「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走散耶。」
「那就和我手牵手吧♪这样就不会走散喽。」
花宫像是提出了什么妙计似的,竖起手指这么说完后,便往我这里走近。就在她准备牵起我的手时──柳户马上抓住她的手腕制止。
「不,这很奇怪吧?为什么你要牵他的手啊?」
「不行吗?」
「当然不行啊!芦屋是我的男朋友耶。」
「有什么关系,优太先生有两只手嘛。你用右手牵我,用非惯用手牵著希美吧。」
「不行~~由利你不准碰芦屋。」
花宫看著我吐了吐舌头。
「人家被骂了。」
「对啊。」
「别看希美这样,她其实占有欲很强喔。」
「是因为由利动不动就会对别人的男朋友出手,我才有所警戒好吗?算了,我就跟你牵手吧,把你牵著走才不会走散。」
柳户这么说道,并将手伸向我。
把我牵著走?难道我是狗之类的吗?
「那我就……呃,麻烦你了……」
我一脸困惑地将手放在柳户的手上。哦哦!
我第一次握柳户的手,感觉既光滑又柔嫩,跟男生粗糙又硬梆梆的手完全不一样。
「哦~~芦屋,没想到你的手满大的耶。」
「是、是吗?」
「我有点惊讶呢。再怎么说你都是男孩子嘛。」
「我反而想问你之前都是怎么看我的。」
柳户轻轻一笑,往我这里看了过来。「怎么?你现在觉得小鹿乱撞吗?」
「咦?不、不是……我哪有……」
「芦屋,你真的很好懂耶。但这一点我也不讨厌啦。」
柳户看著我发红的耳朵,嘴角扬起了微微一笑。然后──
「……我的心好像也跳得很快呢。」
她压低嗓音,在我耳边如此低语。
「咦?」
「才怪,我骗你的。」
原、原来是在骗我啊。吓死我了……
「不说了,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就、就是说啊……」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如此喃喃道。
「不然去逛服饰店吧?」这时花宫从旁给了意见。「我觉得,总之就先帮优太先生改变一下造型吧。」
「我的造型?为什么?」
「今天是你们第一次约会吧?你居然只穿卡其裤跟格纹衬衫,不仅毫无品味,也一点都不吸引人。」
「真的,我也这么觉得。」柳户也这么开口附和。
「……话说回来,你这身衣服是在哪里买的啊?」
「不知道耶。只是我妈买什么,我就穿什么。是说,衣服这种东西只要能穿就好啦,穿什么都无所谓吧?」
「…………」
听我这么说,花宫忍不住哑口无言。
「芦屋就是这种人啦。」柳户也傻眼地笑著说。
怪了?难道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因为我觉得特地去买衣服很麻烦嘛。而且穿老妈买给我的衣服,还可以节省开销。怎么想都是好处多多。
「……优太先生,注重自己的外表,也是对女朋友的一种礼貌喔。请你看看希美身上的衣服。希望至少能让优太先生觉得自己很可爱──为此,她可是费了一番苦心打扮才来的。看了优太先生今天的穿著,总觉得你没有把希美当成异性来看待呢。」
「是、是这样吗……」
我之前从来没想过这种事。这也难怪,因为我没交过女朋友啊。
「等、等一下啦!你这种说法,听起来像是我很在意芦屋一样。」
「我有说错吗?」
「呃。哎……是没错啦……但也没必要特别提出来讲吧……」
柳户满脸通红地低下头,用手指缠绕著浏海。从刚刚开始,她就一直被年纪比较小的花宫打乱自己的步调。说是这样说,她们的感情还是很好,不像是真的很排斥的样子。由此看来,两人应该一直以来都是好朋友吧。
正当我想著这些事情时,花宫突然看著我的双眼问道:
「优太先生,你喜欢希美吗?」
突然被这样逼问,我瞬间没办法开口回应。
我喜欢柳户吗?呃,我跟柳户正在交往,所以我当然喜欢她啊。
可是,我却连开始交往的契机都一无所知。
「由利,别说了。当面问这种事很丢脸,而且在这里问也不太好。实在太没情调了。」
「那要在哪里问才好?」
「这……像是摩天轮最顶端,或是满天星空之下啊。」
「希美,你真的是浪漫主义者耶。」
「你、你少啰嗦!讨厌!那又怎么样!」
花宫轻声笑了笑,接著重新转向我问道:
「总而言之,就先去买衣服吧。我们会让优太先生脱胎换骨的。」
「喔……喔喔……」
脱胎换骨……意思是我现在简直可以去死吗?
不过,幸好柳户有出言阻止花宫。如果继续追问下去,我们之间绝对会出现令人窒息的沉默。
于是我们几个来到了服饰店。
我大概在国小之后,就没有特地到服饰店买衣服了。
店里充斥了时尚的气息,与之完全相反,超级不起眼的我待在这种地方,难怪会觉得很不舒服。
「试穿不用钱,就来疯狂试穿吧。」
花宫笑嘻嘻地这么说,接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啊,不然这样吧?你们互相选适合对方的衣服,然后再去试穿如何?我觉得一定很好玩♪」
「感觉很有趣,不错耶。我要玩!」
柳户弹了个响指,兴致勃勃地看向我,接著说:
「那就来比赛谁选的衣服好看吧,由利来当裁判。输的人要接受惩罚,必须无条件听从赢家的一个要求,OK?」
「不,这样太乱来了吧!我哪赢得了柳户啊!」
说穿了,我们的经验值可是有著天壤之别。
虽然还不到班门弄斧的程度,但柳户已经超级时尚了,我怎么可能选出让她也忍不住啧啧称奇的衣服呢?这场比赛根本就是未战先输了嘛。
「可是,优太先生,这是个好机会喔。」
「咦?」
「赢家能要求输家无条件服从一件事。也就是说,你可以合法逼希美这样又那样呢。」
「……那、那样确实不错──呃,你在说什么啦!」
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不,等一下喔。如果我赢了,不就可以问出我和柳户交往的契机了吗?这样一来,目前为止的所有谜团或许就能迎刃而解──比如柳户这种万众瞩目的美少女,到底为什么会和我这种人交往这个问题。
「……好、好啊,我知道了。我接受这个比赛。」
「呵呵,这样才对嘛。」
柳户愉悦地露出了笑容后,继续说道:
「那三十分钟后在试衣间前面集合吧。反正芦屋一定在想一些下流的事情,但我可没打算输给你喔。」
看来我好像被误会了耶。不过照刚才的对话听起来,也难怪她会产生误解。
也是,如果我说想弄清楚我们交往的契机是什么,应该很可疑吧。保密到最后一刻可能比较好。
我们分开后,便各自走向卖场挑选衣服。站在一字排开的各式衣装前面,我忍不住目瞪口呆。
──这、这些是什么?我完全搞不懂……
一般人会怎么搭配,还是流行的花色等等,我全都不晓得,所以我根本不知该从何下手。而且说到底,我最近才终于发现「pants」的意思不是内裤而是裤子……以我这种幼稚园等级的时尚品味,哪可能和柳户拚胜负呢?
我明明无论如何都要赢得这场比赛才行啊……可恶!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平时就该多看看《anan》这种流行杂志。
「优太先生,难道你很头痛吗?」
正当我呆立现场时,一旁传来了声音。
我转头一看,发现花宫带著宛如鲜奶油般轻盈可爱的笑容,双手背在身后盯著我瞧。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搭配才好……我只分得出颜色不同,但其他看起来都一样,所以很困扰。」
「不用太担心。因为这场比赛注定是优太先生会赢喔。」
「咦?什么意思?」
「刚刚希美不是说了吗?裁判是我呀。也就是说,只要我说是白色,就连乌鸦也会是白色的喔。」
「呃……你的意思是……要黑箱吗?」
「也可以这么说。优太先生,我会帮你喔♪就让我们一起拿下胜利,强迫希美这样又那样吧。」
「……花宫,你不是柳户的朋友吗?」
「当然,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呢。正因为我最喜欢她,所以才想看看因为惩罚游戏而被欺负的希美是什么样子嘛。」
花宫将手托在脸颊上,一脸恍惚地喃喃说道:
「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希美,却因为我的背叛,被迫接受本来没必要接受的处罚,到时候她的表情该有多绝望呀。然后她会带著因为羞耻而通红的脸庞,被优太先生的毒爪蹂躏一番。光是想到这里……唔呼呼,我好兴奋呀。」
就算你做出这种理所当然的假设……
话说回来,什么毒爪啊。就算我真的赢了比赛,我也完全不想对柳户乱来好吗。毕竟现在的确能仗著「惩罚游戏」这个防护罩为所欲为,但事后我肯定会被柳户杀得片甲不留,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不过,如果花宫愿意帮我,我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好吧,花宫。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拜托你帮忙了。」
「优太先生,汝也真是坏透了呢……是这样说的吧?」
「不不不,哪比得上大人您呢?」
我们看向彼此笑了起来。
花宫转过身,丢下一句「总而言之就交给我吧」,比出了OK手势后,就挥挥手离开了现场。
……好耶,能把裁判花宫拉入阵营,真是天助我也。这样一来,胜利女神肯定会对我微笑。
放下心中大石后,我利用剩余的时间,姑且随意找几件柳户的衣服,接著回到试衣间前。柳户和花宫早就回到集合地点了,看来我好像是最后一名。
「两位都选完了吧?」
花宫这么说完,往柳户瞥了一眼。
「那就先试穿希美选的衣服吧。」
「OK~~我选的在这边。」
柳户举起来让我们鉴定的衣服,看上去相当清爽。是由短版外套(上半身穿的)、长版衬衫,以及黑色长裤(虽然她说是紧身款,但也不知道合不合身)组成的套装。
「哦哦……感觉很像帅气高中生休假时会穿的衣服呢。可是这身衣服,如果没有那个假人模特儿的身材,可能撑不起来耶……」
「没这回事。只要用短版外套搭配长版上衣,就能藏住腰的位置,身材比例看起来也会变好喔。」
「??你刚刚是在念什么咒语吗……?」
「好啦好啦,总之你就去试穿看看嘛。这套衣服一定很适合你!」
柳户推著我的背,将我推进试衣间。没问题吗……我怀著不安的心情展开了折叠过的衣服,急急忙忙地穿上。换上柳户交给我的衣服后,我看了眼倒映在试衣间全身镜中的自己,结果吓了一大跳。
我本来觉得自己绝对撑不起这身衣服,没想到看起来满自然的。
应该说,还挺适合我的。
「不会吧……这是我吗?乍看之下满正常的嘛。」
我有些疑惑地拉开帘幕后,在外面等待的柳户看见换完衣服的我,就露出一抹微笑。
「看吧,果然很适合你嘛。很帅喔。」
「优太先生,这身衣服很清爽,感觉很棒呢♪」
我原本以为她们会取笑我,结果并没有。不仅如此,她们甚至还大大称赞了一番。
「哈哈……」
我忍不住有点害羞地笑了出来。
活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人这样称赞过我。
「那么,接下来轮到芦屋选的衣服喽。」
「咦?啊……对喔……」
我们姑且是在比赛呢,我都忘了。
我从放在一旁的购物篮中拿出了选好的衣服。接过衣服的柳户瞪大了双眼,彷佛很惊讶似的。
「哦~~我本来想说会出现烂到极点的搭配,想不到还满普通的嘛。我还以为你会拿男装给我穿呢。」
呃,她是觉得我多没品味啊。
「不过,这是芦屋帮我选的衣服对吧?谢谢你。」
当柳户对我微微一笑的瞬间,我不经转开脸……我实在说不出这身衣服是直接从假人模特儿身上拿的。回过头一瞥,我就看见全裸的假人模特儿摆出姿势的模样。真的非常抱歉。
……总、总而言之,不论柳户感想如何,只要花宫站在我这边,我肯定是不战而胜。完全不用担心。
「等等喔,我去试穿。」
柳户留下这句话后,便走进试衣间。过了一会儿,白色的帘幕便打开了。眼前的柳户穿著我为她挑选的服装。
「锵锵~~怎么样?适合我吗?」
她在下颚下方比了个胜利手势,并这么问道。
「哦哦……」
整体来说,超级适合她。
假人模特儿的身材虽然也不错,但柳户却更胜一筹。这身衣服穿在柳户身上,彷佛是锦上添花。
「有够可爱……」
「啊哈哈,谢谢你。不过当面被你称赞,我觉得好害羞喔。」
柳户心花怒放地微微笑道。
「那么,差不多该做出判定喽。店员,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想问问我们两个人的穿搭哪一个比较好看。」
「──咦?」
这时花宫突然拔高了音量。
「希、希美,等一下!你刚刚不是说交给我来判定吗!」
「与其让朋友判定,让店员来决定比较公平吧……我总觉得由利搞不好会有什么奇怪的企图。你这种手段早就被我看穿了啦。」
「咕、咕唔唔……」
诡计被揭穿后,花宫难得露出咬牙切齿的模样。
「嘿嘿~~」相对的,柳户则是一副胜利者的骄傲神情。
如果让店员这种时尚专家判定的话,我就一点胜算也没有了。想当然尔,柳户挑选的穿搭夺下胜利。
「好啦,是我赢喽。耶~~」
柳户比出胜利手势,像是要故意秀给我看似的。
可、可恶,结果还是没能打听到交往的契机。不仅如此,我还得服从赢家柳户提出的一个要求。
之后,我花钱买下了柳户帮我挑选的那套衣服,在试衣间换上后,打算今天一整天就穿著这套衣服。
「也好……这样我的穿著也好看多了,就算了吧。」
我喃喃说道,彷佛这话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呵呵。现在的芦屋看起来很不错呢……不过把价格吊牌拔下来就更好喽。」
这时,柳户在我身后如此低语。我这才大吃一惊,并将手搭上后颈,发现上面写著「2980圆」的价格吊牌还挂在衣服上。
「……咕啊啊……」
我觉得自己涨红了脸,并急忙将价格吊牌摘掉。
看来就算外表变得正式许多,本性也没办法说变就变。
时间来到中午,于是我们到美食街吃午餐。各自到各个店家点了喜欢的食物后,便将食物放在托盘上拿了回来。
三人围著有些廉价的桌子吃著午餐。
我点了蛋包饭,坐在我对面的柳户点了薯条跟汉堡,而坐在她旁边的花宫,托盘上只放著一碗沙拉。我本来以为花宫吃素,结果一问之下,好像是为了养颜美容才吃的。真不愧是花宫。
「希美,结果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用手抓起几根薯条的柳户抬起头问。
「我是问刚刚的惩罚游戏啊,惩罚游戏!刚刚不是说好了,赢家可以强迫输家服从一个要求吗?」
「呵呵,这、是、秘、密。」
柳户抿嘴一笑,接著用吸管吸了一口冰咖啡。柳户到底会对我下达什么命令呢?一想到这里,我就害怕得坐立难安。
用叉子吃著沙拉的花宫,喝了一口水后问道:
「话说回来,你们两个做过了没啊?」
「──噗!」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提问,柳户将含在口中的冰咖啡全喷了出来。坐在她对面的我,脸上受到了黑色水柱的洗礼。
「咳咳……咳咳……」柳户眼眶含泪地咳了几下,接著说:
「──什、什么!由利,你突然问这个干嘛啊!」
「不是已经交往一个月了吗?既然如此,也差不多该进展到那方面了吧?」
「才、才没有!应该说,我们都还没接过吻耶!」
「咦?这样啊?你们明明是情侣耶……」
花宫将手放在嘴边,好像真的对此感到很惊讶。我虽然身为男友兼当事者,却也忍不住和她一样诧异。
──是、是喔?原来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啊。
「是说,这跟由利没关系吧!……啊啊,烦耶,糟透了。衣服都脏掉了啦,我去厕所整理一下。」
柳户满脸通红地站起身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别看希美这样,她其实非常纯情喔。」
花宫将手交叠在桌上,并将下颚靠在手背,轻声笑了起来。「而且除了优太先生以外,她至今还没有跟其他男生交往过呢。」
「……我们学校都谣传她很会玩耶。还说她国中有做过援交,或是跟一大堆不良少年玩劈腿之类。」
「希美没有这么机灵啦。我一直都在最近的地方看著她,所以听我的话准没错。她肯定还是个处女喔♪」
「不,我没打算问到这么深入。」不过……哦,原来如此啊。
我一边用餐巾纸擦拭喷到脸上的冰咖啡,我一边想著,既然如此,那就更不明白我和柳户为什么会交往了。如果柳户就像谣言所说,是个大玩咖,那说不定她是跟不良少年玩腻了,才会用玩玩的心态跟我这种人交往看看,这样还比较合理。
「花宫,你知道我和柳户为什么会开始交往吗?」
「那当然。因为在你们正式交往之前,我几乎每天都要接希美的电话,跟她商量恋爱的烦恼啊。」
「是、是喔?原来如此。顺带一提,是什么样的烦恼啊?」
虽然我抱著一丝期待,觉得搞不好能从中打听到某些线索──
「我可不能告诉你。不过啊,那些烦恼真的超级生涩又可爱呢。啊啊,初恋就是会让人忍不住怦然心跳。」
遗憾的是,似乎不如我想像中那般顺利。果然还是得当面找柳户问个清楚才行。
「呵呵,我也好想体验这种心情喔。」
语毕,花宫便伸出手指,往我放在桌上的手背轻轻搔弄。
「优太先生,你最近都不理人家了呢。」
「咦?」
「我们最后一次出游,已经是一个星期前的事情了喔。我可是一直在等优太先生打给我耶。毕竟我们都约好了嘛。」
「约好了?我跟你约了什么事情吗?」
「讨厌,你忘了吗?还是你觉得这样折磨我很有趣?」
花宫扬起视线看著我,气呼呼地鼓起了双颊。
「如果优太先生是故意在耍我的话,我早就被你耍得团团转了。没见到你的这些日子,我真的寂寞得快受不了了。」
……花宫到底在说什么啊?难道在我丧失记忆的这段时间,我们单独出去玩过了吗?
「所以人家今天才会忍不住跟过来嘛……为了要见你一面。」
花宫用双手包覆住我的手背。
「你、你不是为了要给柳户建议才来的吗?」
「如果我说那只是单纯的藉口……你会怎么做?」
咦……看到我困惑的神情,花宫发出了几声轻笑。那个样子就像童话故事中会出现的魔女。
「呵呵。不过,幸好你跟希美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样我就有机可乘了。」
花宫露出一抹妖媚的笑容,与此同时,柳户正好走回来了。
「由利,你又在找芦屋麻烦了吗?」
「没有啊。我在帮优太先生看手相。」
花宫根本就不是在帮我看手相,她撒谎了。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当然是因为她不想让柳户察觉到刚才的谈话内容。
……虽然还有点摸不著头绪,但我心里却浮现出不祥的预感。
下午我们就在各个店家到处乱逛,最后来到了宠物店。店面展示的玻璃橱窗后头,有一群种类五花八门的小猫。
「哇!是小猫耶,小猫!」
花宫率先冲上前去,兴冲冲地贴在玻璃橱窗上看。小猫们发现我们后,便往这里靠近,开始用肉球轻拍玻璃橱窗。
「你们要不要抱抱看?」
店员小姐向我们走近,并如此推荐道。
「可以吗?」
「当然。」
「呀~~好可爱喔!我被治愈了~~」
接过小猫并将其捧在胸前的花宫,露出一副无比陶醉的表情。这时她缓缓地拿出手机,啪嚓啪嚓地开始拍照。我从旁边看了一眼,只见照片中的花宫横举著手比出胜利手势,几乎占满了整个画面,小猫的右半脸却整个被切掉了。
小猫完全变成配角了嘛……
话说回来,柳户在做什么呢?我这么一想,便开始找寻她的踪影,结果她跟花宫一样把小猫抱在怀里。像颗小皮球般的茶色小猫,颈子被柳户轻轻抚弄著。而它宛如在撒娇般,将柳户的手指含在口中吸吮。
「呵呵……你把我当成妈妈了吗?来~~我是马麻喔~~乖宝宝要睡觉觉了喔~~」
柳户彷佛在安抚小婴儿般如此细语,她的脸上充满了母性的慈爱光辉。
柳户居然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啊──
国中时期令人闻风丧胆的那股狠劲几乎不复存在。嘈杂的宠物店里,只有这一区宛如阳光普照般洒满了温情。
「你喜欢猫啊?」
我向她开口搭话,而柳户扬起视线看了我一眼。
「满喜欢的。说不定是因为个性相似,才会被它们吸引。」
「像是反覆无常这一点吗?」
「那也是其中之一。」
柳户低头看著抱在胸前的小猫。
「……还有,总是习惯建立起孤僻的伪装,但偶尔又寂寞得不得了,希望有人能好好爱自己。这种任性的地方也很像。」
听到她带著戏谑的笑容这么说,我不晓得该怎么回话才好。
她只是在调侃我吗?还是……
「吶,不说这些了,不觉得它跟舔舔很像吗?毛色也一模一样。」
「……咦?舔舔?舔舔是谁啊?」
「什么,你该不会忘了吧?就是你在高架桥下面捡到的小猫啊。芦屋,这名字还是你帮它取的耶,会不会太扯了啊?」
「……这个嘛……」
我将手抵上额头,思考了一会儿。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五月底啊。正好是段考前一个星期吧。」
五月底。
刚好符合我穿越时间的那个时期。
「话说回来,千夏呢?她最近还好吗?」
「咦?」
「在找小猫的新饲主时,她帮了我们很多忙吧。不仅在车站前面发传单,还问国小的朋友能不能带回去养。」
这么说来……
我穿越时间的第一天──也就是六月十五日,千夏一边看「今日猫猫」时好像说过……
「哥哥之前捡了一只小猫」之类的话。
那时候我以为是她搞错了,所以没有多做联想,但现在听了柳户这些话,点和点之间彷佛联系起来,点亮了某个线索。千夏说她和柳户见过面,指的就是这件事情吧?
「不过……这样啊,在那之后也过了一个月。好快喔……如果舔舔在新饲主那边也能活蹦乱跳的就好了。」
柳户感慨万千地如此低喃,彷佛在缅怀过往的回忆似的。这时候如果我能说一句「就是啊」或是「不用太担心」就好了,然而我却办不到,充其量只能回她一个含糊的假笑。
过去的我或许真的有捡过一只小猫,但现在的我却毫无印象。
失去了当时记忆的我,等同于不曾存在于那个时空。
「今天也差不多要散会了呢。」
花宫一边舔霜淇淋一边喃喃自语。
我们来到一楼中庭广场的喷水池前,在长椅上坐了下来。花宫就挤在我和柳户正中间。
「……呃,为什么由利坐在中间?」
「因为我喜欢优太先生,也喜欢希美呀。总觉得只跟其中一边讲话很寂寞嘛。」
「这样我跟芦屋就没办法聊天了耶。」
「你在耳边对我说悄悄话,我就可以传话给优太先生啊。」
「距离这么近,根本不需要你传话啊!」
眩目的夕阳从圆弧状的玻璃天花板洒落而下。
早上那些像洪水一样满出来的人潮,现在也渐渐散去了。行人之间的间距,看上去有股说不出的寂寥。
「我去一下洗手间。」
花宫手上的霜淇淋连饼乾筒都被她吃得一乾二净。她舔了舔沾在手指上的霜淇淋,接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后,柳户看准时机,立刻和我拉近了距离。
「呼,终于可以两人独处了。」
说完,柳户勾起了一抹微笑,并往我身上靠过来,扬起视线凝望著我。
「由利也真是的,都不太给我靠近的机会耶。毕竟是难得的第一次约会,像这样稍微独处一下也不会遭天谴吧?」
「等等……不觉得……靠太近了吗……?」
「会吗?这样很正常吧?」
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让我的脑袋瞬间当机。彷佛血液中被水泥堵塞住一般,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怎么样?芦屋,你今天开心吗?」
听她这么一问,我开始回想今天发生的种种。该怎么说呢。
……至少我不讨厌像这样在一起的感觉,也不觉得无聊。唯独这一点我很有把握。
「我呀,觉得非常开心喔。」
柳户在我开口之前先这么说道,并笑了起来。
「虽然刚开始有点不安啦。毕竟就像由利说的,其实我从来没有和男生约会过。但试著开始约会之后,就完全没问题了。冷静想想,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有所改变嘛。」
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指以情侣身分交往的这段关系吧。
「吶,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什么问题?」
「芦屋,你果然会想跟我做那种事吗?」
「哪种事?」
「像是接吻……或是更进一步的事。」
「什么!」
她、她突然在说些什么啊!
「喏,刚刚由利不是也很惊讶吗?情侣都交往一个月了,却连接吻这种事都没做过。我们之间不是什么也没发生吗?正常来说,总觉得这样很奇怪。」
柳户扬起视线看著我,眼神中饱含了无形的话语。
「……芦屋,难道你不会对我想入非非吗?」
这是什么问题啊!
……不,柳户确实很可爱,胸部也很大……如果说我从来没想过那种事,肯定是谎言。
「不然,我们现在就来试试看嘛……接吻。」
「不不不!这里是公共场合耶!」
「其他人也不会在意啦。再说,也有情侣会在电车上接吻啊……其实人家有点羡慕呢。不觉得这样很刺激吗?」
「──也、也不用这么急吧!其他人要在什么时间点做什么事,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照著自己的步调就好了啊!」
面对从天而降的接吻机会,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我,为了不让潜伏在心中的胆怯倾巢而出,拚了命地丢出这些藉口。但柳户宛如早已看透一切似的,她轻声一笑,满心愉悦地说:
「你这没用的家伙……不过,你就是这种人嘛。」
没错,我就是这种人。
柳户漾起一抹笑靥,并握住我的手。不单单只是以手掌轻触,而是像恋人一样十指紧扣。我开始紧张起来,深怕柳户会透过相系的指尖,察觉到我疯狂跳动的心跳声。
「好吧,算了。就照我们自己的步调来走吧。进展可能会慢了点,但也能体会到各种不同的乐趣嘛。」
她笑著这么对我说道,而我也回给她一个暧昧不明的笑容。
「好,我决定了。」
「咦?决定什么?」
「惩罚游戏啊。从今以后,你要直接喊我的名字。我话先说在前头,这是命令,不得拒绝喔。」
「……你说惩罚游戏?啊,是刚才比赛的惩罚喔?可是这样就行了吗?」
「不然你以为我会提出什么要求啊?我不会跟男朋友硬碰硬啦。这不是重点,你快点喊我的名字看看。」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接著开口:
「……希、希美……?」
「啊哈哈,你吃螺丝了啦。」
我没有直接喊过女孩子的名字,所以不小心吃螺丝了。唔唔……好想成为自然而然就能做出这种事情的男人啊。
希美的脸上立刻绽出笑容,并将头靠上我的肩膀,低语道:
「吶,芦屋,下次我们再单独来一次吧。没有由利这个电灯泡,就只有我和你的两人约会。我觉得一定会玩得很开心。」
听到这些话,我的心确实有些飘飘然。
今天一整天下来,我对希美的印象改变了不少。我和其他人原本以为她是个可怕的大坏蛋,但事实并非如此。虽然留著一头金发,是个在开学典礼就把生活辅导老师打倒在地的不良少女,但至少在我看来,柳户希美就只是个充满魅力的女孩子。
但正因为如此,我还是会忍不住心生怀疑。
像希美这么有魅力的女生,到底为什么会选择我呢?我根本没有任何地方配得上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