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呼吸一次、两次,平静兴奋的心情,然后下定决心进入学生会办公室。
因猪熊同学的魔法而重生的隔天,星期一的放学后。
在自窗外照射进来的夕阳笼罩下,我有种彷佛站上舞台的感觉。
我轻轻招呼一声「辛苦了」之后就坐在位子上,看著玲花学姊。
那头黑色长发今天依旧美丽。雕像般端正秀丽的脸庞及懒洋洋地眯起的双眼也是。
「…………」
玲花学姊低著头,凝视摆在桌上的纸张。大概是专心到连我跟她打招呼也没发现吧,她迟迟没有将视线望向我。
若是平常,我可能会静悄悄地不出声,以免打扰她工作。
可是唯独今天不同,我没办法顾虑那么多。焦急难耐的心情令我全身发痒。
「玲花学姊。」
我终于按捺不住,明明没事还是呼唤她的名字。
我希望她看我。希望她看看改变后的我,并且想要知道她有何感想。
然后我发现了。发现自己过去从未有过这种心情。
我以前一直为了玲花学姊的美貌感到胆怯,总是企图逃离她的视线。因为我不想让她看见我丑陋的脸,不希望她发现我的缺点。
但是,今天我却因为希望她看看我的模样而出声唤她。
我有自信。有足以承受玲花学姊的视线的自信。
这是魔法。因为猪熊同学真的对我施展了魔法。
──我果然喜欢学姊。
猪熊同学的魔法令自卑感的黑暗迷雾散去后,就连我的心意也跟著变得清晰起来。
我喜欢玲花学姊,我好想跟她交往。为此,此时此刻我下定决心要像猪熊同学一样,努力「改变能够改变的一切」。
没错,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可是……
「…………」
玲花学姊依然沉默。仔细一瞧,原来她不是眯著眼睛,而是闭起来了。而且侧耳倾听,还可以听见「吁~吁~」的呼吸声。
以挺直背脊的姿势熟睡。这副模样,既像却又不像是玲花学姊的作风。
只不过……这下该怎么办呢?我虽然希望她看看剪了头发的我,可是在她很累时把她叫起来实在很不好意思……
好烦恼。反覆苦思了一会儿,我从座位上站起来。
反正她不会一直睡到晚上,等一下就会醒来,于是我拿起摆在学生会办公室沙发上的毛毯。那是冬天时,玲花学姊经常盖在大腿上的薄毛毯。
我想把毛毯盖在玲花学姊肩上。
「…………嗯。」
糟糕,我本来打算悄悄地盖上去,结果不小心吵醒她了。
玲花学姊缓缓抬起头,用一脸迷茫的表情仰望我。
那双惺忪睡眼含笑地微微一眯──形成天使般的微笑。
天啊,这是什么?和平时英气凛凛的模样反差好大,简直可爱得惊人。
在我出神凝视下,视野中的景象彷佛慢速播放。结果只见天使笑容中的一点,樱花色的唇瓣缓缓开启。
「学……」
玲花学姊才开口,随即又止住话。她揉揉眼睛,再次将视线望向我的脸。
「哇……哇啊啊啊!你……你是谁?」
学姊「铿锵」一声地连同椅子翻过去,重重摔落在地!
「玲花学姊!你……你没事吧?」
「咦?啊……是……是你?」
「是……是我。我是龟丸。」
「这……这样啊……你剪头发了?」
「是的。」
「……感……感觉好清爽喔。我……我觉得非常好看喔。」
玲花学姊只说了这句话,就站起来拍拍沾在制服上的地板灰尘,回到座位上。
我也因为确认她没事后就没别的话可说,于是返回座位,吐了口气。
咦?奇怪?结束了?怎么感觉一切就这么随著刚才那场意外,不知不觉地结束了?虽然她是有称赞我没错啦……
而且,玲花学姊在半梦半醒间说出:「学……」
我猜那一定……是想叫坂町学长吧。虽然不知玲花学姊为何会把我误认成坂町学长,总之她是对著坂町学长露出那副笑容。
唔……好难受啊。我嫉妒到脸都快扭曲了。
「这是……?」
就在这时,玲花学姊捡起掉在椅子附近的毛毯。
「替我盖毛毯的人是你吗……谢谢你。」
玲花学姊用温柔的笑容这么向我道谢。
一瞬间,我原本阴郁晦暗的心情突然放晴。
没错,这个笑容跟刚才那个笑容是不一样。可是玲花学姊随时都愿意对我面带笑容,我怎么可以在那样的人面前愁眉苦脸呢?
『所以──笑一个。』
猪熊同学的话掠过脑海。所以我也──
「不会,抱歉惊扰到你了。」
堆起笑容。
这个稍微经过练习的笑容,可能有些不自然,也或许有些僵硬。但是,我已经决定要像猪熊同学一样在她面前展露笑颜了。
「…………原来你长那样啊。」
我一投以笑容,玲花学姊顿时露出诧异的神情。
「什……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我是在说发型。你的新发型果然不错,呵呵,很适合你喔。」
学姊带著更接近完美笑容的笑意,这么赞美我。
我自然而然地扬起嘴角。好开心。我决定要永远在她面前面带笑容。
就在我如此下定决心,重新坚定信念之后……
「感觉跟『那个人』好像。」
玲花学姊带著微笑,望向架子上的相框。
玲花学姊喜欢的人,坂町寅司学长。我现在才注意到学长的发型的确跟我很相似。
学姊之所以会在半梦半醒间认错人,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发型吧?
「美国啊……呵呵,真的好远喔。」
然后,玲花学姊抬头仰望窗外的天空。
「──总之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说完学生会办公室的那件事之后,我叹了一口气。
然而一旁的女神大人却一副心情愉悦的模样,根本没在听我说话。
「欸嘿嘿,好帅喔♪好帅喔♪」
白星同学笑眯眯地玩弄我的头发。
学生会办公室那件事发生后的隔天午休时间。这里是校舍后面的山丘公园。
因为白星同学再次邀我共进野餐式的午餐,我于是来到这里,但是她却把便当扔在一旁不管,长跪著触摸我的头发。看样子,白星同学相当喜欢我的新发型。
至于我,尽管白星同学替我做的便当就摆在面前,我却因为再次确认玲花学姊对坂町学长依恋不舍,而沮丧得迟迟没有动筷。
「…………为什么这家伙又出现了?」
「啊,未里爱,我等你好久了!」
一回头,映入眼帘的是摇晃的双马尾。
眼神冷淡的猪熊同学一现身,就立刻指著我的头。
「你没用造型品对吧?」
「呃,因……因为今天没时间……而且也没心情。」
「啊啊啊啊,亏我还帮你剪了一个好整理的发型!你下次要是再不用造型品,我就把你剃成光头!放心好了,我也马上就能拿出电剪来!」
说完,猪熊同学随即从开襟外套怀中取出六把电剪,用双手拿著。等一下,剪刀我还可以理解,不过你究竟哪来的空间藏那么多电剪啊?
「不……不行!不可以剃光头!他现在这么帅,绝对不行!」
「呀啊啊啊啊啊,绘马!我开玩笑的,你不要抱住这家伙啊啊啊啊啊!」
白星同学又再次打从心底担心地抱住我的头。虽然白星同学身上的气味和柔软触感先是让我瞬间感觉上了天堂,之后就因为呼吸堵塞而被打落地狱,不过地狱也好啦,要是能够被埋在这里死去,也算是得偿所愿了…………不对。
「白……白星同学!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好危险,我又险些堕落了!我明明就已经有学姊了!
「话说回来,废丸的愿望解决了吗?从绘马那副勤快的模样看来,事情好像还没解决的样子。」
没错,猪熊同学之所以不情愿还是帮忙改造我,就是为了要实现我的愿望,以及解除因此开启的白星同学的女神开关。
可是,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结果我被反将一军,再次为遥远的距离深受冲击。」
回想起昨天那件事,我不由得垂下头。结果白星同学急忙用拚命的表情说:
「放……放心啦,龟丸!时间一久,狮子神学姊一定也会察觉你有多帅气!」
「那种可能性简直小到令人绝望……」
奇怪?猪熊同学怎么在旁边用冷淡的眼神看著我们?
「白星同学,不可以把玲花学姊的事情说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
白星同学神色慌张地不停挥手,可是秘密还是泄漏了啊!
「唉……没关系啦,其实我早就隐约发现了。就在听说你隶属学生会的时候。」
猪熊同学夹杂著叹息的发言令我震惊。怎么会这样?她居然早就发现了?
「不过话说回来,是那位学生会长啊……你也太会挑对象了吧?」
「未里爱!我想只要让龟丸变得更时髦,就一定能成功!所以……」
「不,那是不可能的。」
猪熊同学即刻回答。
「接下来除非你花好几年的时间改造整个身体,否则就只能得到细微的改变……还是说你要整形?可是像改变骨架这种大工程,假使是为了工作也就罢了,除此之外我实在不建议那么做。况且也得花上十分可观的费用。」
「不……不了,我想我不会那么做。」
「再说,要吸引那个一板一眼的女人注意,你要克服的问题应该不只外表吧?」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托猪熊同学的福,我终于能够下定决心好好努力。这是非常大的进步。可是我也深深体会到,光是在外表上下功夫似乎无法解决问题。
「那么,废丸你觉得是哪里不足?」
「这个嘛……应该说,我不觉得我们能够从学姊、学弟的关系变得更亲近。」
「那你只要接近她不就得了?先跟她愉快地聊天,等到彼此变熟了就邀她去约会,这样就好了呀。我反倒想问你,你明明就在她身边,为什么不那么做?」
「呃,可是我只会跟她聊工作上的事情……」
「我不懂耶,为什么你没办法跟她正常愉快地聊天?」
我感受到我俩之间的隔阂。如果是在打扮这方面,猪熊同学就意外地能够站在我的角度替我设想,可是在这一点上,猪熊同学和我的观点明显不同,完全话不投机。因为我完全不懂那个笼统的「正常」是什么意思。
举例来说好了,我能够和学姊在工作事务上一问一答,却基本上完全想不到任何有趣的话题。而且就算我前一天把有趣的哏准备好写在纸条上,最后还是会觉得全部太过唐突而没能说出口。要是我突然跟她搭话,结果换来玲花学姊的一脸苦笑,那我真的会很想死──
「我知道了!」
白星同学的说话声,让负面思考的齿轮停止转动。
「总而言之,你只要变得能够跟她愉快地聊天就好啦!」
「就算你这么说……可是这正是问题所在呀。」
「所以我打算请帮手来解决这个问题!」
就这样,白星同学又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
放学后,利用下午下课时间把今天学生会该做的工作完成的我,和白星同学、猪熊同学一起站在位于校舍三楼深处的文艺社办公室前。
尽管我是随波逐流地跟著她们来到这里,但是就如同猪熊同学所说的「改变能够改变的一切」,我是基于「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跟玲花学姊交往」的心情乖乖听话。
「你说的帮手是英玲奈吧?吶,我看还是不要啦,这样只会浪费时间而已…………枉费我还想趁只有我知情时赶快解决……」
猪熊同学皱著一张脸,嘟哝著我听不懂的话。自从午休时间时听白星同学提起鹰见同学,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鹰见英玲奈。她是白星同学的好友之一。
去年校园美女选拔赛荣获冠军的超级美女,同时也是社员人数一人的文艺社社长。
本来社团只要社员人数不满三人就会遭到废社,但是因为有她在,文艺社还是被允许保留下来。
「放心啦!英玲奈一定肯教他!因为她是职业的恋爱小说家嘛!」
文艺社获准为她一人保留下来的原因就在于此。
鹰见同学经常以现役美女高中生作家的身分,接受杂志采访。也许是因为那样的她的写作地点是文艺社办公室,学校才会特别破例让文艺社继续保留。
「英玲奈,我要进去喽?」
白星同学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摆有古董风格桌椅,显然已被改造成私人空间的社团办公室。一名黑色长发女孩在办公室深处的桌子后方,连同椅子一起转过来面向这边。
「怎么了,绘马──这么问好像太装模作样了?因为我已经听说你的来意了嘛。」
犹如将夜空融入其中的黑发摇曳,彷佛要将人吸进去的细长眼眸注视著这边。那副在穿著黑丝袜的交叠长腿上拄著脸颊的模样既优美又神秘,美得令人折服。
这位鹰见同学听说就是要教我如何愉快聊天的帮手。
「虽然我已经听说,你希望我传授愉快聊天的秘诀……可是我不晓得自己办不办得到耶。因为我是小说家,是写作专家,不是说话的专家。」
「你可以的啦!因为我每次跟英玲奈你聊天都很愉快!而且你小说里的对话都好时髦,我觉得非常棒!」
「啊啊,绘马你真是……好吧,你先过来这边,我来泡茶。」
鹰见同学一改平时冷酷的神情,变得一脸陶醉。在她的催促下,我们进入社团办公室。一来到以书架隔间的房间后侧,只见那里有像是会出现在咖啡厅的铁制圆桌和椅子、洗脸台、水壶,以及……咦?
「英……英玲奈你真是的!我不是一直跟你说不要贴我的照片吗?」
白星同学一脸困窘地指向办公室最深处。那里以裱框的照片为中心,整面墙上贴满了白星同学的照片……真是贴得密密麻麻呀。
「不要,我才不要撕下来呢。因为绘马是我心目中的神,我想要随时在你的注视下写作。」
鹰见同学得意洋洋地把头发往上拨。
「再说,呵呵……我想要每晚都梦见你,所以希望时时刻刻都把你的身影留在脑海中。啊啊,昨晚的梦真是太棒了。我梦见自己投胎转世成你所生下的宝宝,一边撒娇地叫你『妈妈~』一边喝你的奶。纯粹的绘马精华化为母乳……不对,简直好比天神降下的甘露渗透进五脏六腑,那种彷佛与你融为一体的感觉真是幸福无比。幸福到早上醒来发现这不是事实,也丝毫不觉得哀伤了。」
该……该怎么说呢……真亏鹰见同学有办法用那张漂亮脸蛋,说出如此荒谬的话。
「一点都没变!你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恶心啊!」
猪熊同学指著鹰见同学,代为说出我想讲的话。
「呵呵,你这个第二名还真敢说。」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你不要每次都提那件事!」
第二名。鹰见同学一说出那几个字,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一触即发。
刚才那番对话,让我想起去年校庆的校园美少女选拔赛。鹰见同学是第一名,猪熊同学则是第二名。身为模特儿的猪熊同学,大概对于自己是专业人士却输给她,感到耿耿于怀吧。
「真……真是的,你们两个不要老是吵架!要好好相处啦!」
白星同学一开口劝架,两人尽管不满还是安静下来。看样子,她们好像平常就是这样吵吵闹闹的。她们会总是三人在一起,恐怕都是靠白星同学的人品在维系吧。
鹰见同学叹息一声后,这才总算将目光转向我。
「咱们回归正题吧。我只有听你说要我传授愉快聊天的秘诀……你该不会是要我教这个男人吧?教这个我从刚才就一直刻意无视,感觉比路旁石头还不起眼的男人。话说他究竟是谁?」
「他是跟我们同班的龟丸啊!」
她果然不认得我。算了,我已经习惯了。
况且,虽然我被鹰见同学过于美丽的压迫感和变态行径震慑到忘得一乾二净,不过要请鹰见同学教我什么事情本来就相当困难。
「算了,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都无所谓──反正我都会拒绝。」
果不其然,她毫不迟疑地拒绝了。和猪熊同学一样,鹰见同学也相当讨厌男人。
「呵呵,总之我猜你应该是想要我教你怎么跟女孩子说话……不过就算教男人如何跟女性交谈也是白费力气。因为男人不管到了几岁,永远都是只会『好可爱,真想上』这样评价女性的禽兽,是离沟通这个词最遥远的生物。所以,我才会在小说里描述与理想男性之间的恋情。」
鹰见同学带著若无其事的微笑,吐出恶毒的话语。就跟平常的她一样。
「才……才没有那回事呢!龟丸是很棒的人!他只是抓不到契机而已!所以只要稍微帮他一下,他就一定能成功!」
相比之下,白星同学真的好善良。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个」的关系啦。
鹰见同学脸色一变,目瞪口呆地面露吃惊表情。
「绘……绘马,你该不会……」
「就是那个该不会啦。」
猪熊同学从旁一个箭步逼上前去。
「你很想拒绝对吧?我懂你的心情。可是,绘马的女神开关已经被按下了。」
「怎……怎么会……」
鹰见同学的脸倏地变得苍白,反观猪熊同学的脸则是开始涨红。
「所以要是不赶快实现这个废丸的愿望,解除开关就糟了!绘马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因为这家伙会拚命摸绘马的胸部!不是把脸埋进乳沟,就是把手伸进衣服里大揉特揉!啊啊啊啊,你这个如假包换的性犯罪者,我看只能报警把你抓走了!你这个色狼!变态!全自动性骚扰机器!」
「呜哇啊啊啊啊,我……我没有!我没有那么做啊!」
猪熊同学说著说著,怒气就开始加热沸腾,还不停甩动双马尾。关于我故意揉捏和把脸埋进白星同学胸部的指控,完完全全不是事实!
「未里爱,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在定时报告时听你提到这些?」
突然间,鹰见同学口中吐出冷酷得吓人的语调。
「啊……那个,抱歉。开关好像是在我守护时开启的……所以我本来想靠我一个人设法解决……」
猪熊同学则是瞬间平息怒火,意外坦率地表现出内疚之意。
「……算了,反正像这种报告,我越是生气,也只会换来更多的隐瞒。既然你一切都是为了绘马好,我就原谅你吧。」
定时报告是什么?从白星同学也一脸不解看来,莫非就是因为有这个所谓的定时报告,猪熊同学才会不想见鹰见同学……?
「再说,现在不是对你发脾气的时候。更重要的是──」
我注意到了。注意到鹰见同学原本朝向猪熊同学的杀气,此刻已转移到我身上。
「我问你,你摸了绘马的胸部是吗?」
「呃,那……那个……」
「跪好。」
感觉到鹰见同学的杀气变得更为强烈,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噫」并反射性地跪下。之后鹰见同学轻巧地坐在附近的椅子上,将交叠的一双长腿大大扬起──
「叩」的一声,鹰见同学的室内鞋后跟陷进我的头顶!
「噫噫!怎……怎么回事?」
呃,那个,坐在椅子上的鹰见同学把跪在地上的我的脑袋当成搁脚凳踩……?
「呵呵,你看准绘马不敢拒绝就为所欲为是吧?好了,除此之外你还做过什么坏事?你要是不好好回答,我就再踩你一次。当然,如果你装作不知道也是一样。」
「真是的,不是那样子啦!龟丸没有那么做,我也不记得有被那样对待!还有你不要踩龟丸啦!」
即使白星同学替我辩解,我依然保持下跪&搁脚凳的姿势。而且在这个姿势下,可以透过黑丝袜清楚看见内裤,甚至看见上面的白色蕾丝……!
「既然如此,我换个问题好了。你对绘马许了什么愿望?」
鹰见同学的问题让我不禁吞吞吐吐起来。
「我知道,绘马一旦变成这样,就非得等到愿望达成才会停止。好吧,既然未里爱已经采取行动了,那么我也为了解决这件事情帮你一把吧。」
猪熊同学之前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这下该怎么办呢?
「我来代替他说吧。他的愿望大致上就是『想交女朋友』啦。」
虽然猪熊同学代替我回答了,可是语感似乎有点不太对。她的表现方式太过直接,让这个愿望听起来好羞耻。不过,猪熊同学说不定是因为顾虑我,为了帮我含糊带过玲花学姊的事情才会这么说。
「你真那么『想交女朋友』?既然这样,那就简单了。」
虽然鹰见同学这么回答,但是这个愿望怎么可能轻易达成呢?玲花学姊和我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了。
正当我如此心想时──
「我来跟你交往吧。」
鹰见同学拋出莫名至极的解决方案。
「就跟字面上的意思一样,我来跟你交往。好了,这下事情结束了。绘马,辛苦你了,已经没事了,接下来就由我来让龟丸幸福吧。」
以玩笑话来说过于冷静的口气。在场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不晓得该做何反应。
「呵呵,你应该没有怨言吧?我可是荣获校园美女选拔赛冠军的女朋友喔。就算你到处宣传我们交往过的事情也无所谓,反正站在我的立场,也可以自豪曾经被人告白过。如何?跟我交往能够沉浸在满满的优越感之中。蠢男人应该很向往这种感觉吧?」
「可……可是那样根本就是谎言,不可以啦!」
「这才不是谎言呢,绘马。呵呵,既然你这么说,我就马上拿出证据来,让你瞧瞧我想保护你的决心有多强烈。」
鹰见同学才把脚从我头上放下来,随即就跪在地上和下跪的我平视。宛如宇宙的漆黑双眸在极近距离下凝视我。接著鹰见同学把双手绕到我后脑杓,脸逐渐贴近到占满我的视野──
我被吻了。
而且……
「嗯嗯────────!(啾噜啾噜啾噜啾噜啾噜啾噜啾噜!)」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舌……舌头!舌头伸进来了!
察觉事态后过了几秒钟,我为了抵抗抓住她的肩膀,结果听到「啾啵」一声……我俩的嘴唇这才总算分开。
「呵呵,糟透了,我已经记住你嘴唇的形状了。虽然我个人并不在乎初吻这种东西……不过对象是你也未免太差劲。」
呃……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旁的白星同学和猪熊同学一脸愕然,震惊到浑身僵硬,说不出半句话。
「如何?初吻对象是我,是不是觉得很光荣啊?而且那还是一个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吻。呵呵,这么一来就算契约完成了。从今以后你的女朋友就是我。故事里面不也都是这样写的?基本上第一个亲吻的女孩就是女主角。」
真是莫名其妙。我完全分不清她究竟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
这时,白星同学忽然从冻结状态变得满脸通红。
「啊,那个……这……这可能不是……龟……龟丸的初吻。」
白星同学边说边挠脸颊,眼神游移不定。呃,可是这的确是我的初吻没错啊……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英……英玲奈你在做什么啊!这……这样太奇怪了!」
之后她终于提出正经且合理至极的意见。没错,即便是为了解除白星同学的女神开关,只因为这种理由就跟我交往实在太荒唐。
「一点都不奇怪。只要是为了绘马你,我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如此说道的鹰见同学虽面无表情,眼中却闪烁著疯狂的光芒。
「再说……我问你,你讨厌我吗?」
鹰见同学再次将脸贴近到我能够感受到她香甜的吐息,对我这么问。
「这……这个嘛,我是不讨厌你……可是我们还没有熟到那种程度……」
「你觉得我漂亮吗?可爱吗?」
「你……你是校园美女选拔赛的冠军,我想应该算可爱吧。」
「既然这样,那不是很好吗?我们交往吧。呵呵,如果是接吻,我随时随地都可以奉陪,就算在全班同学面前伸舌头也行。不仅如此──你想要更进一步也没关系。」
这番发言太凶猛,害我的脑袋开始晕眩。我已经无法应对眼前的情况了!
「呵呵,真的可以做比接吻更亲密的举动喔。只不过相对的,身为你的女朋友,我有一个『请求』。」
「……请……请求?」
我不由得反问后,只见鹰见同学挺起腰,轻巧地坐回椅子上,
「跪好。」、「嗯唔!」
她又把脚交叠踩在我头上!
「呵呵,我想要写作时有搁脚凳可以用,而你踩起来的感觉还不赖。答应女朋友的要求,是身为男友的本分。」
「唔……唔唔……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的了,所以可以请你不要用穿著室内鞋的脚踩我吗……!」
「呵呵,那好吧。既然男朋友这么要求,我就把室内鞋脱掉好了。(踢)」
「嗯唔!这样问题完全没有解决……!」
我依然维持下跪&搁脚凳的姿势。而且跟刚才不同,她的体温透过黑丝袜传到我头顶了……!
「我想想,只要你乖乖当个搁脚凳努力满足我,我就以女友身分让你做色色的事。你要把我带进体育仓库或厕间也可以。」
「够……够了,不要再开那种玩笑了!」
「我没有说谎喔。只不过……我什么时候会满足这一点很难说。意思就是,我也有可能一、二十年后才会满意……!这叫作什么来著?呵呵,好像以前的漫画台词呢。」
鹰见同学用事不关己的微笑将头发往上拨,一边指著被她踩在脚下的我。
呜呜,鹰见同学居然开这种恶劣至极的玩笑!而且我虽然听说鹰见同学总是用言语迷惑男人,使男人服从,却从未想过直接跟她交手会不知所措到这种地步。
「够了,英玲奈,不要再踩他了!还有那种东西根本就是谎言!」
「绘马,你说哪个部分是谎言?」
「就……就是你们那样根本算不上交往过。」
「你放心啦,我会定期跟他约会……虽然他得负责提包包就是了。然后我也会跟他一起去游泳、泡温泉,安排各种好康活动让他尝尝甜头。再加上我已经说随时都可以接吻,所以我们这样无疑是情侣没错呀。」
「问题不在那里!」
「问题就在这里。因为男人这种生物一向把有可爱女友,还有像是去哪里约会过,做过色色的事情等等,把体验那些活动这件事情本身当成是交往,简直就像在收集电玩的战利品似的。单纯只是『想交女朋友』的男人,玩玩这种扮家家酒就够了啦。」
鹰见同学的口气像是瞧不起被踩在脚下的我。
直到中途为止,她的话都只是半开玩笑。但是最后的这句话,唯独这句话我不能让她信口开河。我若是承认这一点,就等于是侮辱那个人。
「──不对,我不是想交女朋友,我是因为『喜欢那个人』。」
「呵呵,比那个人更可爱、更温柔的女孩多得是。只要那样的人一出现,你八成就会移情别恋了。你可真倔强呢,既然如此,我就每周一次让你对我的身体为所欲──」
「不需要,我只喜欢那个人。就算她不可爱,就算她的个性比别人难搞,我也一定……早就喜欢上那个人了。」
她是第一个在眼中为我保留容身之处的人,所以我喜欢她。
「骗人,你一定是因为她长得可爱才喜欢上。世上没有男人会喜欢丑陋的女人。」
玲花学姊确实很漂亮。倘若说我完全没有受到她的外表吸引肯定是说谎。可是……
「呵呵,对不起,我跟你道歉。在举出极端例子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输了。」
鹰见同学冷不防发出听似无奈的叹息声。
「①不管谁都好,总之就是想交女朋友,②想交符合可爱、温柔、兴趣相投等条件的女朋友,③想要某个特定的人当女朋友,这三者有著明显的差异。前两者是出自单纯的性欲和自私的占有欲,不值得理会。但如果是抱持③那种想法的人,我想稍微理睬一下也无妨。」
我的脑袋变轻了。鹰见同学好像总算把脚移开我的头。
「我认为恋爱及交谈的要点是『试图了解对方』。我就承认你稍微具备那样的素养吧。」
抬起视线,我看见──
「好了,站起来吧。调教的时间到了。」
黑发恶魔脸上面带微笑。
红茶的香气在室内飘散。坐在椅子上的我,一边揉捏之前因为跪著被鹰见同学当成搁脚凳而发麻的脚,一边啜饮茶水。
文艺社办公室深处,我们围著摆放热气袅袅的红茶的桌子而坐。在我两旁的是白星同学和鹰见同学,猪熊同学则坐在我对面。
「我觉得!刚才那番话真是太棒了!就算不可爱也早就喜欢上狮子神学姊的那句台词实在是棒呆了!我好喜欢!」
一旁的白星同学兴奋地用鼻子喷气,双眼闪闪发亮地注视著我。
说起来整件事情的开端,都是因为白星同学像这样变得对我的恋情兴致勃勃才……等等。
「白星同学,不可以把玲花学姊的事情说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
尽管白星同学神色慌张、手足无措,可是秘密还是泄漏了啊!
「对方是谁都无所谓,重点是要赶快开始对你的调教。」
鹰见同学将身体转向我,重新翘起二郎腿。虽然我对调教二字感到好奇,不过因为鹰见同学的眼神严肃,我也不禁稍稍挺直背脊。
「首先我必须说,我所要教导你的交谈秘诀,在『正牌』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与其说交谈,应该说体现沟通精髓的实例就在你身边。」
「我身边有那么厉害的人?」
「那个人……就是她。」
她所指著的人是白星同学。
「我……我吗?」
「没错,绘马你才是神。啊啊,你真是太完美了……!」
「虽……虽然你那么说,可是我根本连一句贴心话也说不出来!不……不说那个了,你快点教龟丸啦!」
鹰见同学再次全力表现她对白星同学的喜爱。见到白星同学因害羞而一脸慌张,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又没有在开玩笑」。
「尽管我认为绘马才是最厉害的,但是确实有很多人都拥有沟通的才能。例如讲笑话和提供话题的才能、倾听的才能、捉弄的才能,或者是制造让人感到自在的沉默的才能等等。可是自觉无法与人交谈的人,不巧都缺少那类才能,所以必须有意识地进行对话才行。」
偶遇模特儿集团时的猪熊同学也说过类似的话。鹰见同学说起话来明明流畅无碍,没想到她居然是从自觉缺乏才能的角度来发言。
「我认为我们应该先来思考何谓愉快地交谈,以及探讨『愉快』的定义。」
这个问题过于根本,让人好难回答。不过很像是会用费解话语迷惑男人的鹰见同学的作风就是了。
「你觉得你没办法跟那个人愉快交谈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嘛……如果她跟我说话,我一般都能够正常地回答她,可是我就是没办法主动开口。即使想要愉快地交谈,也想不出什么有趣的话题。」
「所以你认为,提供有趣『话题』,把气氛炒热就是愉快的对话?」
「我是这么以为的……」
班上被众人围绕的所谓现充男感觉起来就是如此。总是说些有趣的事情,炒热周遭的气氛。那不就是愉快的对话吗?
「跪好!」、「噫!」
杀气忽然蜂拥而来,令我反射性地跪在地上。她的脚又落在我头上了!
「等等,你为什么又踩我?」
「就……就是啊,英玲奈!你为什么要踩龟丸啦!」
「呵呵,因为你说出了极为可耻的误解。我可以预见……比方说你特地在家把明天要说的哏准备好,却在当天惨遭滑铁卢的窘态。或是用LINE把你在网路上找到的有趣图片传给对方,结果却害对方冷到发抖的窘态。最后明明被傻眼的对方已读不回,你还抱著开玩笑的心态,问了『还活著吗?笑』这种可怜又可悲的问题。因为光是想像,就让我觉得凄惨到坐立难安──所以我踩你。」
「根本莫名其妙……!」
虽然可能有很多男生想被鹰见同学任意践踏,甚至把那当成奖励,但我并没有那种嗜好。可恶,我只觉得好丢脸好屈辱,而且果然可以隔著黑丝袜清楚看见内裤……!
「所以说,你误会非得讲好笑哏和有趣话题这一点了啦。那种东西完全是一种才能。即使努力练习搞笑这项技艺,也必须花上好一段时间才会有成果。况且平时不敢与人交谈的人就算偶尔讲出有趣的哏,受注目的也不会是你而是那个哏。到头来,还是不会留下交谈过这个结果。」
我一直以为我是因为不会讲好笑哏,才无法与人愉快地交谈,所以听到这番出乎意料的发言,我不由得感到安心。
可是这么一来,实际交谈时究竟该说什么才好呢?
「好了,我们差不多该回到『究竟什么是愉快的交谈』这个话题上了。而为了理解这一点,首先必须明白一个大『前提』。」
语气凝重的鹰见同学顿了一会后……
「那就是──『人对他人不感兴趣』。」
说出听似理所当然却又好像不是如此,教人难以理解的话。
「这一点很正常不是吗?人一般都是抱持本位主义,认为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不管是自己的时间、劳力还是所有的一切,都应该用在自己身上。内心深处甚至认为,世界应该对自己更感兴趣一点才对。」
尽管我觉得这番言论很极端,但从某方面而言或许也是事实。至少我光是处理自己的事情就够忙了,不得不将时间和劳力只用在自己身上。
「没错,人对他人不感兴趣。总是以自己为中心,本能地无法将力气花在别人身上。正因为如此──」
鹰见同学说到一半,不知何故瞥了白星同学一眼。
「算了,不提那个了,重点是人对他人不感兴趣的这个原则。一旦努力将这个原则推翻,人的内心就会产生『啊啊,这个人明明跟我不相干却对我感兴趣,好开心』的情感。而让对方产生这种想法正是交谈的最大目的。」
某人对自己感兴趣这件事,的确会让人由衷感到开心。就好比玲花学姊和白星同学对我所做的那样。
只不过,有一件事情我有点在意。
「鹰见同学……抱歉在你讲这么严肃的话题时打扰你,不过可以别再踩我了吗?」
「呵呵,抱歉。(踢)」
「呃,我的意思不是要你把室内鞋脱掉。」
鹰见同学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踩在我头上!
「就……就是啊,英玲奈!你也该停止了!不可以踩他啦!」
她居然对白星同学的请求不为所动,一副打算踩著我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话说回来,我虽然能够理解鹰见同学所说的交谈原则,但究竟是什么样的谈话内容,才能够让对方产生「这个人对我感兴趣」的情感呢?
「呵呵,你一脸『该如何具体实行才是问题所在』的表情呢。」
「是这样没……嗯唔!你为什么又重新踩我一次?」
「做法虽然有很多,不过首先应该是──不谈论自己的事情,听对方说话。」
鹰见同学指著我说。
「你应该有在哪里听过愉快交谈的真谛吧?那就是:一、不要老是只讲自己的事情;二、应该聆听对方说话。三、总之就是要向对方提问……虽然这几点都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想这些应该算是常识了。毕竟我从没听说哪个老是滔滔不绝谈论自己的人会受人喜欢,应该是懂得聆听他人说话的人才会赢得他人的好感。
「而这一点正好符合刚才的原则。人对他人不感兴趣,但是反过来说,人『对自己兴趣浓厚』。也就是说,聆听对方说话的同时一边提问,让对方尽情说出自己的事情,能够引发『啊啊,这个人对我感兴趣耶』的情感,并进而产生好感。」
没错。仔细想想,这件事的确很单纯,没什么特别的。
聆听对方说话,然后提问。但尽管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
「像你这样的搁脚凳,好像不晓得该怎么做呢。」
所言甚是。可是我就是因为做不到,现在才会这么烦恼啊。不过我因为太自然地被叫作搁脚凳,所以没能吐槽回去就是了。
「所以,我要教你如何能够聆听对方说话的具体方法。」
听到她自信满满地说出具体二字,我不禁挺直背脊。由这位现任小说家及谈吐专家口中说出来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方法呢?
鹰见同学再次用手指著我,然后说──
「把对方的行程写在行事历上。」
我一头雾水。
「我这里有一本记事本,你拿去把目标的生活模式全部写在上面。除了上学、社团活动的时间外,回家时间、返家的距离及移动方式、抵达时间、晚餐时间,还有洗澡、就寝时间,全部都要记录下来。」
鹰见同学从制服怀中取出一本记事本递给我。我接过那本朴素的皮革记事本,打开一瞧……嗯,就是一本普通的行事历。一天一页,纵轴为零时~二十四时。
呃,重点不是这个。虽然我可能听错了,不过她说『对方』,意思该不会是……
「等……等一下!那样根本就是跟踪狂嘛!」
之前始终保持沉默的猪熊同学站起来,代为说出我的想法。
「这是怎么搞的?你怎么可以把本来就很像跟踪狂的这家伙变成真正的跟踪狂!你要是教他那种事情,这家伙肯定会用有望远镜头的照相机偷拍对方!他肯定会入侵阁楼,从天花板的洞凝视我!啊啊啊啊,你这个色狼!变态!闷不吭声的色老鼠!」
唔……唔唔,居然擅自把我当成跟踪狂……!而且还从中途开始切换成对自己的被害妄想,怒气冲冲地不停甩动双马尾!
不过,我也跟她有相同的想法,这种行径简直就像阴沉跟踪狂会做的事情……
「这和跟踪狂不一样啦。我就告诉你制作完这本行事历之后能够做什么事,以示证明吧。比方说──在最佳的空闲时间打电话。」
「咦?最佳的空闲时间?」
原本不停甩动双马尾的猪熊同学霎时停止,歪头问道。
「没错,跟踪狂就算对方再忙,还是会一味地打电话,引起对方反感,但是这本记事本的制作目的不一样。其目的是要掌握对方的生活模式,推断出对方只会跟自己讲话的空闲时间,像是通车时的等候时间、睡前的空虚时间等等。接著再进一步对那些时间进行挑选,在最适当的时间点打电话或传LINE。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是像一流业务员那样,为了以对方的方便为优先而掌握对方的情报。这本记事本的用意就在这里,而这一点就是和跟踪狂不一样的地方。」
尽管如此,猪熊同学的眼神依旧冷淡。虽然避开忙碌时间联络对方是很重要,可是对于这种做法我也只能苦笑。
「另外也可以办到这种事情。那个,绘马。」
「咦?什……什么事?」
突然被点名,先前一直默不作声,局促不安的白星同学发出怪声。
「你可以去洗手间喔,这间社团办公室里也有独立的厕所。我知道,绘马你只要摄取咖啡因,很快就会想要上厕所。」
鹰见同学指著桌上的红茶杯说完,只见白星同学的脸越来越红。呃,她刚才会坐立不安、不说话,难道是因为想上厕所的缘故?
「英……英玲奈你真是的!不要在龟丸面前讲这个啦!」
「呵呵,对不起。不过,现在应该也差不多到你上厕所的时间了吧?」
「咦?……啥?」
「呵呵,没关系啦,因为我对你的一切全都瞭若指掌。绘马的生活律动全都写在这本『绘马日记』里。」
鹰见同学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本和我相同的记事本。打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细小的文字。
「关于绘马的纪录,总共分为绘马年代记、绘马年鉴、绘马月报和这本绘马日记,其中绘马的尿意的生物律动是被详细记录在日记里。绘马的尿意从早上七点左右开始,大约每隔两小时就会产生,而现在已经离预定时间过了二十分钟。呵呵,再加上咖啡因的效果,你现在应该已经憋尿到极限了。」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英玲奈不要啊啊啊啊!」
白星同学使出旋转拳扑向鹰见同学,企图抢走记事本,却被鹰见同学用修长的手臂按住额头,扑了个空。不一会儿她就「嗯……」地按住肚子,泪汪汪地冲进厕所。
厕所的门一关上,文艺社办公室便笼罩在寂静之中。
猪熊同学板著脸孔,默默注视啜饮红茶的鹰见同学。
我懂,这种情况真的让人无言。不过说这种话虽然很不知趣,我还是要说。这本记事本是跟踪狂的持有物。
「好了,回归正题。我来告诉你应该利用这个记事本达成何种最终目标吧。」
虽然我已经听饱想回去了,可是惊人的是她到现在依然把我的头当成搁脚凳踩在脚下。况且,最终目标这个词果然令人好奇。
「这个记事本的最终目标就是──『在疲倦的时候说辛苦了』。」
虽说是最终目标,这却也是极其普通的事情。
「只要使出这一招,没有女孩子不会为你打开心房。」
但是鹰见同学却斩钉截铁地断言。
「只不过,这句辛苦了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必须在对方真的很累时才说。」
「……真的很累时?」
「对方明明不累,你却说了这句话,最后只会得到一句『哦……嗯』就结束。你应该懂这个道理吧?可是,你觉得要如何得知对方是真的很累呢?」
「如何得知……只要问『你是不是很累?』就嗯唔!」
「每次都直接问本人,这种行为不但愚蠢,还会被人家看穿你别有用心,简直丢脸死了。」
可……可以麻烦你不要一再地踩我吗?我都看见你的内裤了!
「再说──人通常不会主动开口说出要紧事。」
鹰见同学忽然态度一转,意味深长地说。我想她的意思,大概是人不会随便把自己的私事告诉别人吧。
「好吧,我就再举一个记事本的例子给你看好了。那个……绘马。」
白星同学才刚从厕所回来,鹰见同学立刻就展开攻势呼唤她,而且还一边翻动那本记事本。
「英……英玲奈……什……什么事?(警戒)」
「今天好像是你常去的咖啡厅每月举办一次大杯圣代半价活动的日子。」
「呃……是……是这样吗?」
「你以前每个月总是一早就嚷著说要去吃,为什么今天会忘了?」
由于我和白星同学交情尚浅,因此不晓得她有那种习惯,不过一旁的猪熊同学也偏著头说:「这么说来……确实奇怪。」
「我知道为什么。其实你不是忘了,而是刻意不说出来。都是这个搁脚凳害的吧?啊啊,绘马你真是的。」
听了这句话,白星同学的肩膀微微发颤,嘴里发出「唔唔……」的低吟声。既然搁脚凳指的是我,难道说……
「我……因为龟丸正处于艰难时期,所以现在不是吃甜食的时候。我最近无时无刻满脑子都在想龟丸现在不晓得怎么样了?一下担心不晓得他和狮子神学姊进展得顺不顺利?整颗心七上八下的,一下又想起他现在的发型果然很帅气,然后就忍不住呵呵笑出来。就算晚上上了床,还是一直想著要替他加油,可是却又好担心不知道会不会有问题,结果就在一阵烦闷之中不自觉睡著了…………总之现在不是吃圣代的时候啦!」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白星同学!我求求你!拜托你去吃圣代吧!」
我是很高兴白星同学如此为我著想啦!但是尽心尽力到这种地步实在太过火了!
这时,鹰见同学终于把脚从我头上放下,站起来,缓缓走到白星同学身旁。然后她紧紧抱住白星同学。
「呵呵,绘马你一直很拚命努力对吧?真了不起。不过,适时让自己喘息也是必要的,所以今天就去吃圣代吧。」
「欸嘿嘿……我最喜欢英玲奈了!」
回抱住鹰见同学的白星同学笑容满面。
隔著白星同学肩膀露出得意笑容的鹰见同学,和太阳穴浮现青筋的猪熊同学互相瞪视。算了,先不管她们了。
原来这就是「在疲倦的时候说辛苦了」啊。总结来说,鹰见同学记住白星同学的生活模式一事虽然被发现了,可是白星同学依然笑眯眯的,甚至利用记事本的行为也恢复成良善的属性。
简言之,这种行为如果换个好听的讲法,或许可以称之为「勤恳」。
「你懂了吗?现在情况非常紧急。为了不再给绘马带来负担,我要利用这个记事本大刀阔斧地改造你,强行让你成长。」
鹰见同学的话让我不禁挺直腰杆。没错,为了彼此好,解除女神开关是必须尽快达成的目标。
再说又不是要我直接对玲花学姊做什么,而且仔细想想,这项行为的风险很低,于是我决定姑且一试。
隔天放学后。我敲了学生会办公室的门,一边打招呼说「辛苦了」一边走进室内后,看见玲花学姊正在跟一张纸大眼瞪小眼。
「是你啊……辛苦了。」
白皙透亮,英气凛凛的脸庞,轻轻摇曳的黑色长发。她今天依旧十分美丽。
我坐在位子上,从怀中取出记事本。在这本记事本上写下玲花学姊的行程,是我今天的任务……
我大大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为了制造交谈的机会,向打完招呼后随即又把目光落在纸上的玲花学姊静静地开口。
「学……学姊,你在看什么东西啊?」
「…………」
学姊没有说话,莫非她不想理我?我有做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情吗?
才这么想,玲花学姊赫然抬头。
「奇怪?学姊,你刚才在睡觉吗?」
「没……没有……不说那个了,你有什么事吗?」
可是我觉得她显然是在睡觉……算了。
「我只是在想,不晓得你在看什么东西。」
「这……这是出路调查表。因为我迟迟没办法下决定……唔唔,抱歉,我本来打算马上回到工作上的。」
「啊,不会……我单纯只是好奇而已。」
「这样啊。既然如此,我也有件事情很好奇……你买了记事本是吗?」
惨了惨了,被她发现我干劲十足地单手拿著那本行事历了!
「我以前从没见过你在记事本上记录预定事项……难……难道说,我现在交给你的工作量,让你忙到非得写在记事本上加以管理吗?唔……我都没有注意到。抱歉,我来接手你的工作吧。你如果想休息几天也可以。」
「没……没没没……没有那回事,我觉得工作量刚好!」
眼见玲花学姊认真替我担心起来,我一时忍不住这么回答。因为我如果不这么说,她就会问我为什么要准备记事本。唔哇哇哇等一下,会不会其实她全都发现了,只是在暗中套我话而已──?
恐慌令负面思考在我脑中转个不停,甚至让玲花学姊看起来像是会使用读心术的怪物。
然而玲花学姊只是偏了偏头,随即又把视线落在出路调查表上。
我暂时放心了。不过我总觉得出师不利啊。
重来一次。首先玲花学姊在校期间内的行程我已经掌握住了,这一点不必查也知道。回家时间则大概是十八时~十九时。问题是放学后和假日的行程。
好了,我要重新打起精神,更进一步地了解玲花学姊过著何种生活。
「学……学姊,那个……我有问题想问你。」
「…………」
奇怪?她又不说话了。学姊尽管低著头,背却挺得直直的,好像石像一样。
才听见「吁~吁~」的鼻息声,她突然就发出「呼呀哈」的怪声赫然抬头。
「你……你刚才睡著了对吧?」
「我……我迷有。」
瞧她讲话都口齿不清了,我怎么可能会被她蒙骗过去……
「你很累吗?也对,因为你每天都很忙嘛。真是辛苦你了。」
对了,之前我刚剪完头发时她也在睡觉。学姊是个大忙人,偶尔连续几天打瞌睡也是难免的。
「唔……唔唔……其实不是工作的关系,是因为我昨天碰巧看电视看到半夜。」
害羞承认的玲花学姊虽然可爱极了,可是跟她说著说著我才发现,我刚才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不就是鹰见同学所说的「在疲倦的时候说辛苦了」吗?
应该利用记事本达成的最终目标。可是玲花学姊的反应非常普通。
唔嗯,据鹰见同学所言,这招一旦成功,无论是谁都会打开心房,但是我果然没有感受到那么剧烈的变化。即便重复这样的对话几百次也是一样。
先不管那个了,我得向玲花学姊提问才行。
「学……学姊,我可以问你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吗……?」
我试著鼓起勇气询问。结果真不愧是温柔善良的玲花学姊,因为她一派轻松地回答「嗯?可以呀」,我于是开始思考要问什么问题。
我很想知道她放学后或假日的时间安排,可是放学后不是回家、吃饭就是洗澡,这方面的问题太过隐私了。尤其是洗澡时间,过问这种事实在很像变态……
「学……学姊放假时都在做什么?」
我姑且问了一个自认保险的问题,却见到玲花学姊讶异地瞪大双眼。
「……你这个问题问得好突然呢。」
「啊,那个,我单纯只是……觉得好奇。」
语无伦次的我瞬间感到后悔。这个问题果然太唐突了!这个不协调感是怎么回事?真希望我没有诞生在这世上……!
「说到这里……我好像没有跟你聊过这类话题呢。明明我们都相处一年多了。」
玲花学姊主动说出感觉像是要跟我拉近距离,令人开心的话。
「这个嘛,我假日时……偶尔会观星。」
「观星?意思是看星星吗?」
「是啊。不过最近……没能去看。」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完,便抬头仰望窗外的天空,然后就这么沉默不语。
虽然因为玲花学姊很善良,所以意外爽快地说出自己的事情,但不知为何之后对话就此中断,并且没有重启的迹象。我甚至感觉到一股「拜托让我一个人静静」的氛围。
我也在她难得愿意告诉我,我却没能好好做出回应的懊悔之中,一面在心中哭喊著「我没办法再继续提问了,这种事情我做不来」,同时决定保持沉默,继续工作。
「好了,跪好────────────────────!」
「噫噫!」
「呵呵,什么叫作决定保持沉默,继续工作……!」
隔天,午休时间的文艺社办公室。鹰见同学在详细询问昨天学生会办公室的那件事情后,伸脚狠狠地践踏我。她一脚踩在我哭丧的脸上。感觉比被蜜蜂螫到还痛。
「虽然这下知道她会去观星了……啊啊,你这张搁脚凳真没用。」
我又被她自然地唤作搁脚凳,受到猛烈的言语攻击。我上辈子究竟犯了什么罪啊?
「英玲奈你真是的!不可以踩龟丸啦!」
我唯一的慰藉白星同学出声劝阻,但鹰见同学还是不肯把脚拿开。而我也对我昨天的狼狈样感到绝望,提不起精神逃跑。猪熊同学则是一副不感兴趣地,在文艺社办公室的桌旁边喝红茶边看漫画。
「看来我要是不举个具体实例,你是无法有效运用记事本了。」
鹰见同学叹息著从怀中拿出另一本记事本。
「你之前试图以超乎我想像的直接问题填满这本记事本,但是这么做是错的。不是单纯把对方的情报写上去就好,而是要加以推断运用。」
鹰见同学劈头就说出令人费解的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够掌握绘马产生尿意的时间点吗?这不是可以直接问的问题,而且绘马也不可能回答我。但是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将已知情报填在记事本上之后,思考剩余『空白』所代表的意义。」
面对鹰见同学又一次跟踪狂似的发言,白星同学红著脸「哇……哇哇哇哇!」手足无措地惊呼,我则是对空白二字感到好奇。
「记事本这个东西,写下来的事情本身并不重要,空白才是真正的重点──必须聆听对方说话、提问,然后对此抱持疑问才行。而疑问会从想像中产生。也就是说要把焦点摆在留白处,想像其中所隐藏的事实,这样才是了解对方的第一步。」
我还是无法理解她的意思。再说,记事本的空白、留白是什么啊?
「呵呵,真拿你没办法。我就让你看看初步的使用范例吧。」
语毕,鹰见同学把脚从我头上放下。我站起身,从背后注视单手拿著原子笔的鹰见同学的手。
「好了,接下来我要开始填写那位学生会长的情报。假设她平日是十八时~十九时离开学校好了,虽然没有情报显示她是远距离通学,不过你知道那位学生会长大概住在哪里吗?」
「我只有听说她是在市内搭公车通学……」
「这样就够了。这么一来,姑且假设她通学单程要花三十分钟好了。之后回家吃饭花一小时,而以那位学生会长的整洁模样来看,她当然每天都会洗澡,而且至少得花上三十分钟。再来会在家花多少时间念书?会不会打电动?除了阅读外还有其他兴趣吗?」
鹰见同学一边嘀咕,一边提笔在行事历上书写。
「太多空白了。」
鹰见同学看著记事本这么说。她说得没错。虽然鹰见同学也凭臆测写了不少,然而依旧剩下两~三个小时的空白。
「真的太多了啦。所以如果是我,我首先会问那位学生会长花多少时间念书。每天最长顶多三小时?……不过也罢,不管几小时都无所谓,因为念书本来就是随时都能告一段落去睡觉的作业。问题是空白实在太多了。」
鹰见同学夹杂著叹息再次重述。虽然这一点我从刚才就清楚知道了……
「──我问你,她是什么人?」
鹰见同学提出的问题极其单纯,然而她却不知为何神情紧绷。
「什么人……她是学生会长,是全年级第一名的聪明学生。」
「呵呵,你的认知太单纯了。假使真的只有这样,从刚才确认过的空白来看,她应该过著相当从容自在的生活才对。然而从你刚才的话听来──她这个明明应该有充足睡眠时间的人,却感觉很忙很想睡,这是怎么回事?」
关于玲花学姊在学生会办公室睡觉的事情,我也逐一告诉过鹰见同学。
「像这样将空白视觉化之后,我实在不认为她每天都很忙。」
玲花学姊总是很忙碌。我一直都这么以为,可是实际确认过记事本的大片空白后……这个前提大大地产生动摇。
「我再跟你确认一次。她是每天都忙到看起来很想睡?还是只有昨天如此?」
「不……不是,她不是每天也不是只有昨天,感觉好像是最近特别会这样。」
「若是如此,那么我想她身上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同以往的事情。好了──你想像一下,这片空白里到底有什么?」
这片空白指的恐怕是玲花学姊的夜晚时段。最近学姊为何会一副爱困的样子?为什么会晚睡到睡眠不足的程度?学姊到底在忙什么?
「比方说,你有没有问她最近是不是有喜欢到让她熬夜的书或是电玩?如果是这样,就能得到非常好的共通话题了。」
「这个……我没问。」
「又比如说电话或是LINE。难道她身边有那种会不小心聊天聊到半夜,或是非聊天不可的对象?男朋友这条线应该不必考虑吧?」
连珠炮似的问题让我不由得随口回应:「不……不必」感觉好恐怖啊。
「既然这样,那是跟朋友聊天吗?如果是最近一直聊到半夜,会不会是朋友关系出了什么问题?对了,据她本人所言,她是看电视看到半夜才睡眠不足对吧?那位一板一眼的学生会长有可能会这样吗?呵呵,她搞不好是在撒谎。你有没有问她是看什么电视节目?」
「没……没有……」
「为什么不问?假使她回答得模糊不清,就能确定之中有某个她非隐瞒不可的重要之事了……我问你,你为什么没问?」
好严厉的追问。不过,原来光凭这点情报也能深入预测到这种地步啊。
「算了,总之眼前最简单而重要的情报,是她放假时没办法去观星这一点。而这则情报背后的真正意涵,是有某项行程或理由让她无法从事假日的嗜好……看来这才是一举解开谜团的关键。」
我内心莫名感到强烈的不安。
没错,仔细回想起来,学姊的样子的确跟以往不同。玲花学姊打瞌睡这件事并不寻常,不是用碰巧二字就可以带过的。而且她无法在假日做喜欢的事,这一点不管怎么想,都应该是她有其他重要事情要做的关系。
「呵呵,到头来,你虽然一脸认真,结果还是跟那些猴子似的男人没两样。就连对喜欢的女孩子的认识,也只有『学生会长,全年级第一名的聪明学生』这种单纯的属性,然后接下来就是『好可爱,真想上』了对吧?」
我感到万箭穿心。狮子神玲花学姊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
然而我却对玲花学姊的了解少到惊人。既不晓得她生活中的巨大空白是什么,也没有试著去了解。
但是现在,我想问的问题增加许多。我打从心底想知道她究竟过著什么样的生活?同时也不禁想反问自己,为何至今能够无视这么一大片空白?
「人通常不会主动开口说出要紧事。」
这是鹰见同学之前也说过的话。
「人对他人不感兴趣,更不可能不带私心地为别人付出。正因为大家都明白这一点,才不肯轻易告诉别人自己的事情。」
听了鹰见同学这么说,我想起一开始白星同学向我伸出援手时,我也曾经想要拒绝她。一般人都会这么想,觉得一定没有人能够了解自己的心情。
「所以你必须对对方感兴趣,试著去了解对方才行……呵呵,不过这么做很麻烦喔,找搞笑哏反而要轻松多了。至于为什么麻烦,是因为『对你而言,那是别人的事情』。对别人感兴趣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是正因为如此,对方才会对那样对待自己的人感兴趣。」
我只能反省自己的无力。但是此时此刻,我决定将这名善良恶魔的话铭刻在心。
「我再说一次,对别人感兴趣非常麻烦。所以我不会要求你对所有人都那么做,而你也不可能办到。但是──请至少对你喜欢的人感兴趣吧。」
那天放学后,我敲了学生会办公室的门。轻轻招呼一声「辛苦了」之后,我一走进办公室,就见到玲花学姊……正在打盹。
白皙透亮,英气凛凛的脸庞,轻轻摇曳的黑色长发。她今天依旧十分美丽。
为了不吵醒她,我静静地入座,但是拉椅子的声音却把学姊吵醒了。
「…………是你啊。辛苦了。」
我笑著回应:「学姊也辛苦了。」一边坐下,然后──陷入思考。
交谈这件事对我来说并非易事,我找不出话题。但是,那单纯是因为我以前对那个人不感兴趣的关系。
我喜欢玲花学姊,可是我却对学姊几乎一无所知。不对,或许应该说,我过去从未试著去了解玲花学姊这个人。
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改变。我要对眼前的学姊感兴趣。
然后,我现在才明白。
与人交谈时,根本无暇去想好笑哏或是谈论自己的事情。我想要聆听对方说话,想要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在做什么事。因为她是我喜欢的人。
所以我开口询问:
「学姊你很累吧,你每天都在家念多久的书啊?」
这个话题中规中矩,但是对抱有目的的我而言,却是现在最重要的项目。
「嗯?你说我吗?这个嘛,每天大约一小时吧。」
「没想到你的念书时间……意外地普通耶。」
「不过等夏天一过,我就得更努力一点才行了。毕竟……我现在处于连出路调查表都写不出来的状态,也迟迟提不起劲来认真念书。」
从她回答的语气一派轻松来看,她应该没有说谎。因此我心想,假使把行事历填满,她照理说应该不会那么晚睡才对。
「哈哈,你看起来很困的样子,该不会是又看电视看到很晚吧?」
「……是啊。」
「你是看什么节目呢?」
「就……随便看看。」
她回答得含糊其辞。恐怕一如鹰见同学所言,她是在撒谎。
如果是她热中的兴趣,我想了解,也想支持她;假使是书或电玩,我想跟她拥有共同的话题。可是她不愿明讲,让我不得不猜测学姊果真有所隐瞒。
这时,我注意到学姊神情纳闷地注视著我。
「你……最近是怎么了?」
我有种自己的意图一下就被识破的感觉。说不定我让她感到不愉快了。毕竟想要隐瞒的事情被人过问,的确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但是──
「那个……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一瞬间,我心想她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然而……
「跟以前比起来,你最近经常主动找我说话。我是觉得很开心没错……不过,你是不是碰上什么问题了呢?或者比方说,你有事情想找我商量?」
「…………」
「我大概感觉得出来,你是那种会把心事藏在心里的人对吧?……所以,你如果有话想说,不妨直接说出来,我什么都愿意听喔。」
玲花学姊用真挚的眼神凝视我。
真是被打败了。这番话分明是我想对她说的,然而学姊却比谁都更早察觉到变化,不仅定睛望著我,还对我说出体贴的话语。
「不是这样的……学姊,谢谢你的关心。」
不管哪方面我都比不上学姊。
但是正因为如此,这次我想要主动表达那样的心意。
正当我为那份焦躁难耐的心情所苦时。
「玲花,辛苦啦!」
一名学姊进到学生会办公室。那位留著男孩子气短发的学姊,是身为垒球社副主将也是学生会副会长的水谷学姊。
好久没见到她了。从副会长到会计、文书,所有干部的隶属社团都正处于地区大赛的季节,而且因为屡战屡胜的关系,干部都没办法来学生会。不过听玲花学姊说,她们有把一定程度的工作带回家做就是了……
那样的水谷学姊笑眯眯地走到玲花学姊身旁。
「玲花,你好吗?跟你说喔,我们社团因为二年级学妹的咒语奏效,打赢了有望夺冠的队伍!所以我可能要再过一阵子才能来学生会露脸了!」
「没问题,我也会帮忙祈祷你们赢得地区大赛的冠军。」
「谢谢你。不过,真的没关系吗?」
「是啊,没问题。」
「我听说顾问到现在还在唠叨校庆预算表的事情。校园美女选拔赛的舞台设备和器材,因为往年的租借厂商倒闭搞得一团混乱对吧?情况还好吗?」
「没事的,我今天就会把预算表呈交出去。」
「好吧……既然玲花你这么说,那大概没事了。不过要是发生什么事,尽管跟我说喔?」
水谷学姊这么说完,就哼著歌离开学生会办公室。
学生会办公室笼罩在寂静之中。玲花学姊将视线落在手上的文件上。
──真庆幸我有将玲花学姊的行程写在记事本上。
若是过去的我,肯定会基于对玲花学姊的漠不关心而产生的,安逸的固有观念,和水谷学姊一样满不在乎地心想:啊啊,预算的工作进度延迟了啊?真是糟糕耶,不过玲花学姊看起来一派从容,事情应该就快如她所说的结束了。
但是在累积许多情报,拼图完全嵌合的现在,明白那样有多漫不经心的我,心中涌现对自己的不耐,而那份不耐溢到了嘴边──
「学姊,我有那么不可靠吗?」
让我不由自主说出那样的话。
「你……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这份怒气和焦躁是对我自己发出的。但可能是不小心从言语间流露出来了吧,害得玲花学姊吓一跳。我深呼吸一口气,决定冷静地开口。
「……抱歉突然说出这种话。不过学姊,你说没来学生会办公室的干部都有负责一定程度的工作,这句话其实是在撒谎吧?」
「我……我才没有撒谎。你有证据吗?」
即使她佯装不知道,我也不会退缩。因为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
这就是深夜的大片空白。是连名为「必须隐瞒」的凹凸也完全吻合一致的拼图。所以我不理会什么证据,继续说下去。
「还有你刚才说我是会把心事藏在心里的人,可是明明学姊你自己才是那种人。」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那恐怕是因为学姊比谁都会把事情往心里藏,她才会那样担心我。回头想想,她会到现在还将对坂町学长的心意藏在心底也是如此。为何我以前会没有发现,她是个会把所有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烦恼的人呢?
「学姊,难道是其他干部把工作推给你吗?」
然后,我问了我现在最在意的一件事。
我愤怒的原因就在于此。没有察觉学姊的问题的我是多么愚蠢,而她没有告诉我,肯定是因为我没有那个资格。深觉自己好没出息的我,为了掩饰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而愤怒。
「拜托你,我也已经加入学生会一年了,请你不要对我顾虑那么多。」
听完我的请求,学姊把下巴靠在交握的双手上,低头面向桌子。
寂静与沉默。可是……过了一会儿,学姊的肩膀不知为何突然颤抖起来。
「噗……噗嗤……你好有趣喔。」
「为……为什么笑……?」
学姊抬起头,脸上净是笑容。听见她放松的笑声,我不禁瞠目结舌。
「因为你让我想起了那个人……就是坂町学长的事。」
「…………」
「他是个老是让人搞不清楚他在看哪里的人。因为他也总是不知不觉就把工作揽在自己身上,所以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也对他说过『我有这么不可靠吗?』这句话。一想到原来你跟我这么相像,我就忍不住笑出来了。」
尽管听到学姊和坂町学长之间的回忆让我不由得心生嫉妒,但是相像二字又让我感到窃喜。虽然实际上和学姊相像这句话实在令我深感惶恐,一点都不这么认为就是了。
这不是重点,我可不能让学姊蒙混过去。
「那个……重点是工作的事情。」
「她们没有把工作推给我啦。这些全是我自愿做的。」
「怎么会……」
「我是说真的……因为我想要让自己忙碌,忙到什么也无法思考的程度。」
玲花学姊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是我懂她的意思。学姊开始变得特别忙碌是从四月开始,而她那么做是为了不让自己想起坂町学长。因为只要想起来,心里就会难受。
可是,我不能就此罢休。
「学姊,请让我帮忙分担工作。」
「唔……」
「既然我已经知情了,我当然非帮忙不可……」
结果只见玲花学姊一脸困扰地交抱双臂。
「呼……真是输给你了。知道了,我就让你帮忙吧。」
幸好我有坚持下去。
即便玲花学姊是自愿那么做,那种行为却好比为了忘却痛苦,而用别种痛苦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因此我明知自己很多事,还是想要阻止她。
再来就是单纯出于嫉妒的心理。因为我觉得学姊在忙得不可开交的同时,不要说是忘了对坂町学长的感情了,学长的存在反而会更深深地烙印在玲花学姊心中。
「学姊你工作太忙了。忙到你连假日也没办法观星对吧?」
所以为了转移话题,我试著这么问。
「不,观星这件事,虽然我确实忙到没法去,不过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不去了。」
玲花学姊的回答让我一头雾水。无论是鹰见同学的分析还是我的预测,都认为是因为某件事情,而如今应该可以确定她是因为学生会的工作太忙碌,才会连假日也行程满档──
「因为直到去年秋天为止,我都是跟坂町学长一起去。」
但岂料我竟踩到超级大地雷。
「其实坂町学长和我在加入学生会之前是天文社的成员。不过正确来说,应该是『前』天文社。由于社员只有学长和我两个人,以及三年级的幽灵社员,因此天文社在我一年级后期时废社了。」
「…………」
「我们以前经常去看星星。一年级时是因为社团活动,后来也偶尔会一起去。记得最后一次在秋天观星时,他开玩笑说:『既然你那么喜欢星星,不如我们一起进NASA好了』……结果没想到他真的去了美国。哈哈,都是因为这样,害得没人陪我一起去了……」
啊啊,见到玲花学姊又一脸落寞,我心里感到好哀伤。毕竟这种情况,教我怎能不嫉妒呢?
两人亲密的过去,还有玲花学姊口中的「他」这个代名词的亲近感,在在都让我感受到坂町学长与我之间残酷的差距。我的心情简直恶劣悲惨透了。
我本来以为自己更接近玲花学姊了,也隐约觉得自己可以说出鹰见同学教我的「在真的很疲倦的时候说辛苦了」。
可是这次大概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吧,我总感觉自己和学姊的距离还很遥远。
「…………」
玲花学姊沉默不语。我俩的对话中断了。
但是──还没有结束。我不能让对话就此完结,因为我已经决定要了解她了。
所以我试著回到基础上。回到鹰见同学教我的交谈基础。
听对方说话、提问,让对方尽情说出自己的事。只要做到这一点,对方就会很开心。
然后在聆听对方说话时抱持疑问,而疑问会从留白和空白中产生。
好了,目前为止产生最大的「空白」就是──
「学姊,你观星时都在做什么啊?」
没错,我已经知道这个过去原本是假日行程的情报了。但是最关键的观星实际上是在做什么?这一点我必须问个清楚。
听了我的问题,玲花学姊满脸讶异。接著,她不知为何对我露出促狭的笑容。
「呵呵呵……瞧你一脸不懂看星星有什么好玩的表情呢。你是不是在想,观星就只是呆站著望著天空啊?」
「不,我……我没有那么想……」
其实我反而是因为觉得应该不只那样,才开口问的。不过仔细一瞧,玲花学姊的表情得意洋洋,一副已经习惯这种问题似的。
「看星星很好玩喔。一开始只是单纯的星空,但是等到知道星座和星图的分布之后,眼中所见的景色就会渐渐变得不同。而且因为晚上还很冷,所以我会在水壶里装热红茶带去,坐在野餐垫上喝,感觉就像在夜晚野餐一样。也因为这样,我变得对红茶很讲究呢。呵呵呵,还有啊……」
玲花学姊滔滔不绝地说,而且笑容满面。
我只是随声附和,然而却感觉我俩是在愉快的气氛下交谈。
奇怪?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学姊开始「尽情说出自己的事」,然后我们就进入「愉快交谈」的情境了。也就是鹰见同学所说的,交谈的大目标。
我又再次出声附和,对话于是随之延续。这是目前为止延续最长的一次。而且不是好笑哏那种瞬间燃烧殆尽的温度,而是在自然愉快的气氛下进行。
原来这就是鹰见同学想表达的意思啊。当我正准备为了达成目标暗自窃喜时……
「只不过……欣赏夜空时享用的红茶格外美味这件事,也是坂町学长教我的。我虽然不会那么做,不过他也经常生火烤棉花糖。甚至我们去湖边观星时,才想说他怎么不见了,就见到他钓了鱼回来,害我吓一跳。哈哈……真的好怀念喔。」
结果坂町学长果然又出现,对话也因而滞碍。简直就像障碍物一样。
真的好难受。真的觉得好讨厌。
因为,虽然我刚才刻意视而不见,但这正是最大的一片空白。
所以我──
「坂町学长果真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下定决心挤出这句话。
「我以前很少跟他说话……因为坂町学长每次工作一做完,就会马上消失不见……不过像他那么有趣的人,要是我能够多跟他熟悉就好了。」
我说出其实光是说出口,就令我心痛的人的名字。
不仅如此,我还带著崇拜的心情予以肯定,咬紧牙根接受他。
我一说完,学姊的表情瞬间亮起来。
「啊啊,那样的确很可惜耶!既然你这么想,要是你也有跟我们一起去玩就好了。他以前有时也会带我到深山里抓独角仙和锹形虫喔,只不过我很怕虫子,所以见到学长开心地双手抓著锹形虫,我总是吓得从他身边逃开。而且──」
心好痛。但是我要忍耐,听她说话。
和坂町学长一起观星,是玲花学姊过去长时间累积的事项,是我所不知道的最大的空白。换言之,要了解玲花学姊,这是我最不能无视的事情。
况且对学姊而言,最开心的话题一定是坂町学长的事。既然如此,我就必须让她尽情地说。
好痛苦,但是我要忍耐,我要笑。我喜欢玲花学姊,那不是鹰见同学瞧不起的「好可爱,真想上」那种自私的层次。我喜欢,喜欢看见玲花学姊的笑容。既然这样,还有比这更令人满足的状况吗──
就在我拚命带著笑容聆听玲花学姊说话的这个时候。
「…………唔……唔唔。」
玲花学姊忽然盯著我看,像是在沉思什么事情一样。
「对了,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对观星有兴趣啊?」
「咦……?」
「其实我没办法去观星的原因,并不只是因为坂町学长不在了。我是真的很喜欢观星,只是我一个女生实在很害怕走夜路,所以……」
无法相信学姊想要表达什么的我,惊讶到发不出声。
「而且你和我莫名地相似。就像坂町学长带我去一样,我带你去观星这件事虽然不是传统,却让我感觉有一种奇妙的联系感,所以我想这么做好像也不赖……不过还是要你有兴趣啦。毕竟在假日的晚上带著你到处跑,似乎也……」
「我……我……我我我……我要去!虽然我是新手,但是我有兴趣!」
浑身的僵硬总算解除,我急忙真心诚意地回答。
「是……是吗?真意外耶……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去一次看看吧。」
千载难逢的机会。事情突然演变至此,我的心情只有震惊二字可以形容。不过,这个提议确实是从刚才的对话中产生。我高兴到脑袋一片空白,连音调也变高了。
「毕……毕竟夜路很危险!那个……我基本上也算是个男人,所以欢迎学姊随时把我当成挡箭牌使用!」
「呵呵,那么就拜托你喽,我的骑士大人。」
玲花学姊对我露出令人晕眩的蛊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