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首次找到隐藏迷宫的时候,我顾不得自己的年纪,整个人兴奋了起来。
但在说出通关密语进入迷宫后过没多久,我就在第二层中了陷阱。
中了陷阱的当下,我忍不住轻声窃笑。因为我有著创作、编辑和赋予技能,这些都是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能力,而我过去也有经验,曾让带有诅咒的物品无效化。
所以,我原本以为这回也能靠著技能解咒。
「……不会吧?」
下一刻,我感到无比震惊。因为我的LP竟然远远不足以让诅咒之锁无效化。
我束手无策,只能等待有人能找到这里了。
大概是没指望了吧……我怀著这样的念头试著呼喊出声。在这段期待陌生人出现的时间里,每当我感到疲累时,大都会回想起过去的种种。
回想那些开心的事、那些有趣的人,以及让人热血沸腾的冒险记忆。
但到了最后,我总是会回想起那个孩子的事——
◇ ◆ ◇
「奥莉薇小姐,请收我为弟子吧!」
某天,我在镇上走了一会儿,忽然眼前跳出了一个少年这么大喊。
虽然我遇过陌生人对我喊「请和我交往」、「请和我结婚」,甚或是「和我决斗吧」之类的,但站在马路中央要我收他为徒的,倒还是首次遇见。
「办不到,滚吧。」
那个男生大概是十五、六岁左右吧?以这个年纪来说,他的表现算是挺有胆识,不过我还是立刻拒绝了。因为感觉很麻烦嘛。
「请您别这么说,这就是我的诚意。」
少年绕到我的面前,将额头贴到了地面。他的皮肤光滑,脸蛋也相当可爱,被泥土弄脏还真是可惜呀。
「别这样啦~我不擅长教导别人呢!喏,因为我只能顾及自己的感觉对吧?要我顾虑别人实在太难了啦。」
「还请您想想办法!我会拚了命地努力的!」
「不行、办不到、拜拜。」
我随口拒绝后,便从少年的面前离开了。
被那么冷淡地拒绝后,他应该也会死了这条心吧。
——结果我的想法太天真了。不管是隔天还是后天,那名少年都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光是应付自己的人生就自顾不暇了,别要求我去照顾别人啦~」
「我会尽量不去打扰您的!求求您!」
不管拒绝多少次,那孩子还是会一直过来拜托我。被他求成这样,我多少也在意起背后是否有什么原因。
「我想当上世界第一的冒险者……这是我和青梅竹马的约定。她虽然已经死掉了——但我还是要成为最强的冒险者,让我的名声轰动天国!」
明明长得那么可爱,却意外地挺有骨气的。和其他的年轻人相比啊……虽然这么说有点大婶口气,可是他这样的少年真的很少见了。
「我懂你的理由了,那就给你个机会吧。你就在此时此刻,试著对我全力展开攻击。只要命中一击……不不,就算只是稍稍擦到一点,也算是你的胜利,我会收你为徒。当然,你要用什么手段都可以哟~」
少年的腰上系了把看起来很称手的剑,但他却犹豫著是否该握上剑柄。
「请问,您是说在这边开打吗?」
「嗯,就在这里。放心啦~我和卫兵很熟。顺带一提,要用什么手段都没关系喔。」
这条路上没多少人,但毕竟还是在马路中央,少年会感到犹豫也是很合理的。不过,这才是我真正想考验的部分。
既然志向高到想当上世界第一的冒险者,就得具备能克服这种难关的小聪明和胆识才行。
「我、我明白了。那么,我要上了!」
少年那做好觉悟的脸孔,其实我还满喜欢的。
「喝啊啊啊!」
他有使出全力冲上来这点可以加分。他似乎是想攻击我的衣服呢。遗憾的是,他使剑的技术实在说不上好。不仅挥剑的轨迹有些微妙,就连动作大概也只能说是比门外汉好上一点的程度。
也许是因为长期无师自学的关系,他的动作之中还带了一些古怪的习惯。
「嘿。」
「啊啊!?」
我轻轻踢了一下他的手后,少年登时松手让剑掉了下来。
「好,结束了。就结论来说,我应该是没办法收你为徒吧。还有,这样说也许有点多事……我建议你还是别把冒险者当成职志了。世界第一这个头衔是你一辈子也拿不到的。不管是哪个公会,能在里头当顶尖高手的,几乎都是出生就带有特殊能力或实力超群的家伙。我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哟。」
说实话,这其实是不能一概而论的,只是少年很明显没有成为冒险者的天分,所以我才会这样出言否定。
「我会拚了命、拚了命地努力的……」
「呃——我要说的不只是使剑的技巧而已喔。如果知道凭实力没有胜算的话,至少也该活用地利之便吧~像是拿招牌扔我,或是大喊『有小偷』寻求他人协助之类的。」
「但这么做……」
「如果不想以冒险者的身分死去的话,这种小技巧是有必要的哟。」
当然,若是有压倒性的实力,也不用靠这种小花招了,不过少年没有那种力量。虽然觉得有点可怜,如此一来少年也会放弃冒险者之路,转向正当职业之路吧。
我怀著做了好事的心情,背对著少年走去。
——好,是我太天真了!
少年在隔天又来了。我在酒馆喝得正起劲的时候,他又跑了过来叫我收他为徒。头痛的是,他今天居然带了见面礼过来。
那还是我最喜欢的水果,所以让我更头痛了。这时,少年以丝毫不感害臊的口吻说道:
「我觉得奥莉薇小姐一定是世界第一的冒险者。」
「你喔……这世界是很大的喔?厉害的家伙到处都是喔?」
「但我相信奥莉薇小姐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讨厌,别用那种直率的眼神看我啦……要是我们年纪再接近一点的话,一定会发展成诡异关系的。
不过能被评为世界第一,听起来倒也挺顺耳的。
「你这张嘴真会说啊~那我就指点你一下吧。你啊,使剑的方式太过直率了。你是那种不会说谎的个性对吧?」
「我……不太会说谎。」
「果然是这样~你的眼睛只会盯著想砍的目标对吧?眼睛的动向也是虚招的一环喔。盯著别人的胸口看,假装自己对胸部有兴趣,然后对著肚子猛砍!这就是一流冒险者的秘诀!」
「那不就只是个色狼而已吗——!」
「啊哈哈哈哈——!总之,要养成说谎的习惯喔~」
「呜呜,这样真的能变强吗……」
由于喝了酒的关系,不小心就聊得太多了。拜此之赐,少年在隔天和后天……应该说每天都跑过来找我了。
「咦咦~你又来了啊……?」
尽管嘴上这么说,其实我的心情并不坏。
「师父,今天请您教我对付哥布林的方法!」
「我不是你师父,换个称谓吧。」
「那么,奥莉薇小姐,麻烦您了!」
「唉,反正我很闲,就特别教你吧。哥布林基本上都是些喽啰,用你的剑法也有办法解决。不过,要注意灰色的铁哥布林。一般的武器砍不进它的身体,所以最好对准眼睛下手。当然,要记得在攻势中加入虚招喔。」
唰唰唰——少年将我说过的话记了下来。真是纯真无比。我过去是不是也有如此纯真的时期呢…………不,根本就没有啊。
我从以前就是这样。
少年的热情一直没有冷却,就算过了一个月,还是天天来找我。当然,他不是来找我做色色的事。
「奥莉薇小姐,请问变强有没有捷径呢?」
「捷径就是吃美味的食物,和异性玩乐,以及被大家称赞吧?」
「这不是欲望横流的人生吗!?」
「不过呀,我就是得用这种方式才能变强呢。」
「师父果然是超乎常规的存在呢。我终究是模仿不来,还是乖乖练剑吧。」
我望著少年朝气蓬勃跑开的背影,知道自己的内心已经渐渐有了改变。我开始觉得,当别人的师父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隔天,我一如往常地前往酒馆。正当我要向老板点第一杯酒的时候——
「奥莉薇小姐,你不要紧吗?」
「嗯——什么不要紧~?」
「我是指你弟子的事。」
「那孩子不是我的弟子啦~」
「这样啊?如果他只是缠著你而已……那我还是说了。其实他——」
老板对著歪头不解的我说:
「其实他在刚刚死了。」
「……咦?」
「他似乎在镇外与魔物打斗,然后就被杀掉了。」
罕见的情绪袭击而来。我明明没挨打,一股强烈的冲击却直通大脑的核心。视线险些扭曲歪斜,但我还是立刻振作起来。
「……那孩子的遗体在哪?」
从老板口中打听完情报后,我前往了安置少年遗体的教会。
少年的遗体被放在简陋的床上,他的身旁有神父、一位成年男子和一名小女孩。
「您是他的熟人吗?」
我点头回应神父的质问,确认起少年的状态。
他的脖子被爪子撕裂,可以推测出是因为颈动脉破裂而失血致死。
「……两位是他的父亲和妹妹吗?」
我向两人这么一问,他们随即摇了摇头。
「他似乎没有其他亲人了。我是这个女孩子的父亲。小女为了摘花而躲过卫兵的视线,一个人跑到了镇外。」
「朋友说那里是很安全的地方……对不起……」
年约十岁的少女哭著道歉。她面向的并不是父亲,而是少年。
「在我被灰色魔物袭击的时候,这位哥哥跑过来救我……」
少年经常在镇外练剑。虽然他很弱,还是有凭一己之力打倒哥布林的实力。
这回的敌人也是哥布林,然而,却是被视为上级种的铁哥布林。
我没听说过铁哥布林会出现在那种地方。这真的只能说是运气不好了。
「他似乎协助了小女逃跑。士兵们很快就前去救助少年……但已来不及。不过,铁哥布林的尸体也倒在他的身边。」
「……他打倒了铁哥布林?」
「魔物的眼睛被剑刺了进去。也许是在身负致命伤时进行反击的吧。」
我触碰少年变得冰冷的脸颊。那美丽且光滑的肌肤上头,并没有留下伤痕。
我和那对父女一起建了坟墓,祭拜少年。
在从教会折返的路上,我忽然仰望起天空。总觉得我在天上看见了少年的笑容。
「……你有……好好记住我的教诲呢。」
毕竟你那么努力地做了笔记。明明对上了比自己更强的对手,真亏你还能以同归于尽的形式收场。
不过……要是……
要是……我能更认真地教导你,要是我愿意当你的师父,赋予你几个技能的话……
说不定等待你的会是不同的未来——
◇ ◆ ◇
在隐藏迷宫中了陷阱,我度过了像是永恒般的漫长等待时光。
对于平凡的人类来说,这段受到束缚的时间实在是过于漫长。我虽然一次次回味著过去的各种回忆,最后浮上心头的终究还是少年的笑容,以及深不见底的后悔情绪。
这说不定是报应的锁炼——某天萌生的这个想法,让我渐渐失去了抗拒现实的念头。
……话说回来,真希望至少能来个聊天的对象啊。每当有那个心情的时候,我就会使用念话技能向外呼叫,但我几乎已经死了心,知道有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徒劳无功。
岂料在某一天,有人踏入了这座隐藏迷宫之中。
是诺尔小弟。
在他踏入此地的时候,我内心一直期待著会是什么样的人。毕竟我已经太久没见过活人了嘛。
就算出现的是长得和兽人差不多抱歉的人,我大概也会情不自禁地爱上他吧。
而在看到来到我面前的诺尔小弟后,我不禁认为这恐怕是命运的安排。
因为诺尔小弟和那名少年实在长得太像了。
◇ ◆ ◇
在结识后过了一阵子,诺尔小弟以相当困惑的口吻问道:
「师父,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您突然就给了我极为珍贵的技能,还教了我许多知识,但我明明就没对您做过什么事呀。」
的确,就诺尔小弟的角度来看,我大概是个多事的大姊姊吧~我只是个大姊姊,说什么都不是大婶。这一点我绝不退让。
由于诅咒之锁的关系,我没办法展露表情,但还是试著改变声线,刻意用超级快活的口吻说道:
『大概是因为诺尔小弟的皮肤很光滑吧~要是没有锁炼的话,我说不定就会吃了你哟~』
「呜,总觉得有生命危险呢……等再过了大约两百年后,我再来想想该怎么卸下锁炼吧。」
『你那时候早就死翘翘了啦~!』
——这肯定是我在自我满足而已吧。
我既无法改变过去,内心的懊悔大概也不会消失。
即使如此,只要我能将可以传授的东西都教给诺尔小弟的话,我就会为此感到开心。
『说句「师父我爱你」来听听~』
「师父你全身上下都是※破绽啦。」(编注:日文的「喜欢」和「破绽」发音相同。)
『不是这个意思啦~』
我希望诺尔小弟能一步一脚印地好好成长,甚至希望他到死之前都不要超过我的实力。
毕竟如此一来,我就能一直当他的师父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