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只能说是年轻的过错,不过我在国二到国三之间曾经有过一般所说的男朋友。
虽然我的记忆中,还留有「又酷又有智慧,温柔又帅气,宛如推理小说名侦探一样的男生」这种评价,但我想八成是某种叙述性诡计吧。那男的顶多只有抓抓头皮可能会飞出头皮屑这点像名侦探,再怎么好狗运都不可能从莱辛巴赫瀑布奇迹生还。
关于那家伙的无可救药,有一段插曲可资证明。
当时的我──亦即天下谁与争锋的边缘女绫井结女,每周必定会遭受几回精神上的拷问。没错,就是体育课。
「好──两人一组──」每当这声恶魔的指示宛如末日号角响彻四下,我总是丢脸而惊慌失措地像活尸那样左右徘徊,到最后再让老师分配一个没能跟朋友一组的某某人给我,就是那样的一段时间。光是回想起来都让我一肚子火。
读国二的时候,我跟那男的同班。体育课常常是男女分开上,因此在成为男女朋友之前,我从没特别去注意过那男的都怎么上体育课。虽然早在很久之前,我就会在课堂中或下课时观察他──啊,当我没说。
……总、总之,开始交往之后第一次上体育课时,我好奇起来。
像他那样聪明、温柔又可靠(我是被骗了)的人,运动神经不知有多好。
毕竟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来的,所以我认为他一定也很擅长运动。
好想看。
好想看男朋友在运动方面活跃的英姿。
就这样,那天上的是足球。
男生分成两队打红白战──至于女生这边课程表上写的是网球,不过大家都拿「等球场空出来」当藉口,组成小团体去看男生踢足球,甚至还做出自以为是球队经理大喊加油,跟发情期没两样的行为。
还什么「一、二……加油──!」咧。是要他们加什么油?不过就是体育课嘛。又不是男朋友,臭美尖叫什么啊。
不用隐瞒,其中最臭美的女人就是我。
毕竟我可是在偷偷为偷偷交往的男朋友加油,其臭美程度与其他女生可不能相提并论。脑中递上白毛巾的妄想没完没了,甚而进行到被一身汗臭的他在校舍隐密处壁咚的场面。以前最痛恨这种老掉牙青春情节的我究竟到哪里去了?
然而……
很遗憾──不,很幸运的是,那些妄想并未成真。
因为那男的,我的男朋友……
……连一瞬间的活跃表现都没有。
踢完比赛后,那个男人的脸上连一滴汗都没有──这是当然的了。因为这男的一直待在球场最右边动都不动,只凭藉全身散发的「不准靠近我的气场」就达到了防守之效,表演了为足球界带来巨大革新的技巧。
当他若无其事地快步走出人群,到操场旁边的树荫一屁股坐下时,我悄悄往他走去。
──该不会,伊理户同学你也不擅长运动?
他吓得肩膀一跳……然后慢慢地,转向了我这边。
──……你都看到了?
──……你不想让我看?
──…………如果可以的话。
我从他别开目光的表情中看到了羞赧,嘴角不禁上扬了。
──原来是这样呀……伊理户同学,你也不擅长运动啊~
──……你怎么好像很高兴啊。
──不知道耶……也许是因为我们有共通点,所以高兴吧。
先不论实际情况如何,总之那时的我,有点把自己的男友想像成「孤傲的万能男神」。
可能是因为那男的一直不愿让我看到他逊掉的一面吧。八成是出自于所谓的男性自尊。
──伊理户同学,你好可爱喔。
一察觉到这点的瞬间,我如此说了。
他低下头去,不让我看到他的脸。
──以我来说,我比较希望你说我「帅」,而不是「可爱」……
无论他如何遮脸,我从他背后都看得清清楚楚。
看见他线条优美的耳朵,明显涨得比平时更红。
纵然是这个冷血而面无表情的男人,也只不过是个为了无可救药的自尊而强撑面子的平凡男生罢了。再怎么变都不会变成夏洛克•福尔摩斯,只是个与我有著同样缺点,寻常的、普通的……喜欢上我这种人的凡人。
那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件莫名开心的事。
竟然喜欢缺乏运动的瘦皮猴男生,我看这女的最好矫正一下性癖好比较好。
◆
「──呃……八十一公分?哇喔~」
看了看围住我胸部的量尺刻度,保健室的女老师赞叹地叫道。
「我替女高中生量了这么多年三围,还没像这次这么羡慕过呢。真是太完美的胸部了,赐福与我吧……」
「……那个,我可以离开了吗?」
我逃离不知为何开始对著我做出二礼二拍手一礼的保健室老师,来到拉帘的外面。
我从以前就很怕面对健康检查,因为个头矮是我长年的心结,即使到了现在还是会自动变得心情忧郁。
我一边忍不住叹气,一边拿起放在保健室墙边的运动服外套。
……不行,不可以为了这点小事有压力。之后还有更麻烦的事情等著我呢……
我急著想在体操服外面套上外套,却忽然停住了动作。
有人目不转睛地盯著我瞧。
一个绑马尾,个头比我矮上十公分的娇小女生,从极近距离对我的胸部投以热烈的眼光。她从各种角度看过来看过去,又把眼睛睁得像盘子一样圆。眼睛眨都不眨,非常吓人。
假如是陌生人的话,即使同样是女生我也早就报警了,但或许该说幸运的是,我认识这个女生。
「南……南同学?什、什么事……?」
我一边扭转身子遮起胸部,一边跟那个女生拉开一步距离。
她猛一回神后,「啊哈哈。」有些不好意思地破颜而笑。
「没有啦,只是觉得伊理户同学这么瘦,胸部却满大的呢~!你看,像我就只有这样~」
虽说是自己的身体,但啪啪拍打自己的平胸拍得也未免太不客气的这个女生,名字叫做南晓月,是我入学以来特别要好的朋友之一。
她既开朗又善于交际,还兼具小动物般的可爱,是个与生俱来的阳光系女孩。换作是国中时期的我,恐怕只会让她单方面来对我好,而不可能建立起双向的友谊关系。
她一双松鼠般的大眼睛滴溜滴溜转,边说著:
「每年啊,我都想说『今年一定要长高!』,可是都长不高呢~所以每到健康检查都觉得好忧郁……」
「就是呀。嗯,我懂我懂。我也是直到去年,成长期才终于来临……」
「咦?伊理户同学以前也是小不点同盟?」
「在去年的这时候,我的个头都还跟南同学差不多唷?」
「什么~!一年就长这么多!……能、能不能顺便向您请教一下,您胸罩的尺寸大概是多少……?」
「怎么忽然变得低声下气……呃呃,其实也没有很大……」
我弯下腰,跟南同学嘀嘀咕咕小声耳语。她一听,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D、D罩杯……?」
「我、我先声明,我只是刻意穿比较大的尺寸喔……!」
「伊理户同学是我的希望!」
南同学猛扑上来抱住我的脖子,使我慌张起来。南同学非常喜欢跟人做肢体接触。我就算再怎么改造性格,也不可能变得像她一样。
「都说近朱者赤嘛,只要像这样黏著伊理户同学不放,说不定我也能长高喔~?」
「呃,不好意思,这句成语没有那种意思,所以可以放开我了吗?」
害我脸红了。
请不要像只黏人的小猫般把脸往我身上擦。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知道我的成长期怎么会忽然来临。是女性荷尔蒙产生了某种作用吗?……毕竟我想这辈子就属我开始长高的那段时期,分泌了最多荷尔蒙。
我与南同学聊健康检查的话题聊得起劲,两人一起走出保健室后,前往体育馆。
接著要去做同时实施的体适能检测。
自然而然变成与我一同行动的南同学,一边让马尾弹跳著晃来晃去,「嗯──」一边观察穿好运动服外套的我。
「腰跟腿都好细喔~伊理户同学,要维持这种身材一定不容易吧?不去理它就会一直长肉呢。」
「就……就是呀。」
「啊,那你都怎么维持身材的?做运动之类?」
「算是……吧?」
我把假笑贴在脸上。我如果说「这一年来营养都跑到身高跟胸部上面去了,所以我什么都没做」的话,人家会觉得我在炫耀,会说:「那个女生是怎样,自以为了不起啊?」
「测体适能也让我心情好沉重喔~真羡慕伊理户同学~你测起来一定很帅气吧~」
「还……还好啦……」
「才不只还好呢~!啊──为什么都进了明星学校还得测体适能啊~这世界对小不点真残酷──」
我应声附和的同时,心里正在不住地冒冷汗。
我改变了个性,也改变了外貌。
为了跳脱过去的自我,我对自己的一切做了改造。
──只有一个例外,就是运动神经。
我总是抱持著疑问。
为什么体适能检测不能像健康检查那样尊重个人隐私?为什么要强迫运动白痴在众人面前出丑?这样简直是公开处刑。难道这世界要所有运动白痴都当小丑搞笑吗?这种世界毁灭算了。
──我一边反覆诅咒世界,一边踏进了体育馆。
「哦!还有男生在测呢。」
南同学如此说著,轻快地跳过体育馆的门槛。
健检与体适能会将男女与年级分开,于不同时间做检测。一年级男生排在我们一年级女生前面,其中先做完室外项目的组别,此时似乎正在测室内项目。
在他们当中我看到了熟悉的──应该说每天都在自己家里看到的脸孔,但假装没发现。
「那么,伊理户同学,早早做完早早解脱吧~」
「嗯,也对……」
趁其他女生还没来几个的时候。
……我是伊理户结女。是同年级学生无人不知谁人不晓,才貌双全的完美女高中生。
我不能毁了这个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形象──为了至少能达到标准成绩,我私底下偷偷做了特训。
当然,我这比十年机龄非智慧手机还废的运动神经,不可能临时抱佛脚做做特训就忽然变强。不过如果只是体适能的少数几个项目,那还练得来。即使当不了全年级第一名,至少应该能测出以一般女生而论不丢脸的纪录。
再来就只能祈求还有其他人跟我一样运动白痴了。关于这点,能够跟自称不擅长运动的南同学共同行动真是幸运──
──我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喂,你们看那个!」「南?超猛的!」「身手也未免太灵活了吧!」「根本兔子一只!」「反覆横跳五十五次?」「呜哇,我输了──!」
「可恶──!本来还以为能跳更多下的~」
我以完全的沉默无言,迎接脸不红气不喘的南同学回来。
──你骗我!
这哪里是不擅长运动了!竟敢跟我那样吹牛皮!拿你这种出类拔群的运动神经,当著我这正宗运动白痴的面胡说!
「南……南同学?你不是说,你不擅长运动吗……?」
我一边努力隐藏内心肆虐的飓风一面问道,南同学愣愣地偏了偏头。
「我只是说心情沉重,没有说不擅长呀?你看嘛,像我这样既是小不点,又是女生,要是一不小心比男生还会运动的话会被取笑的,不是吗?」
原来是叙述性诡计。
谁跟你「不是吗」!不要理所当然地拿什么异世界的常识跟我辩!
错不了。这个叫南晓月的女生,铁定是跑马拉松的时候明明主动提议:「我们一起跑吧~」却把人拋下的那型!可恶啊……我就知道天生具有交际力的家伙不值得信赖……!
「再来换伊理户同学了唷!加油喔~!」
这副小动物般的笑容背后不晓得藏了什么企图。莫非她早已看出我是个运动白痴?呜呜呜……好可怕……现充好可怕……
我心里吓得比她更像只小动物,但还是站上了反覆横跳的三条线上。这时,我在讲台前做检测的仰卧起坐组当中,看到了我的继弟(以及最近常跟那家伙一起混的男生)身影。
「要开始喽,伊理户!预备──一~~~~~~~────」
「我投降。」
「没有这种规则啦!」
……那男的未免也太没干劲了吧。
当然,周遭的学生都在小声嘲笑他,负责监督的体育老师也在瞪他。但本人却一副没在怕的样子躺在地上,帮他按住脚的男生(好像是姓川波?)看不下去地拉他的手臂,硬是让他坐起来。不是仰卧起坐而是仰卧拉坐。那样恐怕只能测到川波同学的体力吧。
……我绝不要像他那样。
我在心中坚定地发誓。为此,我这几个星期都在努力做不习惯的肌力训练,并用功研读了运动科学的书籍。昨晚也复习到半夜,所以老实说,我现在又累又困,脑袋有点恍神。
好!
看到继弟的丑态使我重新鼓起干劲,在反覆横跳、坐姿体前弯与仰卧起坐项目测出了不错的纪录。不过握力是肌力的问题,所以不是很理想就是了……
「哦──!伊理户同学,你好厉害哦──!」
「还……还好,啦……」
南同学坦率地称赞我,让我为刚才乱怀疑她的事感到羞耻。我只能报以笨拙的笑容,心里觉得非常愧疚。
……累、累死我了……
可能是因为缺乏睡眠又一直精神紧绷的关系,体力消耗得好激烈。接下来还要测室外项目,不知道我行不行。
再稍微努力撑一下,一测完就回家睡觉吧……
当我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出体育馆时,结果还是得重测仰卧起坐的继弟好像瞄了我一眼。
立定跳远、垒球掷远,然后是五十公尺赛跑。这些就是室外项目。
虽然还有名为渐进式折返跑的拷问,不过那个预定另外择日检测。关于那个项目,我光是听到那种冷酷无情的电子音效就想吐,所以想也知道一定很快就会出局。
立定跳远只须注意不要一屁股跌坐在地就好,垒球掷远则是利用离心力,就能测出还算不错的成绩。南同学两项都测出了让男生甘拜下风的优秀纪录。在体适能检测获得众人的欢呼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我无从想像。
睡眠不足又在春日阳光下四处走动的我,疲劳度即将到达顶点。真想立刻扑进被窝倒头就睡。我从饮水机补充水分应付掉这份欲求,然后去排最主要的项目──五十公尺赛跑的队伍。
「那……我去跑喽!」
排我前面的南同学,用与我正好形成对比的轻盈脚步站到了起跑线上。她以精湛的蹲踞式起跑,一瞬间就让同时起跑者望尘莫及,一个人冲过终点线。
「七、七•三秒──!」
负责检测的女生一大叫,周围顿时发出热烈的欢呼。南同学光明正大拿下了最高分数。真的,她怎么有脸说自己心情沉重?女人真是不值得信赖……
我一边看著南同学在终点线后面被像是田径社的学长姊包围,一边就定位。
「呼……」
不管怎样,跑完这个就结束了。再撑一下就好。我调整呼吸,脑中复习练习过的技巧与学过的知识。
「就定位──预备──」
我踢踹了地面。
姿势、手臂的摆动、双脚接地的方式。我凝神注意这一切,重现脑中的理想状态。
我感觉到身体以一年前无法想像的速度往前进。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即使是临时抱佛脚也行。我跟那个试都不试的男人可不一样。
我跟那男的,已经不「一样」了。
现在的我,比那男的更优秀。
同时起跑的人消失在视野边缘。终点线就快到了,剩下十公尺。我身体前倾,更用力地踢踹了地面。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我冲过终点线。
超越极限摆动的双腿,总算放松了力道。我喘不过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边寻求氧气,一边看向检测人员。
「八•五秒──!」
高声念出的纪录,是我这辈子跑得最快的数字。不,不过,现在比起对这事的喜悦,更重要的是──
「……结束……了……」
霎时间,我分不清上下了。
……奇,怪?
不会吧。
糟糕。
头好晕。
地面,在哪边──
「──小心。」
当我取回上下的方向感时──有一条手臂,扶住了我的身体。
是一条完全没练出肌肉的,细瘦手臂。
即使如此,那手臂却强而有力地抱住我的肩膀,没有一点摇晃。
「(……辛苦你了。)」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呢喃。
「(不过,以后别再这样勉强自己了。)」
我抬起视野还有点闪光感的眼睛,看到一如平常的臭脸近在眼前。但那表情看起来又似乎有点生气,让我顿时只能把脸埋进他的肩窝。
他像哄小孩一样,轻拍我的背部几下。那简直就像在说「你很努力了」,让我更是抬不起头来。
身体好烫……有股汗味。
「伊理户同学──!你还好吗──!」
我听见南同学的声音。这时,这家伙一反刚才的态度,粗暴地把我整个人一扔。
「呜哇哇,小心!」
我又变得摇摇晃晃站不稳,幸好南同学似乎扶住了我。
随手把我一扔的那个男人说:
「再来你们自己看著办吧。」
他随便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背对我快步离开了操场。
我、南同学,以及看到整件事情的其他学生……
全都只能呆若木鸡地目送那个背影──伊理户水斗离去。
「……伊理户同学他,不是已经测完室外项目了吗……?」
等水斗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南同学低喃道。
由于男生比女生先开始测体适能,因此我们会在体育馆碰上,必定是因为他们跟女生不同,先测过了室外项目。
如果是这样,那么,那男的刚才待在这里是为了……
……伊理户水斗,再怎么说都不会是英雄。
他无法从险象环生的危机中死里逃生,也不会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容我一次又一次重申。
伊理户水斗,再怎么说,都不会成为英雄。
至少……对于我以外的人来说。
南同学带我来到做完体检空出来的保健室,让我躺下。我跟她坚称我只是有点头晕不要紧,但南同学强硬地跟我争辩:「『有点头晕』怎么会不要紧!」让我无话反驳。
我躺在乾净洁白的床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后,疲劳感就慢慢从体内消散了。
……也许我比自己想像中累积了更多疲劳。妈妈再婚、搬家、多了新的家人、升上高中……或许是因为环境也产生了许多变化吧……
「对不起喔,伊理户同学……我完全都没发现伊理户同学这么累了。」
「不会,没关系……是我不好,不该这么爱面子……」
「爱面子?」
可能是因为看到那男的率真自然的行事态度吧。很意外地,我一下子就对南同学实话实说了。
我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其实我很没有运动神经。是因为不想让大家知道,才会硬撑著为体适能检测做准备。
我不认为南同学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跟我绝交,但说不定对我会多少有点幻灭……但如果真的那样,那也没办法。即使我与一年前的自己已经判若两人,但当然还是有一两个地方改变不了。
不过我是觉得像那男的那样什么都没变也不太对。
「……呵呵。」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面对失望的反应,但实际上看到的,却是南同学欣喜的微笑。
「总觉得啊,我好像对伊理户同学产生亲近感了。」
「咦?为什么……?」
「坦白讲,伊理户同学其实有点难以亲近呢──又漂亮、又聪明,你看嘛,岂不就是所谓的高不可攀?哎呀,可是,原来是这样呀。原来你既没有运动神经又爱面子呀~」
「……抱歉,我现在觉得有点火大,我可以生气吗?」
「可以喔。我想看看伊理户同学生气的样子!」
「那……我就不好意思一下──你、你够了没呀。」
我躺在床上伸出手来,轻轻戳了一下南同学的额头。
……我太不习惯发脾气了。
「噗……啊哈哈哈哈哈!『你、你够了没呀』!好~可~爱~喔~!」
「……不、不要笑我啦……害我一下子觉得好丢脸……」
我扭动著钻进被窝把脸遮起来。我太缺乏所有社会经验了……
「我说呀,伊理户同学?」
隔著被单看见的南同学身影,探头过来看著床上的我。
「我可不可以叫你『结女』?」
直……直呼名字!
头、头一次有朋友叫我的名字……应该说搞不好除了家人之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的名字。呜哇,怎么说呢?总觉得心里痒痒的!
「怎么了?结女?结女──?可以?还是不行?究竟是哪个?」
我在被窝里羞得无地自容了一会儿后,只把眼睛露出被单外,对著一脸不可思议的南同学,尽我所能挤出声音说:
「可……可以,没关系。应该说……那、那个,务必这么做。」
然后,我忽然间想到,既然她都直呼我的名字了,我是否也该直呼她的名字?
……好,好好好。让我来,我要叫了。这也是成长的一大步……!
「晓……晓……晓……」
──呜啊啊啊啊啊!总、总觉得好难为情!竟然跟朋友互称姓名……!这样,岂不是像闺密一样!我、我担待不起……才刚认识一个星期耶……!
晓、晓、晓──就在我变得像回想起惨剧记忆而PTSD发病的重要证人一样时,晓──南同学不知为何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乖喔乖喔,慢慢来就好喽──我们一点一点慢慢习惯喔──」
然后她就像妈妈一样开始摸我的头。
她是不是把我当成笨蛋了?
「……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南同学。」
「哎呀,你不肯叫我『晓月』呀。而且怎么变这么客气!」
我们互看了几秒后,一起晃动著肩膀轻声笑了起来。
啊啊──我……真的交到朋友了。
◆
躺一下后,我感觉舒服很多,觉得可以换衣服回家了,于是跟南同学一起走出保健室。
由于我们俩都还穿著体操服,于是走向校舍入口处打算前往更衣室,这时看到一个穿西装外套的男生正好下楼来。
「啊。」
「……………………」
那男的──伊理户水斗任由领带歪歪扭扭的遮都不遮一下,沉默地看向我这边。
……刚才,这男的,帮过我……对吧。
这男的应该没什么事得去操场。所以,他可能是察觉到我身体不舒服,才从体育馆特地跑来找我──
……我想,我还是该道个谢。这是做人该有的礼貌。没错,具有一般常识的人,这时候本来就会道谢……好。
我下定决心开口说了:
「……那个,刚才──」
「眼睛。」
像要夺得先机一般,水斗忽地指了指我的眼睛。
「冒出黑眼圈喽。」
「……咦?真的假的!」
见我急忙想拿智慧手机出来当镜子……
「骗你的。」
水斗咧嘴留下一个坏心眼的笑容,就快步走向鞋柜去了。
…………什么鬼啊!
是怎样?那家伙是怎样啊!才刚觉得他怎么变那么温柔,现在这个没意义的谎言又是怎样!
唔呜呜呜……对了,我忘了。那家伙就是那种男人。这个个性烂到家的混帐,最爱看我困扰的样子。这样想来,我开始怀疑他跑来操场只是为了欣赏我丢脸撑面子的样子。不,根本就是这样!啊啊真是够了,有够可恶!谢天谢地,我们已经分了!
就在我气愤地瞪著继弟的背影时,身旁的南同学轻声低喃了:
「……伊理户同学他,对结女好温柔喔。」
「咦?哪有啊!」
「这我就不知道喽~」
南同学像念台词般的说完,就把脚步声踩得咚咚作响往走廊上走去。
望著甩来甩去的马尾,我只能偏头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