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一件令人背脊发凉的事实,就是我在国三的一段时期,曾经有过所谓的男朋友。
对方是我从懂事以来就认识的青梅竹马──真的可以说就跟兄弟一样,一个理所当然地陪在身边的家伙。
我想问大家,有迷恋过哥哥吗?有暗恋过弟弟吗?
好吧,这世上当然也有这样的人,不过真要说的话,偶尔见面的亲戚成了初恋对象的人应该更多──没错,人大多都是暗恋偶尔才能见面的某某人,而不是每天在一起的人。
所以对我来说,那家伙根本不会是什么恋爱对象。
──直到那一刻为止。
以前好像有个名词,叫做钥匙儿童。
就是指那些身上带著家里钥匙,放学回家时家里没人的小孩。
现在小孩带著家里钥匙很正常,家里没人也很正常,但以前似乎只占少数,还需要特地用这个名词做区分。
当时念小学的我,就跟平常一样自己开门,走进了自己家里的玄关。
不用说「我回来了」。
因为没有人会听见,所以当然不用说。
就连「再见」今天也没说。
因为没有朋友会听见,所以当然也不用说。
我得坦白,我属于依赖心比较重的类型。
只要一跟别人要好就会黏得很紧,变得不管做什么事都离不开。对方只要稍微跟我保持距离我就会担心,变成烦人的缠人精。就像上次,我才刚刚不小心对结女做了一样的事。
当时我还缺乏这种自觉,不懂得克制……所以大家都跟我保持距离──连放学一起回家的朋友都没有。
我把书包放在客厅沙发上,往餐桌看看,一张字条写著「晚饭在冰箱里」。于是我打开冰箱一看,成堆的冷冻食品在对我招手。就跟平常一样,爱吃哪种就吃哪种。
我从来不觉得这种生活很可悲。
早就习惯了,也一直以为本来就是这样。
只是……有时候……
──……今天要吃哪种好呢──
说说看的喃喃自语,没得到任何人的回应……有时会让我控制不了情绪,变得好想哭。
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拿起固定放在客厅桌上的平板电脑,打开影片网站。看著订阅频道的新影片,我双脚上下踢动著哈哈大笑。
这就是我每天放学后的生活。
──……扰了──
──打扰了──!
这时,我听见隔壁邻居的热闹声音。
是小小他家。
小小人见人爱,有很多朋友,所以经常带朋友到家里玩。小小的爸妈很少回来,家里有WiFi,又有好多电动玩具,对男生来说是最棒的聚集地点。
我跟那家伙,并不是这时候就已经疏远了。在这段时期,我们已经会一起正常吃晚饭……只是,那家伙是天生的阳光系,是那种有一百个朋友的讨厌鬼,所以跟我一起玩的时间变少了。
我只是觉得,这或许是没办法的。
因为那家伙跟新认识的朋友,看起来玩得好开心──况且,我不希望连小小都像其他朋友一样嫌我烦。
假如我也像小小一样,找很多朋友来家里,会不会很好玩?
我不是很清楚,于是想像了一下。我这人很不会察言观色,会把气氛弄僵,搞不好一个人还比较开心。像我现在这样看影片上传者玩猫的影片看好几遍,一个人看的话就不会有人来说我奇怪──
──川波,你是不是在跟南交往啊──?
事情来得突然。
墙壁另一头传来大声的挖苦,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大概正好就是那种年纪吧。
学到一些知识,开始人小鬼大,只不过是男生跟女生待在一起就要起哄;大概就是进入了那种时期吧。
小小却没有改变与我的距离,所以迟早会被这样问到。或者也许只是我之前没听到,其实小小已经被问过好几次了。
我开始好奇,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我并不是小小的女朋友。就算只是玩笑话,别人这样乱讲会让我很困扰。因为小小那么受欢迎,人家可能会说我得意忘形,开始欺负我……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肤浅。
只想到我自己。只在乎我自己方不方便。
不像小小──那么真诚地为我著想。
──嗄啊──?就跟你说不是那样了。
──那家伙比女朋友有趣多了。
一听到的瞬间,我全身僵住了。
我变得无法思考,耳朵里只充满了心脏噗噗狂跳的声响。
──那不就是喜欢吗──?
──就~说~不是了嘛!不要拿她跟那种无聊的东西比啦!
这些声音,全都直接从另一个耳朵飘走。
影片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没看过的内容。
平板电脑掉到地板上。
我捡都没捡,摇摇晃晃地走去自己的房间──
砰!整个人倒到床上。
──~~~~~~~!!
我把枕头拥入怀中,双脚上下踢动。
活像刚刚跑完步的发烫脸孔、一直怦咚怦咚响个不停的胸口,还有在体内打转的高温;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把它们治好。
他一定会被挖苦,一定觉得很烦。就算他撒谎打马虎眼,我也不能有什么怨言。
小小却还是说,我比女朋友好。
也许那只是一时的回呛,也许只是不假思索就说出口了。仔细想想其实根本不懂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比女朋友有趣?
……可是。可是,即使如此。
这时候的我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到了无可救药、脑袋疯狂的地步。
啊啊……我懂了。
我脑袋里的某个重要零件,大概就在这时候报废了。
──啊啊,可是,这下糟糕了,糟糕了。
──这样小小,会永远交不到女朋友的。
──都是我害的。他好可怜喔……
──……啊,对耶。
──如果小小哪天,想要交女朋友……
──到时候,就只能我来当他女朋友了。
就这样,地狱的种子萌芽了。
◆
「嗯啊啊啊啊啊啊~~~~~~~」
暑假到了。
所以我在自己的房间床上,抱著枕头滚来滚去。
「结女~~~~~~~」
我之前什么都没在担心。
我想得太美了,以为──即使学校放假了,只要订好出去玩的计画,就随时都能跟结女碰面。
然而,结女比我想像的认真多了。
她说想早点把作业写完,所以整个七月都没有计划出去玩。
虽然我也喜欢她的这种个性,但结果使得我只能空虚没人陪,陷入了结女缺乏症。
在这种时候,我会打从心底怨恨跟她住在同个屋檐下的伊理户同学。真心不骗。由于我恨死了,于是决定今天照常用LINE把他烦死。我戳我戳。虽然连个已读都没有,但我不会气馁的。
我就这样度过了上午时光,但到了快中午时,叮──咚──门铃响了。
不是公寓入口,是我家门口的门铃。这栋公寓大门会自动上锁,所以应该是住同一楼的邻居吧。老实说我一整个懒得应门,但毕竟是在负责看家,完全不予理会总是不太好。
「来了来了──」
我跨过脱了乱丢的衣服往玄关走去,没看门眼就喀嚓一声开了门。
门外站著一个邻居。
而且是我最熟,也最不想见到的邻居。
「嗨。」
住在隔壁的同年纪男生这么说,轻松地举了一下手。
简而言之,就是川波小暮。
「……………………」
我二话不说就想关门。
「哼,没这么容易。」
但川波就像推销员一样,把鞋子卡进门缝里。
我抬头用死鱼眼瞪著看了就讨厌的嘻皮笑脸。
「……你要干么?请不要擅闯女生的家好吗?我报警喽?」
「我也不想来好吗?是阿姨说她有一阵子不会回家,托我注意你的状况。谁教你明明会做家事却不爱做,一放假就很容易懒癌发作。」
「……我哪有懒癌发作。」
「看你这副德性还好意思讲。头发乱七八糟,衬衫皱巴巴的,仔细一看连内衣都没穿。啊,其实好像也没必要穿喔。」
「救命啊──!谁来──」
「吵死了,扰乱邻居安宁!邻居早就知道你这是在骗人了啦!」
「唔喔嗄嗄嗄!」
川波用手摀住我的嘴,直接把我往大门里塞。根本犯罪者一个。总之先踢他胯下一脚再说。
砰!脚踢到了硬硬的东西。
「很遗憾,早就做好防护措施了。」
「唔呜呜呜……!」
看来同一招不再管用了是吧?还给我耍小聪明。
我懒得把他推出大门外,就从玄关回到了客厅。
「你是来看我的情况对吧?好好好,想看就看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呜哇!」
一跟著我进了客厅的瞬间,川波就像看到死猫一样鬼叫一声。
「这也太乱了吧。好歹泡面碗丢一下吧。」
「你很啰唆耶……」
我踢飞掉在地板上的零嘴包装盒,一转身就躺到了沙发上。
以前明明都是我在照顾他,现在倒得意起来了……
好吧,让我使唤我就使唤。反正我现在没精神打扫。
川波拿垃圾袋过来,把地板上的垃圾一个个往里头扔。这男的不用问我,就知道垃圾袋之类的东西放在哪里。
我继续趴在沙发上,摆动著光溜溜的脚滑手机时,川波忽然傻眼地望向我的这副模样。
「你啊,都不会在意我的目光喔?」
我今天只穿著一件特大尺码的衬衫。没错,就这一件,下半身只有穿内裤。松垮垮的衬衫就像连身裙,所以在家里穿这样就够了。又轻松,又凉快。况且在这家伙面前在意穿著也没意义。
然而川波家的小暮同学,眼睛似乎忍不住要看从我衬衫下襬伸出的大腿,以及下襬底下若隐若现的部分。哼哼──?
「对不起喔──?是不是看著我的美腿欲火中烧了啊?按捺不住的话就赶快回家解决一下没关系喔?」
「哈!这个嘛,我今天比较想看巨乳。」
「信不信我宰了你!」
我拿起靠垫丢过去。川波轻松接住丢回到沙发上,开始到处捡我脱了乱丢的衣服。
「恶!不要把内裤丢在客厅啦。」
「不准偷喔,我现在内裤不太够用。」
「你胖了?」
「当然是因为我衣服堆著没洗好吗!」
「都很让人难以恭维啦。」
我滑手机滑腻了,懒洋洋地翻身改成侧躺,望著勤快地收拾房间的川波。
「我说你啊──」
「啊?」
「对自己都是应付了事,对他人却很鸡婆呢。」
「你有资格说别人吗?你没看到这个把应付了事四个字具体化的屋子吗?」
「你对伊理户同学也是这样。」
「你对东头不也是一样?我听说了喔,你好像事事给她出主意啊。」
「……是不是在同样的环境下长大,个性也会有点像?」
「嗄?我跟你吗?」
川波嗤之以鼻。
「你如果是在故意气我,那你成功了。」
……好吧,其实我跟这家伙并不像。我们像兄妹一样一起长大,但毫不相像到了讽刺的地步。像我本性是个阴沉系,这家伙却是天性的阳光系。
「啊──气死人了。」
「不要抱怨个没完啦。我把屋子打扫到能见人就会闪人了,今天还有事。」
「什么──?什么事?交到女朋友了?」
「你是故意想激我吗?想激我就对了吧?」
我哼笑一声。
这家伙之所以会变成不能交女朋友的体质……不用隐瞒,就是我害的。
「中午会有客人来家里。哎,我想应该不会太吵,放心吧。照客人的个性。」
「哦──所以是某个文静的同学喽。」
「对啊,你也知道他的为人。」
川波别有深意地歪唇说了。
「就是伊理户家的水斗同学啦。」
我说我也要过去,结果被拒绝了。
真没意思。本来想看看如果我当著他的面推倒伊理户同学,他会作何反应的说。不过好吧,照伊理户同学的个性大概会面不改色地把我推开吧。没谱到让我想哭。没有啦我乱讲的。
看来可能还是让东头同学进攻比较好。然后等结女恢复单身了,我要做什么才好呢……啊──好想要结女陪我睡觉喔……
就在我天马行空地想著这些事情当消遣时,就听见外面走廊上有人在说话。
看样子是伊理户同学来了。
声音移动到了隔壁间,但是太模糊了听不清楚。哎,毕竟现在隔音比以前好多了嘛。
伊理户同学竟然会来玩,真稀奇。我很想知道他过来的目的,但那家伙不肯告诉我。换作是我的话,才不可能离开有结女在的屋子跑去他家呢。绝对是有著某些目的。
「────,──」
「──,────」
我竖起耳朵偷听,但仍然只能听见细微的声音。他们在讲什么?只能听见不清不楚的声音,害我更加在意起来了。
「……呃,记得应该……」
我慢吞吞地爬起来,到自己的房间翻找壁橱。这里已经变成了把可能用不到的东西暂时乱塞的仓库,但我记得那个东西,应该还收在这里──
「找到了找到了。」
我从杂物底下,挖出了连接著耳机与听诊器般零件的一个箱型机器。
隔墙监听器。
它能够接收墙壁传导的振动,精确地捕捉墙壁另一头的声响,功能强大。是我念国中时用零用钱买的廉价品。
我稍微拍掉灰尘,把它拿到客厅的墙边,转开机身的旋钮。确定正常启动后,我戴上耳机,把听诊器形状的麦克风贴在墙上找位置。
『──你真是不懂得珍惜耶。我们学校的所有男生都会羡慕死你好不好?』
『所以都说外国的月亮比较圆。我倒觉得你家的月亮比我家圆多了。看起来轻松自在,真令我羡慕。』
说话的声音变得很清晰。
……可是,他们在讲什么?
『哈哈。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人都只会看到别人值得羡慕的一面。我还巴不得有人能来代替我咧。』
『……不了,我没羡慕到那种地步。』
『……………………』
『喂,不要笑得这么邪门,很恶心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不忍心把跟那讲话带刺的女人住在同个屋檐下的痛苦塞给别人。』
『我明白我明白。』
『明白才怪……』
嗯嗯──……
我只是在猜,但伊理户同学之所以会来,该不会是不想待在家里吧?
因为到了暑假必须二十四小时跟结女大眼瞪小眼,所以精神疲劳跑来避难……这样?
真是不懂得珍惜!那么不喜欢就跟我换啊!
然后反正我这样说,他又会一脸不愿意!我知道!啊啊,真的有够难搞!
『那么,差不多可以收取休息费了吧。』
川波的嗓门变大了。连透过麦克风监听的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讲话用词太恶心了……不过好吧,毕竟已经跟你说好了。』
『进入暑假了,你们一定累积了很多小插曲吧!』
『一件都没有,你少恶了。更何况我们都已经一起住了四个月耶?哪会那么容易就发生意外啊。』
『不是意外事件也行啊,我真正想听的其实是稀松平常的日常插曲。比方说,我想想……你们午饭都怎么吃?不像之前上学是吃便当。』
『噢,对喔,是发生过一件事。之前那女的蠢到竟然想做午饭……』
结女亲手做的料理!
『那家伙的手指差点变成炒饭配料,结果只好我来负责切菜。』
不只如此……咦?拜托等一下。那岂不是……
『……难道说,伊理户……于是你们两个人,就一起站在厨房……?』
『嗯?呃,是啊。』
叽叽叽叽!
我用指甲狠狠抓墙壁。声响透过隔墙监听器响彻我自己的耳朵,造成了意外的自伤行为。
『顺……顺便问一下,味道怎么样?』
『很难吃。这还用说吗?有点烧焦,好像在吃木炭。』
太好命了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么不懂得珍惜就跟我换──
『……不过嘛,比起上次吃到的,算是进步很多了。』
语气显得有点粗鲁,流露出一丝不甘心。
我一听就知道了。
──其实根本就满好吃的吧!
『伊理户……我姑且问一下。』
『怎样?』
『你刚刚说的……「进步很多」当然有告诉伊理户同学吧?』
『嗄?我干么跟她讲啊。她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得意忘形起来,那还得了。』
『「跟她讲啦!」』
墙壁另一头的声音与我的声音重叠了。
我是很欢迎伊理户同学的好感度下降,可是结女很可怜耶!
『……嗯?刚才好像有哪里发出声音……』
『啊,啊──大概是影片的声音传过来了吧?别说这个了,还有没有其他插曲?再来一点!』
『其他嘛,我想想……进入七月时,我们发现那家伙房间的冷气坏了。在修好之前,那家伙都到客厅避难,但我无意间一看,她竟然在沙发上打起瞌睡──』
伊理户同学若无其事地讲出来的所有插曲,都让我咬牙切齿。
要是换成我该有多好!我要是遇到那些情形,接下来一个月都会过得笑咪咪的!
我激动到快要流下血泪,但我正在罹患结女缺乏症,不愿意错过珍贵的结女家庭生活小插曲。
我一下子满腔妒火,一下子心里又怦怦跳,情绪左右摇摆弄得我头晕脑胀。
『非常好──就是这样!还有呢还有呢?』
『……讲累了。不要都让我一个人讲啊。偶尔你也该讲讲自己的事吧,川波。』
『嗯嗯?』
『南同学不是住你隔壁?应该会有一两个小插曲吧。我是没兴趣,但她这人有点不按牌理出牌,我想稍微掌握一下她的行为模式。』
什……难道就像刚才的结女小插曲那样,这次换成想听我的事情?
我夹在嫉妒与幸福之间轧轧作响的一颗心,急速冷却失温。
『为了伊理户同学?你这继兄真是保护过度。』
『别以为挖苦我就可以敷衍过去。』
『……啊──……』
不……不准讲──!拒绝他!你敢讲讲看后果自负!
『这个嘛,有是有啦……但我得先声明,那些事情可没有伊理户同学的小插曲那么温馨喔?那家伙可是来真的。我就直说了,其中也有一些部分是触犯法律的。』
『我知道,所以才要问你啊。你不肯说的话,那我也不说了──「休息费」给得已经够多了吧?』
『……受不了,你这人真是永远不吃闷亏。』
我本来想揍墙壁的,但这样会被他们知道我在偷听。现在这一刻就会变成他要的插曲了。然而事到如今又不能假装不知道……呜呜呜呜!
『让我想想……记得是在念小学的时候吧。』
就在我无法采取行动的时候,川波开始说话了。
『爸妈帮我们俩一起买了智慧型手机。』
『小学就买?还真早。』
『因为爸妈常常不在家嘛,大概是希望能随时联络得上我们吧。然后呢,反正我们都在场,我就跟那家伙交换了手机号码,还有LINE的ID什么的。』
『嗯。』
『结果呢,她从那天起就开始对我疲劳轰炸。』
『可想而知。她最近也在轰炸我,只是我都没看。』
那……那只是因为第一次得到手机太高兴了嘛。我并不是每天都想跟这家伙说话,也没有沉迷于听这家伙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就跟爸妈帮自己买了新玩具的感觉一样啊。
『我刚开始也觉得滑手机很好玩,所以有陪她聊天……但渐渐地就懒了,于是就直接请她稍微节制一点。然后好吧,LINE轰炸与夺命连环叩就平息下来了……但是重头戏来了。』
『地雷都已经爆炸了,还有东西可以爆炸?』
『就是有。有一天爸妈回来得比较晚,我想找那家伙吃晚饭,就打给她。结果──你猜怎么了?』
等……你怎么能把那件事说出来!
『嗯嗯?她反而不接电话了?』
『对,她的确是没接。因为──那家伙的手机,在我的枕头底下。』
『…………嗄?』
伊理户同学那种完全不懂是怎么回事的语气,听得我无地自容。
『我听见枕头底下传来了来电震动声。也就是说不知不觉间,它就放在那里了。』
『她不是忘记拿走了……对吧?』
『当时我以为是这样,就拿去还给她了。毕竟我那时还是小孩子嘛──作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被青梅竹马窃听了。』
『……………………』
我……我可以……我可以解释……
那个只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也可以说是一发现有机会就忍不住想下手……因为只要录到音,就不用再讲电话了嘛……
呜呜呜呜!我从那时候到现在根本没半点长进!跟我闯进结女家里的时候根本是同一套思维!
『结果当时,我直到最后都没察觉。但国中时期又发生了类似的事,我才终于想到「原来那次是这么回事」。后来我家就永远准备著防窃听器的电波侦测器,到现在都还习惯定期做检查。』
『……该怎么说呢?』
伊理户同学在斟酌遣字用词,反而让我更羞愧。
『你……住在这种人的隔壁,真亏你还能平静过日子……』
『因为我早就经历过地狱深渊了。比起那段日子,现在的状况只不过是水花四溅的浅水区啦。』
『顺便问一下,今天没被窃听吧?』
『那是当然的喽,应该说升上高中之后就都没有了……不过嘛,其实也有一些窃听器是不会被电波侦测器抓到的,比方说──』
川波故弄玄虚地顿了一顿。
『──隔墙监听器之类的?』
我心脏漏了一拍。
……该不会被发现了吧?明明发现了还故意让我听见?
仔细想想,他还特地告诉我伊理户同学要来……难道说,全部都是为了整我?
我、我中计了……!他干么这样精心策画啊!就这么讨厌我吗!……好吧,应该是很讨厌我没错,我也知道。可是不要理我就行了啊。我去闹他也就算了,他怎么会主动做这种事……
总之,既然真相已经大白,我也没必要继续如他的意了。
但就在我想把麦克风从墙上拿开的前一刻,事情发生了。
『……不过嘛……』
麦克风接收到变得稍许柔和的嗓音。
『我觉得你不用那么防著她啦。那家伙……只不过是怕寂寞的程度,比别人多一点点而已。』
『听你刚才说的插曲,我不觉得只是一点点。』
『别看她那样,她已经进步很多了。像上次的伊理户家擅闯事件,她心里好像也有在认真反省。只要不失控就不会有事啦。』
『那如果她失控了,你怎么办?』
『到那个时候──』
像是在开玩笑似的,川波带著笑声说了。
『──我再去阻止她,不就得了?』
我把麦克风轻轻从墙上拿开。
……这句话,一定不是故意讲给我听的。他以为只要让我知道窃听已经穿帮,我就会拿开麦克风──
──我再去阻止她,不就得了?
对,我是很怕寂寞。
是个没有别人的温暖陪伴,就会冻死的脆弱人种。
可是──
「……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了啦。」
◆
「好啦,我来了。干么啊,一大早就把人叫来。」
隔天早上,我把川波叫到家里来。
如今我特地把这家伙叫来,只有一个理由。
「帮我一起整理。」
「怎么又来了?你后来都没自己打扫吗?我看一定是被阿姨骂──」
川波边说边走进客厅,然后诧异地皱眉。
「──根本就整理得很乾净嘛。哪里还需要打扫……」
碗盘堆积如山的厨房,以及满地的垃圾或脱下的衣物,后来我都自己收拾乾净了。我只是之前提不起劲,其实这些我都做得来。
所以,今天想整理的,不是屋子。
「我要整理的,是这个。」
说著,我轻敲两下连接著听诊器般麦克风与耳机的箱型机器。
就是隔墙监听器。
「可以帮我拿去丢掉吗?」
川波一言不发,视线从语气轻松的我脸上移向监听器。
「……这个嘛,我当然是再乐意不过了。但是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又不能用这个去听结女的声音。」
「是说,你不会自己去丢啊。我可不知道这种东西该拿去哪里丢掉。」
「……我不是很擅长做断舍离。会到处找藉口……舍不得丢掉。」
该扔的东西,早已丢弃的东西。
两者到头来,都还留在我的手边。
「我已经查过要怎么丢了……拜托。」
我觉得在这种时候,就应该诚恳地拜托他。
我抬头盯著川波看了半晌,最后他深深叹一口气,用力抓抓头。
「知道了啦……不过,有个交换条件。」
「咦?」
「今天的晚饭由你来煮。家庭餐厅我已经快吃腻了。」
川波一边说,一边毫不费力地拿起监听器。
我抬头看著他的脸,轻蔑地哼笑一声。
「到底谁才在怕寂寞啊。」
「啊?」
川波转过头来……
「……啊!」
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说:
「你!你听见──」
然后砰的一声,失手把监听器摔到了地上。
我转身背对这样的他。
反正已经把麻烦事顺利推给他了,来跟结女讲电话吧──♪
「喂喂──?结女──?作业写完了没──?」
「不是,回答我啊!你听到我讲的那些话了吗!」
谁理你啊。
现在再来看你脸红的样子,根本一点都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