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理户结女◆一句话就能让恋爱变诅咒
「呜哇哇哇~~~~~~!」
亚霜学姊在嚎啕大哭。
同时还一边泡温泉,一边激烈搓揉明日叶院同学的胸部。
「我被甩了啦~!呜咿,呜唔!为什么啦~!」
我才想对现在这个状况问「为什么」,但看到亚霜学姊尽情放声大哭的模样,想吐槽也没办法。被搓揉的明日叶院同学可能也同情她吧,乖乖窝在学姊的臂弯里不动,偶尔会发出「噫呜」或是「嗯嗯」之类怕痒的声音。
「本来以为一定会成功的说~!学长这个笨蛋~~~!」
别看亚霜学姊这样,在不算短的回程时间当中,她一直忍住没哭。毕竟有外人在看,更何况她一定不想让星边学长看到她的眼泪。
可是,她一溜烟地躲进女汤之后,就立刻变成这样了。
我好久没看到一个人这样嚎啕大哭的场面了──看到这种场面,就会让我着实不懂东头伊佐奈怎么会是那样。
失恋这种事情,本来是应该会让一个人如此伤心的。
对感情越是认真,伤得就越重……昨天以前的日常生活,会变得遥不可及。
我的失恋比起学姊有着很长的预备期,所以没办法大放厥词……然而平时那么可靠的学姊哭泣的表情,(尽管同时也在搓揉别人的胸部)仍然痛切地撼动了我的内心……
「真是怪了……」
会长有些心痛地眯起眼睛说道。
「平常跟她那么要好,竟然说不想要她当女朋友。男人心实在是千奇百怪。真不晓得他到底是对爱沙的哪一点不满意了?」
「我哪知道啦~!噫,呼……我、我说『请你成为我的男朋友』,结果他就说……抱、『抱歉,我没办法当你的男朋友』……呜哇~!」
「呀呜!学、学姊停一下,不要这么粗暴……啊嗯!」
在明日叶院同学身上搓揉的动作变得更为激烈。看来如今只有亚霜学姊最喜欢的学妹胸部的触感,能够安慰她的心了。
会长有些不愉快地皱起了眉头。
「没办法当你的男朋友,是吧?星边学长也真是的,如果从一开始就没那个意思,态度就不能再表现得明确一点吗?」
「只是真要说的话,态度总是带有暗示的其实是亚霜学姊吧……」
「逊毙了啦~!亏、亏我还演小恶魔演得跟真的一样~!」
的确是丢脸到让人无地自容。换成是我的话,绝对会再也不敢面对星边学长……
会长掀起啪滋啪滋的水声在温泉里移动,轻轻搂住了亚霜学姊的肩膀。
「哭得太厉害会引发脱水症状的。小生会听你诉苦的,你先别哭了。」
「呜唉……唉呜……」
「──嗯呀啊!喂,别这样!不要连小生的一起揉!」
我苦笑着远望左拥右抱的亚霜学姊。我要是现在靠近,可能也会遭殃。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呢……」
看着看着,身旁的东头同学深有感触地低喃了。
「有没有谱什么的,实在是不可信呢……到最后只会觉得自己好丢脸,心想『对不起,是我不该自以为有希望』……」
「东头同学……」
失恋第二天就放下一切的东头同学,也许在那一天,也像这样子哭过。
我很难像会长一样,以朋友的身分来同情她。因为东头同学被甩,罪魁祸首就是我……
「……对不起。我不该不负责任乱鼓吹你。」
「没关系啦,都过去了。况且听你那样说,认为有希望的终究还是我呀……我只是要说,到头来没有什么是十拿九稳的呢。要试过才知道。所以才会让人那么害怕……」
我一试之下,成功了。
东头同学与亚霜学姊却失败了。
是什么决定了成功与失败?谁能保证我下次也能成功?
我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会害怕……
害怕到会忍不住心想,与其这样担心受怕,不如永远不要尝试……
「呜唉……呜呜。我办不到啦,学长……就算你这样跟我说……我还是,没办法,停止喜欢你嘛……!」
明知道没有希望,却无法停止喜欢对方。这种简直有如诅咒的状态,一个人能够承受到什么地步?
更不要说,如果同住一个屋檐下。
我是否……会再次变得讨厌他?──就像我跟他刚刚成为兄弟姊妹的时候那样。
……唉,真是的。
这分明只是想像;分明只是假设。
我却提早开始羡慕东头同学了。羡慕她能够若无其事地回到告白之前的关系,到了让我莫名害怕的地步。
对于哭个不停的亚霜学姊,我们只能给她千篇一律的安慰话。
唯独只有晓月同学一个人,对这一切投以伤痛的眼神。
川波小暮◆男女关系
〈亚霜学姊被甩了。〉
看到晓月传来的LINE,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被甩了?亚霜学姊?……被星哥甩了?
我打〈真假?〉做个确认,得到的回应是〈真的。现在大家正在安慰她〉。看来是真的。晓月这女的虽然脑袋少掉好几颗螺丝,但不会撒这种无聊的谎。
我眼睛离开手机,看看房间里的情形。
「唔喔!喂,羽场你挺有一套的嘛!」
「我玩线上练过。」
「呜呃啊!喂喂喂,快住手快住手不要追到悬崖外面来!」
星哥正在拿我带来的游戏跟羽场学长对战。整个人看起来跟平常没有不同。要不是晓月告诉我,我根本不会发现他刚刚才甩掉一个女生。跟他对战的羽场学长,以及待在墙边看书的伊理户,也都表现得像是浑然不觉。
难道这对星哥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不不,这可不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女生跟他告白,是一起混了一年多的学生会学妹耶?我实在不觉得他会冷血到甩了这样的女生还无动于衷……
〈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正在这样想的时候,晓月又传讯息过来了。
难道是配合我的兴趣──不,我看不是。我只喜欢看幸福的情侣,从别人的失恋找乐子不合我的胃口──总之,虽然我不认为晓月会特地把事情解释给我听,但总比继续待在房间里假装不知道来得好吧。
「我去买个饮料。」
「喔。」
听到星哥的简短回应后,我离开了男生房间。
走过走廊,来到通往楼下的阶梯,就看到晓月在楼梯口等我。晓月一看到我的脸,就说「我们去楼下吧」走下了阶梯。我一言不发地跟过去。
远离住客聚集的门厅与会客室等处,晓月在无人经过的走廊上靠着墙壁。视线前方是沉入黑夜的和风庭园。不过她注视的应该不是庭园吧。
我也在晓月身旁背靠墙壁,与她分享同一个视野。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晓月轻声说道:
「亚霜学姊啊,哭得好凶喔。」
「……是喔。」
「平常那么开朗的人竟然会哭成那样……不过哭法有点好玩就是了。」
晓月呵呵笑了两声,但听起来有气无力。
「……你不问我,她为什么被甩吗?」
「问了又能怎样?我昨天才第一次见到她耶。」
「这倒也是……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原因。真的,就像伊理户同学一样,我认识的男生都好怪……我帮这些女生加油打气,可是她们都被甩了。」
我那时被排挤在外所以不知道,听说以前东头也跟伊理户表白过。当时,这家伙也有参一脚。结果伊理户果然厉害,击退了这家伙的奸计,把东头给甩了……难道她觉得,那件事她也有责任?
「我会不会是瘟神啊?身边的女生都被甩,你又变得不能谈恋爱。总觉得好沮丧喔……」
「不要讲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啦。这些事情跟你又没有关系。」
「嗯,我知道……可是,看到学姊在哭,我就会忍不住去想……以后喜欢上你的女生,大概也都会这样伤心哭泣吧……」
「……………………」
只要我这个体质一天没治好,不管被谁告白,我都没办法接受。
岂止如此,搞不好还会当场吐个一地。想不到比这更糟的拒绝方式了。
而你──原来认为……
这件事,是你的责任?
「如果我被骂可以了事就算了。可是被你拒绝的女生,一定不会知道是我害她被甩的。我想你应该会很有女人缘,以后多得是女生会跟你告白。然后你会让这么多的女生伤心哭泣。我──我跟你说……」
晓月用一种祈求的语气,说了。
「我不想让你变成那种坏男生。」
所以,你就非得把我治好不可?
为了一些将来会不会出现都不知道的陌生人,硬是要把我的这种体质给治好?
「……我──」
「你就陪我一下嘛。」
晓月不由分说,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想去一个地方……你知道吗?听说这里有半混浴的露天温泉喔。」
看更衣室里的状况,似乎正好只有我们两个客人。
这个温泉设计得很奇怪,浴池向前延伸,形成了细长通道。
哗啦哗啦地走在温泉里,一路往前走,池底会变得越来越深。当茶褐色的混浊泉水深到差不多可以遮住全身上下时,细长通道也到了尽头,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
说是露天温泉,实际上是只能从横窗往外看的半露天型。比起这个更令我在意的是,在我走过来的这个浴池的旁边,还有另一个浴池。就像是用几乎与池面同高的石墙,把一座大浴池从中分割为二。
「啊,你终于来了。」
晓月人就在那里。
她把双臂搁在石墙上,一脸满不在乎地凑过来看我。茶褐色的泉水毫无透明度,她的身体完全藏在热水里。
在跟她相反的位置有条通道从女汤通往这边,让男女可以在这里会合。不过泡在混浊泉水里完全看不到身体。原来半混浴就是这样设计的。
「嘿嘿……脱光光却看不到,感觉好怪喔。」
「……就是啊。」
女汤那边跟男汤这边一样,没有其他人在。不知道是太早还是太晚,看来是碰到了秘密时段。
「喂,你不准东张西望想看其他女生。」
晓月半睁着眼说。
「就算有其他女生来,反正也不会让你看到什么啦。」
「你很烦耶。话是这样说,但还是会忍不住想看啊。」
「你这人对女生其实还是有色心嘛。可是人家一喜欢你,你就要呕吐,真的超没道理的。」
你以为是谁害的啊──这话我没说出口。
是谁害我变成这样,这家伙比谁都清楚。
晓月把手肘撑在石墙上托着脸颊,调侃地笑着说:
「不知道有多久没跟你一起洗澡了……啊,上次好像才刚洗过喔?在家里。」
「那是你自己硬要跑进来吧。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一起洗澡,已经是──」
──我们还在交往时的事了。
在大脑追溯记忆之前,我直接中断思考。继续想下去,我会无法维持内心的平静。
「……以前──差不多还在念小学的时候,我们一起洗澡都觉得很正常呢。」
「小孩子都是那样啊。那时候以为大家都是那样。」
「忘记是几年级的时候了,你忽然跑来问我『女生都是从哪里尿尿?』──」
「不要再说了!不要故意挖别人的黑历史!」
「啊哈哈!我那时候还被你吓哭,然后你就挨爸妈骂了!」
那时候我对一切都还懵懂无知。不懂男女生的差异,不懂何谓恋爱,也不知道我们以后会变成怎样──
「后来我们为什么不再一起洗澡了啊?是因为你摸了我的胸部吗?」
「少在那里胡诌啦,三八。哪有为什么,就只是因为长大了,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再一起洗──」
不知道为什么。一切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就那样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再一起洗澡,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再一起上学,不知道为什么进了教室也不再讲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恋人。
没有决心,也没有责任感,什么都没有。哪个国中小鬼头不是那样,一被女生表白就瞬间失守,智商变得比猴子还低,没想清楚就紧抓机会不放。可是一旦事后发现跟想像的不一样,又马上开始闹脾气。
那时候的报应,我到现在还在承受。
「──唉,有没有很兴奋?」
晓月淘气地笑着,说了。
「跟变成女高中生的我混浴……跟我说说感想嘛,川波。」
「……你白痴啊?」
我嗤之以鼻。
「刚刚不是才讲了一堆往事?现在再来跟你一起洗澡,会兴奋才怪──」
我现在,没那时候那么无知。
学会了何谓男女关系、恋爱、决心、后悔、辨别事理……
受够了教训,才有现在的我。
恋爱不是用来谈的,是用来看的。
这个答案──仍然没有改变。
「……是吗?」
晓月的回应,彷佛别有深意。
就在我起了疑心时,晓月离开分隔男汤与女汤的石墙,弄出哗啦啦的水声,走向可以看到外面的大横窗那边。
然后,把手放在窗前石造浴池的边缘。
「嘿咻。」
哗啦──一声。
水花四溅。
从茶褐色的混浊泉水中,出现了白皙的背、腰、臀部──
当着目瞪口呆的我面前,晓月把身体转向了我。
一丝不挂。
坐在浴池的边缘,背对染上夜色的窗户,向我展现她湿漉漉的水亮裸体。
脸上仍带着笑容。
晓月略微偏头,重新说了一遍:
「真的……不会兴奋?」
那娇小的体格,跟国中时期几乎没什么改变。
藏在衣服底下的身体,却早已发育成熟。从腰部到臀部的线条,还有乍看之下一片平坦,其实仍然浑圆的胸部形状──带有女人味的身体各处曲线,明显地比以前更多了。
个头像小孩一样,脸蛋纯真童稚,却依然妩媚动人。
至少我──很不幸地,有了这种感受。
「……为什么……」
感觉到身上即将冒出荨麻疹,胃里一阵翻腾恶心,我呻吟着说。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啊……」
是疑问,还是恳求?
脑袋烧坏到低于猴子以下的智商,连扪心自问都没办法。
「我其实,能维持现状就满意了……跟你算是和好了……像以前一样,变回了个性合拍的儿时玩伴……我本来还觉得,这样也不错啊……!」
我自己都觉得声音听起来带有哭腔。
自己都觉得活像一个小鬼头哭哭啼啼。
「但你为什么──偏偏要毁掉这一切啊!」
完了。
无忧无虑的时光,要结束了。
一想到这点,我就觉得难过、生气,脑袋乱成一团。
晓月好像觉得很为难,眉梢稍稍低垂下去。
「……我有毁掉什么吗?」
「有啊,这还用说吗……!因为,你如果这样对我──」
如果让我看到这样的你。
「──我以后,就只能把你当成女人了。」
在脑海深处,某种火花连连迸散。它从内侧覆盖我的大脑,改写称之为理性的部分,染上动物本能般的色彩。
不要,我不要!我受够了。我不想重蹈覆辙!恶心死了,恶心死了,恶心死了恶心死了恶心死了!拜托,让它在我心中维持美好形象。让我继续把男人、女人、人类看得更美丽。让我相信这一切全都既可贵、可爱、高尚又美丽!
就像小时候的──回忆那样。
「对不起,小小。」
但她是如此无情。
「被你这么说,我……高兴到不行耶。」
一看到她腼腆的笑容,我捂住了嘴巴。
我无言以对了。连把头抬起来都没办法。哗啦啦地,我沿着来时的方向,走出寸步难行的温泉。
「……该死……」
即使如此,画面还是没有消失。
晓晓的裸体,已经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该死,该死,该死……!」
脑子好像变成了心脏一样激烈搏动。
喉咙干渴到受不了,呼吸怎样就是无法恢复平顺。
本来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我很想一直当个孩子。
希望能够没有男女之别,继续跟她做普通的青梅竹马。
可是──它不肯消失。不肯消失,也不肯淡化。
些微发热泛红的肌肤、如和缓丘陵般隆起的双峰尖端,以及从紧致大腿的隙缝间若隐若现的──
「──王八蛋……!」
历历在目。无法不去回想。
这项事实,证明了我们已经无法回到从前。
伊理户结女◆全力以赴的回报
我探头过去,看看窝在棉被里睡得香甜的亚霜学姊。
「……一定是哭累了吧。」
「大叫、大闹、借吃消愁、睡觉……简直跟小孩子没两样。」
明日叶院同学有点傻眼地说。学姊的睡脸的确稚气未脱,简直好像我们才是学姊。
「不,应该是小宝宝才对。所以才会对胸部那么执着。」
「对啊,她到了最后还哇哇哭闹……」
「……原来所谓的恋爱,会让一个人变得这么疯狂啊。」
听到明日叶院同学喃喃自语般说道,我盯着她看。
「你觉得很难置信?」
「这个嘛……是会觉得,好像没必要闹成这样。」
「好吧,我也觉得像亚霜学姊闹得这么凶的应该只占少数……」
我苦笑起来。洗完澡之后吃的那顿晚餐,亚霜学姊也完全是在借吃消愁。
「不过……我自己也觉得很意外……其实我……有点在生气。」
「生气?」
「生星边学长的气……我不懂他为什么一定要拒绝跟亚霜学姊交往,害她哭得这么惨。」
「……这样呀。」
看会长之前的表情,似乎也是这么觉得。站在与亚霜学姊要好的立场,会有这种感受是难免的吧。
至于我……可能是以前曾经害别人失恋过的关系?会忍不住去想,或许星边学长也有他的苦衷。
「真是不可思议……」
明日叶院同学低头看着像孩子一样沉睡的亚霜学姊,说了。
「我明明就不在乎什么恋不恋爱的……可是看到有人痛哭成这样,又会觉得有点心软。会想到就像我拼了命念书──这个女生,或许也是拼了命在谈恋爱。」
「……对呀,我能体会。看到有人全力以赴──认真地面对一件事时,我懂那种想去站在他那边的心情。」
「认真……」
明日叶院同学呢喃着玩味这个字眼,说:
「不知道星边学长……面对事情有多认真?」
「咦?」
「我……从来没看过星边学长认真努力去做某件事情。虽然说既然都当上学生会长了,能力一定很优秀没错……」
「这……」
我知道星边学长的肩膀出了问题。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很可能是受过伤……让他不得不放弃某件事情。
「亚霜学姊一直在问……『为什么』。」
明日叶院同学像妈妈一样,摸了摸促使她加入学生会的学姊的脸颊。
「会不会是学长不肯把理由告诉她?没有把理由──告诉她?辜负了亚霜学姊……这么认真的态度。」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像是发高烧时说的梦话,亚霜学姊不断地重复这几个字。
「我没办法当你的男朋友」。她说学长是这样跟她说的。可是,她一直没提到学长有没有跟她解释过,为什么不能当她的男朋友。
假如就连亚霜学姊,都没能听到星边学长亲口说出理由的话──
「──……我好像,也开始有点生气了。」
假如在甩掉东头同学的时候,水斗完全没说出理由──就算那个理由是我本人,我大概也会很生他的气。
也许有人会觉得是她自己要喜欢上对方然后告白的,这样很不讲理。可是,要对方负起这点责任也不为过吧?告白的人必须向理所当然地存在到现在的感情告别──你好好送人家最后一程,也不会怎样吧?
希望对方能用真心换真心,很奇怪吗?
「你们两个。」
忽然间,红会长对我们说了。
「小生先把话说清楚,你们可别去逼问星边学长喔。那样会害爱沙二度丢脸。」
「这……我明白,可是……」
「这事终究只是爱沙跟星边学长之间的问题。我们几个局外人冒昧地多管闲事就错得离谱了。」
会长说得很对。她跟亚霜学姊交情最久,一定比我们都要更生气,但我们的会长面对这事还是不失冷静。
可是,如果是这样,那到底该怎么做才──
「──……既然是他们自己的问题,让他们自己把话讲开不就好了吗?」
突然间,有人轻声抛出了这句话;不是我或明日叶同学,也不是会长。
是东头同学。
「又不是说告白被拒绝,关系就断了……所幸明天还有一天旅游行程,这样不是刚好吗?」
东头同学「唉嘿嘿」腼腆地笑笑,说了:
「根据我个人的经验,告白从第二次开始,会比第一次轻松很多喔。」
在场就属东头同学跟这件事最无关,她的看法却最具有说服力。
……真是,我还是没她厉害。
摆出经验人士的态度给她建议,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原来如此。呵呵……原来如此啊。」
会长心情愉快地吃吃笑着,晃动着肩膀。
「的确,没道理才失败一次就得放弃。而且爱沙平常一直被学长嫌烦,也完全没有气馁啊。呵呵……哈哈哈!说得的确没错!」
会长好像被戳中笑点了,大声笑了起来。
明日叶院同学露出困惑的神情,看看会长,看看东头同学,再看看我。
「呃……这样好吗?」
「哎……也没什么不好吧?」
如同死缠烂打的男生会被讨厌,死缠烂打的女生或许也一样,不过……
反正以亚霜学姊的情况来说……她平常就已经很爱缠着学长烦他了。
「好……既然事情已定,就趁现在来开作战会议吧。」
说完,红会长大剌剌地在棉被上盘腿而坐。
「明天──我们要让爱沙,在六甲山跟学长重新告白。然后,一定要逼得那个没种的假木头人说真话。」
「原来会长你比我想像的还要咽不下这口气啊……」
就这样,女生房间的夜渐渐深了。
羽场丈儿◆最后一天的状况
隔天早上,到了旅行的第三天──最后一天。
我们在旅馆办好退房手续,事先把行李寄回自己家里,然后徒步前往目的地的车站。
说是车站──但并不是电车站。
是空中缆车。
从有马温泉有空中缆车直接通往六甲山山顶。今天的行程就是搭那个把山顶观光过一遍,然后从另一个车站搭地面缆车下到山脚,再从最近的车站搭车回京都。
「本来还想去竹田城迹看看的,但从这边过去太远了,还得爬几十分钟的山,这次人比较多就作罢了。」
这是企划者红同学的说法。
接着她又对我说:「下次就我们两个一起来如何?」我先回答她:「是要我提行李的话可以。」──随便乱拒绝反而会点燃她的动力。
从空中俯瞰,秋日的六甲山染上了一片燃烧般的深红。彷佛走在燎原之火中的新奇体验,让人觉得不虚此行。
本来如果一切顺利,现在亚霜同学应该已经黏着星边学长,兴奋地叫闹了。
然而现实情况却是两个人分别从不同的窗户,俯瞰视野下方的山陵。亚霜同学岂止不吵不闹,甚至都等伊理户同学或南同学说话才回个一两句。
不用让我来看,谁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按照亚霜同学的预定计画,今天本来应该是成为情侣之后的第一次约会。所以风景越是美丽,本来可能存在的另一种现况或许就越是在脑中闪现,让她无法纯粹欣赏景色。
而另一方面──还有另一对男女令我介意。
也就是正在跟星边学长说话的川波同学,以及找亚霜同学讲话的南同学。
这两个人,从今天早上到现在完全没有半点对话──应该说就我看来,像是川波同学单方面地躲着南同学。
「……………………」
我忍住不叹气。
虽然本来就觉得这趟旅行不会太轻松,但没想到会预测得这么准。
所谓的男人与女人,真的是只要一起行动就绝对没好事。
伊理户结女◆真正想摸的应该是其他东西
抚摸揉捏抚摸揉捏。
亚霜学姊一心一意地抚摸搓揉绵羊的毛。
我们搭乘空中缆车抵达六甲山顶站之后,先把周边的异国风情区域、伴手礼店以及可以眺望美景的露台等等都逛过了一遍。
要送给坂水同学她们还有妈妈他们的伴手礼都买好了,收获是很丰富,可是亚霜学姊还是一样无精打采……
离开能够将神户一览无遗的露台后,学姊慢吞吞地说了:
「我想去牧场。」
六甲山上有一座牧场,从附近的公车站搭公车摇晃个二十几分钟就能抵达。这座整顿布置得有如主题乐园的牧场,到处都有用栅栏围起的放牧场,一些绵羊、山羊或是乳牛等等,在这里自由自在地生活。
我有听说过,一个人只要濒临崩溃边缘,就会想从动物身上寻求疗愈。
而亚霜学姊一看到在牧场内阔步而行的绵羊,就步履蹒跚地被吸引过去,开始抚摸羊毛摸到不肯停。
「呵呵呵……你好柔软喔……不像我是个瘦排骨……」
明明应该正在受到疗愈,亚霜学姊嘴里却发出诡异的怪笑。
还不只是绵羊。
她看到荷兰乳牛也在它身旁蹲下,说:
「呵呵呵……你胸部好大喔……我要是像你一样,或许就不会这么惨了……?」
看到可爱的兔子则是眯起眼睛,望着它们说:
「呵呵呵……我要是也像你们一样可爱的话就好了……」
简直令人不忍卒睹。
动物与女高中生的组合,怎么会令人看了如此心痛?
亚霜学姊一边呵呵呵呵地笑着,一边抚摸圆滚滚的安哥拉兔。
「啊……好软喔……好温暖喔……我开始想养宠物了……拜托妈妈让我养只猫好了……」
「「「千万不可以!」」」
这个我也有听说过!听说一个人只要开始养宠物,就会结不了婚!
没把我、晓月同学与会长的齐声吐槽放在心上,亚霜学姊只是一个劲地发出怪笑,抚摸搓揉着兔子。病情真的很严重……
「……爱沙。」
就好像要通知员工裁员的消息那样,会长把手放到了亚霜学姊的肩膀上。
「我们几个之前谈过,做了一项决定。方便听小生说一下吗?」
「呜唉?什么事……?」
「我们等一下会回到车站那边吃午饭。然后搭地面缆车下山,直接返回京都。但是在这中间,我们要追加一个行程。」
我们胡乱介入,一定只会把状况越弄越复杂。
我们这些局外人能帮她准备的,也就只有时间了……
「刚才散步过的花园露台附近,有一座满漂亮的塔楼,是用来让人从山上瞭望景色的展望台。塔顶空间没有很大,没办法容纳太多人。」
「咦?呃……什么意思?」
「你跟星边学长两个人一起去吧。」
「……唉?」
亚霜学姊发出了破音的怪叫,两眼都惊呆了。
「星边学长那边小生会帮你解决。总之,你去那座塔的塔顶就对了。在那边把想问学长的事情问清楚。」
「想、想问的事情……我都被他甩了耶!」
学姊的大嗓门,把兔子都吓跑了。
「我根本不敢面对他……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问的……!」
「但你之前不是一直念着『为什么』吗?」
明日叶院同学这样说,像是逼她面对问题。
「你应该很想知道吧?就算不能在一起──至少会想了解星边学长的想法吧。」
「这…………是没……错…………」
就算,不能够在一起。
他心里在想什么──把这点小事说清楚,当成临别的礼物也不会怎样吧。
「事到如今就不要畏畏缩缩的了,亚霜爱沙。」
会长用力抓住亚霜学姊的肩膀。
「学长要是会为这点小事讨厌你,你老早就被讨厌了。小生有说错吗?」
「……没有……」
「你喜欢的男生,不是连甩掉女生的理由都说不出口的窝囊废。小生有说错吗?」
「…………没有…………!」
「好吧,就算万一你或我们都搞错了……」
会长就像平常那样吃吃地笑着,说:
「至少小生会帮你收拾残局的。兰同学的胸部随你摸到饱。」
「咦!会长!」
我们都大声笑了起来。
没错。不过就是失恋,死不了人。
失恋心碎之后,应该也会绽放另一种笑容。
「…………呜唔…………!」
亚霜学姊的眼中,堆满了泪水。
「我……可以这样做吗……?真的可以……再挣扎一次吗……?」
「你真傻。小生刚才不是就说了?」
会长轻戳了一下亚霜学姊的额头。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特别准许过你的死缠烂打啦。」
所以你不用想那么多,不用怕东怕西。
因为这份勇气──早就存在于学姊的心里了。
川波小暮◆可贵
「唉……」
山上的空气分明是如此地清新怡人,我叹的气却沉重万分。
走我旁边的伊理户看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就继续走他的路。
「喂,你好歹也说点什么吧,伊理户小老弟。」
「要我说什么?」
「你明明看出来了!看出我现在郁闷得很!身为朋友连句关心都不会说喔!」
「不会。」
「这么无情!」
真是个不讲义气的家伙。明明对东头过度保护成那样。
不过好吧,他如果真的来关心我,我也无话可回就是。
顶多只能回一句「没什么」吧。被这么个脸上写满隐情的家伙那样回答,如果是我的话会觉得很火。会心想「那你就别表现得这么明显啊」。
真要说起来,这种事其实也没办法找人商量。
我很讨厌自己忍不住把儿时玩伴当成女人看待──我看这种事情不管怎么找人商量,都没有人会懂我的心情。就算把昨晚在温泉发生的插曲说出来,也只会被认为在晒恩爱。但如果对方只是表面上装做感同身受或是同情我,我又有可能当场情绪爆发。
伊理户大概是顾虑到我的这些心情,才会选择保持沉默吧──就当作是这样好了。
……现在想想,我还真没找人商量过自己的烦恼。
只有听过别人倾诉烦恼,自己却从不开口──这是否表示我很孤僻?表面装得友好亲切,其实跟他人总是划清界线?
从这方面来说,晓月那家伙可能也跟我很像。
我也无法想像那家伙找人倾诉烦恼的模样。事实上,就连我的这种体质,她应该也没跟任何人提过。
与其说是青梅竹马,更像是兄弟姊妹。
这样一想,就觉得我的这种心情其实也很合理。如果有人发现自己会对姊姊或妹妹兴奋,当然会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恶心了。
我们之间只有一点,跟兄弟姊妹不同的是……
我曾经有过一段时期,对那家伙感到兴奋,而且心里不抱任何疑问。
而我也曾经忽视这个事实,单方面地把那家伙骂到臭头,狠狠甩了她。
「……学长,方便打扰一下吗?」
这时,学生会长去找待在稍远处的星哥说话。
那些女生之前都是集体行动,现在却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是怎么了?
我感到不解,但下一句话解除了我的疑问。
「爱沙有话要小生代为转达。」
喔……原来是这样。
亚霜学姊,还是没有放弃啊。
「她说──我在『眺望塔』等你。请你一定要来。」
一定。
为了加上这两个字,不知道需要多大的决心。
我没傲慢到自以为有办法推测女生的心理,但我知道这绝不是能够轻易说出的两个字。可以的话,不介意的话,有空的话──可以设的防线多得是。若无其事轻松带过的可能性,要多少都能做得出来。
这样最轻松。
总之目前就先到此为止。先等一段时间让脑袋冷静下来。就用这些借口,把眼前巨大有如高墙的重要问题延后处理,之后再滑头地直接闪过。
应该办得到才对。明天,或是后天,在学校碰面时,照以往那样上前搭话就好。只要做这一个动作,至少表面上,就能回到告白之前的日常生活。对亚霜学姊来说,应该没有比这更甜美具诱惑力的选择了。
而那位学姊,拒绝了这个机会。
选择──面对高墙。
不像我昨晚……只会选择逃避。
──恋爱实在没什么好谈的。
有太多事令人伤心。有太多事令人厌烦。会让人不安、晕头转向、自我厌恶,做什么都不顺遂。不如单纯做个旁观者来得有趣多了。
正因为如此。
敢于面对这一切的人──才会如此可贵。
「……啊──」
星哥调离了视线。
然后搪塞敷衍般地说了:
「抱歉……请你帮我回绝亚霜。就跟她说我没什么话能对她说──」
不对。
不对吧。
这样应该是不对的。不该是这样的。这样应该是错的。
这些话──都不是你该做出的回答。
「──会长。」
在这一刻,我脱离了ROM。
「请会长放心。我一定会把星哥带过去。」
一回神才发现,我已经从背后抓住了星哥的手臂,讲出了这句话来。
「喂,川波,你怎么自作主张啊?」
「对不起。但我这人天生只肯接受美好结局。」
「嗄啊?」
「星哥──当一个人对你认真时,你也应该认真回应才对啊。」
唉,我怎么有脸讲这种话?厚着脸皮,恬不知耻,吃了熊心豹子胆才能这么不要脸。这就叫做厚颜无耻。自己最没做到的事情,还敢来要求别人。要丢几个回力镖来打自己才过瘾啊。
可是──
「──星哥,你不是说过吗?聊到你国中的时候……说你觉得那个女生敢告白,是真的很勇敢。」
「…………这……」
「你觉得哪个比较厉害?一个是跟你不熟的人碰运气告白看看,一个是把至今的关系放在天秤上比较,结果还是决定告白。你觉得哪个比较勇敢?」
对,那样做应该是需要勇气的。
十年。
放弃当了这么久的青梅竹马关系──选择成为恋人。
「假如你是真的觉得这样很勇敢──那么不管来多少次,你都应该……好好陪她才对吧?」
而不是退却、逃避,安于现状。
「拿出点魄力给我看看吧──学长。」
转身背对认真面对你的女生……那样,真的逊爆了。
会长默默地把话听完,「呵呵。」轻声笑了一下,抬头看着星哥。
「可得给学弟做个好榜样才行呢,会长。」
「……我已经不是会长了。」
星哥低声喃喃说完之后,「啊──该死!」火冒三丈地咒骂了一句。
然后……
「我去总行了吧,去就去!」
好像变得自暴自弃般地说了。
「我没窝囊到都被讲成这样了还能逃避啦──真该死。我认识的学弟妹怎么都这么鸡婆啊?」
「应该是被学长潜移默化教出来的吧?」
说完,会长吃吃地笑了两声。星哥的确也满爱管闲事的。
「唉──!」星哥大叹一口气,看着我们。
「那就这样了,我去一下。羽场,剩下的人就你年纪最大,要把一年级的盯好,知不知道?」
「咦?不是,会长──」
「叫你做你就做。还有我不是会长。」
单方面丢下这些话之后,星哥就移动他那双长腿,往公车站的方向走去。
他那背影,看起来似乎比刚才,大了那么一点点。
「……你本来不是ROM专吗?」
伊理户带点傻眼的态度说了。
我耸耸肩,说:
「我有时候也会鬼迷心窍一下。」
──恋爱实在没什么好谈的。
可是──如果缘分到了,那也没办法。
星边远导◆全力以赴
一抽,一抽──肩膀隐隐作痛。
是左肩。平常不需要特别担心。它不是惯用手,完全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打预防针的时候感觉都还比它明显。
即使如此,偶尔还是会觉得刺痛。
一痛起来,就会跟着想起一个画面。遥远的篮框──不管怎么伸长都构不到篮板的手──惨败的学长们──简直就像巴夫洛夫的狗。深不见底、巨大无边的无力感,竟与疼痛紧紧交缠得密不可分。
就好像在对我说,这是注定的结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分。如果高举自己配不上的理想,越是勉强硬撑,就会受到越大的教训。除非是像红那种天才,否则那个上限其实意外地近在眼前。
所以,随时要保留余力。
这样才能因应任何变化。遇到危险才能及时撤退。必须行有余力,从容不迫,留有余地才行。
反正──就算全力以赴……
也只会收到惨痛的恶果。
「……嗨。」
在狭窄螺旋阶梯的顶端,那家伙正在等我。
跟昨天不同款的轻薄长裙随风飘动。虽然衣服就跟平常一样,是皱褶偏多的地雷系,但不像平常那样让人看了都害臊。也许是因为没有配戴任何饰品的关系?从她的身上──看不到平常那种想成为瞩目焦点的企图心。
亚霜按住头发转向我这边。
在她的背后,如砂砾般细小的神户街景,辽阔无边地铺展开来。到了晚上,想必会变成一片美丽的光海吧──如同我们从摩天轮看到的夜景。
不知是不是中午时段的关系,周围没有其他人。就算有人在,亚霜可能也会就这样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她那几乎是面无表情的容颜,确实蕴藏着这么大的决心。
「……你来了,学长。」
「对啦──被红还有另外一个人要胁。」
感觉他们在逼问我──你打算就这样,一辈子活得像个逊炮吗?
我当下没能回嘴。光从这一点,就可以说我承认了自己很逊。
……很逊又怎样?
我本来是这样想的──但是看来,我还是很想耍耍帅。
「……我先声明。」
我驱策自己变得沉重的心情,动嘴说道。
「不管你跟我告白几次,我的答覆都不会改变。」
亚霜有些落寞地笑笑,说:
「那也没关系。我不认为你是那种昨天讲的话今天就变卦的人──再说嘛!仔细想想,其实从以前到现在我也等于是被你甩掉无数次了,其实没差多少,对吧?」
「以前的那些,根本都只是玩笑话好不好……」
「是呀……可是,这次,我是认真的。」
认真的……是吧。
「学长……以往不管我怎样有事没事缠着你,你都还是会理我,对吧?」
「因为我如果不理你,你会缠我缠到我懒得理都不行。」
「既然这样,你就顺便告诉我嘛……你为什么不肯跟我交往?你就这么……排斥跟我变一对吗?」
唉,我叹一口气。
神户的位置那么低,蔚蓝的秋日天空却远得无法触及。
「我也……没有觉得很排斥。」
我已经找不出借口了。
「我是觉得你很烦,但并不讨厌你。是会懒得理你,但不到精神疲劳的地步。跟你聊天的时候……感觉就是这样。当然……有时候,也是真的很开心。」
「可是……还是不行?」
「……对,不行。就是这样。」
话一讲出口,就感觉牙齿后方渗出了一股苦味。
「不是你有哪里不好。这个恐怕是……我这边的问题。不管是谁……就算有个比你跟我交情更好的女生跟我告白,我大概也会回答一样的话吧……我没办法跟你交往。我的这个答覆,不是说你没有资格──对。整件事说起来,其实是我没有那种能力。」
我没办法跟人交往──没有能力跟人交往。
我没有那种能力跟人成为情侣,作为男朋友跟对方交往下去。
「那种人际关系,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无法胜任。就算真的跟你交往了,我也一定当不了你想像中的男朋友。」
就像国中时期的那个女生。
你也一定会觉得,这跟你想像的不一样。
「所以,我没办法跟你交往。正因为对象是你──所以我想趁我轻率的行动伤害到你之前,先把事情说清楚。」
我自己,都有点吓一跳。
我竟然说──正因为对象是你?
到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学妹在我的心目中,意外地占据了很重的分量。
话虽如此,结论还是不会改变。
因为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没有那份力量。
「………………少……」
「嗯?」
亚霜好像说了什么。
我侧耳倾听那句被山风吹散的话语……
「──跟我胡说八道…………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了啦啊~~!了啦啊~~!了啦啊~~……──
大到形成山间回音的嗓门震得我身体后仰,险些没从塔顶上摔下去。
我捂住刺痛发麻的耳朵,向气冲冲地耸起肩膀、鼻子呼呼喷气的学妹抗议:
「不……不要吓我啊!很危险耶!」
「谁管你啊!摔下去算了!像你这种胆小鬼学长!」
亚霜迈着大步逼近过来,从脚尖快要相撞的距离抬头瞪我。
「还以为你有什么理由咧,竟然说没有跟人交往的能力?你刚才是不是说,你不能跟我交往是因为当不了我想要的男朋友?你这个处男误会得也太离谱了!」
「嗄……?」
「我啊!并不是希望学长变成男朋友!是我的男朋友!一定要是!学长来当!」
「…………嗄啊?」
这有什么差别?
看我只会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亚霜好像拿我没辙似的叹了口气。
「听好喽,学长?假设真的开始交往了,我也不会要求学长做什么跟以往不同的事。我只想跟你聊聊天、玩玩电动,偶尔做做饭给你吃──这些都跟以往没什么不同。」
「呃,嗯,是啊……」
「我喜欢上的,就是学长平常的这种样子!例如你虽然嫌烦但还是会好好听我说话、玩电动时会露出『糗了』的表情,还有看到我煮的饭反应平平但是会吃完;我就是喜欢你的这些地方!」
「是、是喔……真佩服你说这些都不会害羞……」
「既然话都讲开了就用无防御战术啦!什么小恶魔,我装不下去啦!」
果然只是装出来的啊。
「这样你懂了吗!我喜欢的不是『变成男朋友的学长』!我是喜欢『学长』喜欢到了没办法的地步!我是希望这样的『学长』来坐『我的男朋友』这个位子!坐在可以比任何人都看到更多的我!近距离看着我的特等座!」
……不是变成男朋友的我……就是要我。
「听你这样说……我是很高兴啦。」
「就这样?」
「这样还不够?」
「不够。我想听到的,是学长的真实心声。是你的──真心话。」
……真心话。
「学长。」
亚霜把手贴在自己的胸前,凑过来看我的眼睛。
「请告诉我,你有多喜欢我。」
我不苟言笑地回望着亚霜的眼睛。
我只能这样做。
就像被她紧紧抓住,我无法转移目光。
「……前提是我喜欢你就对了?」
「你刚才自己说不讨厌我的呀。」
「不讨厌不代表就是喜欢吧。」
「可是,你并不是对我完全没感觉吧?」
「这……」
「那应该举得出一点喜欢的地方吧?请告诉我是哪些地方。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
我无路可逃。
左右两边都只有绵延不断的山陵,除非我能飞天,否则别想逃跑。
「……比方说,意外地还满会照顾学妹的?」
「还有呢?」
「啊──……很会做菜。」
「还有呢?」
「长……长得很可爱。」
「还有呢!」
「还要喔?我想想……一决定要做就会认真做……」
挤出这个答案后,亚霜露出满意的微笑。
「第四个……比我讲的还多呢,学长?」
「明明是你逼我讲的好不好!」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有些地方让你喜欢嘛。」
……对啊,的确是。
虽然一直到现在,我想都没想过──
「虽然我想,你讨厌我的地方,大概也跟喜欢的地方一样多,但之后慢慢改过来就好了。毕竟我可是认真的──已经充分做好染上男朋友色彩的准备了喔。」
「……假如我喜欢辣妹你就要变成辣妹吗?」
「小事一桩。」
「假如我是个全身上下充满独占欲的控制狂呢?」
「我会把学长以外的联络方式全部删掉。」
「假如我是同性恋呢?」
「我去动手术变成男生。」
这个总不会是说真的了吧──我心里这么想,但此时的亚霜有种魄力,让我无法一口否定。
亚霜微微偏头,说:
「都说这么多了,还是不行?」
被她这么问,我想了想。
想想至今从未思考过的部分。我这个人,更深层的部分。
「……对,不行。」
结论还是没变。
「无论你变成事事怎样迎合我的女人,总归一句话,我还是应付不来。就算你对我别无所求──我还是没办法……想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
我该跟她要求什么?
身体?自尊?两者对我来说都很难理解。
如果我并不特别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那维持现状也没什么差别。
「学长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早在很久以前,我就搞不清楚了。」
「是这样吗?但我觉得,我好像知道你想要什么。」
亚霜从我的正面绕到我身旁,眺望从山顶悠然铺展的景色。
「我啊,在小学的学习成果发表会上演过主角。那次经验让我体会到了成为瞩目焦点的快感。从此以后,我这辈子每天都在想『好希望有人来注意我喔~!』」
「……那可真是根深蒂固。那你怎么不去当女演员?」
「真的,就是啊。当时的我,其实也有想过喔。可是……就是无法认真起来。」
亚霜带点自嘲的调调,微微一笑。
「成为瞩目焦点是很好玩没错,但那种乐趣并没有大到能让我赌上人生。我只是有那种欲求,既没有热情也没有才华──就只是一条小池塘里的大鱼,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悲。我那时明明还小,却连自由自在地怀抱梦想都不敢。」
「所以……」她说。
亚霜仰望纯净无尘的天空。
「我一直很想得到一个──能让我认真起来的事物,甚至不参杂想受人瞩目的杂念。」
啊──忽然间,那些光辉灿烂的回忆闪过脑海。
一心只是着迷地追着球跑,以篮板为终点的,那段时期。
「学长,我应该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吧。我已经找到了。」
我是认真的──这话亚霜说过了无数遍。
「学长你──是不是也该认真起来了?」
好蓝。
好蓝。
好蓝。
一片澄净的秋季晴天。
……亚霜,你真的很厉害。
你没有灰心,没有屈服,没有找借口,没有敷衍了事。
像上篮一样直率,像灌篮一样强劲。
你把我,带到了这样的地方。
你很厉害,真的。
是真的,很厉害。
而我──是你这个厉害女生的学长。
我慢慢地,举起左手。
从下面举到前面,再从前面举到上面──
彷佛被针扎了一下,有种刺痛感。
不过,左臂的动作没有变钝。
我早就知道了。
痛楚都是幻觉。
记忆都过去了。
没有什么事物,能束缚现在的我──
──我把左手,远远地,伸向天空。
在山上的塔顶。
天空看似与我如此贴近,却一点也构不到。
──啊,是啊。
比起这片天空──小小篮球场上的篮框,就在眼前。
「……哈哈。」
幻痛消失了。
明明近在眼前……却曾经远在天边。
「学长?」
我听见亚霜纳闷的声音。
我握紧左手,就像要抓住那个声音。
「不能再让你……看到我这么逊的样子了。」
我把握紧的拳头,放下到胸前打开。
当然,手里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但是感觉不用多久,就能再抓住些什么了。
「亚霜……谢谢你。」
「咦?」
「多亏有你,我有点醒悟了。」
想抓住的事物立刻就决定了。
我抓住亚霜的肩膀,强势地把她抱向自己。
「呀啊……啊?」
「是你叫我认真的吧?」
我感受着亚霜纤细、柔软而温暖的身体触感,在她的耳边呢喃。
「不要让风盖过我的声音,听清楚了。我啊……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你。」
「咦?咦!」
像这样跟她在一起,我就明白了。
不只是因为她现在,解救了我的心。
之前的确觉得她令人放心不下。但是同时,我也觉得她是个坚强的家伙。
我心里的某个部分很崇拜这样的她。但她那懒散打混的模样又像是我的写照。
一回神才发现──我无法从这家伙身上移开目光。
所以,对。
大概答覆,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
「我这辈子今后──眼中也只有你一个人了。」
什么一辈子,太沉重了。
没有余力,失去从容,不留余地。
但我还是想讲,所以就说出来了。
沉迷得无法自拔,没有参杂半点多余的杂念。
「……噫咦……?」
亚霜睁大双眼,嘴巴一张一合,抬头看着我的脸。
「你、你刚才说……你刚才说!」
「干嘛啊?再表现得高兴一点啦。你反败为胜了耶?」
我也是认真的,所以就别找话掩饰,再跟她说一遍吧。
「我就当你的男朋友吧。所以请你成为我的女朋友。」
亚霜的身体,开始阵阵发抖。
「────噫呀啊啊啊~~~~~!!」
呀啊~!呀啊~!呀啊~……──
山间的回音,缓缓消散在天空中。
伊理户结女◆真实心声会显现在行动上
谜样怪叫从塔顶回荡四下之后,过了几分钟,学长姊都下来了。
不知道是怎么了,亚霜学姊靠着星边学长的肩膀,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学……学姊你怎么了?」
我以为她受伤了所以出声关心,但亚霜学姊抓着星边学长的肩膀不放,说:
「我……我的腰,直不起来……」
「咦……?为、为什么……?」
「一个人只要发自内心受到惊吓,好像就会变成这样喔。」
星边学长嗤嗤地笑着。他那表情看起来比之前柔和许多,该怎么形容……彷佛有种对亚霜学姊的疼惜。
这个……该不会是!
「爱沙……难道说……」
红会长战战兢兢地一问,亚霜学姊露出软绵绵的笑脸。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不要笑得这么恶心,快把话说清楚。」
「真拿你没办法~你就这么想知道啊~那就没办法了呢~嗯。」
亚霜学姊总算用自己的双脚稳稳站好,她紧紧抓住星边学长的左手,像体育赛事裁判一样把那只手高高举了起来。
「郑重为大家介绍!这位是小妹亚霜爱沙的男朋友,星边远导学长!」
「这是哪门子的介绍啊?」
星边学长傻眼地说,但没有否认。
是逆转胜。
在今天这一天,抓紧可谓最后机会的十几分钟,亚霜学姊成功追到了喜欢的男生。
──不过,同时……
我与红会长,看到此刻眼前的光景,都吃了一惊。
「……星边会长……」
「学长你肩膀……没事吗?」
星边学长左臂被亚霜学姊高举过头,看起来却像是没事似的。
奇怪……还是说是另外一边肩膀?
「喔,这个啊。」
星边学长看看自己的左肩,说:
「发生了很多事情啦,一些有的没的。」
「咦?什么没事,学长?你肩膀怎么了?」
亚霜学姊显得一脸不解。看到她的反应,我们更是大吃一惊。
「麻烦等一下。爱沙──你不知道学长肩膀的事吗?」
「咦?咦?什么东西?真的不懂。」
「星边学长肩膀受过伤,没办法抬高!」
听我这样说,亚霜学姊吓得睁大眼睛说:「咦!」急忙放开了星边学长的手。
「不、不会吧!是这样吗!有没有弄痛你──咦?可是刚才……」
「没事啦,不用放在心上。」
星边学长直勾勾地注视着亚霜学姊的眼睛,轻碰了一下自己的左肩。
「这个──你已经帮我治好了。」
「咦……?咦咦……?」
亚霜学姊还在困惑不解,星边学长已经重新抓起她的手,直接牵着她走。
「差不多该吃午饭了吧,我饿死了。」
「啊,说得也是喔!被你一讲我也饿起来了……」
「我?喂,小恶魔角色,怎么不再叫自己『爱沙』了啊?」
「你……不要取笑我啦!……我不用特地说自己的名字,你也已经记得了吧?」
「说得也对喔,爱沙。」
「呀啊!不、不要忽然这样叫我啦~……!」
我们走在后面,盯着这对边走边公然放闪的情侣。
原来只有亚霜学姊──不知道啊。
那不就表示──
「──或许只要是男生,都不想在喜欢的女生面前示弱吧。」
会长脱口而出的低喃,使我噗嗤笑了一下。
两位学长姊,真是天生一对。
川波小暮◆勇气
……嗯,你让我见识到了。
真的让我见识到了,学长。
既然这样,既然是我煽动你的──那我这个学弟,也得好好向你看齐才行。
「──唷!」
对着坐在阶梯上的我,那家伙轻轻举手打个招呼。
「你在干嘛啊──?一个人坐在这里。」
晓月无忧无虑,脚步轻盈地走上这座像露天剧场一样呈现圆弧状的短短阶梯。
对,每次都是我在逃避。
昨晚在温泉也是。在病房分手的时候也是。得胃穿孔病倒的时候也是,可以说原因都出在我没有把事情讲清楚。
「我是来见证事情始末的啦。你看,从这里可以看到一点点屋顶平台,对吧?」
说完,我转向后方。那里有一座以白色砖瓦堆成的塔,刚才星哥他们待过的塔顶平台,从这边也可以偷窥到一点点。
「哇──真的耶。」
晓月轻快地稍微踮起脚尖仰望塔顶平台,说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啊?根本已经是跟踪狂了吧。」
「连你都能来讲我就太悲惨了。没什么啊,就只是在附近乱晃的时候凑巧发现的。」
我没听见他们说什么。
只知道亚霜学姊偶尔会大叫一声──除此之外我看到的,就只有两人大概做了什么动作。
即使如此,也已经够清楚了。
让我清楚知道,那两个人在互相倾诉真心话。
在认真地──面对对方。
……真是,算我输了。
目睹到那种场面,我怎么可能不去深思?
我继续维持现状,真的好吗?
恐惧、害怕自己的体质与旧伤,继续视若无睹──难道我打算,一辈子就这样活下去吗?
不像晓月,已先一步下定决心面对这件事。
而我却独自躲在敷衍掩饰做出来的避风港得过且过,这样是对的吗?
……我又在想太多了。
选择逃避有什么不对?敷衍了事有哪里不好?只有年纪还小的时候,才会觉得这样做是错的。就跟我不敢跟晓月坦承自己的痛苦,结果搞到住院的时候一样。
可是,既然你已经踏出一步,那我也得跟你作伴才行。
因为,这个伤痛,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
它同时也是──你的伤痛。
「──我说啊。你可以再跟我讲一遍吗?」
晓晓从正面,注视着我的脸。
她站在比我低一阶的位置,我坐在比她高一阶的地方,平常的身高差距,一点也不剩。
「你怎么会想到……要治好我的体质?」
认真的询问,认真的口气,认真的话语。
不过就是问这么一个问题,之间不晓得隔着多大的一堵墙。
一旦知道可能就回不去了。
一旦开始可能就无法结束了。
我现在要主动踏进晓晓的意图、内心与私人空间。这是不能走回头路的选择。不能像以往那样不了了之。这是我与她,都必须主动接受的选择。
最可怕的是,我的这种体质──如今甚至已经独立于我意志之外的,我的这份心伤,在嚷嚷着好可怕、好可怕。
──说不定,她又会什么都不让我做。
──说不定,我又会变得像宠物一样。
──说不定,我又会变得讨厌晓晓。
这些恐惧、畏怯、不安、拒绝……
为了跨越这一切──需要的是全力以赴的决心。
这份决心……一定就叫做勇气吧。
「……嗯。」
也许是从某些地方,察觉到我仅有的勇气了。晓晓把玩着自己的马尾前端解闷,视线带着些许迷惘四处旁徨。
「……因为如果继续放着不管,你以后,会害很多女生伤心哭泣──这个理由,我之前就说过了吧?」
「嗯。你说预防那种事发生是你的责任嘛?」
「对……这也是理由之一。但是,还有一个理由──」
晓晓用一种观察表情的眼神,注视着心脏紧张到喘不过气的我。
「……我问你,你有带呕吐袋吗?」
「嗄?……没有,我不会晕车。」
「OK。幸好我有先准备。」
晓晓从手提包里翻翻找找,拿出呕吐袋,说:
「来,这给你。打开来拿着。知道怎么用吗?」
她单方面地把袋子塞给我,让我打开来放在脸孔下方。
这是在干嘛?又不是正在搭车──
「──另一个理由呢……」
晓晓像是冰块溶化般,腼腆地笑了。
「是因为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再跟你说一次,我喜欢你。」
光明正大地。
再说一次──
「──呜唔……!」
排山倒海的反胃感从腹部底层往上翻涌。我忍不住弯腰驼背,把脸埋进呕吐袋的袋口。荨麻疹随着毛骨悚然的感觉覆盖全身上下。身体就像是着了火一般开始发热。脑髓瞬时放弃思考能力,只有翻搅涌动的不快感支配我的思维。
──可是。
但是。
就算这样……!
「……唔……,……呜……,…………嗯,哈!」
我没吐,把脸从呕吐袋里抬了起来。
我咬紧牙关,把涌升的呕吐感吞下去。我暂时把脑细胞全部放空,凭着一股气势对抗蜂拥而来的不快感。
晓晓一脸惊愕地说:
「你……你吞下去了?」
「……幸好还没吃午饭……嘿嘿。」
虽然喉咙深处变得有点酸酸的,但也就这样了。
面对恼人的过敏症状……我撑过来了。
──什么嘛,原来还是办得到的。
「嗯──我现在,深切体会到了。」
我把呕吐袋塞还给晓月,逞强地翘起嘴角。
「的确,这种体质摆着不管是满累人的……这样会害我永远被你取得主导权。」
「这才是理由?我刚才算是跟你表白了耶。」
「我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你这女的就是喜欢留恋旧情,让人压力超大。」
晓月不服气地噘起嘴唇,说:
「怎么讲得好像事不关己啊?你昨晚明明对我超兴奋的说。」
「是啊,这我承认。没想到你的身材还挺性感的嘛!」
「……总觉得很难接受耶……」
恋爱不是只有美好的部分。欲望与本能也跟它密不可分。
不过──既然我能抵抗这种体质,那点小事,一定驾驭得住。
我一定不会沉迷于情欲,不会输给本能……
清浊并吞。
慢慢面对它──凭着一份勇气。
「昨天很不好意思,就那样跑掉。别担心,下次我会从头到脚看个清楚的。」
「少在那里装豁达了啦,明明就很孬!别忘了主导权还握在我的手上喔!」
「所以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你就饶过我吧,我现在没办法继续硬撑了。」
会吐。这次绝对会吐。会吐到停不下来。
「哦……」晓月露出了一丝浅笑。
就在我产生不祥的预感时,晓月走上一级台阶,像国王一样低头看着我的脸。
「不用担心,我不会随便害你身体不舒服的。这你可以放心。」
「是、是喔……那你干嘛靠近过来……?」
「──顺便跟你说~」
晓月稍稍弯腰。
她就这样,欠身从近距离内注视着我的眼睛。
衬衫的领口往下垂,可以稍微看见平缓的胸脯。
「根据实验结果,如果是你对我动心的话,好像不会有事喔。」
晓月活像恶魔似的微微笑了一下。
「怎么样?你对这方面的看法是?……被我说对了?」
令我生气的是──
只有心跳一个劲地胡乱加速,反胃感与荨麻疹,都没有发作。
(插图014)
羽场丈儿◆安逸的美梦
一反我大部分的预测,我们一行人相安无事地踏上了归途。
搭乘地面缆车下山后,我们往最近的公车站走去。在这段路上,赢得了大逆转胜的亚霜同学,从头到尾都在星边学长身边打转嬉闹,变得像是服务精神旺盛时的猫一样。
星边学长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淡对应,还会反过来捉弄爱装小恶魔的亚霜同学。可能是不习惯被整吧,反而是亚霜同学变得招架不住。
至于原本保持距离的川波同学与南同学,不知从何时开始也变得有正常对话了。这边虽然不像亚霜同学他们那样会当众放闪,但从说话或是肢体的接触方式,感觉他们不再像之前那么互相顾虑了。
而伊理户同学、东头同学以及伊理户水斗这边也是一样。就是伊理户水斗在跟东头同学聊一些事情的时候,伊理户同学会勇于加入话题。昨天伊理户同学还显得有点客气,看来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让她抛开了烦恼。
我从最后面的位置,观察这全部的状况。
大概是在这三天之间,每一组都发生了他们自己的一段故事吧。我没有跟其中任何一组产生关联,也不认为有那个必要。
我只要当他们的背景就好。
我认为这是我该扮演的角色,是我的天职。不是在害怕什么,也不是有所畏怯,我是真的打从心底,觉得待在背景里心情最自在。
「──阿丈。」
最为光辉灿烂的主角级人物,却来找我这个背景说话。
「这次的旅行,你觉得怎么样?」
「……应该很不错吧。说了半天,最后还是和平收场了。」
「就是啊。而且终于把爱沙他们凑成一对了。」
走到我身旁的红同学心满意足地笑了。因为说到亚霜同学这件事,红同学可说是幕后的最大推手。
「这下子我们学生会,也终于有一对情侣诞生了。身边有个女生交到男朋友,感觉真的很不可思议。好像很为她高兴,又好像很羡慕她──」
「羡慕?红同学也会羡慕她?」
「当然。」
红同学看着我的脸,别有深意地发出吃吃笑声。
「小生也好想早点交到可爱的男朋友喔~」
「……你在学亚霜同学讲话吗?这种口吻不适合你。」
「你都不会羡慕吗?」
「我……连想要女朋友的念头都没有过。」
因为获得某人的青睐,就表示不能继续当路人。
我跟亚霜同学不一样,甚至应该说正好相反。我不想被任何人看见──我想当注意他人的一方,而不是被注意的一方。
想当个旁观者。想当个围观群众。想当个没有个性的人。
「──我比较想当大家的背景。」
这样,我才能帮上大家的忙。
麻烦事尽管推给我。琐碎杂事尽管交给我。然后,大家可以去做只有你们自己办得到的事。
就把我当成融入舞台阴影的跑龙套人员使唤吧。
因为大家──都有这个价值。
「原来如此。」
聪明的红同学,只听到一句话就什么都懂了,面露微笑。
「那这样好了。」
忽然间,一种柔软的物体碰到了我的脸颊。
「……咦?」
我一转头的同时,红同学迅速从我身边离开。
然后──在她的樱唇前面……
竖起她的食指,说:「嘘──」咧嘴笑了起来。
「既然你不肯离开背景──那小生来找你就行了。」
她就抛下这一句话。
我还在发愣时,红同学已经回到前面其他人那边──舞台的中心去了。
我轻碰一下还留有那个触感的脸颊,从背景之中,盯着她的背影不放。
……怎么……怎么可以那样?
你的光彩──明明能够比任何人都耀眼。
──你明明是我最想,永远看着的那个人。
「……………………」
啊,可恶。
我竟然……觉得有点高兴。
害我不禁想像在舞台中心发光发热的首席女演员,对舞台侧翼暗处的一介跑龙套人员展露笑容──沉浸在这种令人退避三舍、我不配拥有的妄想当中。
真的,拜托你不要这样。
能够成为任何存在的你,居然为了我变成无名小卒──
──拜托,不要让我去作这种安逸的美梦。
伊理户水斗◆人生的目的
回程的电车上,东头一直低头盯着平板电脑的画面。
可能是懒得用触控笔吧,她直接用手指在绘图工具上画一些图。我觉得凑过去看可能有点失礼所以没看画面,但还是难掩好奇心,于是趁她停止画图的时候问她:
「你在画什么?」
「还只是草图。」
东头把平板电脑转过来转过去歪头看看,动动手指修正一些部分。
「你学会背景的画法了啊?」
「啊,不是,这个不是背景。」
「不是喔?」
可是,是因为她说想学会画背景,我才会带她来这趟旅行……
「反正已经拍了很多照片资料,背景以后再练习就好。我现在有其他想画的东西……」
「想画的东西?」
「要看吗?已经画好一个大概了。」
「只要你说可以,我满有兴趣的。」
「给你看。」东头把平板电脑拿给我。
不是背景,而是其他想画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了东头的灵感──
我如此心想。
结果,我后悔不该没做多大心理准备,就看了这张草图。
一股寒意窜过背脊,使我打了个冷颤。
我不是绘画专家。更何况这只是草图,根本看不出哪里画得比以前更好。
前提是,如果是正常情况的话。
一目了然。不是画功有进步。是变了。我认为那是在绘画上,某种根本性的哲学概念,整个都不同了。
这是因为,这幅画蕴藏了灵魂。
不是精神论也不是毅力论,我说的是真的。不过就是一个美少女的人物草图。看起来却像有生命一样。让人感觉在这薄薄的平板画面当中,她确实是存在的。
跟东头以前给我看过的画作一比,我马上就知道原因了。
是表情。
以往东头所画的画,每一张几乎都是美少女插画常见的笑容表情。其中没有内涵。只不过是因为还满可爱的,就画成笑容。就是那种不具其他意义的象征性表情。
可是,这张草图的表情呢?
不甘心地挤出皱纹的眼角。渗出的泪水。紧握的拳头。却又勉强挤出笑脸。以侧脸面对观者的构图。随风飘动的衣服。纷乱飞舞的发梢。
不用说明,这一切已经做了解释。
告诉观者,这是失恋的场面。
「你、你……这是……」
「看到亚霜学姊大哭大叫的样子,我就忽然灵光一闪了!心想『这种的也不错』!怎么样──?不觉得很揪心吗──?」
这何止是跳过一个阶段。
即使是阅读过相当多轻小说的我,都几乎没看过表情如此强而有力的插画。
就近看到了他人的失恋──只不过是这样,她就……
她是否终于发现了?
发现了自己的才华,存在于何处?
──我不禁,颤抖了。
不只是身体。而是整颗心──整个灵魂。
这种颤抖,我在很久以前也体验过。
在乡下的古老书斋,初次阅读《西伯利亚的舞姬》的时候。
就跟那时我透过文字,接触到外曾祖父的人生一样──不,此刻我从东头伊佐奈这个人的身上,获得了比那更强烈的感动。
唉──我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我不禁有种渴求,很想知道她的人生。很想在她身边,待在比任何人都更靠近她的位置,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更快更早──阅读名为东头伊佐奈的这本书。
我那茫无头绪的将来,就此急速凝聚成形。
一个人……
在受到他人的才华所感动时,会自然而然地臣服于它。
甚至觉得,献上自己的人生也不足惜。
伊理户结女◆少许的勇气,与大大的欲望
「那么同学,大家辛苦了──!学校见──!」
看到亚霜学姊笑咪咪地挥挥手之后跟星边学长一起离开,我到这时候才觉得心中百感交集,并真心为她高兴。
下定决心,拿出勇气,即使被甩也不放弃──
──那我呢?
我有像亚霜学姊一样,勇于行动吗?有真诚无欺地表达心意,正视自己对改变现状的恐惧吗?
坦白讲,我是有过那种想法。
就暂时维持现状好了。没办法,因为我们不是普通的一对男女。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兄弟姊妹。我不能随便告白。我们不是普通的同班同学。就算真的能够开始交往──万一,又分手了的话……
这可不能用玩笑话来解决。
我不能永远天真,不能有勇无谋,必须考虑到现实情况。假如我们只是普通的继兄弟姊妹,也许我早就被感情冲昏头采取行动了。可是,国中时期留下的前科,迫使我变得更为现实。
一对恋人,迟早可能分手。
只有在双方是外人的情况下──才不需要去考虑分手后的状况。
相对于日益增长的感情,我的决心实在不够坚定。所以,我只能暂不处理。不用勉强交往没关系,还不如维持现在这样的关系比较轻松自在──或者……
什么都不要改变。
继续做普通的兄弟姊妹。
就这样过下去或许也没什么不可以……在我的脑海某处,或许有过这样的念头。
可是──我又不禁去想……
看到亚霜学姊梦寐以求的恋情得以实现,经年累月的心意如愿以偿……看起来是那么的幸福,走在喜欢的人身边──会让我无从掩饰地,忍不住心想:
──好羡慕。
我也,好想……变成像她那样。
所需要的准备,一定早就做好了。因为,亚霜学姊让我学到了一件事。
只要认真面对,就能得到认真回应。
有时候只须鼓起勇气,就能掌握幸福──
我的心中,点燃了一朵火苗,然后延烧成熊熊烈火。
火苗的名字是勇气。
烈火的名字是欲望。
小小的勇气,即将伸手抓住大大的欲望。
「我们回来了──!」
打开家门,我对着客厅喊道。看电灯是亮着的,妈妈或峰秋叔叔应该在家。不晓得这三天,他们夫妻有没有度过只属于小俩口的时光?
一起回来的水斗连「我回来了」也没说,就快步走上阶梯。三天没回家了,这家伙还是这么冷漠。下次我得讲讲他才行。
话虽如此,也得小心不要变成啰嗦说教才行──否则真到要告白的时候,也许会弄得很尴尬。
……嗯,我要告白。这件事已经决定了。
不过我要设下期限。
要在今年内──向他告白。
在那之前,我要用尽所有手段,让水斗喜欢上我。如果在这过程当中,能够让他主动来跟我告白,那就再好不过了。
到了明年,我们已经变回一对情侣了。
如果变不回去,我就效法东头同学,跟他做普通的继兄弟姊妹。
当然,我不太想去设想那种未来──为了避免那种情况发生,得先拟好计画才行。到今年结束为止还剩一个多月,该如何积极接近他才好呢──
「……结女,你回来了。」
客厅的门打开,妈妈出来了。
可是──她的神色,好像有点闷闷的……不,还是说,是有点不知所措?
「妈妈,你怎么了?好夫妇日……过得不开心吗?」
「没有啊,很开心。谢谢结女你为我们着想──只是,今天,有人跟我联络……」
「联络?」
「我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但我问过小峰的意见后,他说还是应该告诉你。他真是个老好人,对吧?」
妈妈露出浅浅的微笑。竟然趁机跟我偷偷放闪──可是现在更令我好奇的,是那个「联络」的内容。从她的语气听起来,似乎跟我有关……?
「是这样的──」
妈妈显得心情沉重地说了。
「──你爸爸想见你。跟水斗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