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周,我在大学里发现了纱雪。
只见她午休时在中庭草坪上铺开花呢毛织垫子,取出木箱中的整套茶具摆好,抓起摆在小巧的三层蛋糕架上的司康饼和三明治吃着。偶尔会有小鸟过来,在垫子边拘谨地走来走去。春日温暖的阳光照射在树叶上,阴影在她樱色裙子的膝盖处摇曳。
吃完饭后,她取出深红色皮革装订的厚重外文书,翻开了书页。仿佛能听到耳边传来弦乐四重奏的小夜曲。
「啊,是薗村纱雪同学。」
「哇,真是我们大学的学生啊。」
「好厉害,感觉只有那里像是电影中的场景一样。」
「不可接近她啊。」
「跑去碍事可是会毁掉那个世界的。」
路过的学生们如此交谈着。
这是何等高水平的落单饭啊,服了她了。那整套茶具是她自己带来准备好的?而且那家伙,假装读着烧脑的书,实际上右手在微微动弹,这我可没看漏哦?把手机放在书页上了对吧?
不过,无论水平有多高,落单的就是落单的,就和无论99级还是1级,1星还是1星一样。然后低水平的落单者正如您所想,就是我。我正坐在食堂露天席位的角落,边弯腰吸着250元的乌冬面边观察纱雪。不对,并不是在跟踪她哦?只是碰巧看见罢了。是真的啦。
前一阵子之所以知道我有友人以后变得狼狈不堪,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樋沢也说过,大学里从没见谁和她待在一起。是因为出身环境过于上流阶级使得周围的人都敬而远之了吗,还是说原因出在她自己身上呢。大概两者都有吧。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她就是了,毕竟我就像这样一吃完饭马上就玩起手游了啊。
当时我正在玩叫做『爆魔II』的集换式卡牌游戏。用攘夷志士和佐幕藩士之类的卡牌组成专属的原创卡组来战斗,是现如今最火的对战游戏。前一阵子刚追加了新卡包,我那时就毫无保留地课了进去,凑齐了稀有卡牌。然后连战连胜一口气升到了master段位。我这每回合都能尽情江户开城的涡轮德川庆喜卡组无人能挡!今天也干净利落地取得两连胜,下午的课程是翘定了。运势来的时候就要赢个痛快才行。
来吧,第三个对手是……唔,第一回合就展开铁炮兵吗。虽然感觉不太妙,我还是默默地将黑船开进来。敌方不断排出倒幕军,最终让强化全体的『锦之御旗』登场,令我的江户城压力颇大。这样下去可没办法无血开城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最克我的锦快攻卡组……master段位里从meta game角度选择这卡组的寥寥无几,这家伙是什么人?
对局已接近中盘,此时我才去看对手的玩家名。
……『纱由KICKS』。
不会吧。我隔着人行道看向中庭里的纱雪。
『爆魔II』是回合制的游戏,因此在对手的回合中基本不用操作手机。所以我悠闲地继续游戏,同时在远处观察纱雪。
哇,还真是。到了我的回合右手就停住,我的回合一结束马上就开始滑动手指。是那家伙。为什么无论哪个游戏都要把本名融进玩家名里啊,也太好认了吧。
决不能输给那女人。然而现在盘面上是大劣。我的手牌里还有三张《德川庆喜》,可如今被压制住的情况下一无是处。大部分的幕臣和新选组已经消耗殆尽,剩下的救命稻草只有一张《榎本武扬》,然而这家伙也是个双刃剑,若是凑齐条件则会转换成明治政府属性。要当做防守牌打出去吗,还是说挺过这里,想办法无血开城呢。不知道对方的手牌里有没有《胜海舟》的话没办法判断啊……
想知道,不能输的我无论如何都想要知道那家伙的手牌。
恶魔在我耳边细语。
去看不就好了?就在那边哦?
我看向中庭里的纱雪。她看起来没发现我。只要悄悄从背后接近,偷看一眼手机画面就好了。大概四十米的距离。并不是很难。做得到。
我几乎是无意识地抬起了腰。要不是磕到了小腿我可能就真的犯事了。疼痛令我清醒过来。我在想什么呢?那可不能干吧,作为人类绝不能做的好吗!本身故意偷窥他人手机内容就是重罪了,罪该万死!即使是我,要是有人看到我的手机,发现我净用电子书应用看黄漫的话也是想要杀人的!杀自己就是啦!
我重新坐回椅子,集中精神看向手机画面。要紧盯住这被倒幕军持续蹂躏的战局。此时若将《榎本武扬》用作防御打出去会怎样?我的卡组里没有《五棱郭》,用了也只是等死。这里应该忍住,结束回合!来吧,尽情攻击过来吧纱由KICKS!血量哪怕剩下1点也够了,我的回合!咆哮吧我的右手!抽卡!来啦啊啊啊啊啊是《安政大狱》啊啊啊啊!这下子就能全灭知力3以上的攘夷志士扫清盘面,再献祭《白虎队》设置《榎本武扬》,然后就是《德川庆喜》接着江户城无血开城啦啊啊啊啊啊!下一回合也是无血开城,再下一回合还是无血开城,一直都是我的无血开城!这就是涡轮德川庆喜卡组的恐怖之处!事到如今才用《樱田门外之变》也已经晚了,那张卡只对幕臣有效对将军是没用的没用的没用的!将除去保留到现在倒起了反作用啊蠢货,若是在5回合前去掉我方一枚防御的话,我就不会还剩1滴血,真是愚蠢的失误啊唔哈哈哈哈哈这下你体会到master段位控制卡组的恐怖了吗,好了给我用尽手牌去死吧!
回过神来,才发现露天席位上的其他学生都表情僵硬地看向我。吓得我胆战心惊。看来是兴奋过了头,不知何时把脑袋里想的事情说了出来。完全想不起来从哪里开始就说出口了。
我小心翼翼地看向中庭。
跟纱雪对上了目光。她的视线在我的脸和夹在书里的手机之间游走。被发现了。我慌张地逃离了露天席位。
「远野君。」
刚要走进校舍阴影处,背后就有人叫住了我。还没来得及回头那人就绕到了我前面。是纱雪。我警戒起来。她有什么事?
「刚才的,那个……」
纱雪欲言又止。
「怎、怎么了啊。刚才战败了有什么不满吗?那是我堂堂正正地读对了才赢的,可没有被你指责的道理哦?」
好吧,我倒是没法否定脑海中曾掠过那么一点点邪恶的企图。
然而纱雪视线游移着,吞吞吐吐地继续说道:
「……我,有什么操作失误吗?是不是在哪里还能再削掉1点血。」
特意追过来原来是想复盘啊!算了也好。
我拿出了手机。纱雪扫了眼周围。我们在校舍间的狭窄空间内,感觉不像有其他人的样子。大概是不想被人看见跟我谈论游戏话题的场面吧。
我用应用里的重播功能播放起刚才的对战。这功能可以一次前进或倒退一步,俯瞰整个状况,非常优秀。
「你看,这里。第8回合。你的军资还剩5对吧。」
我指着画面如此说道,结果纱雪就靠了过来看向我手边。令我心跳不已。好近!好近啊纱雪小姐!不是,虽说我指过去了她会去看也是理所当然就是了!
「这里应该除去哪一个呢?」
你是要在这个距离下向我提问?那吐息不就会吹到我脸上?回答问题的话我的吐息不也会吹到你脸上?
「远野君?你怎么了。」
纱雪狐疑地催促沉默不语的我。
「诶,啊,啊啊,嗯。……这里除去《山冈铁舟》的话就会少一张防御卡,铁炮兵就能多打出1点攻击。只有这样才行。」
「你这不是结果论嘛。若不知道你直到最后都抽不出《胜海舟》,这里根本不可能狠心打出去啦。」
「才不是结果论啊,涡轮德川庆喜卡组里放不进《胜海舟》的。所以用快攻打的话就要注重每回合伤害,总之就是要将防御卡打得一个不剩。自己用一下就会明白了,你还没用过江户城系的卡组吗?」
纱雪尴尬地点了点头。
「我只组了锦快攻卡组。」
「真的假的,亏你能靠这个升到master段位啊。多研究下其他卡组啊,自己用用,或者和好友建房间对战之类的。」
「所以我这不是来问远野君了吗!」
纱雪面带潮红,说道。
「你要这么说的话,……远野君,来当我的好友!」
我动摇起来。
都说了啊远野启太君,我拼命说服自己。才不是那种意思啊,只是游戏里的交流系统哦?你懂的吧?
然而,纱雪的声音高了八度,特意加上一句:
「并、并不是要成为朋友的意思哦?是指游戏的事情,我想你也明白就是了。」
「……哈啊。」
她如此郑重地强调这点反而觉得可疑。为什么非要说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读了我的心吗?还是说其实真的很想要朋友吗?毕竟她是个相当扭曲的落单族。
不对不对不对。即便如此也不会选择我这种人吧。我可是个除了手游攻略以外没有任何优点的废柴男。话说还什么手游攻略是唯一的优点,这比一个优点都没有更令人绝望。就好像一个空罐子孤零零地掉在沙漠里一样。没有空罐子反而还更漂亮一点。
正当我沉浸于妄想的时候,纱雪着急地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不行的吗?『爆魔II』没有好友栏数量限制,也没有租借之类的系统,加我好友也没有任何不妥对吧?」
「诶,不,不是……可以吗?」
「有什么不行的?」
「想说我当好友是不是不好——啊,不,没什么事。今后请多指教了。」
「这是我该说的才对吧,毕竟申请的是我。」
我们就这样成为了好友。
这里很重要所以再写一遍。我和薗村纱雪,成为了好友。
「那就事不宜迟,用刚才的德川庆喜卡组和我对战。这次我要赢你!」
还在避人耳目的校舍间阴影处,第一次建房间进行了对战。夹杂着建议和改善卡组打了好几场,打到最后我好几次都束手无策地被杀得大败。这倒也是,本来这卡组就不合适。两者对上了,只要锦快攻那边抓住要害基本都会赢。
「原来能打出这么爽快的高伤害啊,这卡组!1回合打掉14点血还真是厉害。土佐藩士这种要不是远野君告诉我,我都不会想到去用它呀。」
我看着双眼发亮地滑动卡片一览的纱雪,涌上来一股复杂的感情,堵住我的胸口。这是什么啊。这闪闪发光的瞬间到底是什么啊。快乐地过了头,就要无法呼吸了。天界里光属性的各位都是像这样幸福满满地玩着手游的吗?
不对吧。才不是这样的吧。我心中负面的部分悄声说道。
我们手游废课金不应该是更加一事无成,颓废,待人冷淡,一点就着的吗。这种,……总觉得,不行的吧。令我心痒难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那就再打一把咯。我能换个卡组吗?」
「好啊!我开始有点自信了。」
看着这能让世间花朵尽数绽放的笑容,我心中被罪恶感稍微折磨了一下,但比起来还是自己狗屎般的主张更为重要,所以没有办法。
接着她的笑容在两分后就僵住、扭曲了。
「好的我使出《笃姬》送回你全部的手牌!使出《几岛》将《笃姬》送回!下一回合又是《笃姬》!哦啦哦啦怎么啦根本没攻过来哦?好的使出《和宫》抽取三张卡再用《本寿院》回复6点!……接着再来《笃姬》!你那边还真干净啊喂!没关系吗~我可要打你了哦~要挨个折磨你无力的女性角色了哦~不排开藩士不要紧吗~不过即使你拿出来我也会用《笃姬》全部送回去就是啦!库哈哈哈哈哈要投降吗?投降了对吧?」
我偷偷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纱雪,只见她眼中含泪,嘴唇颤抖。
「……什、什、什么啊这卡组?这不是什么都不让我干嘛。」
「哼,这就是君临当前环境的永恒大奥卡组。将各种BEAT DOWN卡组【译注:以打光对面血量为目标】玩家的干劲之类的粉碎殆尽,这卡组的支配力使得现在『爆魔II』的master段位被染成了控制卡组的颜色啊!学到好东西了吧,锦快攻什么的连厕纸都算不上,赶紧把他们解体了,去抽到凑齐适合组控制系的卡片为止!我还不是为了凑齐《笃姬》和《庆喜》又是跑去徳川ゆかり的神社净身又是一个劲地看大河剧——」
「——笨蛋!我才不知道这种事情。」
纱雪涨红了脸,甩下这句话后转身走开了。
我留在布满灰尘的阴影中,边想着搞砸了啊,一边总觉得松了口气。和女孩子开心地玩手游之类的,不是我的性格。
话说回来这纱雪,明明从来没那么生气过。像平时那样不服输气场全开咬上来的话倒也算了,为什么会如此动真格地生气呢?我只是稍微暴打了一下而已。因为这个就要生气的话,在到处都是不讲理到令人火大的手游这块可当不成废课金啊。
说到底那家伙——根本不了解『爆魔II』啊。也说过只有一套卡组。是刚开始玩吗?不对,可她是master段位诶?就连我也花了大约三周才升到master,那家伙应该更花时间才对,怎么说也不会是新手吧。
在我心中,纱雪最后那愤怒的表情实在是挥之不去。
*
次日是我和樋沢上同一节课的日子,他一看见我就说出这番话:
「远野,你现在沉迷的卡牌游戏是叫幕末什么玩意的对吧?」
我眨了眨眼睛。樋沢跟我谈手游的话题还真是稀奇。
「是『爆魔II』啊。樋沢也想玩了吗?行啊,让我从头教你好了。首先最开始会领到一套组好的卡组而这里一定要选择会津藩卡组,卡牌强度不是一个级别的。但是可不要就这么用啊,『爆魔II』很适合微课金所以先稍微抽上一千元——」
「不对,我才不玩。因为记不太清标题所以有些在意。上周我碰见薗村同学,那时候她问我的啊。」
「……嘿?」
被纱雪?问了什么?
「她说我要是知道远野最近沉迷什么手游就告诉她。我也不是记得很清楚,所以她就当场在应用商店里搜了半天然后安装了。」
「喂稍微等下。当场安装了?也就是说那家伙上周开始玩『爆魔II』,还不到一周就升到了master段位吗?」
「嗯?就是这么回事了吧?虽然不知道master是什么。」
我沉吟一声,闭上了嘴。
上周刚开始玩。果然如此,所以才根本不了解吗。我向不是很懂的樋沢说明一周升到master是何种程度的伟业。
「一周升到master要说的话,好吧,就好像『惨狱死Chronicle』里保持体力上限40的状态去攻略荆州一样。」
「别拿手游的例子来说明手游!根本就听不懂!」
「呃那就,跟我能避免留级一样。」
「那也伟大过头了吧……」
为什么你就认同了?我有点火大哦?
「那也就是说薗村同学,不惜做到这地步也想和远野对战吗。」
我凝视着樋沢的脸。
「……诶?」
「才不是‘诶’吧。不就是这回事吗?都特意从零开始玩同一款游戏了。」
「是、是、是这么回事吗?为什么?诶?啊,那家伙跟我在很多游戏里都对上了,产生了对抗意识?然后不管是什么总之想胜过我于是就不顾一切了?是这意思吧?」
樋沢冷冷地瞪了我一眼。
「……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不对等下樋沢。冷静一下。就算是我也没蠢到这个地步。」
「你就是蠢吧。」
「虽然我确实很蠢但你这时候说出来不就说不下去了吗!能好好听我说不?我说啊,我也确实注意到那种可能性了!在以提升女性角色好感度麻烦得要死著称的『Love Hacking』里,我可是全国第一个完成全部章节并将攻略上传,被称为Love神的男人,因此非常了解女性心理啊!」
「你再重复五次非常了解女性心理的理由。」
「那我要羞耻死了!这种东西你倒是干脆地带过啊!总之,也就是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那也只是可能性对吧。也说不定是陷阱啊。实装前泄露出来的新角色情报要实在是太符合预想,怀疑那是假情报也很正常对吧?」
「不知道偷跑消息才是正常的啊。」
「你好烦普通人。这在我们业界是常识啊,即使真的实装时和情报一模一样也可能要被nerf。以某张强力卡实装为前提收集其他卡片组成专用卡组,万一吃了刀nerf就全完了哦?我们一流的手游玩家会经常把被nerf放入考量,慎重地进行危机管理。」
「……你刚才就说个不停的nerf是什么?」
「喂喂喂喂要我从那里说明才行吗?所以才说普通人还真是。」
「不,不说明也无所谓。你那副装作感到麻烦至极,其实想说明得不得了喜不自禁的表情也很火大。」
「抱歉啦樋沢。」我老实地低下了头。能将这种话面对面好好说出来的人是很少见的。不过说还是要说。「所谓的NERF是美国的著名玩具枪品牌。然后,这也是那边的玩家会使用的黑话,射击游戏里如果武器变弱了就会用『这什么东西玩具枪吗』这种感觉去说nerf、nerf。不久就用『被nerf了』来指代『版本升级后武器变弱了』,因为这词用着很方便,所以现在无关游戏种类,用来指代所有弱化的过程。」
「……谢谢你教我这超级没用的知识……」
「你这一帆风顺的帅哥人生也被nerf一下才好啦。」
「然后,说回薗村同学的事。」
我一下子呛住了。亏我还说了一大堆不相干的事情想让他忘掉正题,多么无情的家伙。
「那边想要跟你搞好关系,你正常地去拉近关系就好了嘛。虽然我不太懂,但为什么非要做这种在游戏里虐她之类的事啊。」
「所以说啊!那个,所谓的想搞好关系如果是误会的话要怎么办?话说基本上都是误会啦,因为我这辈子一直就是这样!小学时借我橡皮和教材之类的坐旁边的女孩子!中学时修学旅行中一起去试胆大会的女孩子!高中时热情地拉我入部的茶道部学姐!大家看起来都很温柔然而全都是误会!都觉得我很恶心啦,所以同学聚会也从来没叫过我!」
「……也是,像现在这样大声叫着的远野确实很恶心。」
「感谢你恰到好处的补充!但是啊樋沢君,如果因为蟑螂唰唰地爬过很恶心所以让它别这样,它就会照办吗?即使它真的照办了也只是从超恶变成中恶这种程度对吧?可不是长期目标和中期目标的略称【译注:两对词语开头发音是一样的】哦,而是超级恶心和中等恶心的略称才对,诶?频繁掺杂这种装傻小段子反而更恶心了?没办法啊毕竟我就是这种人!蟑螂也是,唰唰地爬就是他们的活法啊,而我也同样,除了发出怪声谈论手游相关的话题以外,没有其他和别人交流的方法了啊!」
「那这不也挺好吗。」
「怎么可能好啊!」
我顺势回了他一句,接着突然又改了主意,低声问道:
「……可以吗?」
「我就不在乎。」
「可你刚才不是说了七次恶心!」
「说了七次的是远野吧。我只说了一次。虽然有时候挺恶心的,不过那也不会就不跟你相处了啊。我又不头疼。反而还挺好玩。」
我差点哭了出来。
「……我……可以活在这世上吗……」
「我可没谈这么深刻的话题,你别擅自沉浸到奇怪的故事里去。还有,薗村同学不是也不在乎吗。那边也喜欢手游对吧。只会谈手游的话题,她反而更加欢迎不是。」
「……但是啊,那家伙果然还是女人,可能会觉得我这种男人很恶心。」
「不是可能,肯定觉得你很恶心。」
「……我果然没资格活下去吗……」
「所以说,我一直就在说并不是恶心=讨厌啊。」
「原来如此。会用毒或者麻痹的怪物很恶心,但是大都稀有度很低容易入手,成为伙伴的话又很有用所以深受玩家们欢迎啊。」
「像呼吸一般拿手游举例的远野是真的恶心。」
「我说我说樋沢先生,想圆场的话能否坚持住你的立场?」
「再说回正题,我的意思就是何不心平气和地跟薗村同学正常交朋友呢。」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说了正常对吧?但是,『正常』是指什么?像你这样堂堂正正地走在阳光下的受欢迎混蛋的『正常』就是指轻巧地跟女人搭话,去卡拉OK,去咖啡厅然后去酒店了吧。」
「卡拉OK和咖啡厅的顺序反了啊,硬要说的话。」
「你好烦啊!我又不是很懂只是随便说的,要你管我!像我这样的废课金的『正常』就是去抽卡,抽一堆没中,去骂运营,将内心化为机器人一般重复刷几千遍同样的任务,在网上交流一无是处的攻略情报,每次排位赛打输了都会不甘心地狂吃薯片泄愤!就是这种东西!所以那女人想和我当好友的话正合我意,看我用新卡组打爆她!」
樋沢的叹息与我的不同,感觉很不错。
「……算啦,那样不也挺好吗。」
「好的得到樋沢老师的保证了!我再也不会手下留情了啊纱由KICKS!虽然快上课了而我当然要抓起手机构筑新卡组!毕竟那女人是用锦快攻的啊,偶然meta了我的涡轮德川庆喜卡组,然而我要更进一步去meta它!」
「metal?」
「不是metal而是『meta』它!是动词!」
「那是什么。」
「喂喂喂喂要我从那里说明才行吗?所以才说普通人还真是。」
「不,不说明也无所谓。你那副装作感到麻烦至极,其实想说明得不得了喜不自禁的表情也很火大。」
「我俩刚才重复了完全一样的对话,是不是很厉害?总之所谓的『meta』本来是希腊语中表达『后面的』或『上面的』或者『下一个』的接头词,英语里也多用作学术用语,哎哟抱歉了,话题层次太高普通人很难理解吧?在游戏相关的上下文里就是『metagame』的缩写,这是集换式卡牌游戏的鼻祖理查德·加菲尔德提出来的。加菲尔德老师是读到数学博士的人,所以才能轻松地创造出如此知性的词汇啊。所谓的metagame指的就是比实际玩的游戏要高一个次元的游戏。不明白在说什么?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啊普通人。集换式卡牌游戏是自己选择卡片自由组成卡组对吧?所以如果强力的卡组流行起来,那么大家都会去效仿,结果大家的卡组都很相似。如果能看穿这一点,组出一套克制主流卡组的卡组那胜率就会提高对吧?而更进一步,也可能有其他人组出吃掉这一套的卡组对吧?如何保持一个平衡,对哪一种做出何种程度的对策,就像这样开动脑筋驱使策略。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游戏了。所以才叫做比实际上使用卡片的游戏更『高层(meta)』的游戏。」 「教授来了。」 「帮我答下到,我现在正忙着畅快地为身为普通人的你解说呢。然后说到实际上要如何meta的话,本身我的涡轮德川庆喜就是狠狠地meta了被称为当前环境最强的永恒大奥的卡组,所以就把零碎的处理攻击卡的卡片全都换成了应对控制的卡片。如果只是将这些再换回去的话,」 「教授看向这边了。」 「帮我笑一笑蒙混过去,我现在正忙着纠结要用哪张除去卡呢。说到底快攻之类的就缺乏取得ad的手段,啊ad是advantage的缩写,抱歉啊无意中用上了术语,比如我用一张卡消耗掉了对手两张卡,算起来是我这边获得了一张的优势因此就叫做card advantage,对普通人来说这概念有点太高级了吧。」 「教授就在你眼前。」 「帮我随便应付过去,我现在正在烦恼是该重视节奏效率还是该重视盘面支配呢,啊啊抱歉抱歉又说了好几个术语,都来不及说明了啊,不过我觉得记着不亏哦?这个困境是适用于绝大部分采用费用制·回合制的对战游戏的一流理论,」
「你从刚才开始就在做些什么呢,没心思听课的话就给我出去。」
教授就站在我眼前,跟樋沢说的一样。
「……啊啊,呃,那个,这个是关于游戏理论的纳什均衡在帕累托效率上」
我拼命地接连说出模糊记得的经济学术语,却还是被干脆地赶出了教室。
那一天午休的时候,我和纱雪再会了。
是在和上次对战时完全相同的地点——我在食堂露天席位的角落,她在光照充足的中庭草坪上。
我们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对方,然而还是默默地继续吃饭。并不是因为我们都是落单族。不是的对不起我说谎了。有一半是因为我们是落单族,另一半是因为,这晴朗得令人心情舒畅的午后时光对我们来说并不是欢谈之时,而是以血洗血的斗争之刻。
首先要补充营养。
我豁出去点了350元的C套餐,纱雪则是叠成三层的下午茶菜色,各自都斗志昂扬地扫光了食物。
我们几乎同时取出了手机。纱雪甚至没有余力在意周围的视线,没有用书将手机藏起来。
启动『爆魔II』。
向纱由KICKS申请好友对战。好友对战是不会产生分数变化的练习比赛,但那时对我来说却是最不想输掉的一场。为了我那莫名其妙的主张。
对方同意了对战申请。经过了令人心焦的等待连接时间过后,合战战场的背景图片显示出来,热血勇猛的BGM流淌而出。首先是mulligan。mulligan是什么?我说,喂喂喂喂要我从那里说明才行吗?所以才说普通人还真是。我向脑海中的樋沢如此说明。原本是高尔夫的术语,指的是一个场地规则,每轮的第一次击打如果失败了也可以无惩罚地重打一次。然后派生出来,在对战型卡牌游戏里,不喜欢一开始发下来的手牌则可以交换一次,这个规则就叫做mulligan。一开始发给我的手牌里有足足两张对快攻很强的全体除去卡,留下这两张交换剩下的卡片。手牌变得轻松起来啦,倒幕军不足为惧!
然而最初的回合里纱雪什么都没做,令我有些疑惑。她手里没有1费的卡吗?怎么可能,明明在初期排出大量低耗高火力的攻击卡才是快攻的存活保障。
在我默默进行江户城开城的准备时,纱雪在第3回合首次采取了行动。打出来的是《久迩宫》。
不是锦快攻,这家伙的卡组,难道是……紧接着第4回合打出了《伏见宫》,然后是《华顶宫》、《桂宫》排了出来,令我哑口无言。
这、这是——
进一步将为了吃掉控制卡组(永恒大奥)的控制卡组(涡轮德川庆喜)吃掉的卡组,『坏家伙皇族』!在metagame最前线突然出现,构成卡片的八成是最高稀有度的《菊》等级因此被称为只有屈指可数的废课金才能组起来的超级土豪卡组,外号『一摞钱』。明明连我都没能对它出手,这、这、这女人,为了打倒我这是充了多少?
身份高贵的各位陆续排开,在其面前即使连发江户城开城也无力至极,反而我的军势被依次夺走控制权,最终完全孤立起来。根本没有能够逆转的迹象,我被轻松虐杀了。
「嗯嗯嗯嗯嗯咕呶呶呶唔哦哦哦哦哦噢噢噢噢噢」
手游废课金在对战游戏里输得太不甘心时,就会发出这种绝不能让世人听见的怪声。即使在正午的食堂也一样。周围的学生怪异的视线都聚集在我的身上。我偷偷看了眼中庭,只见纱雪得意地笑着并站了起来,开始收拾起茶具和垫子。态度相当从容不迫。意思是赢得很轻松吗?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我看向钱包里面,这边也做给你看。我要更加抽个爽,组个全是超稀有卡片的卡组暴打那家伙的『坏家伙皇族』。
然而我的钱包里只有两张『野口英世』卡【译注:一千元纸币】。我默默地哭了出来。明明完全不稀有,这世上有数十亿张在流通着,而我手上却一张也没有的最强卡《福泽谕吉》【译注:一万元纸币】,我非常想要它,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