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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异世界禁咒与翠绿少女 第十一章

黎明将近的城门前,察觉情况与平常有异而前来探察情况的民众正骚动不休。

夜里爆炸声频传,再加上城内外传出战斗的声响,而这些声响从夜里持续到黎明时分,从未休止,让居民们也深感狐疑吧。而且王城方面也从未做出任何宣告或说明,因此民众之间开始有谣言传开。

「听说是休拉教的家伙们惹出大事了?」

「他们不是常常进出王城吗?我也有看过。」

「听说他们在王城里做些诡异的魔法实验啊。对了,前阵子城里不是招募了不少魔法士吗?」

「听说若那个魔法实验失败了,这座首都也有危险。」

绘声绘影的传闻绝大多数都是有人刻意散播的。塔奇斯躲藏在城里的小房间,望著外头城墙附近围观群众的骚动声唤来更多民众前来围观的情景。

「因为他说不限手段嘛。我们也没鲁莽到光靠连夜拼凑的队伍就想正面攻下这座城。」

计画大纲是在深夜时分同步进行佯攻与入侵,在黎明前向首都民众散播真相。听闻谣言的民众如果远离首都避难是最好,但要是反过来为了向王城询问谣言真假而聚集于王城,那也会形成对王城的压力。

人潮主要会往何处流动,不到实际进行时无法得知,但无论是哪边都不会对塔奇斯等人不利才对。塔奇斯扭动肩膀关节。

「接下来就看我们的工作成果了吧。看是要抓住魔法士长,还是直接阻止魔法士。」

现在佣兵们已经有如间谍渗透城内各处,从莉迪亚那般身经百战的强者到恰巧来到首都附近的「杀人狂」,可说是五花八门。入侵之后每个人要采取何种手段交由各人自行判断,但无法指望所有人都能对当下情况有所贡献,就连最后所有人是否能活著出城都很难说。

塔奇斯一一回想起参与这次作战的好友们,最后浮现脑海的是在这之中最无力也最不可思议的一名少女。

明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却为了拯救旅行的同伴而主动投身于这场战斗。那位就连手握武器都显得踌躇的少女,是否能在充斥著鲜血与怒吼的战场中达成自己的目标呢?

「……可别死了啊,雫。」

塔奇斯提起沾染鲜血的剑,再度回到战场中。

黎明已经近在眼前了。

雫埋头只管在漫长的走廊上不断奔跑。

途中与数名士兵错身而过,但他们只是投以讶异的目光。也许是因为身上这袭侍女的打扮,没有人出声叫住她。至于在探索方面,虽然王城内相当广大而且走道数量也多,不过在雫眼中,比以复杂闻名的都市地下车站要单纯多了。

刚才得知那样的宽敞地下室一共有五个,而且方才逃出的那个是第二号,其他的研究室应该会以圆形排列才对。雫会这么猜测,单纯只是因为埃利克曾对她提过「魔法阵基本上以圆形居多」。

雫在走廊上跑了好半晌,如她所预料发现了与刚才的楼梯类似的向下入口。

「拜托这次让我猜中……!」

呼吸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但是精神不可思议地亢奋,并不觉得特别痛苦。人家说运动会促进脑内啡分泌,大概就是这种状态吧。不过侧腹的阵痛依然是事实,明天恐怕会因为肌肉酸痛而卧床不起。但如果这点代价就能实现心愿,雫一点怨言都没有。

狭窄的楼梯彷佛通往黑暗深渊般漫长。

与刚才的第二地下研究室不同,楼梯上没有看守的士兵,烛台的灯火也没有点亮。

尽管心里为此感到纳闷,雫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一手扶著石墙一步步走在幽暗的石砌阶梯上。由于看不清楚脚边状况,雫耗费了刚才三倍的时间,终于抵达地下室的门前。

但是,轻轻推开门的瞬间迎面扑来的气味,令雫差点转身拔腿就逃。

──腥臭的血味。

臭气转瞬间就冲进鼻腔灌满肺部,雫不禁作呕而摀住脸。盖住口鼻依然浓烈的气味,证明了房间内的状况绝不寻常。

本能低声说著最好赶快调头,这里非常危险,充满了不好的东西。

但是──

雫背对著门先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屏息走进地下室。一定要找到埃利克才行。只有这股念头驱策著她绞尽勇气。

「如果这是恐怖电影,我大概会是第三个被杀的……」

雫喃喃说著不吉利的话,慎重地向前迈步。

与第二研究室相同设计的宽敞房间内,只有一盏微弱的烛光照亮黑暗。

──微光之中浮现只能以凄惨二字形容的情景。

在微弱烛光的照明之下,有数道黑影横躺在地上。

明白横躺的黑影究竟为何的瞬间,雫不禁感谢这个房间的幽暗。

倒在地上的全都是──人的躯体。恐怕早已经丧命。

死因还不明白,但是与充斥整个房间的气味不可能无关。

雫保持著一定的距离仔细观察数具尸体的体格,确定在那之中不包含埃利克和梅亚。感到安心的同时,眼眶也跟著泛起湿气。她连忙深呼吸并使劲眨眼。

总之要维持镇定──不可以慌得手足无措。

但是每当雫如此告诫自己,昨晚在眼前惨死的男人身影便会浮现脑海。雫咬紧了牙。

至少现在必须习惯死亡。这种想法太过冷酷,会让人不禁讨厌起自己,但她将梗在心头的反感连同叹息一起吞下肚。

最好赶紧全部检查,快点离开这房间。雫再度集中精神观察。

唯一的光源是落在远处石砖地上的提灯。微微的光源照亮一旁男人脸上凝固的惊愕。琥珀色的眼眸彷佛塑胶黯淡而发白混浊,空洞地反射著灯光,在那之中没有一点属于生者的光芒。雫让注意力逃离男人空洞的视线,走向提灯。

靠近后仔细一看,光源并不是烛火,而是一颗散发著暖光的球体嵌在玻璃内。大概类似于魔法制成的灯泡吧。雫想捡起提灯调查房间更深处,于是朝倒下的提灯伸出手。

就在这时,黑暗蠢动。

划破空气的锐利声响。

在大脑理解那声音的意义前,雫已经压低重心一屁股跌坐在地。

同时某种东西以令人战栗的速度通过头顶。

「咦?」

惊愕晚半拍才涌现脑海。

大脑和身体的行动不一致。身体已经察觉突袭者的存在而试图闪避,但大脑还没真正理解状况。雫连忙将力气注入贴在冰冷地上的双手。

究竟要站起身或是向后退开,雫连这个二选一都无法立刻反应,就在这瞬间──造访的并非突如其来的死,而是带著惊叹的口哨声。

「真有一手。我原本以为你对战斗一窍不通,没想过你能躲过啊。不过闪过却跌倒不就前功尽弃了吗?这样你没办法逃走也不能反击,会被杀掉喔。」

「是、是谁?」

「之前不是见过一面吗?你忘了喔?」

彷佛与友人闲话家常的轻松口气。那个人大方地走进提灯照亮的范围内。

雫目睹浮现在微光中的容貌,倒抽一口气。

「你是……那时候的……」

「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啊?」

如此笑著并挥舞染血短剑的少年脸庞,雫当然不会忘记。

他正是在那个绵绵细雨的日子里,杀死了发狂魔法士的年少佣兵。

少年的脸庞与那时同样洁净。

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不过今天在那上头贴了一层「愉快」。

强烈的程度称不上喜悦,但也不是完全面无表情。雫从他的神情中看见一抹愉快与期待。她撑开僵硬的喉咙反问: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跟你一起从莉迪亚开的门进来的啊。你注意力真散漫耶。」

「一起进来的……可是,你上次不是帮休拉教工作吗?」

就是他杀死了逃出休拉教的魔法士。为什么这种人会和大家一起入侵城内?少年面对莫名其妙而深感混乱的雫,讥笑道:

「我也不会永远跟著同一个雇主吧?那个工作早就结束了,现在参加这边的工作。你白痴啊?」

「!那、那为什么要攻击我……」

刚才的闪避如果晚了一瞬间,后果可不堪设想。跌坐在地的雫仰起头看向少年。少年摊开双手像是在说:「这种事有什么好问的?」

「没什么理由啊。因为塔奇斯把你带在身边,我觉得有点好奇才出手的嘛。我原本打算削掉你一边耳朵的耶,不过你闪得很快啊。你是什么来历?该不会真的只是直觉有点灵的门外汉?」

「……只是个门外汉。」

「什么嘛,真没意思。」

如果耳朵真的因为这种误会而落地,那可不是闹著玩的。紧张消褪让雫一阵虚脱,差点瘫倒在地。

少年像是真的对雫失去了兴趣,二话不说就从雫身旁走过。雫连忙转头叫住正要再度走入黑暗的少年。

「等等!这个房间……不对……你、你要去哪里?」

其实雫原本想问:「这房间的惨状是你一手造成的吗?」但雫突然发现那没有意义,所以换了个问题。佣兵们接到的委托是阻止禁咒,而他选择直接以「杀害魔法士」这个手段实现。这些事现在多说也无益。

──一阵晕眩。心跳剧烈得教雫觉得恶心。

如果能乾脆昏倒一定会轻松许多吧,但雫凭著意志力维持神智。少年轻轻耸肩回答:

「这还用问?当然是其他房间啊。听说这里是第四研究室,那我接下来就要去第二或第三吧。」

「第二我刚才已经去过了。我说那是禁咒之后,大家都吓了一跳,也许已经不再继续构筑了。不过魔法士长好像反应不太对劲……」

「哦?魔法士长讲不通啊?没差啦,这样就简单多了。全部杀光就好。」

「咦?等……等一下!」

雫对著就要快步离去的少年背影叫道。在这除了两人之外没有其他人的石室内,这声吶喊格外响亮。倒在地上的提灯有如寿命将尽的萤光灯闪烁。

他缓缓回头,用像玻璃珠般空虚的双眼看向雫。

「干嘛?你想说什么?」

「用、用不著杀人也……」

「哦~~?原来如此~~你是这一类的门外汉啊。」

伪善或无知,又或者是天真,他口中的「这一类」大概是这其中某一种吧。

雫也并非毫无自觉,但她已经亲眼见过魔法士们听闻「禁咒」二字时的震惊。那是触碰了应当避讳的禁忌时的强烈厌恶感。

「只要和正在制作禁咒的魔法士说清楚就好,或是打昏就很够了吧。」

「啊~~……要是他们后来又改变想法,或是醒来之后又开始构筑禁咒该怎么办啊?要是首都因为这样毁灭了呢?杀掉一百个人就能救几千个人的话,那样不是比较好吗?」

少年冷酷的一字一句像是要束缚她一般不断压上来。雫感到呼吸困难,搔抓喉咙。

他的意思雫也懂,也明白不能随便留下祸根。

但是雫按捺著差点动摇的心,摇头回答:

「这种牺牲少数拯救多数的假设,我觉得没有意义。这种极端的论点并非在任何状况下都成立……况且现在明明还有其他手段。他们不知道真相才会协助构筑禁咒,只要告诉他们真相,逮到蒙骗他们的首脑就不会再发生了。」

如果真的除了牺牲少数之外没有其他方法。

届时雫就算会受到罪恶感的苛责,也会赞同他的方法吧。

但现在还不到那时候。在其他状况下正确的选择,在当下不一定同样正确。毫不知情地被人利用还被杀害,未免也太悲惨了。

雫凝视幽暗的地下室。数具失去生命的空壳横躺在冰冷的地上。

如果要问这是不是所谓的正义,雫答不上来。

唯一一点确定的只有毫无装饰的死亡暴露于此。那令人悲伤,也令人恐惧──同时也空虚得教人颤抖。

人的性命、意志与精神,应该是更加尊贵的事物。尽管那只不过是理想,雫还是无法弃之如敝屣。

雫注视著现在真正面无表情的少年。自己现在远比想像中冷静,也许是因为感觉到当下的对话正与自己的性命直接相关。就和第一次来到这世界时的那片沙漠相同,但与当时相反的冰冷石砖地面支撑著她的双脚。

「……我讨厌这种唱高调的说教,更讨厌的是从没有任何力量的家伙嘴里说出来。」

「我很抱歉。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老实告诉你,我觉得杀人很好玩啊。」

「…………咦?」

少年眯起眼睛俯视著雫。雫知道那视线纯粹只是在打量她「能不能杀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用意。虽然他刚才说「讨厌听人说教」,但眼神中没有一丝厌恶。

纯粹的空洞。空洞程度甚至更胜脸上还留有恐惧与惊愕的尸体。

明明面对面凝视著彼此,但对方似乎并没有看著自己。

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雫抬起脸看著少年。

「……为什么?」

「没为什么。因为看会动的东西变得不会动很好玩。反正人类那么多,又不会怎样。」

「就算有很多,但没有任何人是相同的。」

雫在开口说著的同时,心中已经涌现「肯定没办法传达」的预感。

肯定没办法传达吧。就算他听见自己的一字一句,也无法共享想法。毫无反应的他令雫这么认为。

少年摆出无所谓的表情耸了耸肩。

「我知道啦。不过人类其实都没什么太大差别吧?」

──太遥远了。

雫在这瞬间毫无疑问地体验到近似绝望的心情。费尽唇舌也无法沟通。那未免太过遥远,有种朝著光照不到的某处呼喊的感觉。

少年面对哑口无言的雫,投以讥讽般的眼神。

「如果你有意见,就动手阻止我啊。讲这个真的很烦人,下次我会杀了你。」

彷佛不愿继续浪费时间──实际上确实分秒必争,现在不是争论这种事的时候──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在默不作声的尸体环绕下,雫闭起双眼。从未体验过的虚脱感彷佛紧抓著她的脚踝,要将她拖进地底深渊。

不久后,雫抓住提灯缓缓站起身。一一检视其他剩下的尸体中没有埃利克与梅亚之后,回到了楼梯。

──自己没有任何力量,没有能力阻止能轻易杀人的他。

但是雫有她的目的──在那个少年杀死所有魔法士之前,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埃利克。

每踏过一段阶梯,雫就咬著嘴唇渐渐让精神恢复镇定。无论再怎么沉重,现在都要抬起脸正视前方。只有迈步奔跑才赶得上。

踩上已然升起的太阳照耀的最后一阶,她转头看向背后通往地底的漫长阶梯。

与将雫推入无力感的深渊的少年──凯特•提希斯之间的对话就这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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