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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挣脱鸟笼的妖姬 2 阴影下的花蕾

奇斯库是当前大陆上四个大国里最晚诞生的国家。

其起源可以追溯到约二百五十年前,位于大陆中央南部舞台上数个国家之间错综复杂的战争。当时,三个国家长期互相敌视,持续不断地发生冲突,在一百多年前却突然合并成一个国家,然后将国名改为奇斯库,并进攻北方邻国甘多纳,夺取其领土。

奇斯库一诞生就因好战的性格令周围国家畏惧,而挫败了这个国家锐气的,是其西部邻国法鲁萨斯。

六十年前,当时的法鲁萨斯国王迪斯拉尔率领军队突然将进攻的矛头指向邻国卡索拉。

卡索拉是夹在法鲁萨斯和奇斯库中间的海际小国,奇斯库一直向卡索拉施加压力,妄图吞并这个国家,这是其他国家所不知道的。

然而迪斯拉尔突然出兵,仅用两周就攻下这个小国。

可是,迪斯拉尔在不久后引起狂乱而被废除,之后即位的罗狄乌斯为废王的所作所为谢罪,同时归还卡索拉的领土并帮助重建。由于这一系列的事件,法鲁萨斯相当于插手卡索拉的事务,奇斯库因此没法对卡索拉动手。在此之前,奇斯库并不看好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邻国,在这次的事件后,对法鲁萨斯的敌意也更强烈了。

奇斯库的敌意就像把自己的历史翻转过来,将矛头指向其他国家。与法鲁萨斯·奇斯库两国接壤的甘多纳王国评价道:「这是小孩子间的仇恨」,但奇斯库并不在意,相反,现在却以傲岸的姿态堂堂地向周边表示「我国已是大国,无需在意他国之事」。——表面上如此。

「法鲁萨斯什么的无所谓吧……」

知道奇斯库对邻国扭曲的观念后,雫吐露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她的这句问题发言如果被人听到,肯定会遭到惩处,所幸休息室里没人,只有她独自一人在这里喝茶。她从图书馆借来了历史书,把看懂的部分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来到这里之后,雫深深地感受到「幸好以前跟埃利克学习了基本的语法」,但现在还是没法完全看懂文章,就像用初中一年级的知识去读大学英语论文一样。但雫并没有气馁,继续翻阅奇斯库的历史书。

以防万一她又看了眼时钟,现在还是休息时间。现在的雫除了侍奉孕妇塞蕾娜以外,还忙于语言教育和自己的学习。像这种一边喝茶一边看书的悠闲时间非常宝贵。

雫一边吃点心,一边悠闲地看书。这时,休息室的门打开了,薇莉特走了进来。打过招呼后,她看到雫正在读的厚厚的书本,露出像是吃到难吃食物时的表情。

「雫小姐,你又在读这种书啊——」

「是啊,从图书馆借来的」

「为什么喜欢读这种书呢」

刚认识的时候,薇莉特怕生得连话都说不出口,最近她已经可以像好朋友一样和雫聊天了。对于十五岁的薇莉特来说,长着一张娃娃脸的雫似乎与自己年龄相仿,是可以亲近的对象。不过,雫受到文官待遇,还比她年长,所以她总是用最低限度的礼貌语。

「比起这个,薇莉特,教教我这个字怎么念?」

「又来了?雫小姐明明那么聪明,却老是不会念字呢」

「我脑子不太好,所以看不懂,你教教我就懂了」

如果问别人书上的字怎么念,雫会被怀疑知识不平衡吧,但薇莉特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她。她马上回答「这个念倾斜」,雫向她道谢,把这个词记在笔记本上。

「先不说这个了,马上就要到花雨节了,雫小姐你要送花给谁呢?」

「嗯?我为什么要送花,为了世界和平吗?」

「不是。你不知道花雨节吗?」

「不知道」

「什、什么——!」

雫平淡的回答让少女燃起奇妙的斗志,她突然兴致勃勃地讲解起来。这一年一度的花雨节,是奇斯库独有的节日,向中意的异性送花表示好感。据说其起源要追溯到奇斯库建国时期,这个国家母体的三个国家即将合并时,两个国家的王子为剩下那个国家的女王献上如雨般的鲜花,向她求婚。

「感觉之后打扫起来会很麻烦啊……」

「不是这个意思!」

薇莉特的吐槽让雫回过神,她觉得自己的感想很像是埃利克会说的话,于是抱着头。明明不想变得像埃利克那么淡然,不知不觉间却越来越像了。

「相当于是情人节?」

「那是什么」

「我那边的节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世界的情人节,对雫来说是给平日里帮助过自己的人送巧克力和薄礼的日子,「花雨节」也可以这样理解吗。说到帮助过自己的男性,应该就是法尼特了,但总觉得那个人和鲜花完全不搭调,他要是收到鲜花估计也会为难吧。

看到充满期待的薇莉特,雫耸了耸肩。

「大概不送吧」

「唉唉!?错过这次机会就要等到明年了!这样真的好吗!」

「完全没关系,无所谓啦」

「这样啊……法尼特大人和尼凯大人不是挺帅的吗!」

「帅吗?」

看到薇莉特步步逼问,雫放弃继续阅读历史书,合上书本,托着腮喝起茶。

薇莉特说的这两人是「从外表上看属于一般男性的范畴」,但是,雫实际上并不清楚怎么区分男性容貌的好坏,或许是看惯了埃利克和拉尔斯,或许是被埃利克说过的「内在与外表并不相通」的话所感染,总而言之,她只是觉得法尼特待人亲切,值得信赖。而尼凯就让她火大,但如果要问她觉得那两人帅不帅,这就完全不知道了。

那两人在城里很有人气,但因为都是公主的臣子,所以一般人都不敢接近。

「啊——,毕竟很可怕啊,那个公主」

「所以同样是公主大人直属臣子的雫小姐,请你加油」

「……这不是把我当牺牲品嘛」

就像被扔进雷区的假人偶一样,雫听完有些沮丧。但对少女来说恋爱是一件大事吧,薇莉特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看着年长四岁的雫。

「……我对那两人没什么感觉」

「唉,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性呢?」

「你突然这么问,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嗯,应该是那种能让人尊敬的吧,头脑好,能自然而然地关心别人之类的」

这是一种很模糊的喜好,即使想用语言来定义,也很难找到合适的词,雫想象不出具体的人物形象,嘟囔起来。另一边的薇莉特露出不解的表情。

「感觉雫小姐的喜好真是很难懂呢」

「我想应该没有吧,我也不太清楚」

「那、反正那天我会给你准备花束的,加油」

「这是什么变化球!陷阱吗?」

「以防万一以防万一」

薇莉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大概是花的预约单之类的吧。雫觉得很麻烦,就这样看着。如果是花的话当天随便送给别人就行了,留着自己装饰也可以。

雫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

「哦,那两位向女王求婚的王子,女王最后选了哪一位呢?」

「咦,雫小姐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女王大人和两位王子一起结婚了哟,三个人结成了夫妇」

「……哇,好黏糊」

雫直接地说出感谢,毕竟一夫一妻制对她来说是常识。听到这的少女露出无语的表情。

男人用手指推了推棋子,由白色石头雕塑而成的棋子轻轻移动了一下,但没有倒下。

「你想发动战争吗?奥尔缇娅」

「我没这么说」

「的确,我也想对法鲁萨斯做点什么」

听了兄长漫无边际的发言,奥尔缇娅露出嘲讽的微笑。她说的话兄长基本上都会听,但一提到战争就会感到疲惫。但这与其说是讨厌战争,不如说是法鲁萨斯的军事实力过于强悍的缘故。奇斯库现任国王贝尔汉斯既称不上优秀也称不上贤明,但也不愚钝。他对大陆上唯一突出的国家法鲁萨斯怀有危机感,也对过去的遗恨耿耿于怀,但又不想正面宣战。不如说当听说奥尔缇娅有「杀手锏」存在的时候,就说过「与其用那种手段,还不如去暗杀呢」之类的话。

当奥尔缇娅在思考如何劝说兄长的时候,兄长却提起了一件完全不相关的事。

「说起来你手下的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着,让实验停止了的那个姑娘」

「您说的是雫吗?」

「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我想见见」

「不能给您,那可是妾身买下的」

奥尔缇娅不愿意把这枚特殊的棋子交给不能完美用人的兄长,所以直接拒绝了。同时,她走了一步棋盘上的棋子。贝尔汉斯对王妹露出苦笑。

「我没说想要,只是想见识一下。那个姑娘不是和你吵架了吗?」

「只是做了笔交易而已,妾身怎么会和臣子吵架呢」

——那时,雫直接正面和奥尔缇娅对峙。

没有人敢这么做过。确切地说,这几年也有人对奥尔缇娅提出过批评,但他们不是被驱出宫廷就是被处以死刑。雫现在还在城里是例外中的例外。因为奥尔缇娅虽然对雫说的「来自异世界」的身世感到怀疑,却又无法否定。

看到妹妹一脸苦涩,贝尔汉斯动起自己的棋子。

「不过,只要我关注她,对她的议论就会变少的。那个姑娘好像因为实验的事被魔法士们疏远了」

「她可是妾身的臣子,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认输的」

她都没有输给自己,更不可能输给那些宫廷魔法士。奥尔缇娅充满自尊的回答让国王笑了。两人的心思回到棋盘上,对于雫的话题也失去了兴趣。

塞蕾娜没有丈夫。

既然怀着身孕,就应该是有对象的,但至少她周围没有类似的人,而她本人对此也是闭口不提。而且她的存在是保密的,城里几乎没有人知道,所以雫也没有对其他人说起塞蕾娜的事。

奥尔缇娅秘密隐藏起来的女人——就是她,她即将生下的孩子将会起到某种重要的作用,雫只知道这一点。

「——把那边的口红给我」

塞蕾娜叹着气如此开口,雫按照她说的把口红递给他。

这个世界的口红大多装在小小的玻璃器皿里,摊在桌子上的化妆品每一样都很昂贵,如果是其他的年轻女官,一定会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这些化妆品吧。

但雫对这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只是在一旁帮忙。雫的长发紧紧扎起,看起来不像女官,更像教师。

塞蕾娜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腹部叹了口气。

「身体真的好沉……好想早点恢复自由」

「还有不到一个月了,在那之前亲您再忍忍」

「生完孩子后身材能恢复吗?」

「我听表姐说过,可以先用内衣衬住,等调理好身体后再稍微运动就能恢复了」

这如此务实的回答,让塞蕾娜隔着镜子用惊讶的眼神看着雫。

「你这么年轻真好啊……」

即使塞蕾娜这么说,她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多岁,那么雫外表看起来究竟有几岁呢。

雫一边抱着疑问,一边把女人秀丽的金发盘起来。火上茶壶里的香气开始弥漫,当热气正要熏到雫的脸上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实在是太无聊了,要不你给我读本书吧」

「呜……」

雫一时难以回答。给小孩子看的绘本尚且能读,但普通的书就不行了。只能一边自己编一边念了,想着想着,塞蕾娜指向角落的书架。

「从那边随便挑一本吧,什么样的都行」

「只能是那个书架里的吗……难易度已经固定了啊」

雫在蒸茶的时候去看了看书架,虽然心里想着要是有绘本就好了,但里面果然全是厚厚的书籍。雫摸索着书脊,念出自己能懂的单词。

「洛斯萨克史,您对这本书感兴趣吗?」

这是一个雫没有去过的国家,但听说过很多次。雫来到这个世界后不久,洛斯萨克王国就进攻了一个叫做安涅利邻国。之后洛斯萨克王国受法鲁萨斯王国委托,临时统治因禁咒事件而毁灭的坎德拉城。

给人的印象只是一个忙乱的国家,以前是什么样的呢。

雫正要拿起这本书,塞蕾娜锐利的声音传来。

「没兴趣。只是正好混在书架里而已」

「啊,这样啊」

雫赶紧放回去,塞蕾娜的声音变得很凶,看样子是提到了什么不合适的地方。雫看向旁边的书。

「咦?」

那是一本书脊上什么都没写的书,雫抽出这本深蓝色封面的书。

指尖触碰到的瞬间,就像碰到静电一样,传来一阵麻痹感。雫吓了一跳,缩回自己的手看了看,却什么也没有。她重新振作,把那本书取了出来。

这本厚厚的书,皮革封面上装饰着银色轮廓,没有书名,但封底画了某种图案。封面的触感莫名的舒适,简直就像亲近的人的皮肤一样。雫盯着这本没有书名的书。

——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的书。

那是无法抹除的既视感,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雫翻开封面。

刚想看看里面的内容——从书的正中央,有一张纸掉到地上。

「啊」

雫赶紧捡起来,那是一张小小的旧肖像画。画纸边缘破烂不堪、纸张几乎要碎开了,上面画着一对男女。雫的目光停留在画里坐在椅子上的女性身上。

「这是莉丝恩小姐?」

她是安涅利的被幽禁的王女。雫在旅途中遇到的莉丝恩与画中的女性非常相似。

但仔细一看,年龄不一样。画中的女性比莉丝恩看起来年长了近十岁。雫正想仔细看看画中的男人,这时,传来了塞蕾娜僵硬的声音。

「你认识那个姑娘?」

「唉」

雫慌忙把肖像画夹回书里合了起来。

——莉丝恩是一个有着复杂经历的少女。

她虽然是安涅利王国的公主,却因为魔力过于强大而被幽禁。不料却在洛斯萨克王国进攻安涅利王国时被释放,后来被洛斯萨克国王奥尔特温作为人质带了出来。现在应该已经从洛斯萨克解放,在某个地方和丈夫一起生活吧。

不过,知道这件事的只有雫和埃利克。雫慌忙掩饰。

「不,是我的错觉,和一个朋友太像了」

说起来,尼凯就是奉他的主人之命寻找莉丝恩,现在看来,那个主人就是奥尔缇娅。既然如此,就不能让莉丝恩因为雫的失言而陷入危机。

塞雷娜目不转睛地盯着紧张的雫,注意到雫手里的书后,皱起眉头。

「那本书也不要,换其他的吧」

塞蕾娜看起来有些慌张,似乎不打算追问关于莉丝恩的事情。雫把这本深蓝色的书放回书架上。塞蕾娜冷冷开口。

「那么,茶要煮到什么时候呢?」

「啊,忘记了。对不起,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雫慌忙回到桌边,把煮得恰到好处的香茶倒入杯中。她一边把淡红色的茶端给塞蕾娜,一边试着问「您知道花雨节吗?」,但塞蕾娜只是轻轻歪着脑袋回答「有什么事吗」。

雫离开塞蕾娜的房间,去奥尔缇娅那里做例行报告时,公主正躺在长椅上,往旁边的桌子上玩堆石球的游戏。

奥尔缇娅把玻璃珠大小的球一点点堆成金字塔状。这是一项需要耐力和细致的游戏,现在已经快完成了。雫一边感到意外一边报告。

「塞蕾娜小姐没什么变化,只是身体稍感不适,有些郁闷。不过关于身体状况最好还是请医师好好检查一下,这方面我不是很懂」

「不管啥时候临盆都不奇怪吧」

「我不知道。还是不要用外行人的判断比较好吧」

面对带刺的回击,奥尔缇娅微微一笑。雫的态度总是控制在不敬的前半步,但公主并不责备她,毕竟已经是这种关系了。

奥尔缇娅握住手中的黑色石球,她抓着东西的举止非常优美,但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带着残缺感。雫不知不觉皱起眉头。

「不管怎么说,请安排好分娩时的人手和奶妈,我并没有这方面的知识,而且她也不想自己把孩子养大」

「知道了,那就这么办吧」

奥尔缇娅伸出纤细的手指,想把球放在堆起来的金字塔顶上。但因为她是躺着的,所以差一点才够到,球的位置也不稳定。雫心想「起身不就行了」,在一旁观望。当看到奥尔缇娅的手碰到其他球,导致金字塔眼看就要塌下时,她走了过去。

「失礼了」

雫扶住摇摇欲坠的球堆,从奥尔缇娅手中拿过黑球,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把最后一颗球放到塔顶。看着瞪大眼睛的王妹,雫露出坏心眼老师般的笑容。

「不认真的话,美味的东西就会被别人抢走哦」

「……如果是妾身手下所为,那就等于妾身所为」

「您现在是不是有点扫兴?如果不是就好了」

看到雫脸上依然挂着假笑,奥尔缇娅瞬间皱起眉头,不过,她很快就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下去吧」

「遵命」

雫殷勤地行了一礼,离开公主房间。背对着无声关上的门,突然想起一件事。

「啊,忘了问公主要送花给谁了」

虽然想象不到奥尔缇娅会送花给别人,但她是王族,不可能不知道本国风俗。雫也不怀疑薇莉特说的话,但总觉得这个年纪的少女身上有一种偏执的滤镜,所以很想再问问两三个人,但因为这个话题的优先顺序非常低,所以完全忘了。

「算了,我去问问优拉」

雫打了个哈欠,离开走廊。与她擦肩而过的女官似乎听到了「想吃巧克力」的低语,但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虽然想去问问优拉,但直到花雨节那天都给忘了,这件事的优先顺序果然太低了。

当天,薇莉特把一大束白色的花给雫,让雫哑口无言。

「唉,这个,是不是太盛大了?」

「我不是说过要全力以赴嘛,我尽力帮你挑最好看的了」

「…………」

雫接过几乎能抱到怀里大小的花束,低头看着。

这么大的一束花,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已经不是用人情两个字能形容的了。而且,即使是本命,也会因为太大了而被吓到吧。

雫把叹气、苦涩、笨蛋等堵在喉咙的话咽了回去。

「……谢谢」

「不客气!加油!」

薇莉特自己手里也拿着一小束花,像只高兴的小狗一样跑走了。休息室里只剩下雫一人,她盯着自己的花束。这么大的花,只能装饰在自己的房间里了吧。幸好今天下午休息,呆在家里就好了。雫这样决定后,离开休息室,朝自己房间走去。

「如果埃利克在的话」

如果是对各种活动都不感兴趣、而且对恋爱也不感兴趣的他,对他说声「谢谢你平时的照顾」,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收下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之后应该还会顺便做点精致的饭菜和点心表示感谢。雫心里这样想着,把视线望向走廊外边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什么」

庭院里一棵树后露出了衣服的下摆。

会不会又是尸体呢,雫有一瞬间这么想,但现在是白天,在白天抛尸肯定会引起很大骚动。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还是有一丝担心,于是朝那边走去。

「——什么啊,原来是你」

一个完全感受不到好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正在树荫下阅读魔法书的尼凯皱起眉头,冷冷回应。

「干什么,童颜女」

「我还以为看到了尸体」

「很不巧还活着,真遗憾」

他摆了摆手,像是要赶走她,但那只手却碰到了别的东西,于是尼凯抬起头,看到雫用一大束花挡住了他的手。看着这谜一样的随身物品,尼凯忍不住问起来。

「这是干嘛」

「对讨厌的人加以审判的成败棒」

「……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有常识吗?」

「你在这种地方干嘛?」

话锋一转让尼凯有些火大,但在这里吵架的话只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他老实回答「在看书」,雫一脸无语地说「一看就知道了」,于是抱着花束蹲在他旁边。

「不会吧?不会是在躲债,然后藏到这里来了」

「我哪里欠钱了!只是上街了才发现今天日子不对!」

「啊,因为是花雨节?」

听到身为外国人的雫从嘴里说出花雨节,尼凯感到惊讶,不过转念一想雫应该是从周围的女官那里听说的。先不说成败棒是什么,这花束怎么看都是特意准备的,虽然不知道雫是收到的还是要送出去的,不过从大小上看就能看出心意。

「今天街上也很热闹,本来想去剪头发的,最后只能放弃了」

「是吗,这样啊。真辛苦啊,休息时间这么少」

就算这么说,她自己也没有多少休息时间,但却没在意。

不过自从来到这个国家,确切地说是和一起生活的孩子分开后,雫几乎就没有表现过软弱的一面。和那个孩子亲密到想用爱称称呼,就像家人一样。尼凯在法鲁萨斯看到雫和那个魔法士一起的时候,她的笑容天真无邪,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想到这,尼凯咂了咂嘴。

雫坐在他旁边,不知为何凝视着他。那视线让他感受到一种自己也不太清楚的不自在,于是尼凯合上魔法书,正要站起来换个地方的时候,奇妙开朗的女声传来。

「那、我来帮你剪吧」

「……啊?」

尼凯站起来,低头看着雫。那双黑色的大眼睛充满稚气,发怵得吸引他的意识。

雫把花束放在原地,跑回城内,找到优拉,成功地借到她的剪刀。优拉惊讶地问她。

「你要自己剪吗?要不要我来帮你」

「不是不是,我想帮别人剪一次试试,就像理发师那样」

「那是什么」

不理会感到一丝可疑的优拉,雫回到庭院。本以为尼凯已经逃走,没想到他还坐在刚才的位置上。男人看到她手里的剪刀,露出明显厌恶的表情。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转过去吧」

「你应该有剪发的经验吧?」

「有的有的,我可是很会的哟?」

雫一边说谎敷衍,一边用梳子轻轻梳理男人灰色的头发。哪怕自己剪砸了,反正也是这个男人的头发,自己也不会心疼。顺利的话还能给自己解解压。雫拿起锋利的剪刀。

「你想剪成什么样?光头吗?」

「小心我杀了你。剪短一点就行」

「整体剪短一点就行是吧,了解」

这样的话就算是第一次应该也是轻而易举。尼凯的头发现在只有后面差不多长到肩膀,从这里开始剪短就行了吧。

雫带着彷佛要哼起歌的心情开始剪起男人的头发。

突然响起的咔嚓声让尼凯沉默,为了不影响雫的发挥,他什么也没说。最开始是这样的。

「…………」

断断续续地传来剪刀声。

随着一声咔嚓声,头发稀稀拉拉地落下,之后突然的沉默让尼凯低头看了看四周。

——感觉掉落的发量有点奇怪,不知是不是错觉。

但后脑奇妙地变凉快了,这也是事实。这里也没有镜子,于是尼凯忍不住开口。

「喂」

「怎么了」

「剪得怎么样了」

「唉,什么?」

应该没什么。尼凯感觉到剪刀又动起来,又只能稳住不动。头顶上传来雫「嗯——」的思考声。

「你见过蕾提希亚小姐吗?」

「法鲁萨斯的王妹吗?当然见过」

「是个美‌‎‏‌​‌人吧」

「和你大不相同呢」

「埃利克……之前保护过我的人说,蕾提希亚小姐的脸是左右对称的,其实这样的人很少见」

雫无视了尼凯挖苦她的话,看不出她想表达什么。

「那又如何」

「不,左右对称真的很难」

「……小心被杀」

「等一下,我试一下把左边也剪成右边那样」

「你等一下」

——有一种非常不详的感觉。

尼凯感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但由于雫的声音非常认真,加上身后传来的剪刀声,让他只能一动不动。「啊,剪多了」「到右边了」这些不详的话接连不断,尼凯简直想捂住耳朵。事到如今,他非常后悔为什么会让雫帮忙剪头发。

就这样,等他被解放的时候……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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雫放下剪刀,走到正前方后,首先做的就是捧腹大笑。

尼凯紧握颤抖的拳头,姑且还有自制力,并没有挥向雫,而是用带着杀意的眼神看向笑得合不拢嘴的雫。

「你不是说过很会的吗!?」

「抱歉,我骗你的。第一次」

「你去死吧」

「等一下等一下……没那么奇怪的,变年轻了哦」

雫一手捂着肚子笑着一边拿出手镜,尼卡一把抢了过来,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下子说不出话。

剪短一点就行,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他灰色的头发长度已经变成了原来的一半左右,简直让人误以为是十几岁的少年。光看发型的话倒是非常清爽,但最重要的是他的表情却背叛了这一点。

看到他额头上露出青筋,雫终于止住大笑,露出狡黠的微笑。

「对不起哦?少年脸」

「你……」

「对了,你到底几岁了?」

「二十一了,这是什么意思?报复?」

「啊,二十一的话就还行,年轻年轻,这个发型还在允许的范围内」

「这样的发型我还怎么出现在别人面前啊!」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没事的没事的」

被呵斥的雫完全没有害怕的样子,反而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哎呀,这样一来算是还清了吧?毕竟之前被你狠狠地嫌弃了」

「这划算吗!」

「啊,那就把这花戴上吧」

尼凯哑口无言地接过扔来的白色花束。雫看起来完全没有其他想法,大概是因为她不知道「花雨节」的意义吧。

——这天,把白色花束送给异性意味着求爱。

「……你,这是谁给你的」

「唉?薇莉特给我的,漂亮吧」

「这样啊」

为何莫名地安心了呢。尼凯不再多想,捡起魔法书和花束一起夹在腋下,想在被人看见之前回自己的房间。但是,后面传来一个沉稳得让人惊讶的女声。

「你在考试的时候不是帮了莉欧吗」

「——你在说什么」

「就算不是也没关系,谢谢」

回头一看,雫已经一边挥手一边朝庭院的另一边走去。

在他眼里,那小小的背影此时彷佛背负着孤傲。

她笑起来原本就很可爱,因为身边的那个男人而安心地享受每一句对话。但那些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周围发生急剧变化,经常出于紧张状态的环境改变了她。

其中一个原因应该是尼凯吧。他告诉奥尔缇娅,她是「法鲁萨斯国王看中的人」。

和孩子一起生活的那一个月,以及孩子被夺走后的那一个月,尼凯知道她是多么的困扰、苦恼,知道她不得不改变的实情。

即使如此——她的到来结束了那些令人厌恶的实验,拯救了很多人。

「我不会道歉的……童颜女」

男人摸着被剪短的头发,叹了口气,回到城里。

国王站在四楼的窗户旁,眺望已经空无一人的庭院,托着腮低声开口。

「真是个可爱的姑娘,但愿她能成为奥尔缇娅的支柱」

贝尔汉斯就这样靠在窗边,过了一会,或许是厌倦了,于是起身离去。

——这是距今很久以前的故事。

那个房间位于敌人占据的建筑物的最深处。

那是一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小房间,一片漆黑。进去后最先闻到的就是发霉味。

她知道有光照进来了,却什么都没说。连哭泣声都听不到,以为走错了房间。但是,眼睛适应黑暗的环境后,看到的是她的身影以及跪在地上的男人,年幼的少女终于用干涩的声音开口了。

「你是来杀我的吗?」

这句话太出乎预料了。还没等他开口否定,她就笑了起来。

哄闹的笑声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回响,她用小手捂着嘴笑个不停。

在这扭曲的笑声中,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赶不上了,怀着强烈的绝望,身体僵硬。

塞蕾娜的步伐很慢,看到面前的台阶,法尼特什么也没说就伸出手,她微笑着握住那只手。

在鲜为人知的小中庭里,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塞蕾娜在这里散步,一边用手按住随风飘动的头发,一边深呼吸。

「谢谢,感觉舒畅多了」

「这点小事随时都可以吩咐」

法尼特回答后,女人露出温和的笑容。

雫站在他们身后看着,感觉他们就像夫妻一样。法尼特的表情也比平时温和许多,非常自然地关心着塞蕾娜,就像对待珍宝一样细致入微。

——说到奥尔缇娅的心腹,尼凯和法尼特两人是公认的,但公主更重用尼凯。尼凯不仅是个很有能力的魔法士,还能使用转移,所以很容易就能探知其他国家的情况。

另一方面,法尼特似乎和她是老朋友,不过他是剑士,性格又有点死板,所以有时会被奥尔缇娅厌烦。当公主说出不可理喻的话时,首先敢站出来阻止的就是法尼特,而尼凯则是立刻答应。

法尼特非常关心塞蕾娜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再三劝诫因无聊而不想等下去的公主。

「该不会法尼特喜欢塞蕾娜小姐吧」

雫在后面嘟囔着,风的方向突然改变,法尼特默默地换了位置,为塞蕾娜挡住直接刮来的风。他去法鲁萨斯找雫的时候,说过「希望你能帮助那个即将出生的婴儿」这样的话,该不会他对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个人感情吗?

——但这一切都只是没有根据的臆测。

雫摇了摇头,走回建筑里,为准备离开庭院的塞蕾娜准备热水。不经意回头看了看他们,发现他们正肩并肩在花丛中散步。

他们看起来果然很般配,雫产生了如此不可思议的感慨。

「——没有天生语言的话,要怎么进行语言教育呢」

「要不断对照实物和词汇,加上肢体动作和手势,这样就可以表示了。这些都是语言的一种」

虽然雫明确表示自己是异世界人,但奥尔缇娅还是半信半疑,或者说有将近七成的怀疑。不过即使是这样也有三成无法否定,因为雫给她看了带来的书。

看到这本印刷物,加上没有任何大陆文字的书,公主的表情果然变了。「这种东西想做就能做」,她把书推了回去,但这确实动摇了她的常识。

另外,听说雫的做法后,也有几人试着这样教育孩子,他们虽然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仍不及雫的功绩。这也是让奥尔缇娅犹豫不决的原因之一。

雫并不是舍不得教他们技巧,不过大人们本身也对语言教育感到困惑。雫直接教的话他们很快就能理解,但其他人模仿的话可能就要花费数倍的时间。雫为此同时进行教材制作、直接教育孩子以及给想当教师的大人们讲课。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身为奥尔缇娅的臣子。雫在公主的命令下一边照顾塞蕾娜,一边用空闲时间进行语言教育。虽然每天都很忙,但得到的权限对雫来说还是很满足的。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有必要像这样偶尔回答奥尔缇娅的追问。

话虽如此,面对坦率提出疑问的公主,也绝不会感到厌烦或不快。

「这也是语言的一种吗,真是难以理解。肢体动作能表达的东西不是有限的吗?万一记错了怎么办?」

「只要耐心地改正,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真是拐弯抹角」

「这不是仅限于语言吗?就算绕来绕去,也能前进,所以很正常」

如果奥尔缇娅是埃利克那种很有学者气质的人,大概会因为雫是「来自没有天生语言世界的人」而质疑雫为什么会说大陆语言吧。

不过,虽然奥尔缇娅是个敏锐的人,她也只接受到了雫的表面报告。之前雫就说过「我所在的世界和这片大陆没什么区别」这样的谎话,所以奥尔缇娅对过于脱离常识的事态即使持怀疑态度,也难以从雫给的前提条件去思考。

当然,抛开异世界的情况不谈,对于这个连「语言不通」这种概念都没有的世界的人来说,恐怕很难看出雫的奇怪之处。

雫很想问法尼特关于以前她和埃利克聊过的天生语言的看法,以及他到底听到了多少。但这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话题,所以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关于那本可能是外部者咒具的红色书籍,法尼特也在想办法帮忙寻找,但书籍连同它的女主人都下落不明。听说法鲁萨斯的调查队也没有抓到那个女人,雫不禁仰天长叹。

雫一边陪奥尔缇娅说话,一边陷入这样的沉思,默默移开视线。奥尔缇娅似乎想不出更多疑问了,凝视着雫的脸。

「你的到来会不会就是疾病发生的原因?」

「疾病好像在我来之前不久就发生了,而且我也没有那种奇怪的力量,你也调查过了吧」

雫来到奇斯库后,马上就被检查了一遍身体。那原本是官员考试的一部分,但因为雫是异世界人,所以检查比平时进行得更彻底。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和法鲁萨斯时一样,雫是「普通人」。

当时,奥尔缇娅收到报告书后,命令站在面前的雫「让妾身看看你的血」,当雫划开手掌,流出红色的血时,奥尔缇娅只是轻轻皱眉,什么也没说。

雫虽然害怕自己的普通肉体会让公主失去兴趣,但她还是活了下来,被当作臣子对待。奥尔缇娅自己也很难得出结论,像这样不时向雫提出问题,也是一种怀疑的表现。

「如果把你杀了,能抑制住疾病的扩散吗?」

「不清楚。我觉得大概是没有关联的,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出现在塔里斯的斯伊特沙漠,而疾病是从大陆西边开始扩散的吧」

「似乎是」

奥尔缇娅托着腮陷入沉思。

——如果面前是拉尔斯的话,或许会毫不犹豫地杀死雫。

但是,奥尔缇娅想把即将出生的孩子养育得十全十美。

对于奥尔缇娅来说,杀死雫是不划算的赌注。如果真的有下定决心赌一手的时候,那一定是确定即使没有雫也没关系的时候吧。雫打算在这样的事态发生之前逃离这里。

「那个男人是怎么试探你的?」

奥尔缇娅没有提到名字,「那个男人」指的应该是拉尔斯吧。雫闭着眼睛苦笑。

「他想杀了我,但被她的公主妹妹发怒了」

奥尔缇娅哼笑一声,雫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情造成这样的结果。

只是对雫来说,拉尔斯和奥尔缇娅两人都有着身为王族难以理解的扭曲感。

雫退下后,奥尔缇娅把尼凯叫了过来。听完尼凯的报告后,她毫不掩饰惊讶的表情。

「暗杀法鲁萨斯国王果然是不可能的吗」

「非常抱歉」

「愚钝。过了很久你也没有带来好消息。不过……算了,兄长只是说无论如何都想试试,无论成功与否,事情的无聊都不会变」

奥尔缇娅轻轻弹了弹涂成淡红色的指甲,细碎的声音奇异地刺激两人的耳朵。奥尔缇娅将指尖指向尼凯。

「罗斯塔地区怎么样了?」

「没什么变化,虽然小打小闹发生不断,不过领主迪古尔还能控制住局面」

「把迪古尔召到城里,让他儿子治理罗斯塔」

对于这个命令,尼凯只回答了一句「遵命」。说到奥尔缇娅的目的,一听到罗斯塔就知道了。如果在这里进一步询问缘由,或者问「为什么要召迪古尔来城里」这样的话,恐怕会受到奥尔缇娅的叱责。

尼凯立刻离开公主的房间,去执行命令。

他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发出干笑。

「这样一来就要发生战争了,打破平衡只不过是一瞬间」

但对奥尔缇娅来说,这样的变化也只是一种玩具罢了,这是打发无聊时间的一种方式。

即使知道这一点,他也依然继续成为她的下属。魔法士压抑着阴森的笑容,在这条阴暗的走廊上,彷佛到处都是与自己的人生相似的死者的怨念。

「第二次失败后放弃就好了」

听到兄长若无其事的感想,蕾提希亚耸了耸肩。

虽然完全赞成他的意见,但觉得他把自己被暗杀这件事看得那么轻率也不太好。

本来王族就一直伴随着一定的危险性,最近随着禁咒灵廊被破坏后,也发生了几次凶刃逼近的情况。虽然希望兄长能多点危机感,但知道说他也没用,所以就不说了。她希望经历这两次暗杀后兄长能自己长点心。

「因为兄长没有继承人,所以比较容易被盯上。本来王族直系就只剩我们了」

「就算有了继承人,保护孩子不是更辛苦吗?毕竟是很容易就会死的生物」

「即便这样也是需要的」

听到这句回答,拉尔斯把视线望向天花板。

妹妹的说教很两极化,有时非常冗长,有时立马就说完,这次是哪一种无法判断。如果是前者就糟了,拉尔斯一边想,一边等待。幸好她刺耳的说教没有继续下去,国王重新看向她。

「你觉得这是谁干的?」

「不知道。他很巧妙地利用了中间人,不过从知识和行动范围来看,是魔法士的可能性非常高」

「那是甘多纳还是奇斯库?」

「为什么会想到这两个国家?直觉吗?」

「除了法鲁萨斯之外,拥有如此水平魔法士的国家就只有这两个。梅提亚尔或许也有,但那个国家就算杀了我也没什么好处,因为太远了」

「是直觉吧」

「没错,我想应该猜对了」

下个瞬间,拉尔斯单手接住了飞来的猫的木雕片。把桌上的摆件精确地扔出去后,王妹用扫兴的眼神看向拉尔斯。

「在我面前可以这么发言,但不能在别人面前说这种话,会引发问题的」

「知道了知道了。要是那刺客遗留点痕迹就好了」

「下次一定会抓住的」

蕾提希亚微微撇起花瓣般的嘴唇,看到其中的怒意,国王眯起眼睛。

「能赢吗?」

「当然。不论是谁我都会亲手把他撕成碎片」

面对大陆上屈指可数的魔法士妹妹,拉尔斯苦笑地点点头。

水面下涌动的暗流,不知何时会浮上历史的明面。

奇斯库王城的建筑物建得像迷宫的墙壁一样,和庭院混在一起,错综复杂。

雫很烦恼为什么会建成这样,看来是因为三个国家合并建国时,其他两个国家对原本的王城进行了大规模增建。从优拉那里听到缘由后,雫不禁吐槽「直接建新的不就好了」,优拉苦笑着回答「女王陛下说不想离开这座城堡」。和两位王子结婚的初代奇斯库女王——托莱菲娜,在一些事情上似乎非常挑剔。

雫抱着几本书穿过建筑的拐角。比起从建筑物里通过,直接从几个中庭穿过更方便到达图书室。

但刚拐过第二个拐角,身后就传来了风声和物体破裂的声音。

回头一看,地面散落的东西像是碎了的花瓶。雫弯下腰,捡起一块陶器碎片,上面既没有花,也没有沾着水。

「真危险啊」

要是被直接砸中可能就死了,雫一边感谢自己运气好一边抬头往上看。

开着的三楼窗户里看不到人影,但是,感觉那里好像藏着什么人。

——或许赶紧离开比较好。

就在雫刚这么想时,一只手从窗内伸了出来——手里又拿着一个小花瓶。

接着是压低的笑声。以此为信号,抓着花瓶的手松开了。雫赶紧扔下手中厚重的书本,往后一跃。落下来的凶器几乎是从鼻尖掠过。

「啊,危险!」

声音参杂着责难,却没有道歉的意思。因为这是故意的,所以理所当然。雫一边逃离窗户正下方,一边思考如何捡回掉在地上的书。

——被这种躲起来的人骚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法尼特说过「没有拿出成果,实验就被中止了,所以那些魔法士很忌恨你」这样的话。当时雫听到后直言「真是心胸狭隘啊」,要是这句话被他们听到了,估计矛盾会进一步激化吧。

考试结束后,要求不让莉欧和雫见面的就是那些魔法士,他们反感的不是公主,而是雫。知道这件事后,雫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无奈。像今天这样如此直接的攻击还是第一次遇到,以前也发生过奇怪的东西被送上门、被散播奇怪的谣言等情况。

尼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我也被这样对待过,不过都还以颜色了」,毕竟他是公主的人,会还手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想这么认为,除了同为奥尔缇娅直属下属这一点之外,没想到自己和尼凯竟能有相同的经历。

「该不会我还得收拾这些碎片吧,真让人火大」

雫小心翼翼地走向散落一地的花瓶碎片,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雫停了下来。

「很危险的,让我来收拾吧」

说话的同时男人越过雫,蹲在地上开始捡起散落的书。这意外的帮助让雫吃了一惊,赶紧回过神,慌忙跟着捡起剩下的书。

男人把手里的书整理好还给雫。

「好了,这样就行了吧」

「谢、谢谢你」

站在面前一看,男人衣着得体,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岁往上,看起来温文尔雅,大概是个有地位的人。被这样的人帮助,雫在表示感谢的同时也谨慎起来。或许是因为埃利克的影响,她不擅长面对贵族。如果可以的话,雫并不想和贵族扯上关系。

男人发现把书还给雫后,雫还在四处张望,便问到。

「怎么了,书不够吗?」

「啊,不是的,我在看哪里有扫帚……」

「哦,你要打扫这些碎片啊。不过,打破这些花瓶的人不是你吧?」

「的确不是我,不过」

「不用在意。等会会有人来打扫的」

男人的话莫名的强而有力,让雫感到有点不自在,露出奇怪的表情。

话虽如此,如果就这样放着不管,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这样真的好吗?

男人似乎看出雫的顾虑,抬头望着打开的窗户苦笑。

「不可能什么事都得由自己收拾。因为扫地的人的工作就是扫地,如果发现这里有可疑的碎片,他们就会向上头报告,然后会调查是谁在哪个窗户掉了东西。如果这是城堡里的物品,就能找出可疑的人。有时就需要这样处理,明白吗?」

这个男人好像知道雫受到骚扰了一样,而且还说「不要隐瞒」。雫觉得除了犯人之外,自己也受到提醒,稍微想了想,低下了头。

「……不好意思」

「别在意。你抄近道不是赶时间吗,快走吧」

男人指着图书室的方向,雫点头道谢,然后离去。

原以为被人找茬后做出太大的反应只会让对方更高兴,所以雫一直以来都采取无视的对策。但从城里的情况来看,这或许不是个好办法。

事态已经升级得很严重了,接下来该向上面反应了,雫如此决定。

不过,结果却是——从这天开始,不知为何骚扰戛然而止。

这座城堡里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优拉是个不认真的人。

从自己的本职工作到偶然发现的其他事,她总是忙个不停。

所以每次雫遇见她的时候,她大多都在忙着,像今天这样在休息室里相遇是很少见的。优拉见到雫后匆忙打招呼。

「雫小姐,那个时候借走剪刀该不会是……」

「啊啊,当时谢谢了,帮忙了」

「不客气,你拿剪刀去是用来……」

「剪尼凯的头发」

「……果然」

尼凯的发型改变了这件事一下子就在女官之间传开了。他是奥尔缇娅的直属,经常不在城内,尽管如此,他的传闻还是传得飞快。这些传闻要是被本人听到肯定会青筋暴起,雫听到的话应该会觉得心情畅快吧。

「我倒是觉得很合适,剪得那么清爽,看起来应该就不会那么阴暗了吧?」

「雫小姐……他没有冲你发火吗?」

「他当然生气了,不过公主倒是笑得很开心」

有一次去报告的时候,奥尔缇娅问她『是你剪了那家伙的头发吗』,雫回答『是的』,结果看到公主用扇子遮住脸笑倒在地的稀奇景象。

话说回来,尼凯的发型得到了大部分女性的认可,难道优拉没什么想法吗?她一脸严肃地看着雫,尼凯本人怎么样倒是无所谓,但优拉平时很照顾自己,或许向她道歉比较好,毕竟剪刀是跟她借的。雫正准备低头的时候,优拉先行用沉重的语气开口。

「雫小姐,你还是小心一点,他不是让你吃了好多苦头吗」

「苦、苦头?」

「对啊!魔法士很危险的!可不能随便和他两人独处!」

「我和他应该算是同僚吧……」

「太天真了!」

「对不起!」

虽然还没能理解,但雫还是先道歉了。优拉继续往下说。

「法尼特先生也是。如果是工作的话就没办法了,但也不能太松懈,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有什么困难请随时告诉我,我会把那个人咚咚咚地剁碎的……知道吗?」

「知、知道了」

雫端正姿势回答,优拉露出满足的微笑,说了句「那我先走了」,然后离开了休息室。和平时稳重的样子不一样,今天的她像台风一样。雫不禁愕然。

「咚咚咚地剁碎……要怎么做啊,优拉……」

尼凯和法尼特都是很有本事的人,她是个女官,怎么当他们的对手呢。雫在脑海里想到单手拿着菜刀微笑的优拉,吓得缩了缩脖子,赶紧打消这样的想象。

「喂——童颜女」

在离公主房间不远的走廊上,雫被人这样叫住,于是停下盯着这样喊她的魔法士。

「咚咚咚地……」

「怎么了你?」

「不,没什么。这是什么?」

雫看着递过来的文件,问向尼凯。他露出明显厌恶的表情。

「一看不就懂了吗。在给孩子做实验时,你不是想知道那个艾提亚教信徒的主张吗,这就是那个男人的论文」

「啊!还有这种东西啊」

「混在给公主的请愿书了,整理的时候发现的」

虽然已经完全忘记了,但在为莉欧准备考试的时候,对「以前天生词汇并不是固定的」这样的假说产生了兴趣。

「谢谢,不过,这个看起来很难懂」

「啊?应该能看得懂吧,你虽说是个小丫头但也是个教育者吧?」

「几、几乎看不懂……你能看懂吗?」

准确地说不是「看不懂」,而是「不会读」。但尼凯不知道雫的出身,不能说多余的话。如果他粗略地读过这份论文,能告诉雫里面的要点吗。

雫在烦恼如何拜托尼凯,一看他正用苦涩的眼神瞪着她。

「你脑袋是真的笨啊。等会回来我会给你解释的,在那之前你先看看能懂的部分」

「唉,你要出去吗?」

「要出去一阵」

他经常不在城里,雫没有多问,点了点头。虽然感觉不太正常,但对尼凯说也没用,就算去问他的主人公主,她也不会告诉雫吧。

「你老是接一些麻烦的工作,莉丝恩小姐那时也是——」

话还没说完,雫的脑袋就被敲了一下。

「别说那个名字。我说我没找到过安涅利的王女」

「啊……」

也就是说尼凯是擅自放走了莉丝恩,并没有向公主报告。恐怕是因为他同情那个一直被幽禁的少女,想到这,雫咽下了复杂的感想。

「公主肯定很生气吧。……谢谢了」

「不是的,有别的替代了」

「替代?」

雫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反问回去,尼凯看到她的反应,皱起眉头。

「没什么。这是我的事,我要走了」

「啊,嗯。可别被人剁碎啊」

「别说这种不详的话」

说完他就走了,雫看着他离开后,也回到自己的工作上。

那天晚上,雫在自己的房间里拿着字典对照着论文看。

但是,即使从内容繁多的论述中用字典一一查找不懂的词汇,也依然不能理解里面的内容。雫放弃了从头开始看的念头,从里面记下了几个被加粗的词汇。

「神……鲁迪娅、神妃、语言、书、记录、移民、天赋、神秘、大陆、口音、理解……」

这些词像猜谜一样,完全联系不上。

之后雫拿着词典一直烦恼到深夜,最后放弃了,直接睡觉。

梦中,雫久违地站在三本书面前。

拿在手里的深蓝色书本,记载着一位与奇斯库建国相关的女性的故事。

女王的一生被谎言和自我牺牲所点缀,比起构造复杂的城堡,是被更错综复杂的多人感情所束缚。奇斯库初代女王托莱菲娜,拥有两名丈夫,诞生为新的王族。

然而,她被隐藏起来的人生极其孤独,就像就像一座无法逃离的迷宫。

奇斯库国内的罗斯塔地区,是一个纷争不断的问题地区。

问题的开端是在六十年前,邻国小国卡索拉被废王迪斯拉尔率领的法鲁萨斯军队攻陷。

当时的奇斯库国王优待逃难到境内的卡索拉难民,让他们住在罗斯塔地区。这是为了合理获得卡索拉领地所采取的手段,但结果却是卡索拉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反而是经由法鲁萨斯之手进行复兴建设。

失去了介入的契机,当初的算盘也没能得逞的奇斯库开始劝说卡索拉的难民回国,但从战火中来到奇斯库的卡索拉难民拒绝了。

原本就住在罗斯塔地区的民众生气地说:这和当初说好的不一样。虽然不是公开的,但他们从国家那里得到了「不久的将来卡索拉将成为奇斯库的附属,而罗斯塔将得到管理卡索拉的优先特权」这样的承诺。但现在别说特权了,连自己原本的土地都要分给难民,于是他们将怒火转向国家。

但国王却无视民众的抗议。如果驱逐难民,法鲁萨斯可能会插手进来。于是国王在国境附近为旧卡索拉人民修建城镇,对他们进行半隔离,「让他们住在国境附近,总有一天他们会回去的」,当时或许还有这样的想法。但是,经过六十年后的今天,他们依然没有回国,与成为法鲁萨斯附属的祖国进行着密切的往来贸易。

就这样,即使经历了这么多年,罗斯塔地区的居民也并不看好他们。

「——迪古尔没有教育好自己的继承人啊」

尼凯把从情报贩子那里买来的多条情报和自己的调查结合在一起,然后笑了。

罗斯塔领主迪古尔在这二十年里用巧妙的手段压制着作对的领土人民。

但他突然被召到王城已有一周,失去管理的罗斯塔地区似乎已经陷入混乱。

迪古尔的儿子担任了领主代理,他应该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领地早已埋下火种吧。因为没有了烦人的父亲的管制,他得意忘形,无视民众的抱怨,对领地不闻不问,因此已经出现了很多问题。尼凯露出嘲笑的表情。

「如果他有能力的话反倒麻烦了。煽动火种蔓延才是公主所期望的啊」

尼凯对情报进行整理,为了煽动更多的对立,开始操控这些情报。

罗斯塔地区居民间的对立,在不久的将来,将会发展成法鲁萨斯附属的旧卡索拉人和奇斯库人之间的斗争。

塞蕾娜说要睡一会,于是雫离开她的房间。回去的时候,一个男人叫住了她。

雫远远的就听到有人大喊「那位小姑娘!」,于是瞪大了眼睛看向那个男人。

男人年龄看起来跟雫的父亲差不多,茶色的头发里开始出现白发,穿着华丽的服装,一看就知道是贵族。他用和服装不相称的慌张姿态跑到雫的面前,缓缓抓住她的肩膀。

「听说你是殿下的亲信,这是真的吗?」

「不知道算不算亲信,不过我确实是奥尔缇娅大人的臣子」

「我希望能见见公主!说迪古尔这个名字公主就懂了,我有急事要上报!」

话虽如此,雫并没有这样的权限。奥尔缇娅似乎比兄长更擅长处理政务,几乎所有的国政都是由她打理,她很少离开自己的房间,每天都有文官拿着文件去见公主,这些都是在雫不在的地方进行着。

「我想就算我去说应该也不行吧」

「即使这样你也是能直接和公主说话的吧?那些文官不管我怎么说他们都没帮我转告,拜托了!这事关我领地人民的性命!处理不好就会发生战争的,能不能请你转告公主,就说迪古尔想求见」

雫肩膀被迪古尔紧紧抓住,听到他诉说的严肃内容,雫一时说不出话。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虽然很疑惑,但她最后还是答应了男人的请求,「只要转告公主就行了吧」。

「就是这样,那位叫做迪古尔的先生很想见你」

「不见」

雫很想回答一句「果然」,但马上就注意到奥尔缇娅的表情,皱起眉头。

平时公主如果遇到麻烦事就会露出痛苦的表情然后拒绝,但今天不一样。现在她的表情就像在嘲笑一样,嘴角上扬。

——可能又在谋划什么不好的事情。

雫想到了迪古尔严峻的表情,提出忠告。

「哪怕只是见一面也好,好像是关系到领地人民性命的大事」

「不见,你没听到我说的吗?」

「听到了。但是发生战争的话不是很麻烦吗?」

听到这,奥尔缇娅扑哧一下。

那美丽的笑容看起来是真实的,雫微微瞪大眼睛。

「……难道是故意的?」

「什么?」

「你知道可能会发生战争,所以才不见迪古尔先生的?」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但雫跳过推论,确信这么想是对的。

——她是知道可能发生的后果,所以才不见迪古尔。迪古尔说过「事关领地人民性命的大事」,文官们不可能无视他的话,他们已经向公主转达了迪古尔的请愿。

「就不做点什么吗?阻止战争发生不是最好的吗?」

「你的世界没有战争吗?」

「有,但是我没有经历过」

「那就好好享受吧,可以看到人少见的一面」

「哈?」

看到雫吃惊的样子,奥尔缇娅哈哈大笑。

妖艳的声音在房间内回响,雫回过神,压低声音。

「看到人白白死去你很享受吗?真是恶趣味啊」

「纷争是不可避免的,一场小小的战争就能解决很多问题」

「那就直接告诉迪古尔先生如何,就说要为了更大的利益,要牺牲你领土人民的性命」

话音刚落,雫就感觉到红色的液体飞来,马上闭上眼睛。

冷冷的液体从脸颊滑落,雫用手擦了擦脸,甘酒的香味扑鼻而来。雫盯着朝自己泼酒的主君。

「太浪费了。在这么做之前应该用语言来反驳我才对」

「别得意忘形,小姑娘」

「我明白。但提出忠言也是臣子的职责,如果不喜欢不听就好」

雫知道自己现在很不快,马上就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从正面面对着同样感到不快而发火的奥尔缇娅。

——不明白统治者的想法和辛苦,有时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但如果不是虚张声势,也不是欺骗,而是真的的在享受战争,那这个人的品行就太恶劣了。

雫愤怒地看向奥尔缇娅。

「如果是为了大局,那至少也应该向领主说明清楚。暗地里牺牲国民会招致不信任,这样下去的话作为立足之地的信赖将会瓦解」

雫的谏言像年长者的说教一样严格,又像学生吐露不满一样理想化。

奥尔缇娅的嘴角扭曲成讽刺的样子,带刺的声音从红色的嘴唇里吐露出来。

「就算说明也不能理解,反正像你这样叫嚷的人是不能理解的。而且,你好像误会了?人民和王家之间并没有什么信赖关系,只是为了方便而相互寄生而已」

「寄生?这样说也太过分了,当发生什么事件的时候,拜托国家出手不是正常的吗?」

奥尔缇娅平时说话方式就很严苛,现在语气里充满了恶意。听到雫责备的话,奥尔缇娅眉毛扬起。

「拜托国家?民众一边摆出一副要被保护的样子,一边又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背叛国家。他们高喊自己是弱者,认为国家的牺牲是理所当然的。和这样的民众相处,能构筑出何种关系呢?」

听到主人如此激动的声音,雫皱起眉头。

「只有一部分人是那样的,并非所有人都如此」

「别说笑了,你所说的所有人指的是谁?你对这个国家的人又了解多少?」

「了解多少……」

看着奥尔缇娅琥珀色的瞳孔,雫说不出话。

不知何时,奥尔缇娅的眼神变了,映照出的……是被伤过的人的愤慨。

在雫即将爆发之前,看到主人美丽的容颜下隐藏的悲痛后,雫退却了。

「越是埋没在人群当中的人,对自己的行为就越没有自觉。不管做了什么,只要说句『这是为了大家』就行了。而且还是装出一副心疼的样子,摆出无知又善良的表情——」

正要大声说出口的奥尔缇娅突然回过神,停了下来。

她的眼神立刻恢复了理性,回头看了看愣住的雫,脸上的表情立刻消失,拿着扇子从长椅上站起来。

「雫,我不知道你来自哪个安泰的国家,但是,你不要对妾身擅自抱有什么幻想,碍事」

「公主,等等——」

奥尔缇娅迅速转身,消失在房间深处。

门发出一声响关上了,在这间全是红色家具的房间里,雫盯着那扇浅灰色的门。

如此拒绝什么也说不清楚,只能将不理解埋没到更深处。

但是,最后看到的奥尔缇娅的背影,在毅然和高傲中又带着一抹沮丧,让雫难以释然。

离开奥尔缇娅的房间,雫穿过中庭朝自己房间走去。刚才被泼到脸上的酒气味比想象的更浓,都不敢走到走廊上。

雫穿过中庭,解开沾上酒的头发。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被捉弄得很厉害呢」

是前几天帮雫捡书的男人。雫微微垂下肩膀。

「不,倒是我……这次好像是我踩到公主的地雷了」

虽然没有自信指出具体是什么方面,但奥尔缇娅的样子明显和平时不同。

一种触碰到过去伤痛的罪恶感。这是第一次见到「残酷的王族」奥尔缇娅的另一幅面孔。雫为自己不明所以的感情叹了口气。

男人坐在长椅上,露出苦笑。

「奥尔缇娅脾气暴躁,很辛苦吧」

「唉……」

像是慰劳的温柔语气。但男人没有用敬称,而是直呼公主的名字,让雫不寒而栗。

在这座城堡里,大家都忌讳直呼公主的名字,很多人都叫奥尔缇娅「公主大人」,能直呼其名的人只有一个。

雫愣住了,赶紧看向男人。

「您该不会是国王陛下吗」

「嗯。我叫贝尔汉斯」

毫无疑问,就是这个国家的国王。大奥尔缇娅十六岁、同父异母的兄长。

雫现在也是侍奉奇斯库的一员,赶紧跪地行礼。

「实在是非常抱歉,一直以来无礼了……」

「没关系,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作为奥尔缇娅的哥哥,和你普通地交谈,」

看到雫睁大眼睛,国王平静地笑了笑。他指着旁边的长椅。

「坐下来聊吧」

「遵、遵命……」

雫隔了一小拍,惶恐地坐下。为了不让酒味扩散,又把头发扎得很紧。贝尔汉斯悠闲地开口。

p151

「我听说有一个年纪和奥尔缇娅相仿的女孩在服侍她,我很好奇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因为最近已经很少有人被她吃掉了」

「……诚惶诚恐」

「服侍她感觉如何?很难理解吧。已经感到厌烦了吗?」

从亲人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让雫一瞬间感到不快,但马上摇了摇头。

「没有,我也是年轻人,公主有公主的想法,我们立场不同」

奥尔缇娅在政务上的决策,是雫不擅长的领域。没什么相关知识,也没什么本事的雫,作为异邦人与身为王族的公主,会有不同意见也是理所当然的。

雫当时想说的是一种理想的王臣关系。无论在哪个世界、哪个时代,都有这种理想化的上下关系。即使那不适合这个国家、这个时代,甚至世界不同,这种理想化的关系也是一样的。

但即使知道这些,也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就像她自己说的,可能是因为自己还年轻,也可能只是因为性格如此。

——还是说在奥尔缇娅眼里的某个地方似乎在寻求雫的反抗呢。

在奥尔缇娅的直属部下里,尼凯是不管收到任何命令都立刻接受,法尼特有时忠言逆耳,但只要公主强行下令,他不情愿也得接受。然而,雫会拒绝,说「没办法听命就是没办法」。只有雫敢违抗奥尔缇娅的命令。

公主有时会以此为乐,有时也会不耐烦地反驳。

但刚才奥尔缇娅和以前都不一样。她的眼神像是在弥补欠缺、隐藏疲惫的伤口,就像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的小孩子。

雫意识到自己在解读奥尔缇娅的心思,回过神来。

如果对公主说出来,她应该会笑着说「真是狂妄啊」。尽管如此,就像喉咙里卡了一块刺那样,奥尔缇娅当时的表情一直萦绕在脑海中,令人心痛。

「……公主」

——当时是不是应该再追问下去比较好呢。

或许争执会变得更激烈,但也有可能进一步理解奥尔缇娅的某些地方。

当雫沉浸于自己的思考中时,贝尔汉斯笑了。

「然后呢?这次为什么意见不一致呢?跟我说说看」

「啊……是」

既然国王让说出来,就没法拒绝。雫一边斟酌一边说明迪古尔的事。国王听完后叹了口气。

「奥尔缇娅她认为既然自己能这么做,别人也可以这么做。自己可以背叛别人,别人也可以背叛自己。这是很难去理解的」

「……但是,对方不一定会这么想吧。首先,如果两者之间存在地位和力量上的差距,就不能确定能不能还手了,也会有人埋怨这样子是不公平的」

「是啊,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就被打倒、然后还能爬起来的人绝不多」

贝尔汉斯笑着看向雫,他稳健的眼神看起来和奥尔缇娅完全不像。国王在绿色的丝绸衣服上双手交叉,抬头仰望洁白的城墙。

「关于罗斯塔地区的事情……我姑且去跟奥尔缇娅确认一下。不过,我并不是一位有才能的国王,一直以来都依赖着妹妹,或许并不能很好地解决」

「已经非常充分了」

「作为交换,今后你也能继续陪在奥尔缇娅身边吗?」

「我?」

雫听完后愣住了,贝尔汉斯点点头。他比雫年长许多,总感觉和兄长这个词不太相称。国王像看待小孩子一样露出微笑。

「我希望你能陪在她身边,支持她。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不时告诉我奥尔缇娅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对她来说我是个靠不住的兄长,经常被她带着走」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

「拜托了,你是个好孩子呢」

贝尔汉斯支着长袍站了起来,雫也赶紧起身,国王弯下腰看着雫的脸。

「希望你不要背叛,奥尔缇娅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

如此近的距离,让雫几乎一瞬间感到窒息,这应该不是错觉吧。

奥尔缇娅有着像拉尔斯和蕾提希亚那种王族的威严。这预料之外的状况让雫有些畏缩,一边后退一边低头,国王对她说了声「谢谢」,然后离开了。

等国王的身影消失在树丛的另一头后,雫终于敢动了。无力的身体直接坐回长椅上,大大地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兄妹两人哪个才是正经人、哪个才是疯子呢」

没有人会责备这极其不敬的发言。雫揪着不知何时已经干了的刘海皱起眉头。

白色的石墙将小小的中庭包围,一点点地扭曲缠绕,使偌大的王城围成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

困在其中的一枚棋子——雫,连自己的位置在哪都不清楚,只能抬头仰望高耸的墙壁,对着够不着的天空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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