雫想起了刚步入大学的时,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家人而感到的不安。
但那份不安在经过一个月后就慢慢淡薄了。独自一人起床,做家务,上完课后再回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而来到奇斯库三个月后,雫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习惯了在这个国家的生活。
「失礼了」
雫打过招呼,进入宽敞的房间。
这间房间色调都统一成淡绿色。雫走到房间深处,向坐在窗前椅子上读着书的女人行礼,把带来的披肩盖在女人的大肚子上。女人抬头露出微笑。
「谢谢你,雫」
「不客气,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没有了。感觉最近时间流动得很微妙」
塞蕾娜的表情浮现着茫然的平静,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的自尊心非常强,而最近却像谎言一般隐藏了起来。最近这段时间也像被漂白过一样,自然而平静,她彷佛和沉睡在羊水中婴儿融为一体。
在这虚幻般的时间里……雫每天都来照顾她,但一直没把在意的问题问出口。
塞蕾娜抚摸着半球状的腹部,茫然的目光飘向窗外。
「雫,等这个孩子出生后,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奶妈已经安排好了,如果是我能做到的尽管吩咐」
「谢谢。这样我就能……安心了」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靠到椅背上。
塞蕾娜可能是对即将到来的临盆感到不安吧,把一些事情安排清楚后或许就能安心一点。雫默默地行了一礼,回头看了一眼时钟。这时,塞蕾娜开口了。
「雫,如果我不在了,希望你能把那本书藏起来」
「如果不在了、是指……」
那是到什么时候呢。如果是等孩子出生、长大之后的事,届时自己还在不在这个国家都不确定。但塞蕾娜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如果。那本没有封面的书,你还记得吧」
雫轻轻屏了口气,自己一直在意的,就是和这本书相关的事。
雫瞄了一眼书架,那本深蓝色封面的书还在那里。
——这或许是个机会。
雫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定决心开口。
「塞蕾娜大人,您是从安涅利来的吗?」
塞蕾娜并不知道奇斯库人都知道的「花雨节」,那么她应该是从其他国家来的人。而且塞蕾娜似乎知道莉丝恩,但莉丝恩是安涅利的公主,而且关于她的存在都被隐藏起来了。那么塞蕾娜会不会是莉丝恩身边的人呢。
听到雫的提问,这个被隐藏起身份的女人微微瞪大眼睛。
「你问的问题很有趣呢,不过不是」
「那是从洛斯萨克来的吗?」
「……」
莉丝恩从幽禁中被释放后,暂时作为人质送去的地方是邻国洛斯萨克。雫想起塞蕾娜房间书架上放着洛斯萨克的历史书,那么这个问题应该问到点上了。尼凯虽然没有抓到莉丝恩,但他说过「找到替代了」,那恐怕是得到了洛斯萨克国王情报相关的「替代」。
「您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腹中的孩子,才把洛斯萨克的情报提供给奇斯库吗?」
这只是雫的推测。她是不是由于某种原因,不得不离开祖国,来到奇斯库寻求帮助。
塞蕾娜盯着雫,长时间的沉默后,叹了口气。
「说起来,你是从哪个国家来的呢?」
「我……」
要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说「不在这里」。塞蕾娜目不转睛地看着沉默的雫。
塞蕾娜的眼神有些迷离,看不出在想什么。她用听不出感情的声音开口。
「为了保护肚子里的孩子什么的,并不是这么好的事。我只是把洛斯萨克和奇斯库放在天平上比较,选择了开价更高的那一方,当然也包括这个孩子。仅此而已」
塞蕾娜移开视线,望向窗外。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应该是这个意思。不过,她似乎说了一些很接近核心的事情,现在这样就够了。雫默默行了一礼,打算离开。这时,背后传来沙哑的声音。
「但,这真的是……我自己的意志吗?」
「唉?」
这是什么意思呢。雫回过头,塞蕾娜的视线依然看着窗外。白皙的手抚摸着鼓起来的肚子。
「雫,不要把那本书交给法鲁萨斯」
「法鲁萨斯?为什么?」
塞蕾娜没有回答。即使不用确认,雫也不会把她的私人物品交给法鲁萨斯的,但为什么要特意说出来呢?雫惊讶地等她继续往下说,但塞蕾娜没有继续的意思。最后的这句话,也像早就决定好了一样,不带任何感情。
雫带着疑惑,离开房间。
那天晚上,塞蕾娜的肚子开始出现阵痛。
「——没事的,来,吸气!」
雫这样安慰躺在床上忍受痛苦的女人。
阵痛断断续续持续了有两天,让塞蕾娜的体力接近极限。
每当阵痛袭来时,塞蕾娜就痛苦地扭动身体。这对于从未目睹过分娩的雫来说有着异样的压迫感。但雫并没有躲避,废寝忘食地陪在塞蕾娜身边,安抚她疼痛的身体、用语言鼓励她,陪她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但到了第三天早上的时候,前来看诊的魔法士医生说「她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了」,宣告这样的日子结束。魔法士医生指出塞蕾娜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建议用魔法进行施术、取出孩子。雫事先了解过这种方法,知道这种方法伴随着风险,虽然表示反对,但塞蕾娜已完全衰弱也是事实。雫怀着不安的心情把后面的事情交给魔法士们,离开产房。在等候室的法尼特为她端来热茶。
「不用太担心,婴儿不会有事的。趁这段时间你最好也休息一下」
「嗯……也是,你呢?」
「我留在这里」
男人的回答很坚定,他不能进入产房,当塞蕾娜出现阵痛后他就一刻不休地陪在旁边的等候室。他坚定的声音让雫感到安心。
「那我就去休息一会,有什么事就叫醒我」
「知道了」
雫强忍着哈欠离开那里,回到城堡深处自己的房间。
在这个只有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因为没有多余的东西,一眼看起来很朴素,但配备的家具都很高级。雫在房间的浴室里洗掉汗水,用毛巾包住湿头发,钻进了被窝。或许是过于疲劳,她一下子就睡着了。
沉睡中,雫做了好几个梦。
家人的梦、朋友的梦、在家里的梦、在大学里的梦、然后——和他一起旅行时的梦。
已经逝去的时间与回忆,就像被放进展示柜里一样,一幅接着一幅被展示出来,绽放光芒。梦里的雫知道这些是梦境……但还是感到些许感伤。
把疲惫不堪的雫从睡眠中拉回来的,是压在身上的某种重量。
准确地说不是「压在身上」,而是「砸到身上」。突然的冲击让雫喘不过气。
「呜……怎么回事!」
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雫一边叫着一边看向床上……然后说不出话。
「你在干什么,捉弄我吗?」
一个男人伏在被子上。看到许久不见的魔法士重新登场,刚睡醒的雫一下子皱起眉头,现在的景象简直像梦的延续一样没有任何逻辑可言,或许这真的是一场梦。雫把放在枕边的外套披上,轻轻摇了摇头。
「等一下,尼凯,你怎么突然出现在房间里啊。敲门……要先敲门再进来啊」
雫忍着哈欠,拍了怕尼凯的后脑勺。但他没有任何反应。
雫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才意识到异常。
——男人白色的披布,逐渐从身体下方被染成红色。
意识到的血腥味让雫一瞬间清醒,赶紧从床上抽出自己的脚,抓住尼凯。
「这是怎么回事!尼凯!笨蛋!」
没有反应。雫抱住失去意识的男人的头。
但就在这时,头顶上方传来的虫子振翅般异样声响让雫抬起头。
昏暗的房间里,空中漂浮的是——一支前端还在滴血的金色小箭。
※
——通常来说需要准备多个对策。
如果奥尔缇娅真的想弄垮法鲁萨斯,就必须准备非常周密的计划。
但是,她所希望的恐怕只是混乱,所以派出了尼凯。
奥尔缇娅只是想让被称为大陆上最强国家的法鲁萨斯陷入难以控制的混乱深渊,即使最后会把奇斯库也卷入战乱,公主也不会在意。所以不需要周密的计划,只要有多个火种就够了。
尼凯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在暗中煽动罗斯塔地区的对立,并前往法鲁萨斯。他找到被王城轻视的贵族和心怀不满的领主,与他们接触,一边布下甜蜜的诱饵,一边巧妙地散播叛变的种子。
在各地暗中活动的尼凯见到蕾提希亚绝非偶然。
因为她在罗斯塔地区发生暴动的第一天晚上就出现了。
没有了领主迪古尔的罗斯塔地区,居民的不满逐渐积累。终于在某一天的晚上,以对旧卡索拉人的街道进行大规模掠夺的形式爆发了动乱。
在一座名为卡利巴拉的小城,平时有许多法鲁萨斯的商人来这里交易,暴徒们手持武器袭击了这里,街道一瞬间化为战场。被袭击的卡索拉人似乎事先也感到了危机,有人应战,有人逃跑,国境附近的街道一片混乱。
但是,在这哀嚎与怒吼声混杂、一片血腥的街道上,完全没有卫兵赶来。他们被厌恶卡索拉的领民们收买,对这次暴乱视而不见。被烧毁的商店,在城外的瞭望台上看起来就像鲜艳盛开的花朵。尼凯一直在暗中观察事态发展,突然发现有一家眼看就要倒塌的商店的大火被扑灭,表情一下子变了。
「发生了什么」
仔细一看,商店前站着一个女人。
红色的火光映照着她的黑色长发。看到那彷佛雕刻而成的端正的侧脸,尼凯不禁屏住呼吸。
「是法鲁萨斯的王妹!」
本来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女人,大陆上首屈一指的魔法士。
她出现在国境附近,又是其他国家的街道上,应该是掌握了什么情报。蕾提希亚一边制服周围的暴徒一边灭火。
「糟了……他们出手太早了」
如果在这个阶段对立就结束,那就麻烦了。奥尔缇娅的最终目的是把这种混乱发展到与法鲁萨斯开战的局面。
但是——反过来想,这也是个好机会。
这里是奇斯库境内,法鲁萨斯的王妹出现在这里很奇怪,更何况现在正发生暴乱,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奇怪。而且法鲁萨斯兄妹原本都是麻烦的存在,如果这两人都能轻松暗杀的话,就不用采取这种麻烦的手段了。
「好……」
尼凯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计算,开始构成魔法。考虑到蕾提希亚的魔法防御屏障,必须要在构成里加入足够的穿透力。他瞄准站在路上的女人。
这个距离不会被发现,而且,也不会打偏。蕾提希亚现在正集中精力灭火,防御屏障有所减弱。尼凯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这种力量这样用能发挥出最大威力。
「就在这里退场吧……法鲁萨斯的公主殿下」
尼凯手指一弹,凝聚而成的小球吸收满力量后飞了出去。
银色的球缓缓划出一道弧线,瞄准着蕾提希亚的头。尼凯确信自己计算的轨道没有误差。
从黑暗中飞出来的小球,应该会贯穿她的太阳穴。
但是,小球在接触到她的黑发前就被弹开了。她一扭头,看向惊愕的尼凯。
尽管距离很远,但那个女人的视线毫无疑问捕捉到了尼凯。
面对这毫不留情的视线,尼凯后背一阵发寒。
——中计了。
她是故意让自己的防御屏障变弱的,营造出让人觉得「能动手杀了她」的错觉,因为最近有刺客多次袭击他们。
迄今为止的暗杀并非都是尼凯动手,是他找到中间人去雇佣刺客动手的。在来到这里后,眼前绝好的机会让他一时误判。
尼凯观察到避开攻击后的蕾提希亚嘴巴好像在嘟囔着什么。
「糟了……!」
她不是正面作战能赢的对手。尼凯立刻构筑转移魔法。
但已经迟了……蕾提希亚制造的拥有追踪能力的「箭」已经牢牢记住尼凯的魔力。
※
在房间中央悬浮的金箭,微微抖动着彷佛活物。
箭的前端突然指向尼凯的方向,雫注意到箭的动向,猛然伏到男人身上,做好疼痛袭来的准备。
但没有丝毫疼痛传来,反而是身下传来男人含糊不清的声音。
「好重啊……笨女人……」
「啰嗦!你还活着啊!?」
「别擅自……想我死……听着……那箭是不是停下来了……?」
听完雫抬起头,箭像失去了目标一样在上面回旋着。
「嗯……停了,但接下来要怎么办?」
「那是、来追我的……但离施术者很远,现在精确度已经不行了……因为看不见目标……」
「啊,是因为我挡住了所以才看不见啊!」
那支箭似乎是用魔法制作而成,被设定成追踪并自动攻击尼凯。但因为离施术者很远所以箭的能力下降了,雫遮住了尼凯,箭相当于失去了一半的目标,所以没法决定下一步行动。
「但该怎么办呢,也不能一直这样啊」
「我会挡住、五秒……趁这段时间你去把它折断」
「用手?」
要是直接触碰感觉就像是去触电,雫看着自己的双手。
但没有时间犹豫了,尼凯已经受伤,她只能微微点头。
「知道了,上吧」
雫用手指轻敲男人的身体倒数,两人随着手势一起行动——朝金箭冲去。
在紧张得发抖的一瞬间。
但箭却以惊人的速度从雫的手旁飞过,冲向尼凯的后背。
「等……!」
没能挡住吗!在心中惊呼的同时,雫从床上翻身,朝要刺过去的箭再次伸出手。
——可能来不及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袭向她的心脏。
但雫还是毫不犹豫地冲上去,追着箭的轨迹探出身子,视线的一角出现红色血迹。
一瞬间,做好了他会死的心理准备。
但那支滴着血的箭头……在刺进他后背前静止了。震动着的箭被雫用手抓住了。
「好疼……!」
灼烧般的刺痛传来,雫下意识想松开手。
但她凭借意志控制双手抓紧箭矢,一用力,把箭折成两段。
手上的疼痛让意识几乎远去,就在她觉得「可能不行了」的时候,魔法箭在手中像雪一样融化。被疼痛的余波疼得愣住的雫发现附在手上的金色粒子后慌忙将其抖落。
「呜哇、好疼啊…………这样就行了吗?尼凯」
没有回应。只听到痛苦的呻吟声。
这时,雫才发现——自己正用力踩着受伤的尼凯的后脑勺。
※
女人清秀的眉梢微微上挑。
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坐在对面的青年抬起头,用视线询问发生了什么。
蕾提希亚注意到他的视线后轻轻叹了口气。
「被弄坏了。本来以为能干掉的……但因为他转移好多次后就很难确定坐标了」
这话半掺反省半掺遗憾,青年既没有安慰也没有责备,只是默默点头,看向天花板。蕾提希亚托着腮坐在桌子上。
「不过,也大概掌握了是谁干的了,而且还知道了点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
「没错……薇薇安(注:薇薇安是雫的名字在这个世界的发音)的事,这可能不符合你的期待呢」
女人暧昧的微笑让他没有回应。
只是焦躁地叹了口气,只是开始翻看桌上的文件。
※
不管转移了多少次都能追上来的箭,尼凯在很早的时候就做好了赴死的觉悟。
毕竟对手是法鲁萨斯的王族,不可能逃得掉的。即使想防御,箭也会不断刺来,直到他死亡为止吧。
就算逃到很远的地方,箭的威力被削弱了,单独一个人也不可能把箭破坏掉。这支金箭很擅长追踪魔力,一旦发掘到魔力构筑,就会做出反应并提高速度,是专门用来杀死魔法士的。
所以如果要将其破坏,就只能向魔法士之外的伙伴求助。
但是——该向谁求助呢。
城里的武官也好魔法士也好,都很忌讳身为奥尔缇娅手下的尼凯,就算是一同侍奉同一个主人的法尼特也不看好对奥尔缇娅惟命是从的尼凯。
哪里都没有伙伴。这样下去,会孤独、悲惨地死去。
很早以前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了。从他屈服于奥尔缇娅、把尊严和意志都奉给奥尔缇娅的那一刻起,他连安稳死去的权利都没有了。
那是仅四年前的事。
尼凯和他的魔法士师傅一起对奥尔缇娅的蛮横处置进谏。
他们反对对某个魔法士的处刑命令。现在回想起来,那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那位魔法士也确实有很多过错。在了解公主的性格后,也会说「会做这样的处置也是没办法的」。
但当时的他们觉得这样的处置过于傲慢。
尼凯义愤填膺地站到公主面前,然后——师傅在他面前被挖掉双眼。
如果问当时害怕的是什么,只能回答是全部。
「你让妾身感到不快,把眼睛交出来谢罪吧」,听完后毫不犹豫地跪下的师傅、从后面按住师傅的法尼特、然后是少女亲自用手指刺进刚刚步入中年的魔法士师傅的双眼里,这一切的一切都异常得令人胆寒。他们既不挣扎也不吵闹,只是普普通通地做着「那件事」,让尼凯甚至觉得他们是不同世界的生物。
当他看到师傅捂着空洞的眼窝时,他的恐惧达到了极限。严厉又正直的魔法士师傅脸庞流满鲜血,问「您现在心情如何」,奥尔缇娅只是笑着说「谢谢」。
——无法理解。
恐惧支配着尼凯,将他牢牢钉在原地。不仅是刚刚来这里时的愤慨,现在连常识和意志都被粉碎了。
被扭曲的压力淹没时,他听到「接下来轮到你了」——他推翻自己的意见,请求原谅。
颤抖的双手扶在地上,额头抵在地板上的触感至今仍未忘却。
还有师傅呼唤他名字的声音、房间里回荡的奥尔缇娅的嘲笑声。
那是十七岁的他所经历的永远无法抹去的失败记忆,从那天起,他的人生完全改变了。
在那以后的四年里,即使被魔法士同伴们蔑称为「狗」,他也不会违背奥尔缇娅的指示,带着畏惧与厌恶顺从主人,沉默地背对失去双眼后离开王城的师傅和按计划被处刑的魔法士。
一直以来都很清楚的死亡就在眼前,脑海里想到的却是一个女人。
和他不同,她是「没有认输」的女人。
如果是她的话,那天、那个时候会不会依然坚持己见呢。
——真想早点相遇,只是有一点这样的想法,真是让人火大。
「——啊,还活着」
恍惚的时候,身旁传来一个声音。尼凯用手遮住眼睛,挡住眼前刺眼的光线。
但是,她并没有同意,拉开男人的手,强行用手撑开他的眼皮,用魔法灯近距离照着他的右眼,一边观察。
「喂——还活着吗?」
「好刺眼啊!你要干什么!」
「我想看看瞳孔是不是扩大了」
「用别的方法确认!」
尼凯下意识地怒吼出来,发现身上的疼痛消失了,爬起来一看,衣服还是血淋淋的,但伤口已经愈合了。从魔法服上已经干了的部分血迹来看,应该经过了一段时间。房间很暗,她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我抓了一个魔法士过来帮你治疗了。本来要把你送回房间的,但太麻烦了」
「……这里是你的房间啊」
「是你自己来这里的哦,被子上的血,要洗起来可是很麻烦的」
雫把洗衣篮放在脚边,指着他的衣服说「能起来的话就把衣服脱了,我拿去洗」。就算她这么说,魔法服是上下相连的,她是否不清楚这一点,还是根本没把他当成男人来看呢。尼凯对这个爱管闲事的女人咋舌。
「在这里脱我还不如回自己的房间」
「没关系,血迹现在要是不彻底洗干净,以后就很难洗掉了」
「扔掉就行了」
尼凯刚站起来就感到一阵眩晕,大概是出血过多。不过,他像是要赶走一脸担心的雫一样,摆了摆手,把手搭在门上,走进昏暗的走廊。
「没事吗?」
「当然了,你去睡吧」
「已经不困了」
尼凯正要回去的时候,雫把魔法灯递给他。
「拿上吧,大半夜的」
尼凯看着魔法灯。
这种魔法灯能自己点亮,是为那些不会魔法的女官准备的。不过。
「……后面会还给你」
「好好,路上小心」
「谢了」
雫瞪大了眼睛,但尼凯并没有在意,这次他终于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觉得自己是个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人,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认为的,现在也是。
但是,一边这么想着,但又觉得没有放弃真是太好了,这是为什么呢。
就算再思考也思考不出答案吧,就算想明白了,也只会成为负担。
只是现在手中的这盏灯很温暖……这些微不足道的理由或许就是全部。
※
尼凯走后,雫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房间,看了下时钟,现在还是凌晨。
她去看望塞蕾娜的情况,但魔法士回答「现在还在施术中」,没让她进入产房。雫决定等一会再来看看。因为这个时间食堂还没开门,她就泡了茶,啃起面包。
生孩子这种事,明明不是自己的事,却也会莫名其妙地坐立难安,更何况将来自己要负责教育这个孩子。
雫简单地吃完早餐后翻开书本,但完全没有看进去。于是她收拾好衣服,走向产房。
产房在城堡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就在两个小小时前,这里连走廊附近都弥漫着紧张,而现在却平静得出奇。
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吗。在不详的预感下,雫的脚步慢慢变得沉重起来。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起来了吗」
「法尼特,塞蕾娜小姐呢,孩子生下来了吗?」
「嗯。跟我来吧,在这边」
雫紧跟在这个高个子的男人身后,一路小跑,最后被带到一个至今都没有使用过的王族房间。她环视着这个以白色和淡蓝色为基调的宽敞房间。
大大的窗户、雕刻精致的石柱、摆着精致人偶的白色木架、各种引人注目的家具,让人感觉不到这是儿童房。这明显比塞蕾娜住过的房间更为豪华,让从小在平民社会中长大的雫不禁发出感叹。
「真是厉害啊,虽然已经习惯了,但看到后还是很吃惊」
「什么?」
「一直待在王宫里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以前在电视上看到高级酒店套房的时候,雫和姐妹们问过「想不想住一次」,但实际进入王宫后,真实的感受是「难以平静,根本睡不着」。雫指着里面卧室的门。
「在里面?」
「嗯,现在在睡觉」
看到法尼特后,在门前看守的卫兵向他行礼。雫从他们中间经过时点点头,轻轻推开房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从天花板的金属吊具上悬挂下来的白色纱布,纱布像在守护着床一样把床都遮住。得到法尼特的许可后,她小心地掀开纱布。
雫从布缝里往里看,看到在宽敞的大床中央熟睡的婴儿后,她屏住呼吸。
比想象的还要娇小,就像精致的人偶一样。
皙白的皮肤柔软得像要融化般,长长的睫毛不时眨动,好像在做梦一样。雫带着感动盯着这端正美丽的面容。
「男孩子?女孩子?」
「男孩」
「呜哇,以后会成为美少年呢」
要是吵醒他就不好了,雫重新合好纱布。松了一口气的雫发现房间里除了他们两人和婴儿外就没有其他人了,歪着头开口问。
「塞蕾娜小姐呢?」
「她出了城,去了东边的离宫,会在那边修养」
「已经出发了?不是刚生完孩子吗」
「用了转移阵,我当时也在,没问题的。她让我向你问好」
「这样啊……」
因为工作而一起生活了一个月,没想到离别会这么突然,雫对没能做最后的问候感到抱歉和失望。
但这时她想起塞蕾娜拜托她的一件事。
「那个,塞蕾娜小姐有一件私人物品要委托给我,她有跟你说过吗?」
「没有,宝石吗还是什么?」
「不是,是一本书。还在吗?」
「应该还在。上午会有女官去收拾,到时拜托她们吧」
「谢谢」
就算要拜托女官,那本书也没有书名,不好描述,回去的时候自己直接去拿比较快吧。雫想到这,准备离开卧室,在开门的时候,突然回头,看向站在床边的法尼特。
「其实……我以为塞蕾娜小姐肚子里的孩子父亲是法尼特呢」
「完全不对。如果是我的孩子的话公主不会这么重视的」
「也是呢。那,孩子的父亲是谁呢?」
法尼特应该不会回答,这个问题雫只是开玩笑地问出口的。
但法尼特用和以往一样平静的声音回答。
「我也不知道。说不定是法鲁萨斯国王的」
「…………唉?」
是那个熟知的男人。但即使是开玩笑也笑不出来,这个火种一样的话题让雫沉默。
但不管怎么盯着法尼特的眼睛,他都不再继续往下说了……最后雫只能带着不安的心结离开这里。
回去的时候,雫朝塞蕾娜的房间走去。拿出备用钥匙,从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的书架上取出那本深蓝色的书本。房间和三天前一模一样,但是,总觉得有一种轻微的违和感。
但是,从房间里看到的景象并没有明确地发现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因为这几天连续发生的事情感到疲惫了吧。雫抱着深蓝色的书,走出了这间只有主人离开的房间。
※
婴儿在城里悄然出生后的一周,位于奇斯库王城一角的街头餐馆里,挤满了旅人和佣兵等各种职业的人。体格强壮的男人比平时更多,这是因为罗斯塔地区持续的暴动。
或许是因为窗户太小,店内给人一种昏暗的感觉。在一个角落,一个男人一边切肉一遍嘟囔。
「果然不行,这里没什么好工作,到罗斯塔的话应该能找到吧」
「不是你说要来奇斯库的吗,法鲁萨斯那边都不用佣兵……」
「是啊,可王城这边也没什么动作,贵族们也是东跑西窜的,看不出奇斯库有什么动向。这样下去的话一场混乱的争斗就要开始了」
「怎么样都行啦」
莉迪亚一边吃着肉,一边若无其事地回答。
她拥有能和高级宫廷魔法士匹敌的本领,但是佣兵魔法士由于缺乏集体作战的经验,所以在战争中很少有人雇佣他们。她自己也说「不想被不感兴趣的人使唤」,所以拒绝侍奉宫廷,也不会特地去接和战争有关的工作。
现在的奇斯库境内,有一部分贵族察觉到局势不稳定,于是开始招募私人士兵。但莉迪亚说「不喜欢像这样一直待命」,对贵族的招募也不感兴趣。
莉迪亚把塔奇斯切好的肉理所当然地放进自己的盘子里,同时喝起果酒。
「比起这个去北部怎么样?北部的大国梅提亚尔的西边,最近不时出现魔物,听说有人召集了大量的佣兵,组成讨伐队,即使单独行动也不愁接不到活」
「讨伐魔物啊,我可不太擅长啊」
「我喜欢接这种简单直接的活,没关系,我一个人去」
「你要是走了我一个人移动又挺麻烦的,要不要也去呢……」
无法确定接下来的行动,两人暂时中断了对话,继续吃饭。
过了一会,一个男人站到桌边。兜帽把他的脸几乎全部遮住,可以感觉到他是上流阶层的侍者。他用很压抑的声音开口。
「我在找能单独潜入、有本事的佣兵」
「魔法士吗,还是剑士?目的是什么」
「杀人。只要有实力就行,不问职业」
「真不巧,暗杀不是我的长处,你去找专门的刺客吧」
塔奇斯冷淡地说完,摆了摆手。但兜帽男没有离开,声音里带着些许痛苦,继续开口。
「对方经常使用刺客,如果雇佣高手的话恐怕会被发觉,所以我想找刺客之外的人」
「刺客可不是那么容易泄露情报的人」
总觉得有些蹊跷。既然要用刺客,自然会让人觉得奇怪。无论是这个看起来很有地位的委托人,还是现在奇斯库的局势,都让人有不详的预感。
无论塔奇斯怎么拒绝,男人都不愿放弃。最后塔奇斯只好告诉他一个佣兵经常聚集的小酒馆,一般人几乎不知道那里,他的熟人也经常会去那个酒馆,有本事的人很多,但大部分都是性情不定的人,不管给多少报酬,只要他们不想做,就不会接手。就像旁边的这个女人一样。
听到酒馆的地点后,男人道谢,在桌上留下三枚银币。这些钱足够轻松支付他们的饭钱。莉迪亚在男人离开后发出惊讶的声音。
「哎呀,真是太可疑了。那种人难道不清楚自己的来历吗」
「不知道啊,自己的事情可能连自己都不清楚」
塔奇斯随便说出自己的想法,叫来店员追加了肉。莉迪亚几乎把他的肉都吃完了,她微微吐了吐舌头,自己也点了一杯酒。
※
奇斯库的建国女王托莱菲娜同时和两个国家的王子结为夫妇,生了五个孩子。混合着三个国家的鲜血诞生的奇斯库,乘势击溃周边国家,转眼间就确立了大国的地位。
但是,它的诞生并非没有任何阴影。
初代女王托莱菲娜三十三岁时死于事故,此外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件。
其中有一些是扭曲的感情造成的悲剧,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些。
「我不喜欢小孩子,不然为什么会找你来这里」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奥尔缇娅果然这样回答,雫也干脆地回应,把手里的小茶壶倒了倒。
奥尔缇娅的房间,是雫在城里见过的最混乱的房间。原本宽敞的房间堆满了公主出于兴趣收集而来的看不明白的家具和杂货。
雫从里面看到一个类似于小茶壶的道具,把插在里面枯萎的花扔掉,仔细清洗,一边报告一边泡茶。
「他是个很乖的孩子,我想应该不会惹你不快的」
「你不知道妾身拒绝一次后就不想再听到第二遍了吗?真啰嗦」
「我还以为补充说明一下就能改变想法呢」
婴儿出生后,原本就很忙的雫变得更忙碌了。参杂着休息时间,每天约有十个小时是跟着婴儿在一起的。不过,不分昼夜地伺候婴儿的奶妈应该更辛苦吧。
婴儿出生马上就要有两周了,雫前来向公主报告情况,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婴儿」,但被拒绝了,然后把泡好的红茶递给公主。奥尔缇娅沉默地接过红茶,喝了一口。
「别让妾身说第二遍,不见。要见也是等到他能好好打招呼的时候」
「那至少还要两三年吧,如果你改变主意了,请随时告诉我」
奥尔缇娅自情绪失控的那天后,态度又恢复到了无懈可击的冷漠状态。
傲然、坚毅的举动彷佛不想让雫继续深入。雫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没有不识趣地继续追问。过于深入的了解,也会伤到他人。
所以雫并没有被奥尔缇娅刺耳的话所动摇,而是正面应对。
和其他两个男性臣子不同的相处方式,她兼备了能让公主高兴和厌烦的两种相处方式。如果没有「不会被轻易杀死」这种优势是无法做到这样的,但雫毫不犹豫地利用这一优势。如果没有像雫这样的人,就不会有人敢于对公主说出坦率的想法,也更不会询问奥尔缇娅真实的想法。
「公主,我有件事想求问」
即使不能触动奥尔缇娅的心也没关系,但今天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想确认。
注意到眯起的黑色瞳孔,喝着茶的公主抬起头。
「什么事」
「维利徳的双亲是什么人?」
这两周一直很在意这个问题。为什么奥尔缇娅会如此慎重地抚养这个没有任何力量的婴儿。
如果是为了同时保护塞蕾娜的话,那对婴儿的处理也太谨慎了。那么,理由只能是出在这个名叫维利徳的婴儿的双亲身上。奥尔缇娅无聊地撇了撇嘴。
「当然是塞蕾娜了,你也知道的吧」
「我想问的当然是他的父亲了。塞蕾娜小姐并不是奇斯库人吧?她是谁的妻子呢?」
虽然塞蕾娜没有明说,但应该是洛斯萨克人,而且是知道莉丝恩、和宫廷相关的人。那么孩子的父亲到底是什么人呢。
奥尔缇娅用优雅的动作把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回桌上。
「知道了又如何。肚子里的孩子父亲是谁,这个不是只有本人才清楚吗?」
「但公主知道,所以才提供了保护吧?那孩子的父亲真的是法鲁萨斯的国王吗?」
两人视线交错,紧接的沉默让雫感到紧张,如果得到肯定的回复,维利徳毫无疑问会成为国家之间斗争的中心。
法尼特说的话到底是不是开玩笑呢。
如果维利徳的父亲真是拉尔斯,那么奥尔缇娅保护塞蕾娜的理由就显而易见了。
现在法鲁萨斯王室直系只有拉尔斯和蕾提希亚,如果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当奥尔缇娅带着拉尔斯的儿子出现时,法鲁萨斯的王位甚至有可能落入奥尔缇娅之手。
作为孩子的教育者,不想带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想法做下去。
看到雫毫不让步的样子,奥尔缇娅露出冷笑。
「不知道呢,就算是,父亲本人不站出来承认也没有意义吧?」
「如果是法鲁萨斯王室之外的人,或许是这样」
雫说完,直勾勾地盯着主人。
在这个世界,并没有能证明亲子关系的技术。
即使用魔法也办不到。如果亲子都是魔法士的话,或许能看到一点相似的魔力信息,否则就只能通过有无相似特征来判断。
——但是,法鲁萨斯的王室不同。
「那个国家有王剑阿卡夏和王室精灵的存在……能继承这些的只有直系王族」
「即使父亲否认,只要王剑认可,就能证明继承了血脉,是吗?」
直系王族里面,所有人都知道蕾提希亚没有怀孕过。那么,大家就都会认为「这个刚出生的婴儿」的父亲是拉尔斯。雫在来询问奥尔缇娅之前,先找到尼凯,问出了「能得到王剑判断为直系的,只有历代国王的正妃及五代以内的血亲」。说出这个时尼凯的反应非常不情愿,看样子他也知道维利徳的来历。但不能从尼凯口中问出更多信息了,不然他的脑袋恐怕会物理性地飞走。接下来只能向奥尔缇娅确认了。
被称为妖姬的公主嫣然一笑。
「虽然有点道理,但只是臆测罢了。就算维利徳是法鲁萨斯的直系,只要那个男人娶了正妃、生下继承人就行」
「是吗?但公主已经打算和法鲁萨斯开战了,对吧」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雫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氛,仍继续往下说。
「公主把迪古尔先生叫到王城,一直放着不管。这段时间,临近法鲁萨斯国境附近的领地发生了严重的暴动,听说还有人逃往法鲁萨斯」
「逃往这种说法可真有意思,那些家伙在几代前还是卡索拉……是法鲁萨斯附属领土的人」
「逃走的人投靠了在法鲁萨斯的同胞,对奇斯库的对立情绪愈加强烈」
奥尔缇娅用扇子遮住嘴巴,用化妆过的秀美眼睛看着雫。
——犹如黑夜中反光的猫眼。
隐藏身姿、隐藏真意,用愉悦的眼神俯视着东躲西藏的猎物。
她的傲慢犹如用恶意装扮过一般,让雫的不快越来越强烈,赶紧把自己的结论告诉没有回答的主君。
「公主瞄准的……是在战争中杀死法鲁萨斯国王吧」
既然阿卡夏王剑能证明直系血亲的身份,那么父亲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倒不如说现在坐在王座上的男人是碍事的存在。对于拥有维利徳的奥尔缇娅来说,拉尔斯活着没有任何好处。所以,要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把他杀死。
——如果得到法鲁萨斯国王的儿子的不是奥尔缇娅,而是其他人的话。
雫认为,那个人恐怕会采取更为谨慎、可靠的手段。
首先,应该会跟婴儿一边强调自己的存在,成为他的监护人,一边抚养他长大,然后从正面主张「维利徳才是长子,拥有王位继承权」,接着与法鲁萨斯交涉,这种方法更可靠。
当然,在孩子长大期间拉尔斯和蕾提希亚如果有了别的孩子就麻烦了,但仅因为这一点就强行挑起战争、杀害两人的做法实在是过于冒险。而且就算在战争中杀了他们,法鲁萨斯的人也会反感敌国拥护的王位继承人。对手是大陆最强大的国家,无论是谁,都会更加谨慎地摸索一条更稳妥的道路吧。
——但奥尔缇娅已经厌倦了寻常。
她一定无法忍耐把孩子养大的数年时间。
在塞蕾娜快临盆的时候,她甚至问过「能不能把肚子刨开,直接把孩子取出来?」,这样的她应该等不到维利徳长大的。干涉法鲁萨斯对她来说不是「工作」,而是「娱乐」,所以她所期待的只会是更加迅速的变化和混乱。
「很有意思」
奥尔缇娅盯着雫。猫的眼睛会根据观察角度、照射光线的不同而改变形状,同样,她的眼睛里似乎也浮现出几种完全不同的感情。
像孩子、像老妪,既纯粹,又残酷。
拒绝别人的理解,又厌恶孤独,隐藏着伤口,以疼痛为乐。
没有定律、不拘寻常的思维,使得她既是优秀的执政者,又是残暴的统治者。奥尔缇娅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的不安呢?
让人联想到那种扭曲的玻璃工艺品的公主咯咯地笑了起来。
「雫,你从那个男人那里听说过吗?法鲁萨斯非常重视直系血脉」
「没有。是因为阿卡夏王剑吗?」
「没错。阿卡夏王剑也好,精灵也好,都是给予法鲁萨斯的旧时遗产。他们牢牢抓住这些,拼命地想要保持血脉」
「……」
至少在雫眼里看到的并非如此。拉尔斯也好,蕾提希亚也好,都是随心所动的人。
但从奇斯库看来又不一样。这或许是时代和环境带来的先入为主的观念。
「妾身啊,已经厌倦了。此生注定要在这座城堡里度过一生,即使出去散心,城里无能之人太多,也不能长时间离开,最后只能回到这个房间,像笼中之鸟一样」
窗户紧闭着,香味在屋中弥漫,这郁郁寡欢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光明。
「所以,至少也想听听一些有趣的故事吧?只要使点手段就有可能实现。法鲁萨斯陷入混乱的样子可是很少见的哦?」
看到主人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雫如鲠在喉。
奥尔缇娅是如何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人生呢?
刚才的发言中也有矛盾,她是没发现,还是视而不见呢?
她对自己说谎的样子,看起来就就像某位女王,那位成为这个国家起源的孤独的女人。
——这难道是奥尔缇娅承受的创伤所造成的吗?
从脓疮的伤口中流出来的东西,永远地灼烧着灵魂,一点点地扭曲,不断蔓延。即使觉得已经走了很远,回头一看,不过是在弯曲的道路上踏步,就像这座城堡的走廊一样,错综发杂得令人悚然——但这种情况不能再一直持续下去了。
雫将心中的迷雾换成语言。
「公主,你不是困在笼中的鸟,想出去就出去吧」
「妾身不在了,大家会很困扰的。过不了几天,国家就会乱套的」
「但如果你的恶作剧输了,国家也会沦陷的」
奥尔缇娅的存在,对奇斯库来说既是药又是毒。
正因为有她的存在,国家才能稳步运转,但是,把国家看成私有物,损害国家利益是不被允许的。如果不想被束缚在城里,只要离开就行了。就算她不在了,也会有人来管理国家的。
除了雫,没人敢对她这么说,因为她一定会不高兴——果然,奥尔缇娅用冰冷的视线瞪着雫。
「你是想说妾身在害这个国家吗?」
「这样下去说不定就会如此。请你选择其他更好的方法吧」
「你懂什么,不过是个不知世事的小丫头」
「那也请听听其他人的意见吧,很多人都认为『如果正式开战,奇斯库败北的可能性很大』……」
听到这句话的奥尔缇娅,脸上浮现出一种阴暗的喜悦、凄惨的微笑。
看着自己的国家灭亡而绽放的花蕾,这样光景让雫毛骨悚然。
——她恐怕就是这样的人。
精神已支离破碎。奥尔缇娅的不安一定是「无法离开城堡」的固定观念和「想离开城堡」的愿望中摇摆,「自己对于这个国家来说是必要的人」,但这个国家又太烦人了。
无法冷静,所以孤独,因而残酷。
「想要看点乐子」,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无论看到什么都不会满足。
雫此时看到了这个与自己同龄,却又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女人存在上的空虚。
奥尔缇娅放声大笑起来,突然把手里的扇子扔了出去。扇子掠过雫的脸庞,落到身后。她的表情如嗜虐成性般,笑着开口。
「就算灭亡也没什么不好的吧,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不会灭亡的国家」
「国家不是你的玩具,与其弄坏还不如放手」
「别放肆了,雫,不该说的话要是说得太多,妾身就把你的耳朵割掉作为惩罚。之后你再用头发遮住就行了吧」
公主冷笑着。雫从她简单的口吻里感受到了恐惧,第一次见面时的紧张感又复苏了。
——不能再继续往下说了。
奥尔缇娅应该可以毫不在乎地割下雫的耳朵吧。
但在这里退缩的话,一成不变的日子一定又会继续的。
无论是对于雫,还是对于奥尔缇娅来说,一成不变的异样时间会持续下去。
两人都还不到二十岁,尽管如此,一成不变的日子还会持续。
有谁能指出这份缺失呢。
即使装作不知道,就这样活下去——
在将来等待的也只有痛苦。
「……我不喜欢疼痛,所以,如果你要这么做的话,我会乞求你的原谅」
雫被奥尔缇娅的话威吓到了,但同时也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平静。
现在那里没有愤怒,只是空虚。
「但这只是屈服于疼痛,并不是接受了你的想法」
无法传达的东西就是无法传达。
但不想就这样放弃言语,要自己说出自己的想法。
即使得到的回应是刀刃,也不想就此放弃。因为想不通而一直痛苦,对雫来说也是一样的。
所以——不想让奥尔缇娅就这样一直留在同一个地方。
不管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还是狂妄自大,都想朝她伸出手。
听完雫的回答,奥尔缇娅皱起细长的眉毛,声音里渗透着焦躁的感情。
「耍小聪明,不管你怎么掩饰,只要屈服了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
「不是。这样下去是无法改变的」
「妾身在改变了」
「没有改变,我觉得是不想改变」
雫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把小短剑,来到奥尔缇娅跟前,双膝跪地,将短剑端给她。
「请」
向想要伤害自己的人递出短剑。奥尔缇娅瞪大眼睛看着她。
害怕断绝这份关系的是哪一方呢。
或许是因为奥尔缇娅的影子,禁闭双眼、端着短剑的雫表情显得非常悲伤。
「……你这家伙」
奥尔缇娅屏住呼吸。
但这只是极短的几秒,她猛地回过神,抓起短剑,取下剑鞘。她把露出来的剑刃朝雫的左耳笔直地挥下去。
钝刃掠过耳边,刺进肩膀。
「啊啊!」
痛苦的冲击让雫眼冒金星,捂着受伤的肩膀趴在地上,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以身试险,愚蠢至极」
奥尔缇娅的声音和以往不同,没有任何感情。雫捂着肩膀,蜷缩身体,短剑掉落到一旁,发出沉闷的声音滚落到地毯上。那是一把刃被磨平过的装饰用的剑,被铁钝器击中的剧痛让雫紧咬嘴唇,忍住呜咽。
疼得几乎要晕过去了。
但不能在这里倒下,她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看向自己的主人。
但奥尔缇娅已移开视线。雫察觉她没有看着自己,深深鞠了一躬,拖着颤抖的身体离开了房间。
留在原地的奥尔缇娅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向雫离开的背影。
只是注视着落到地上的短剑,过了一会,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自己的双膝。
「你脑子是怎么想的?有受虐癖好吗?」
「才不是!我也不喜欢疼痛,血腥也不行」
雫摸着被魔法治愈的肩膀,伤口已经愈合,但感觉剧痛的余韵还在。雫离开房间后蹲在走廊拐角,尼凯过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差点一脚把她踢飞,他用看到了不明生物般的表情看着雫。
「你也考虑一下其他人啊,你莫名其妙地发病,把公主惹怒了」
「啊——,抱歉,你接下来要去跟公主做报告吗?」
「你说呢」
「对不起」
现在道歉已经迟了。雫向一脸厌恶的男人低头道歉,站了起来。
「怎么说呢……感觉好沮丧无力啊」
「不要从正面抨击公主,她是不可能接受的。倒不如说现在是我更无力了」
「真的非常抱歉」
雫向这个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沮丧的男人再次道歉,离开了那里,一个人垂头丧气地走在走廊上。
——感觉好像说服了公主一点。
从奥尔缇娅的眼神里似乎窥视到了一个被遗忘的孩子,不知她是否发现自己身上的欠缺。即使意识到了,也说不出口,她是否会讨厌这样的自己呢。
所以雫在思考,现在能不能向奥尔缇娅传达什么、能否改变什么。
虽然雫已经痛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但将来应该还会在某个地方说出相同的话吧,如果能这样结束就太幸运了。以前在旅途中遇到的男人曾说过「对于已有之人来说,有些事物太过于理所当然,所以不会明白别人的感受」。雫现在好像多少领悟到其中的意思了。
奥尔缇娅恐怕就是得不到理所当然事物的人——雫从她身上看到了不是自己的自己和被伤害过的孩子两种身影。
「……太狂妄了吗」
虽然知道这是事实,但从别人嘴里听到后还是挺心痛的。
雫来到维利徳的房间,在门前看到法尼特。看到雫尴尬的苦笑后,他露出惊讶的表情。
「怎么了?好像看起来哭过的样子」
「啊——」
被他这么一说,雫才发现自己没有把脸擦干净。哭的原因应该是太疼了,但要说是否难过的话,也确实有一点。雫简洁地解释说「跟公主吵架后被骂了」。法尼特听完露出为难的表情。
「说了她也不会听,不过我能理解你想说出来的心情」
「啊,嗯。我想我也太过于直接了」
「不过还是适可而止比较好,万一受伤了就麻烦了」
「我会记住的……话说回来公主小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现在的奥尔缇娅给人一种不平衡的印象,像是从孩童时代直接跳到了现在,又像是仍被孩童时代的自己所束缚。那么当她实际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呢?这个在迷雾中摸索而提出的疑问,让这个从很久以前就侍奉公主的男人沉默了。
但只是沉默了短短的一瞬间,他就干脆地回答了。
「从小就很聪明,虽然也有些任性,但对于一个公主来说是很普通的」
「能想象得到呢」
雫想象着奥尔缇娅小时候像个小女王一样任性说话的样子,差点笑了出来。
在她看来傲慢任性也是小孩子的可爱之处吧,而法尼特的眼神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平静。
雫注意到法尼特的眼神、或者说是注意到他的不平常后,小声地说。
「公主她……有点像托莱菲娜女王呢」
「托莱菲娜?初代女王吗?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虽然也有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不过,像讨厌国家却又无法离开这点挺像的」
「讨厌国家?」
「嗯?」
两人都露出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的表情。
据说托莱菲娜是一位充满慈爱、端庄稳重、受众人所爱戴的女王。和名声远传他国、令他国畏惧的奥尔缇娅完全不同。不管问谁,都会说两人没有相似之处吧。雫用一只手撩起刘海,就这样按着额头。
「咦……但托莱菲娜不是……被弟弟说……咦?」
雫隐约地知道这个年纪轻轻就离世、被人认为幸福地度过了一生的女王的「真相」,这些知识不知不觉间融入雫的脑海,而且和脍炙人口的建国传说完全不同,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得知这些,顿时哑口无言。
法尼特从雫表情上的变化,似乎发现雫也注意到了自己离谱的发言,嘴角露出苦笑。
「是啊,公主以前也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公主吗?」
雫听完大声回应,又慌忙闭上嘴。本来是自己想说的,却又不知道自己突然在说什么。这样一惊一乍的搞不好会吵醒里面的维利徳,确认里面没有哭声后,雫向法尼特道歉。
「抱歉,有点被吓到了」
「不,没关系」
「但、以前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啊……」
这是真的吗?看到雫疑惑的眼神,男人带着微笑的表情摆摆手,转身走了,应该是别的工作时间到了。只剩下雫一人带着疑问留在原地。
有谁知道真相呢,还是说因为视角不同而看到了不同的真相呢。雫放弃了一筹莫展的思考,打开寝室门,朝维利徳走去。
「你好呀,雫来了哟」
维利徳在宽敞的床上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还是个不能自己行动的婴儿。雫打了声招呼,坐到床边,拿出随身携带的绘本,开始慢慢地读起来。
现在从婴儿的外表还看不出性别,要问他长得像不像塞蕾娜,是有一点感觉,至于像不像拉尔斯,就看不出来了。看到婴儿手脚乱动乱蹬起来,雫伸出自己的手指让他握住,温柔的触感让他安心下来。
一出生父母就不在身边,今后他会过上什么样的人生呢?
或许将来命运多舛,或许会与有血缘关系的父母相争一生。
雫只能祈祷这些只是一种可能性。
她藏起复杂而扭曲的感情,抚摸维利徳的头发,像往常一样迎来幸福结局的童话故事降落到床上。
※
——一切准备就绪。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房间中央的国王身上。国王将手里的文件还给文官,上面记录了最近一些贵族可疑的动向。
与邻国发生的暴动不同,这些动向反应了贵族们的能力,是看似儿戏的拙劣行为。拉尔斯嫌一个一个处理太麻烦,于是下令监视所有人。他环视在场的臣子们,露出无畏的笑容。
「好了,从卡索拉来的请愿越来越多了,最近还出现了越过国境的追击,我想在事情闹大之前先行动起来」
听了兄长的话,站在一旁的妹妹心想「你现在这样子不是在故意把事情闹大吗」,如果不是这样严肃的场合她应该会直接说出口。她青色的瞳孔盯着地板。
「挑起混乱的凶手已经找到,对于恶作剧过头的女人就得严加惩教」
听到君主轻描淡写的话语,有几人不禁紧张起来。如果这样发展下去,就会演变成大国之间的全面战争,那将是数百年来从未发生过的大事。当然,即使发生战争,他们也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边会输掉,只是无法抹除自己是否站在历史转折点上的疑惑。
和臣子们的表情不同,国王看不出一丝紧张,他回头看着挂在墙上的大陆地图,视野捕捉到了一处地方。
「很遗憾废王的烂摊子遗留到了现在,不过这次是那边旧事重提,哪怕只是一个罗斯塔,也要夺回来」
听到这实质性的命令,在场群臣一齐低下脑袋。多年来一直挥向血亲的王剑,现在即将向充满敌意的邻国发动攻势。
※
暗红色的烛光照着宽敞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虽然看不见房间主人的身影,但可以感觉到她应该在里面。站在门口的法尼特多次呼唤他的主人。
「公主」
没有回答。他瞥了一眼一旁燃着的烟。
「奥尔缇娅大人」
依然没有回应。不过,这样的称呼让沉寂的房间有了一丝波动,恐怕不是错觉。暗红色的烛光之中伸出一只象牙色的手臂,纤细的手指一动,烛台上的火光就变亮几分。
烛光中出现的面庞看起来并非心情不好,而是让人觉得忧郁。
「什么事?」
「您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没有那样的事」
「那就好」
「雫呢?」
没有迟疑的回答让法尼特的心情缓了下来。他知道两人之间应该发生了什么,因为雫有时会说一些让奥尔缇娅不高兴的谏言。
在雫提出一些不谙世事、视野相对狭隘的发言时,或者反过来在自己懂的范围内提出尖锐指摘时,奥尔缇娅就会很高兴,而当雫批评奥尔缇娅把人当玩具的嗜虐性时,奥尔缇娅就会不悦。这些一直以来别人敢想不敢说的话,雫敢于直接说出来,或许是因为她还年轻,或许是因为她清高,所以会毫不留情地开口。
法尼特用压抑的声音回答了主君的问题。
「她在维利徳那里,要把她叫来吗?」
「不用」
「遵命」
奥尔缇娅就这样又沉默了,虽然还有其他想问的,但现在这股沉默彷佛是在拒绝接下来的问题。
法尼特不知道主君从同龄的臣子身上看到了什么,两人立场和来历完全不同,几乎没有重合的地方,会有冲突也是理所当然的。或许在发生无法弥补的差异带来不好的结果之前,应该把雫从公主身边拉开比较好。法尼特以前就有这样的想法,但维利徳出生后就没有机会了,只能这样继续下去。
微风从小窗缝隙中吹进来,吹过家具杂物的缝隙,吹散弥漫的香气,缓缓地改变房间中空气的流向。就像渐渐苏醒的梦一样,微微的雨水气味混杂其中。
法尼特注意到后走到窗边,轻轻地关上窗户。
「雫和平时一样,她说了让公主不高兴的话吗?」
虽然只是不经意的补充,但奥尔缇娅听到后似乎有所动摇。微光中纤细的手握住了手指。
「……不过是说过头了」
「是说公主像托莱菲娜女王吗?」
「托莱菲娜?」
惊讶的声音,但立刻被笑声取代,就像被敲响的钟一样,笑声在沉默的房间中回荡。
「托莱菲娜呀……原来如此,说起来也挺奇妙的」
「公主?」
是因为被和完全不相像的女王做比较,公主感到了不舒服吗?原本以为公主会一笑置之,没想到她的笑声中却带着几分自嘲。
不一会,奥尔缇娅就像被吹灭的烛光,再次陷入沉默。
流转千载也没有变得更美好的时光,回过神来,已经沉淀得让人联想到永恒,但却在这时开始流动起来。昏暗的灯光在女人的眼睛下形成阴影。
「法尼特……妾身不在这座城堡里了也没关系吗?」
她于黑暗之中,视线落到男人身上,眼里看不到光亮。
她在想什么,想要问什么。
任何人都不明白,至少他也不明白。
所以男人用平静的目光看向主人。
「这座城堡就是您的所在,请不必在意多余的事」
然后这样回答。
※
从早上开始就下起了雨,之后越下越大。
雫从维利徳的房间退出来后,靠在回廊的栏杆上俯视中庭。她拿出最近开始随身携带的手提袋,拿出针线工具,开始缝制小孩子的玩具。因为婴儿时期的孩子视力还不太清楚,一些色彩鲜艳的东西更能吸引到婴儿的注意力,所以雫想给他准备一个能抓在手里的玩具。
她和优拉说「想要针和线」后,优拉问她「是魔法道具吗?」,但雫不会用裁缝用的魔法道具,所以最后用很普通的针和线把红布缝成葫芦形状的袋子,做完后绣上眼睛,往里塞入棉花。
「啊,还挺可爱的」
做好这个可爱的玩具后,雫心满意足地收拾起放在旁边的针线。
就在这时,从后背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拿起了这个红色的人偶。
「这个是模仿什么吗?啮塔伊?」
「陛下」
旁边突然传来声音,雫手里的袋子差点掉到中庭。但对方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做的玩具,雫端正姿势,向国王行礼。
「给婴儿握住的玩具……我认为绣上眼睛会比较可爱」
「有意思」
贝尔汉斯露出平静的笑容,把它还了回来,和雫一起靠在栏杆边。
「最近奥尔缇娅怎么样?」
被这样问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雫之前也被贝尔汉斯叫住几次,询问奥尔缇娅的情况。雫和往常一样,讲了一半的实际情况。说到这里,雫突然想到:「这不是了解奥尔缇娅的好机会吗?」。说完,她问向国王「能斗胆问您一些事吗」,接着往下说。
「那个,公主大人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这个问题很有趣」
「恕我冒昧」
「没关系」
贝尔汉斯和奥尔缇娅的母亲不同,生下贝尔汉斯的王妃在十二年后病逝,之后奥尔缇娅的母亲被娶为王妃。奥尔缇娅出生时,贝尔汉斯已经十六岁了。年龄相差这么大,应该还记得奥尔缇娅的童年吧。
国王稍微思考了一会,表情柔和下来,用温和的眼睛回忆起往事。
「是个可爱的孩子,聪明、自信,又有点任性……」
这和雫所想象的儿时的奥尔缇娅一样,她听着国王的话点了点头。
「或许是太过自负的缘故,她有些坦率不起来,但本性是温柔的,每次发完脾气后,都会害羞地向我道歉」
「这种模样」的奥尔缇娅是因为对方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兄长吗?雫想起了只对蕾提希亚温柔的拉尔斯。看到雫眯起眼睛回忆往事,贝尔汉斯以为雫觉得他说的话很奇怪,轻轻耸肩,叹了口气。
「是啊……稍微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
「嗯,一个虚构的故事,你可以这么认为。——从前在某个国家,有一个小公主,她无忧无虑地生活着,长相漂亮,头脑聪明,深受大家的喜爱」
这是在说什么呢?雫发觉自己有点紧张,于是两手合十,看着贝尔汉斯继续说。
「她很幸福,在别人的细心保护下,什么都不知道。但有一天,她的生活出现了变化。她所在的国家有一个地方,那里聚集了几十年前从其他国家逃亡而来的民众。有人不欢迎那些外来者,其中有一派不择手段,把她掳走了——如果想让她回去,就得把那个地方烧掉」
「什……」
雫慌忙捂住嘴巴,看着国王。他露出悲伤的微笑。
雫知道那座城市,但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国王一开始就说了,这是虚构的故事。雫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继续问。
「那后来怎么样了?」
「嗯嗯,得知要求的国王和王妃很犹豫。两人说『既然是王族,就要做好随时为民众牺牲的觉悟』,拒绝了这个事关女儿性命的要求。之后派遣军队强攻,公主很幸运平安得救……不过,她好像从掳走她的人那里听到了父母的回答,从那之后,她的性格变了,也不再和父母说话了。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无声般的雷击在雫心中冲击。
这说的是谁呢,贝尔汉斯应该是知道的,然后,雫或许也知道。
年幼时就被要求以王族的身份死去的公主,会背叛父母的意志吗,还是说会怨恨自己的出身?
——答案一定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的足迹残留在各个地方。
雫咬紧嘴唇,说到没能被保护的孩子,眼前闪过拖着孩童影子的主人的侧脸。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结束了。啊,这么说来,你听说了关于奥尔缇娅的事吧」
国王的侧脸和同父异母的妹妹并不像,他脸上并没有儿时的残缺。
贝尔汉斯闭上眼睛微笑。
「那孩子是个温柔的孩子,但好像很讨厌父王和王后,我也反复劝过她,但直到最后她都不愿靠近父王母后。自从父王母后离世后,奥尔缇娅就越来越难以控制了。她经常说的话就是『既然王族为民众牺牲是理所当然的,那么少数民众为王族的意图而牺牲也是一样的吧』。」
「我……王族和民众是互相寄生的关系,公主大人说过这样的话」
「对那孩子来说是这样的吧。这也是国家的一面,不过凡事都有限度,如果那孩子一时兴起带来的害处超过了利益——到时大家就不会保持沉默了」
国王过于平静的语气让雫反而感到焦躁。
贝尔汉斯该不会对现在即将发生的变化反复警告她吧。
如果刚才的「故事」指的是奥尔缇娅,那么她或许是憎恨罗斯塔和卡索拉的,甚至连城市和国家也包括在内。但是,如果因此想要践踏这些,那么这种行为也会让她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是抛弃主君,还是与她命运与共?是反抗,还是顺从,还是改变?
不住不觉间,雫再次要面临选择。
如果打开了这扇门,接下来会通向哪里呢?
看到雫陷入沉默,国王微微苦笑,那是与持续下着的雨相衬的寂寞表情,只要揭开表面,就能看到无法回去的岁月。
「之前我也说过了,希望你能待在奥尔缇娅身边。不管周围的人怎么说,她都是我的妹妹,我一直希望她能有一位年纪相仿的朋友」
「……好的」
感觉身体莫名其妙的沉重,一定是因为精神太疲劳了吧。
雫一边这么想,一边目送国王离开。
现在自己能做到的不过是些小事,不知道这些小事是否有意义。
如果「他」也在这个国家的话——
雫感受到了内心的不安。
想要呼唤那个名字,却只能咽回去,她抬头仰望被雨水淋湿的城堡,
※
薄云在天上流动,模糊了月光。
淡淡的月光下,街道上有一辆小马车在行驶。这辆马车的目的地是国境附近,只要到了那里,就会有亲戚来接他。车夫一言不发地拉着缰绳。
他出生于三十八年前,在奇斯库国内的卡利巴拉城建成后约二十年。
他出生在卡利巴拉的一个商人家庭,曾经对背井离乡、在异国开店的祖父母问过这样一个朴素的问题:「为什么不回故乡呢?」。
得到的回答也很简单,祖父从战时受害最严重的城市逃了出来,他露出虚弱的笑容,说「因为法鲁萨斯太可怕了」。
而现在,身为孙子的自己竟然要逃回法鲁萨斯,让他深感命运的讽刺。男人回头看了眼马车后的妻子,还有好不容易带上的各种货物。
只要有这些,即使去了别的城市,也能重新开始做生意。越过了国境,就能重新开始普通的日常。在卡利巴拉发生了暴动,一开始是店铺被烧,拿着武器的男人到处破坏,但最近情况发生了改变,纵火和杀人事件变少了,不过街上的人和东西也逐渐变少。
有人放弃了卡利巴拉,逃离那里。男人担心继续留在那里,说不定自己也会遭殃,于是趁着夜色逃离城市,幸好没有人追上来。
今晚天色很暗,感觉一切都没入阴影之中。
越过国境后,应该就能让马匹休息一会了,男人这样想着,握紧了缰绳。就在他刚松了口气时,突然听到新的马蹄声。
「把马车停下!」
后方传来的怒吼声让男人缩紧脖子,回头一看,五个骑影猛地追了上来。
看来是不速之客。面对扑面而来的杀气,男人下定决定,拉紧缰绳,加快马匹的速度,朝前方的街道冲去。
国境的大门附近驻扎着法鲁萨斯的士兵,最近逃亡到这里的人数增多,从要塞派遣到国境附近的士兵也增多了。
男人用最快的速度,冲向六十年前祖父母逃离的土地。
但是,这场追逐并没有持续太久。拉着货物的马车根本敌不过普通的马匹。
已经能看到远处国境大门的影子了,但马车两侧已经出现马匹。一个长相狰狞的人对着马车上的男人举起了剑。
「……只能到这了吗?」
男人正要闭上眼睛,却发现对方悄无声息地落马了,不禁愕然,接着另一边的人也从马背摔到地上。
男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犯下让马车停下的错误,就这样使唤着马匹冲向国境那边。
「——您的本领还是那么高超呢,阿兹莉雅殿下」
「也非如此,差点就射中马了,马儿可没干什么坏事」
坐在国境大门上的女人说着「真是可爱的马儿呀」,取下了夜视用的魔法道具。
她拿着爱弓从城墙上跳下,长长的金发在月光下摇曳,凛然的面容让今年三十二岁的她看起来像个青年。
阿兹莉雅命令周围的部下去收回尸体和马匹,接着回到国境大门附近一间屋子里的会议室。负责与要塞联络的魔法士和文官都在这里待命。
「准备得怎么样了?」
「基本就绪。布阵也已完成,天一亮就能行动」
「是吗,蕾提希亚大人呢?」
「回城里了。由陛下来亲自指挥」
「……唉,为什么?」
她很久以前就担任拉尔斯的护卫,听完文官的回答后露出惊讶的表情,而文官们也只是露出叹息的表情。
至此,胜利基本已经确定。不过,她觉得自己的付出也得到了保证。阿兹莉雅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句「趁现在还能睡觉就去睡吧」,于是离开了这里。
※
——风向变了。
感觉冷风从开着的窗户吹了进来,一天的工作结束后,雫在桌子旁边看书,往睡衣上面又披了件外套。
持续下了几天的雨不知不觉停了,从薄薄的云层中可以看见月亮。雫感觉到有点冷,于是关上窗户,拿起水壶,准备在睡前泡杯茶喝。
从房间到茶水间有段距离,奇斯库的热水供给和法鲁萨斯不同,只能自己烧水,但烧水的工具是魔法道具,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雫觉得很快就能回来,于是没换衣服就离开了房间。
在复杂的走廊拐了两次弯,把手搭在茶水间的门把上,这时——又刮起一阵冷风。
冰冷的空气中夹杂着「什么东西」,这有点熟悉的感觉让她皱起眉头。
她屏住呼吸观察四周,从某处似乎传来了物体倒下的声音。声音并不大,像布袋落地一样的声音让雫警觉起来。
「那是什么。妖怪……应该没有吧」
或许就这样烧好热水后立马回房间比较好,但就这样回去的话之后会一直在意的。雫把水倒进锅里,放在魔法板上后,朝声响的方向走去。
看到后立马明白了声音的由来。
在长长走廊的一个角落,有人好像靠着墙坐下来了,从服装上看是巡逻的士兵,雫走了过去,观察男人的脸。
「那个,你没事吧……」
说到一半雫就意识到自己问的话没什么意义,到近处看清后直接僵住了。
士兵的胸口长着棒子一样的东西,那是深深刺进身体的短剑的剑柄。
还记得这种感觉,毫无疑问的血腥味,士兵的胸口渐渐被染黑。
「…………死了?」
雫被自己的发言惊吓到,慌忙从尸体旁边后退,就这样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
事后回想起来,还好在这里摔倒了,因为有一把小刀无声无息地从雫头上飞过。
「等……!」
在未命中的匕首落到地面之前,雫就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危险的境地。完全没有战斗能力的雫,至今已经身陷数次危险的场面。
气氛很诡异,出现了尸体,雫意识到后就吓得往后退。为了躲避藏在暗处的刺客,她躲到柱子后面。如何突破这样危险的局面呢,现在手里什么也没有,穿的还是普通的睡衣。雫感到自己的血色已经不对,赶紧调整呼吸。
如果对方离开了还好,但如果对方走到附近就束手无策了。
雫目测了一下到走廊下一个拐角的距离,准备看准时机跑过去。
——但在机会到来之前,剑尖就毫无征兆地从黑暗中刺了出来。
雫被吓了一跳,剑就从她脸旁掠过,在刺中后面的墙壁前停了下来。
「——我有事要问你」
冰冷的声音。这明显的威胁让雫僵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确认对方的身影。
对方也看到了雫的脸,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发出惊讶的声音。
「唉」
「咦」
少年的脸洁净得像面具一样,虽然只见过一次,但绝不可能忘记。在被禁咒摧残的坎德拉王城里,他的出现总是伴随着许多尸体和难以理解的事态,让雫记忆犹新。
「你是……」
「你是塔奇斯的委托人吗?在这种地方干嘛呢?」
少年没有动剑,用玻璃般的眼睛凝视着雫。互相不知道对方名字的两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少年似乎觉得会这样也没办法。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后他才开口。
「那个啊,能告诉我国王在哪栋建筑吗,这城堡比我想象的复杂」
「国王……为什么」
「工作啊,你知道在哪吗?」
雫没有回答,看着他。贝尔汉斯所在的建筑在离这边三栋的西北边,不可能就这样告诉他。从他杀死看守的士兵这一点来看,这次应该是很危险的工作吧。雫看了眼横在脸庞边的刀刃,上面已经染上了鲜血。
「不、不知道」
「别骗人了,瞒着不说可没有好果子吃」
他眯起眼睛,冰冷的视线彷佛看穿了雫的谎言。雫感受到恐惧感越来越强烈,慌忙转移话题。
「那个,你说的工作是什么?」
「秘密。你要是告诉我国王的所在,我说不定也可以告诉你」
「又是禁咒……之类的?」
「不是」
他既然在这里,那么塔奇斯应该也在。雫很想向周围求助,但做多余的举动的话就会被砍伤,剑就抵在她的头发边,她浅吸了一口气。
「陛下那里戒备森严,一靠近就会被抓住的」
「我知道,不过我已经接手了。比起这些,你知道在哪吧?快告诉我」
「不是,这……」
雫含糊不清的回答似乎让他有些不快,他皱起眉头,换了只拿剑的手。
「你要是说出来,我就放过你,毕竟杀了你塔奇斯会说我的」
「……那里很危险,还是别去比较好」
「我不是想问这个,真麻烦」
少年拿剑的手又动了,雫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但他似乎只是举着剑的手累了,没有伤害雫,把剑从她脸庞移开了。少年用另一只手郁闷地撩起头发。
「没时间在这里跟你啰嗦了。是啊……你真是个天真的人啊,那我这么跟你说吧——国王如果还活着,这个国家就会被倾覆。如果不趁早采取措施,后果将不堪设想……懂吗?」
「唉?」
这些话彷佛是朝奥尔缇娅说的,但他说的又确实是「国王」。
少年焦躁地看着瞪大眼睛的雫。
夜晚的走廊下弥漫着血腥味,无法理解事态的雫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国王还……活着的话?」
「听不懂吗?是耳朵不好还是脑子不好」
「不应该是……」
不应该是公主吗?刚想把这句话说出来,雫就立刻闭上了嘴。少年投来怀疑的目光,摇了摇头。
少年的名字叫凯特·迪希斯,察觉到雫没有理解他说的话后咂了声嘴。
「国王要是还活着就会引发不好的后果,所以我的工作就是除掉他,因为没人敢接手,所以我就试着接了」
「可陛下不是什么都没做吗!?」
「别那么大声,你想死吗」
少年立刻提醒让雫咬紧嘴唇。
但是,不能理解的事物就是不能理解。不知道贝尔汉斯为什么会成为刺客的目标,让事态陷入混乱的是奥尔缇娅,要说该排除谁的话应该是她才对。虽然不能马上回答,但客观地看王族兄妹谁有责任是显而易见的。
——还说是,即使如此也不能被原谅,因为国王是站在一国顶点的吗?
短剑再次指向不知所措的雫的鼻尖。
「都说没时间了,赶紧说」
「不行,我要是说了你不就要去暗杀他了?」
「都说是工作了,你以前不是说过「用假设的前提去讨论能否为了多数人而牺牲少数人是没有意义的」,而现在呢?现在不是假设了,国王如果还活着,这个国家会被他颠覆,有很多人会死去」
「等、等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不定你在骗我……」
雫边说边摆手,如果不整理一下乱糟糟的思绪,就什么都回答不上来了。但眼前的少年一脸无奈,彷佛在说雫的烦恼没什么意义。
「我说啊,先跟你讲清楚,这种事情没有什么绝对的善恶之分,只有得与失这样的敌对关系,不过你是个笨蛋,所以为了让你能更加简单的理解就用牺牲的人数来描述,总之法鲁萨斯很快就要进攻罗斯塔地区了」
「啊……」
最终还是发展到这一步了吗。
雫在王城里与外界信息隔绝,理解事态后愣在原地。
奇斯库与法鲁萨斯同为大国,不清楚它们在战斗力上有多大的差距。但是,奥尔缇娅原本就是为了煽动事态而牺牲罗斯塔,知道法鲁萨斯会进攻后公主会满意吗,从罗斯塔开始,战争会发展都何种地步呢,以雫现在的认知难以想象接下来事态的发展。
「你知道国王死亡了……意味着什么吗?」
「王城会暂时陷入混乱,在此期间对于罗斯塔的支配力会下降,罗斯塔会向法鲁萨斯投降,不只是卡利巴拉,边境上的城市可能都会被对面占领,但那里虽然是罗斯塔管辖,可居民并不都是罗斯塔的人,所以无所谓的吧?」
少年的委托人告诉他,这样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混乱。
王城并不关心罗斯塔,但有人宁愿背叛王城也要保护罗斯塔,谁会这样做呢。
「……你的委托人,是迪古尔先生吗?」
雫深深叹了口气,一种不知道是针对谁的、类似沮丧的悲伤在心中扩散。
贝尔汉斯说过「我会去和她商量的」,记下了迪古尔的请求,但后来迪古尔从城里消失了。如果他是一位有能的领主,会不会为了保护自己的人民而背叛国王呢。
凯特皱起眉头。
「我可不能说更多了。说了也没用,来找我的人只是个侍者」
「别干了」
「嗯?」
「不要去做。用这种手段来挽救大局是不对的,你等着,我会去跟国王交涉的……」
在前往法鲁萨斯的漫长旅途中,雫多次听埃利克说过「暗黑时代」的话题。以前在这片大陆上持续了数百年的战乱与背叛的时代,暗杀就是搅浑事态的一种手段。现在已经过去了如此之久,为何还要唤醒那样的时代呢。
雫很想用双手捂住脸。结果,每个人的所思所想都不能互相交流,就这样相互隔阂。
少年没有看着指着雫的短剑,而是盯着她。好像在注视,又像看着别处。
「你能做什么?在交涉失败的时候,你能代替我杀了国王吗?」
「不能,但是……」
「你说的东西对于所有人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但你很享受杀人」
这句无力的反驳从两人中间的剑刃上滑过,他听完用鼻子发出嗤笑。
「所以呢?重要的是做了什么。带着烦恼的感情去杀人就能得到原谅了?这样不是更让人生气吗?我是觉得有趣才杀人,这样既能挣钱又能有工作,只是对我的工作说三道四也就算了,但没有资格对我的嗜好指指点点」
「我没有指指点点,只是不想帮你」
雫也不想被别人抱怨。
厌恶享受他人的死亡——这是她无法改变的感情。
不管是奥尔缇娅还是这个少年,不论是为了大义还是结果如何,都丝毫不想赞同这种愉悦。
享受他人死亡之人,很容易牺牲他人。雫不想讨论事情的善恶,只是单纯地讨厌这种事,不想无视人的可能性去舍弃他人。
凯特叹了口气,动了动短剑,将剑尖指向雫。
「因为不想合作,所以就这样直接说出来了?你真是个笨蛋啊,看着就让人心烦」
雫移开视线,热水房就在旁边拐角后面,刚才烧的水现在应该烧开了,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抵抗手段了。
「真是滑稽,轻视自己生命的人还说『不许杀人』,这不是互相矛盾吗?」
雫没有把凯特冰冷冷的指摘听到最后,而是直接弯腰,从剑尖逃脱,就这样蹬着地面跑了起来,后面再次传来咂舌声。
——如果身后被投掷飞剑,没法躲开。
旁边的拐角看起来很遥远,就在这时,从刚才的尸体那边传来了声音。
「是谁!发生了什么!」
是巡逻的士兵。雫回头一看,凯特已经躲到柱子后的阴影里,用短剑瞄准新出现的士兵。
「危险!」
听到雫的声音,士兵立刻蹲了下来,短剑从他头上飞过。看到凯特又拔出新的匕首,雫转身用身体朝他撞去。
少年踉跄了一步,伸手抓住雫的头发,用力一拉,将匕首抵在她的喉咙上。
「真是的……」
凯特的眼里满是愤怒,这是他第一次对雫显露出强烈的感情,比起杀意,更接近敌意的空气刺进她的肌肤。
「我很讨厌你」
雫没有回答,只是做好了死亡的准备,闭上眼睛。
至今发生了数次这种情况,是改变自己的意志,还放弃性命,现在又要做出选择。
在大多数情况下,她都选择了后者。有时是因为愤怒,有时是因为悲伤,她始终坚持自己的意志。
『轻视自己的生命,还不许杀人?』
少年冰冷的话不断地在耳边回响,雫在等待结束的那一瞬间,回顾了自己短暂的人生——突然想到,自己的死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雫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僵硬,下个瞬间,她的手臂突然被拉着,差点摔倒。她睁开眼,少年正抓着她的胳膊往里面拽。后面传来好几个人的声音,是刚才的士兵叫来的人吧。凯特一脸焦急地拉着她走过拐角,不知是不是守卫们已经联络上了,前方也传来了人的声音。
「可恶……」
被前后夹击后,少年毫不犹豫地打开附近的一扇门,这个小房间平时作为仓库使用,只有一扇窗户。
凯特一脸怨恨地拉着雫的胳膊,可能是想把她当作人质吧。但雫趁他放松力气的时候,把外套脱掉,从少年的手中挣脱。
看到雫一下子拉开距离,凯特露出惊讶的表情,又马上冷笑起来。
「真是麻烦啊,早知道就直接把你杀了」
「……你最好赶紧逃跑」
「不用你教我。浪费太多时间了,——以后你会后悔的」
凯特像一只鸟一样转身一跃,推开窗户飞到外面,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雫呆呆地看着他离开,士兵们立刻跑了进来,抓住她的胳膊。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有、有入侵者……」
「往哪里跑了!」
雫看着杀气腾腾的士兵们,伸手指向开着的门,他们立刻涌向一旁的小房间。这幅光景彷佛很久以前发生过一样。亢奋的神经还没恢复,她一下子瘫倒在地。一名士兵捡起她的外套,对她说。
「看到刺客的脸了吗?长什么样?」
必须要回答这个问题。
但此时雫却一时语塞,回想起了和这个不知名字的少年的对话。
什么是重要的,什么的轻微的。
为什么会忧郁,要包庇他吗,要否定吗。
她瞪大眼睛抬头看向士兵。
没有犹豫的片刻,她的思考在这里中断。
雫面无血色地垂下眼睛,用沙哑的声音说「我不知道」。
※
宽敞的房间有点寒冷。
雫穿着睡衣的身体颤抖着,但并不是因为寒冷。双膝跪在地上,寒意从石板蔓延而来,她忍耐着,尽量不显露太多表情,对着在纱幕后面的国王低头。
「入侵者杀了七个人,只有你平安无事,这是怎么回事」
「入侵者……想问出陛下的房间所在。我回答说不知道」
「哦?然后也没看清脸吗」
「……是的」
贝尔汉斯的声音很低沉,雫抑制着因倦意和寒意侵袭而快要倒下的身体。
——入侵后逃走的少年。雫曾经见过他一面,现在只能含糊其辞。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事后回想起来,可能是怕给塔奇斯和莉迪亚添麻烦,但也没法断定。
但是,士兵们似乎觉得雫有点奇怪,有人怀疑是她在引导刺客,雫就这样被带到了国王面前。
贝尔汉斯一直待在寝室,听完臣下们的报告后又询问雫,可雫的回答却一反常态的含糊不清。看到她奇怪的样子,国王叹了口气。
「雫,你说你烧水之后就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于是就出去查看是吧」
「是的」
「之后,巡逻的士兵发现了你,中间这段时间是不是太久了?热水已经少了很多,只是问我的房间在哪,就要花费这么长的时间吗?」
「因为他问了好多次……而且,也没有说太久」
实际上雫和那个少年的交谈时间最多也就五分钟,或许现在正被诱导性地盘问,雫赶紧让自己的意识清醒。
「刺客还说了什么吗?」
「没有了。只是问了国王的房间在哪」
「你没有说谎吧?雫,可以的话我不想用强硬的手段逼问你」
贝尔汉斯温柔而又带着告诫意味的语气让雫皱起眉头。
不知道该不该说,要说出多少。这场未遂的暗杀说不定是迪古尔指使的,少年说他也不知道委托人的名字,只说了暗杀的目的,这样看来迪古尔被怀疑的可能性很高。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真的可以告诉贝尔汉斯吗。
雫现在犹豫不决……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对想要刺杀国王的少年说过「我跟你一起去」。
现在不正是询问国王的好机会吗。
雫下定决心,抬起头,直直地看看着遮住贝尔汉斯身影的纱幕。
「陛下,说起来那名刺客说过,法鲁萨斯准备入侵罗斯塔地区」
「法鲁萨斯?」
在场的大臣们纷纷议论,看到他们的反应,雫松了一口气。
如果贝尔汉斯听到后能采取相应措施,或许一切就能平息。
王城拯救了罗斯塔后,就没有暗杀国王的必要了。剩下的问题就只有奥尔缇娅了,即使在这里解决不了,之后自己也会想办法的。
雫期待着国王的回答,凝视着纱幕。
但过了一会,贝尔汉斯只是下令让其他人离去,房间里只剩下雫和两个看似国王亲信的男子。其中一个魔法士模样的壮年男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只穿了一件睡衣的雫,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不适,雫只能盯着前方。
纱幕被拉开了,贝尔汉斯坐在床上的身影出现。
「好了,雫,这样就方便说话了吧?这次我希望你能诚实地说出来。——是迪古尔策划了这场暗杀吗?」
国王直至核心的回答让雫不禁战栗,在喉咙深处屏住呼吸。
与慌张的雫不同,国王依然和以往一样,在平静的深处带着威严的微笑。
「雫,我希望你不要背叛我,只要老实地说出来就行,是你被迪古尔委托,把刺客引进来的吗?」
「不、不是的!我真的只是刚好出门而已……」
「那为什么会谈到罗斯塔?这说不通吧?你在城里和迪古尔见过面,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把来路不明的人引进城里?」
真是太糟糕了,周围刺痛的视线让雫背脊发凉。
这样下去她恐怕会背上莫须有的罪名。雫在短时间内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决定相信贝尔汉斯,尽可能地把听到的事情如实说出来。
「我发誓,我没有把刺客引进来。我只是听说了一些其他事情,但我不知道这些是否属实、能否去怀疑领主……」
「没关系,你是个温柔的孩子,——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雫点点头,斟酌内容开始说明。刺客以暗杀国王为目的入侵王城,暗杀的原因是国王会给国家带来不好的影响,另外还有法鲁萨斯计划入侵罗斯塔的事,以及国王死后,罗斯塔会在混乱中向法鲁萨斯投降。
她抓住事情的要点向国王说明情况,虽然隐瞒了刺客是自己见过的人,但这点关系应该不大。听完后,贝尔汉斯似乎理解了,大大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你经历了可怕的遭遇呢」
「不敢当」
「没关系,今天你就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听到国王和蔼的回答,雫深深低下头,用力撑起冰冷的膝盖。
不知道是谁雇佣了刺客,但这样一来,事态会不会往不好的方向发展呢?雫对国王抱着一丝期待,转身离去。当她走到门前时,听到了后面魔法士低声说出的话。
「陛下,事已至此,虽然比预定的早,是不是该把奥尔缇娅大人交给……法鲁萨斯……」
「吉雷特」
魔法士的发言看起来在提议。但此时雫已经停下脚步,慢慢地回头看向国王。
「……陛下?」
要将奥尔缇娅如何?雫带着疑惑的表情看向贝尔汉斯。
国王和往常一样沉稳地微笑着,但在他眼睛深处,雫看到了某些「东西」。
——为什么刺客的委托人说「国王如果活着,这个国家就会被倾覆」呢。
「以国王的死使王城陷入混乱」为目的,会用这种措辞吗?这句话看起来说的应该是奥尔缇娅才对,如果凶手是迪古尔,就更应该明白这一点,但他的要求只是想见奥尔缇娅。
但是,犯人的目标不是打算牺牲罗斯塔的公主,而是认为她的哥哥才是「倾覆国家的人」。
这是因为「国王」的特殊地位吗,还是说有什么别的理由。
「陛下,您要把公主如何?」
「怎么了,你在说什么,雫」
「刚才,旁边的那位说要把公主交给法鲁萨斯吗」
贝尔汉斯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可这笑容看起来像是贴上去的一样。首先,在这样的对话里,他还笑着这件事就已经让人觉得不协调了。
——气氛很奇怪。
还是装作没听到然后离开比较好,脑海里的某个角落已经响起了警钟。
再深入下去就糟了,恐怕连自己也会陷入危险。
但是——如果在这里捂着耳朵逃走的话,或许就见不到奥尔缇娅了。
「雫,你的表情很害怕呢」
「……陛下,您打算如何处置妹妹呢」
「奥尔缇娅吗,嗯,要怎么处置呢」
国王朝两个亲信抬了抬下巴,以此为信号,两人走向雫。雫察觉到危险,马上后退,但是,随着短暂的魔法咏唱,有什么东西缠住了雫的脚。一个文官模样的男人抓住了差点摔倒的雫的手臂。
「干什么……」
「闭嘴,给我老实点」
那个魔法士男人冷笑地走过来,抓住了雫的另一只手臂。雫被两人抓住胳膊,再次被抓到国王面前。国王眯着眼睛,俯视受到罪人般待遇的雫。
「你对奥尔缇娅很忠实呢,很好地遵守了我以前说过的不要背叛她的话」
「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希望你接下来不要背叛我。那孩子已经没有未来了」
「哈?」
国王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动摇与同情。雫的直觉告诉她已经晚了,现在的贝尔汉斯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个关爱妹妹、慈祥兄长的模样,与童年缺失的奥尔缇娅不同,他现在是「要舍弃他人」的残酷模样,彷佛在思考要抛弃哪颗棋子。看到这,雫愕然无语。
「你要把公主给……」
「我很珍惜她的。她按照我的想法长大,是我最珍贵的人偶」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把过去的事情告诉我了吗!」
奥尔缇娅的过去、与父母的不和、对年幼妹妹的关爱等,这些又是什么。看到雫睁大双眼的呐喊,国王只是微微歪了歪头。
「我不是说过那只是个虚构的故事吗?说到底就是假的」
贝尔汉斯露出和当时一样沉稳的微笑。
「现实很简单,安排人掳走奥尔缇娅的是我,劝说父母抛弃奥尔缇娅的也是我」
「……什?」
刚才,他说了什么?
雫不知该怀疑自己的耳朵还是头脑。贝尔汉斯继续用兄长的笑容开口。
「是我背叛了她,把这一切说成是父母的决定。这样一来,奥尔缇娅回来后,就开始不信任他人,所以今天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人会扭曲他人的精神——有时只需要用语言就能实现。
对年龄相差了十六岁的贝尔汉斯来说,诱导伤心的妹妹的思维、把她塑造成自己所希望的样子是很容易的。
雫的嘴唇颤抖着,胃好像被烧了个洞,脑海里回想起奥尔缇娅侧脸下的阴影,心如刀绞。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或许是利害一致吧,我想要处理那孩子,而迪古尔想要处理领土内的矛盾。所以让公主被掳走,把她当作犯人交由罗斯塔来处理,才能让那些对罗斯塔现状不满的人闭嘴。那些相信迪古尔是一名负责领主的人是愚蠢的,那家伙只不过是不想脏自己的手,又要杀鸡儆猴」
贝尔汉斯托着腮微笑着。
「不过最近或许是因为奥尔缇娅玩得有点过火,迪古尔想把真相告诉她。他实在是太烦了,我就把他关进牢里,但他偷偷逃出去了。早知道他会雇佣刺客,就该把他直接杀了」
雫感到十分惊愕。如果迪古尔是为了稳定领土而陷害奥尔缇娅,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虽说是为了目的,但过于不正当。
那为何身为兄长的国王会协助迪古尔呢,不应该守护妹妹吗。
看到雫质问的眼神,贝尔汉斯用嘴角笑了笑。
「我只是想把那孩子从父母身边分开而已。当时父母已经提出让那孩子去做当今法鲁萨斯国王的未婚妻的方案,但是,我并不是那么有才能的人,要想坐稳王座,怎么能缺少那孩子呢」
「既然这样直接说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用谎言去伤害她呢!」
「因为嫉妒」
国王的回答很淡然。
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贝尔汉斯不笑了,用有些虚脱的目光看着雫,或许在他眼里,通过雫看到了妹妹的身影,他嘴角微微扭曲。
「父王为了政治联姻,娶了母后,生下了我。但奥尔缇娅和我不同,她是父王真正宠爱的王妃所生。她美丽、聪明,只要在那里,就会自然而然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无论是夸奖还是责备,全都集中到了那孩子身上。与她相比,我一无是处,只有王族这一身份……除此之外,我就只是个平庸的男人。所以我一直很嫉妒那个孩子」
他平淡的每一句话都沉重地回响着,雫也因为自己的姐妹感到过自卑,回想起了只有自己一无所有的孤独感。
但雫没有自暴自弃,为了塑造更好的自己而选择离开姐妹的身边,因为对她们的爱超过了嫉妒吧。
喉咙里塞满了委屈的感情,雫瞪着贝尔汉斯。
「你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呢。至少你是一个好国王、温柔的兄长,会这样贬低自己的,不是你自己吗?」
被阴暗的想法所影响,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自己的意志。被扭曲的奥尔缇娅把扭曲的情绪发泄给周围的人,这也是她自己的意志。他们没能停下来,没能回头,无法控制自己不断膨胀的情绪,把这些情绪都倾泻到别人身上。
面对雫的弹劾,贝尔汉斯依然面不改色,反而浮现出和原来一样的微笑。
「这就是奇斯库王族的生存方式啊。如果说血亲之间相爱相杀就是法鲁萨斯的本性,那么欺骗和操控就是奇斯库的本性」
「那是因为你是托莱菲娜的后人吗?」
「……真是令人惊讶,那孩子连这种事情都告诉你了吗,看样子她相当中意你呢」
准确地说并不是奥尔缇娅告诉雫这些的,但她不愿意离题,所以保持了沉默。一旁国王的两个亲信也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
这样看来,这恐怕是皇室秘密。三个国家合并时,女王与另外两个国家的王子同时结为夫妇——但她没有生下任何一名丈夫的孩子,这才是真相。
托莱菲娜,一个充满美丽与慈爱的名字,初代奇斯库女王,是组成奇斯库起源的三个国家之一——奇亚弗的公主。
作为合并条件,奇亚弗答应交出托莱菲娜,名义上她虽是女王,但被追求的只是美貌与顺从。
最终托莱菲娜根据弟弟的指示,欺骗了想要占有自己的两位丈夫。
她生下的五个孩子,都是奇亚弗王族男人的孩子。奇亚弗只牺牲了一个女人,就轻而易举地夺取了两个国家。
只是心地善良的托莱菲娜公主,因为这个谋略,度过了不为人知、短暂又痛苦的一生。对奇亚弗的热爱、对奇斯库的义务感、对丈夫们的罪恶感、对弟弟的反感与信赖,以及对自由的渴望,这一切撕裂了她的精神,在生下第五个孩子后,托莱菲娜带着所有的秘密自杀了。在她那封隐密的遗书中,只留下一句话:「我要离开这里」。
对国家强迫性的义务感和反感,对王族身份的疏远与无法消除的自豪感,这些都与奥尔缇娅有点相似,雫如此认为。但是,奥尔缇娅的一切都是贝尔汉斯一手策划出来的。
「那个孩子到目前为止,都如我所愿发挥了作用。她没有动摇对人民的感情,很好地统治了国家,虽然有些残酷……但那孩子的恶名只属于她,我最多只是被人说无能而已」
「无能?是卑鄙吧」
「是吗?说到底,这些不都是那孩子自己选择的结果吗?因为到现在为止,我都只是对那孩子进行一点劝诫而已」
男人厚颜无耻地反驳。只是一点劝诫,没有强硬地操控,伪装成一个兄长的模样,才更容易操控奥尔缇娅为自己「所用」。
雫皱起眉头,感到一阵眩晕。看到这一幕的魔法士男子抓着雫的胳膊往前走了半步。
「陛下,请把这个姑娘交给我处置」
「不行,她是奥尔缇娅的朋友,还是那婴儿的教师。既然对婴儿有用,就得把她留下来」
说起来贝尔汉斯说过「请告诉我奥尔缇娅的事」,这并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关心,而是为了监视妹妹。雫被骗了,把奥尔缇娅的事情说给贝尔汉斯,虽然没有说出全部,但也不知不觉中招了。
知道了这样的事实,就不想再协助他了。
贝尔汉斯目不转睛地盯着双眼浮现出背叛意图的雫。
「……既然提到了托莱菲娜,那就施加用她名字起名的咒术吧。吉雷特」
「是!」
「对她施加『托莱斯菲』」
听到这个命令,魔法士男子露出阴险的笑容,雫被恶心到,使劲地挣扎。
但她的身体被那个文官男子用力勒住,那名叫做吉雷特的魔法士来到她跟前,带着猥琐的笑容俯视着雫,然后用骨瘦嶙峋的手隔着雫薄薄的睡衣伸向她的腹部。
「等、不要!别碰我!」
雫的抵抗无济于事,男人的手掌触碰到肚脐下方,开始咏唱魔法。
「稍微忍耐一会,雫,这是一种类似于约定的东西,原本用于侍奉国王的女人们,以女人的内脏为媒介刻入『命令』。比如说『不许做不贞之事』,平时只是隐藏在肚子里——但一旦违抗命令,女人就会死亡」
「哈啊!?」
「给你的『命令』是……『不许告诉任何人在这个房间发生的事』和『今后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之类的吧」
「等……」
「陛下,不能施加两句,请选出一句」
「那就没办法了,就用『不许告诉任何人』吧」
「遵命」
他们完全无视雫的意志进行对话,雫有一种想要痛骂一切的冲动。
然而,就在她想张嘴大声怒吼的时候,这股力量「进入」了她的体内。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肚子里犹如被灼烧一般,一阵翻腾,内脏剧痛不止。
被解开束缚的雫直接倒在地上,抱着肚子发出悲鸣,吉雷特笑嘻嘻地俯视她。
「陛下,这姑娘好像还是处女」
「哦,是吗。我还以为肯定被法鲁萨斯国王下手过……真是运气不好啊」
雫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已经疼得难以思考了。
雫趴在地上,小声地呜咽着。
「因为这个咒术是为国王的女人准备的,和贞洁的女人是不相容的。习惯这个咒术之后应该会好一些……不过还是会被断断续续传来的剧痛折磨」
彷佛在印证贝尔汉斯的话,疼痛感稍稍减弱了,这给雫恢复了思考的余地。肚子仍然像被烧红的针刺中一样,剧痛从里面传来。雫稍微挺起身体,但又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让雫喘不上气。周围传来了男人的窃笑,不知是魔法士还是那个文官。
雫疼得眼泪都渗了出来,看不清前方,她很想抛弃一切逃离这里。
但是周围传来的笑声让雫怒火中烧。
她紧握拳头,抬头看着国王。贝尔汉斯嘴角浮现出浅浅的微笑。
「好了,雫……你要怎么办?是告诉奥尔缇娅真相后死去,还是逃到什么地方去呢?还是说只是忍受不了疼痛的话,就在这里成为我的东西?」
国王用无比温柔的声音,朝雫伸出手。
已经决定好了如何回答,根本不需要思考。
她强忍下所有疼痛,用溢出泪水的眼睛、渗出血液的嘴唇,向国王露出悲怜的笑容。
「死也不会」
看到拒绝屈服的雫,贝尔汉斯只是愉悦地下令「那就回去吧」。在用魔法封住言论的那一刻,他认为雫能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那是一种令人生气的从容,但雫现在却无能为力。雫带着痛苦、屈辱和愤怒走出国王的房间,拖着难以动弹的身体走向自己房间。一不注意连指尖都会颤抖的疼痛就会袭来,肚子里慢慢翻腾的东西不知何时会爆发,对即将袭来的一阵阵疼痛害怕得不得了。
现在只想回到床上抱成一团,哪怕睡不着也想冷静下来休息。
但是,这样的愿望好像是徒劳的,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面对扶着墙壁走着的雫,男人用根本甩不开的速度追上来,是刚才对雫施加了咒术的魔法士。吉雷特毫无顾虑地盯着额头上渗出汗水的雫。
「小姑娘,你好像很痛苦呢」
「干什么?除了给我下跪以外不要跟我说话」
「我能让你轻松一些」
他完全无视雫尖锐的回答。雫皱起眉头,并不是因为痛苦,她用轻蔑的视线回应难以掩饰好色目光的男人。
「不需要……别碰我」
「哼,逞强也要有个限度,这样下去你连正常生活都很困难」
吉雷特说着抓住了雫扶着墙壁的手,强行拉入怀里。雫的耳边传来的粗气让她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放开我……!」
「只要顺从一下,疼痛马上就能消失哦?」
吉雷特奸淫的语气让雫切齿痛恨,左脚用力地踢向男人的小腿。
吉雷特没有预料到会遭到反击,他惨叫一声,踉跄着退了几步。看到他狼狈的样子,雫多少有些消气,露出嘲笑的表情。
「反省了吗?变态」
「你这个小丫头!」
「你们在干什么」
男人气得面红耳赤,正想抓住雫,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了。
只见走廊深处的黑暗里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指尖发着光亮,看着两人。是雫和吉雷特都认识的人。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尼凯冷冷地看向快要扭打在一起的两人。
「听说有入侵者,这个女的被带去提供证言,公主下令让我前来确认……吉雷特阁下,你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公主的所有物吗?」
吉雷特瞪着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岁、冷淡地指摘自己的魔法士。
「……不过是条狗,口气真大啊……」
「不是用嘴,而是要用实力的话,我也可以考虑让你瞧瞧」
面对保持着冷静进行挑衅的尼凯,吉雷特憎恶地张大嘴巴。他瞪着雫说到。
「你会后悔的」
他留下一句老套的台词,转身离去。等到他消失后,雫抱着肚子坐到地板上。
「得救了……谢谢……」
「你干了什么事?让我大半夜的还被公主使唤,真困」
「抱歉,只是、肚子……很疼」
「是捡地上的东西吃了吗」
尼凯并不坏,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才又救助了雫,她没有理由生气。
尽管如此,这时雫还是打心底里「想给他一拳」。
尼凯奉奥尔缇娅的命令,「去确认情况,然后把雫带来」。「赶紧走吧」,他拉起雫的手腕,但雫说「没法走到公主的房间」,于是他只能不情愿地在这里打开前往奥尔缇娅房间的转移门。
进入房间后,公主正盘腿坐在床上。雫向公主下跪行礼,竭尽全力不露出痛苦的表情,接着向跟贝尔汉斯报告那样,把入侵者的事向公主报告。
「暗杀……迪古尔吗?又是相当糟糕的事情呢,还不如直接来找妾身呢」
看到什么都不知道的奥尔缇娅无畏的态度,雫的表情阴沉下来。
如果犯人真的是迪古尔的话,他想杀的应该只是贝尔汉斯,他们以前是共犯,知道所有真相。迪古尔没法派刺客去刺杀在政务上残忍无情的奥尔缇娅,因为她会变成这样原因在于自己。
「话说回来,终于要开战了,那边要是攻打过来就太好了,这边也得郑重地迎接呢」
「公主」
「怎么了,雫?」
因为魔法的制约,说话不能大意。
但是,如果注意说话方式,应该可以改变事态。
雫害怕着在体内蠢动的炽热,想开口劝说与法鲁萨斯停战。
但就在她开口之前,无法忍受的剧痛立刻袭向她的下腹。
「呃啊啊……!」
奥尔缇娅和尼凯目瞪口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雫,之前一直在床上懒洋洋地坐着的公主立马起身。
「怎么了,雫」
「公、主……」
「你受伤了吗?为什么不说话」
无法回答疼痛的理由。雫透过溢出眼泪的眼睛,抬头看向奥尔缇娅。
公主美丽的面容中夹杂着困惑、焦躁和些许担心。第一次见到公主露出这样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
——或许已经说不出谁对谁错了。
奥尔缇娅已经是加害者,她的手上沾染着许多无法挽回的悲剧。
这些既不会消失,也不能完全恢复。
可即便如此,还是令人怜爱。原本,奥尔缇娅或许能走上更加不同的人生。
这个国家的扭曲让雫很是气愤,又悲怜。每个人都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就像独自来到这里的雫一样。
身体里很不舒服,非常疼。
但内心比这些更痛苦……雫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臣子奇怪的模样让奥尔缇娅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在走廊里发现雫异常的尼凯也一样。公主下床,来到雫的身旁,不耐烦地询问。
「雫?你怎么了,别光哭着不说话,哪里受伤了」
「没有……受伤,比起这个,公主……」
「怎么可能没有,让我看看你的肚子」
雫想阻止公主伸过来的手,可尼凯从后面按住了雫的肩膀,接着奥尔缇娅从衣服领口窥探雫的身体。
感受到的只是沉默。
下个瞬间,奥尔缇娅抓住睡衣的下摆,粗暴地撩起。雫的白色腹部露了出来,从胸口下方到下腹部,刻着以复杂的蓝色圆圈为中心的图案。这明显是魔法造成的纹路让公主呆住了。
「……这是什么」
「公主……我、没事」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尼凯!」
听到尖锐的问话,刚才礼貌地转过脸的男人回头查看雫的身体。听到身后也传来愕然的声音,让雫觉得很难受。
「这是……托莱斯菲……吗?」
「别说蠢话,雫可是妾身的人……」
身为魔法士的尼凯和王族的奥尔缇娅,想必都知道这种咒术的存在。雫无力地摇摇头,挣脱两人,蜷缩在地板上,努力地调整呼吸。
就像忍受一阵阵的疼痛一样,过了一会,痛苦减轻了。雫松了口气,抬起头,和奥尔缇娅四目相对。
「是谁干的……是兄长吗?」
这种咒术是专门给侍奉国王的女人使用的,拥有使用许可的全国只有一人。
雫无法回答奥尔缇娅的提问。公主的脸渐渐涨红,咬牙切齿地站了起来。
「妾身去问问他想干嘛,在这等着」
「不行……公主」
雫用尽全力抓住了正要从眼前划过的衣角。
——不想让奥尔缇娅见到贝尔汉斯。
这个人对雫采取了如此直接的手段,而且从之前吉雷特阴险的话来看,贝尔汉斯很有可能已经把奥尔缇娅当作「用完之物」,去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即使她被当场杀了,只要说是「奥尔缇娅的错」,大臣们也会接受的。
倒不如说现在的雫就是贝尔汉斯送给奥尔缇娅的断绝书。
所以雫才不想让公主离开这里。
她被隐藏起来的伤口,说不定哪天就能触及。
或许就是现在。
雫从很久以前就希望这一天能够到来。
衣角被抓住,奥尔缇娅用涌出怒意的眼神俯视雫,强烈的怒意让她的声音都颤抖。
「松手,雫」
「不行,就当、没见过我……」
「你是妾身的东西!伤害了你就等于伤害了妾身!就算是兄长也不能原谅!」
「不是的……这个是在我的身上,不是公主」
雫的声音很虚弱,但说的已经很清晰了。奥尔缇娅恢复了些许冷静,确实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雫受到了束缚用的咒术,在向兄长抗议之前必须先确认清楚情况。
奥尔缇娅从雫的手中拉回衣服,回到床上粗鲁地坐下,用怒不可遏的眼神俯视雫。
「发生了什么事」
「很抱歉」
「雫!」
「变成了、不能说出来的情况」
听到雫拐弯抹角的话,奥尔缇娅立刻意识到这和雫被施加的咒术有关。她看向旁边的魔法士。
「被施加托莱斯菲后会出现这种痕迹吗?为什么会这么疼痛」
被问到的男人似乎知道理由,用不想说的视线看向雫。但他又不能得罪奥尔缇娅,只能一脸苦涩地说明。
「恐怕是因为她还有纯贞。原本应该和身体适应、然后被隐藏起来的咒术因为想要反抗而浮现出来,带来了疼痛」
「你所说的不能说出来……是被人刻上了封口的命令吗?尼凯,你能解开这种咒术吗?」
「不行。这是一种无法解开的咒术,如果是法鲁萨斯王妹的话或许能解开」
「没有纯贞的话就不会疼痛了吗?」
「疼痛和刻痕会消失,但违抗命令的话还是会死亡」
雫听着两人在对话确认状况,开始整理自己的思路。
现在必须要做的是什么、接下来该怎么办。然而,虽然能想到最近发生的事,但因为疲劳与疼痛,没法更进一步思考。雫摇了摇头,让朦胧的头脑恢复清醒,耳边传来主君难受的声音。
「那就……尼凯,妾身许可了,去侵犯雫」
「笨、笨蛋!」
这预料之外的命令让雫忘记了自己的立场喊了出来。
奥尔缇娅或许认为自己在帮雫解决问题,但方向完全不对。她摇摇头,尼凯露出从未见过的微妙表情,沉默不语。奥尔缇娅斥责没有回答的部下。
「真没胆量!那就把法尼特叫来!」
「请等一下!」
雫用对公主不讲理处理方式的愤怒压住疼痛,双手撑住地板,站了起来。看向被因拒绝而愤慨不已的奥尔缇娅。
「你为什么拒绝!只要普通地做就不会那么疼了!这点疼痛就忍着吧!」
「痛的是我!请尊重我的意志!」
「这种危急情况要把意志交给妾身!」
雫用手抓住了即将扇向她脸颊的手。
尼凯用隐藏起感情的眼神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过了一会,他意识到这种小孩子般的争吵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于是插嘴阻止。奥尔缇娅一摆手,对雫和尼凯怒吼。
但那声怒吼随着雫再次倒地而中止,奥尔缇娅用心痛的眼神俯视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臣子。
「……看到你这样妾身就生气。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呢」
「为什么、呢」
那个少年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雫想起一段非常遥远的记忆。
仅在一个晚上就被两个人直接地否定,看样子自己的固执已经到了一定的地步。
雫在心中反复回味着奥尔缇娅冷静下来后说的话。
「你总是这样,为什么不让步?即使只是装出屈服的样子也好,固执到死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死亡有什么意义呢?贯彻自己的信念、放弃生命又如何?
与其这样,不如撒谎也好,跟随敌人也好,只要能活下来,之后再另寻出路不是更好吗?珍惜生命,赌上未来的可能性不就行了吗?
——有时可以这样做,但也有不想让步的时候。
「公主」
疼痛舒缓后,雫吐了口气,抬头看着奥尔缇娅。或许是因为忧郁,公主美丽的面容显得有些稚嫩。
——如果是在别的时间、别的世界相遇,或许能与她成为朋友。
雫为自己抱有这样的幻想微微露出苦涩的微笑,奥尔缇娅见状,皱起眉头。
「怎么了,雫,还要辩解吗?」
「是的。公主,我并不是总在赌上性命,因为我不想死。但有时候……需要拼上性命。在这里逃走的话,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笨蛋,不管选哪条路,死了都无法挽回」
「话是这样,但有时候我觉得,选择逃避、无法挽回后,等失去之后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并不是随时都想死,完全没有那么厌世。
但有时无法逃避的选择「来临」。
如果在这里让步,那自己的意志也会变质,这样的决断就呈现在眼前。
说到底,自己只是个没有能力的人。即使赌上不知是否存在的可能性逃走,也不知道能否得到那个可能。即使得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回失去的东西。
而且,即使能找回来,也一定和失去前不一样了吧。
所以不能退缩。
为了表明人的本质在于精神,其尊严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践踏。
「所以,公主,和那些相比这疼痛不算什么,又不会死」
看着雫苍白的脸露出笑容,奥尔缇娅说不出话。
在深夜的房间里,只留下不知是谁的叹息声。
※
门被敲响。
但不管敲了多少次,里面都没有回应。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已经过了半夜,但现在这个时候问题应该不大。男人稍微思考了一下,将门的另一边作为坐标进行短距离转移。进入房间后,看到位于房间一角的床。
床上隐约传来女人的啜泣声,不知女人是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还是睡着了,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男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女人的啜泣声中参杂着低语。
「……姐姐……澪……好痛啊…………」
从被子里露出来的头发在颤抖,她应该像个胎儿一样蜷缩在被子里吧。
男人因哭声而皱起眉头,坐到床边,低头看着半露出来的脸。她外表看起来很稚嫩,平时却总是一副很严肃、不可爱的表情。
但现在因痛苦而皱着眉、仿佛无助地在浅浅的睡眠中徘徊。小小的嘴唇随着随着呜咽抽泣。
「埃利克、救我……」
那个不在这里的男人。听到这个名字,他顿时不高兴了。
他不再盯着她的脸,而是用力揪住她的耳朵。
「起来了,笨女人」
「……啊疼疼疼!」
她睡得只是像打盹一样浅,一下子起来发现了他,瞪大了眼睛。
「咦……尼凯?你为什么在房间里?」
面对突如其来的入侵者,女人毫无防备,只是询问。
男人回答说「因为你一直没起来」,然后小声咂了砸嘴。
「魔法士不是很狡猾吗?如果有这样的魔法士,密室案件就没法成立了」
「密室是什么意思,里面有东西吗?」
「非要说的话就是尸体」
雫这么一说,男人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原以为因为疼痛会难以入睡,但不知不觉中好像睡着了。被同僚叫醒后,她扎起凌乱的头发,茫然地摇了摇恍惚的脑袋。
说是肚子疼,但其实是一直积累的疲劳。雫把一只手放在腹部,打了个哈欠。
「能进行转移的魔法士不多,在这座城里也只有两成左右」
「那嫌疑人一下子就能锁定了呢。对了,你有什么事?」
雫昨晚被奥尔缇娅说「你还有什么事就等明天再说吧」,然后就被赶回来了。
当时已是午夜,可能是公主困了,也可能是担心雫的身体状况。但不管怎样,体力都已经到极限了,雫回到房间躺到床上,也不过是四小时前的事。
特地一早来拜访是有什么事呢,雫摇了摇恍惚的脑袋问向尼凯。
「还疼吗?」
「疼,非常疼。恐怕没有比今天更后悔出生为女人的日子了」
「如果是男人的话应该就会被杀了」
「这个玩笑不好笑,不过多半会这样」
尼凯和奥尔缇娅都知道雫在国王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原因有可能在于国王,毕竟这不是对妹妹的臣子该做的事。
平庸却又稳重的贝尔汉斯,和现在雫的状况很难简单地联系在一起。尽管如此,两人似乎还是选择相信雫而不是国王。这难道是一直以来的辛苦得到了回报,或许应该高兴才对。
「所以你只是来问我疼不疼的?」
「不,要我抱抱你吗」
「绝对不要」
「…………」
这迅速的拒绝让尼凯的表情苦涩得几乎要笑出来,雫差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这样实在是太失礼了,肯定会被骂的。
雫做了两三次深呼吸,克服了轻微的阵痛,认真地回答。
「我知道你在奇怪的地方很温柔,但这一点不用担心,我没关系」
「你是笨蛋吗,明明连走路都不稳,很快就被吉雷特抓住的」
「呜哇……」
从奥尔缇娅的房间出来后,雫甚至都没办法走回自己的房间,是尼凯使用转移送她回来的。都是在王城里,感觉这样使用魔力有点浪费,但对他来说使用转移应该比抱着雫回来更轻松吧。
想到国王的亲信吉雷特那下流的视线,她心情顿时变得忧郁起来。
「……就算被抓住了,我也不会认输的,不然会后悔的」
「是这种问题吗?你没有感到痛苦或者恐惧吗」
「有啊,也有因为害怕暴力而对别人言听计从的时候」
「那为什么?是对我不满吗?」
听到他不高兴的回答,雫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隔了一拍后才笑了出来,虽然和刚才一样都是抱着肚子笑,但笑的意味大不相同。看到尼凯翻起白眼,雫收起笑容,道歉说「对不起」。
「不,我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不是这样的。不管对方是谁都一样,我不想被别人认为我屈服于疼痛,不然我会很生气的」
「……真傻」
「你很烦啊」
「张嘴」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雫还是试着张开了嘴。尼凯往她嘴里塞了什么东西,雫吞了下去。
「这是什么」
「魔法药」
男人给了她一个小瓶子,里面塞满了比弹珠小一圈的白色药丸。
「能让人减轻疼痛,效果是三小时。不要因为感觉药效不足就吃很多,会对痛觉以外的感觉产生影响的。而且不限于肚子痛,如果吃了那个药之后还是觉得痛,那实际上是剧痛。要小心别受伤」
「谢、谢谢……这是哪里来的?」
「我自己做的。感觉好了就说」
尼凯说完就站了起来,是打算回去了吧。雫向朝门口走去的男人露出苦笑。
「抱歉,麻烦你了」
说是自己做的,应该是在分开后到刚才的这四个小时里做的吧,他完全为自己的固执兜底。雫带着感谢向他低头道谢,尼凯只丢下一句。
「笨女人,你可别光会感谢然后拖后腿啊」
「知道知道,我会加油的」
「还有我也不温柔」
尼凯留下这句话,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离开了。
只剩雫一人,她站了起来,确认身体状况。
「……好像、不疼了」
感觉头脑有点恍惚,大概是被魔法麻痹了吧。腹部的疼痛并不是完全消失,但这种程度的钝痛还能忍受。
雫做了几次屈伸活动,确认没有问题后点了点头。
「好……给我等着,那个鬼畜」
如果认为封口后就能让人无能为力就大错特错了,再也不会被那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了。即使能把人当成棋子那样随意摆弄、疯狂地沉浸在愉悦中,手能伸到的地方也是有限的。
一直扭曲别人的意志的人,迟早有一天会被反噬。
因为笼中之鸟未必都会被驯服和接受败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