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三七轻小说 > 电击文库 > Babel > 4 温柔的指尖

第三卷 挣脱鸟笼的妖姬 4 温柔的指尖

在初升的太阳下,周围的风景被阳光照得微亮。淡淡的阳光映照在森林和草原上,让所有生物感受到清晨的来临。

静谧的空气、鸟儿的鸣叫,重复了万千遍也不曾改变的时光。

但是,在这些由平淡无奇的要素构成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异变。

奇斯库西南部罗斯塔地区,国境附近的草原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三万大军。

以无人能及的魔法技术、准确地转移到邻国边境的军队,随着朝阳升起迅速地展开行动。直接绕过一切发端的城市——卡利巴拉,经过其北边,朝位于东北方向的边境要塞进发。

「对城镇那边稍微施压就行,只要他们退缩了,阿兹莉雅去的时候就能轻松管控了。比起那边,主要是前面的那座要塞,但没必要攻下,稍微进攻压制就行」

拉尔斯决定了这次的进军路线,在会议上向将领们宣告,并指出维斯兹要塞。

这座要塞位于城都沿线,是奇斯库在西南部驻扎军队的要地,也是法鲁萨斯行动时最先要对抗的战力。

——只有暴徒和混混的卡利巴拉城没有派遣大军的必要,要制裁的只是国家和大城市。

就这样,法鲁萨斯国王决定先以少数兵力展开大国之间战争的序幕,越过被认为是事态焦点的卡利巴拉,开始威胁维斯兹要塞。

接到法鲁萨斯入侵过来的联络后,负责要塞的将军多尔法露出焦急的表情。

「我知道他们会用转移,但直接无视卡利巴拉吗……来得及构筑防御工事吗?」

「还需要五个小时,我担心法鲁萨斯军队会在这段时间到达……」

「那就去争取时间。派军前去牵制,趁此期间构筑工事」

多尔法做出简短的决定,下达出兵指示。

他们已经事先为战争做了准备,但表面上还是一副「发现法鲁萨斯入侵后才开始采取对策」的样子。维斯兹要塞接到国王的指令,要求他们向法鲁萨斯表示出「我方并非在积极地准备战斗」的样子。

贝尔汉斯没有明说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应该是不想直接和魔法大国开战吧。

但对方也并非等闲之辈。多尔法在桌子上摊开要塞周围的地图,决定己方四万军队的布阵,自己也穿上了铠甲。

「法鲁萨斯军队只有三万人,只要做好防御,他们就没法越过要塞」

多尔法鼓舞起胆怯的士兵们,自己也站上前线。

城市的街道贯穿了中央的丘陵地带,在法鲁萨斯军队抵达的三十分钟前,奇斯库军就在山丘上完成了布阵。

舒缓的风从前方吹来,吹过拉尔斯的头发。他听取侦察兵的报告,知道沿着前方延伸的街道前进就能到达维斯兹要塞。但是,前方部队在前面停下了脚步。

国王抬头仰望长满草木的山丘,悠闲地开口。

「好了,接下来怎么走呢,直接越过奇斯库军队,转移到要塞前怎么样?特鲁斯」

「不可大意。毕竟是在他国领土上,无法取得大规模转移门的坐标。而且在要塞周围的话,可能是禁止转移区域」

「也是,被前后夹击了也麻烦,就从正面突破吧」

街道本身基本是由丘陵分割而成,缓缓划出一道弧线,沿着中间平坦的土地向前延伸。宽广的街道左右两侧都是连绵的山丘,奇斯库军队巧妙地隐藏于其中。

拉尔斯稍微思考了一下,下令军队从两片山丘的西侧向山丘上进军。看着开始行动的军队,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好了……随便玩玩吧,久违的战争」

马蹄踩在于风中摇曳的野草上,气氛剑拔弩张,已经听不到鸟儿的鸣叫。

只有铁骑的声响、咏唱的吵闹在这片丘陵上蔓延——在日出后不久,第一场战斗开始了。

发现法鲁萨斯军出现在山丘上后,已经布好阵势的奇斯库军首先用弓箭迎击。

虽然有高低差,但风向对奇斯库军有利。

多尔法认为这样先发制人或许不是很有利,果然大部分箭都被魔法挡住了。他一边捋着胡子,一边指示军队构筑魔法屏障。

「竟然派魔法士到最前线,法鲁萨斯到底在想什么」

在山丘上开始布阵的法鲁萨斯军队,前线部队一半以上都是魔法士。没有穿上任何铠甲、依靠结界进行防御的魔法士们,远远地就能从服装上看出他们的身份。

原本他们不应该出现在最前线,而是在后方布置防御和治疗伤员。而现在出来打头阵,恐怕是打算用魔法火力来进攻吧。

多尔法皱起眉头,瞪着从法鲁萨斯军那边朝己方倾斜而下的火焰雨,听取身旁的一个部下伊萨尔的报告。

「怎么样?能挡住吗?」

「这种程度不成问题,说是魔法大国也不过如此」

年轻的部下脸上自信满满,但这也总比被吓得瑟瑟发抖强。多尔法命令伊萨尔出击,自己后退。与要塞取得联络后,得知要塞的防御再过三个小时就能完成,他露出安心的表情。

「好了……只要能撑过去就行」

多尔法以谨慎着称,他并不希望通过打败法鲁萨斯军的方式让自己扬名。他认为只要按照国王的命令在维斯兹要塞挡住敌人的进攻、让他们掉头返回卡利巴拉就行了。

法鲁萨斯之所以向奇斯库派兵,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卡索拉人民的请愿。

既然如此,只要把几乎都是卡索拉人居住的卡利巴拉交给他们就行。反正那座城镇几乎没有土生土长的奇斯库人。

知道要塞难以攻陷后,法鲁萨斯应该会回到来时的方向。贝尔汉斯的指示是坚持两周,多尔法认为这并非太长时间。

「伊萨尔在干什么!」

多尔法怒吼着,狠狠地瞪着前方的山丘,但他的声音传不到伊萨尔那边。

担任指挥的伊萨尔追击开始后退的法鲁萨斯魔法士,亲自策马冲锋在奇斯库军前线,让自己的部队向惊慌失措的魔法士们发出魔法攻击。

但魔法攻击被结界抵消,没有什么效果。尽管如此,法鲁萨斯军仍在后退,于是奇斯库军乘胜追击,奇斯库前方部队冲出来不久后,开始从山丘另一侧下山,搜寻敌人。

多尔法发现部下被战功蒙蔽,忽视了山丘背面的情况就盲目追击,大声喊到。

「快联络魔法士!命令他们返回前线!」

但这个命令已经晚了。就在多尔法怒骂部下的时候,伊萨尔也因眼前出乎意料的景象停止了进军。

原以为法鲁萨斯军队会在山丘的另一侧布阵,不料以骑兵为中心的主力部队不知不觉间从街道的另一边前进、正从山丘边上迂回。

而且拉尔斯为了吸引奇斯库军的注意,将魔法士派到最前线,然后假装后撤。

法鲁萨斯现在虽然以魔法大国着称,但在其漫长的历史上,几乎一直是武力强国。看到以魔法士为核心的布阵,伊萨尔忘记了法鲁萨斯的传统武艺,盲目地认为只要击溃魔法士就能获胜。

魔法士在保持距离进行攻击和防御方面很强,而在白刃战方面很弱。奇斯库军瞄准这一点,追击逃跑的魔法士,结果正中法鲁萨斯军下怀,阵型被打乱。

看到法鲁萨斯军绕过山丘、从侧面杀入,伊萨尔回头看向传令的魔法士,刚想开口,下个瞬间就连同骑着的马一起烧了起来,在火焰中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一个壮年男人瞄准敌方指挥官释放火焰——法鲁萨斯军魔法士长特鲁斯,他轻轻叹了口气。

「好,反击了,给我进攻,把他们都烧了」

听到这简短的命令,正在后退的魔法士们一齐停下脚步,开始咏唱。在此期间,枪骑兵冲向前方。

看到指挥官突然被燃烧殆尽,奇斯库军一片阴沉,当他们看到猛然冲上山丘的骑兵时,瞬间陷入难以控制的恐惧当中。

在奇斯库军右翼附近的森林中,奇斯库魔法士建立结界,在此进行侦察。这时魔法士察觉到自己负责的区域有什么东西入侵,于是一边施展探测魔法一边继续侦察。

随着魔法的传回,以山丘山顶为中心的战斗出现些许混乱,现在奇斯库军勉强还能坚持,但如果那是法鲁萨斯的诱饵,他们还采取了别的行动,就必须尽快改变阵型。他开始构筑传信魔法。

但在魔法构成完成前,他视线的一角突然飞入某样东西。

一个巨大的黑影——在辨别到的一瞬间,他的头就从身体上被砍下来了。鲜血洒落在草地上。

男人像控制自己的手脚一样精巧地驾驭马匹,一剑就夺走魔法士的性命,露出与战场完全不相称的温柔微笑。他低头看向地上瞪大眼睛的头颅。

「不要只会依赖魔法,还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才行,学到了吗?」

拿着王剑的法鲁萨斯国王再次拉动缰绳,这时,负责国王的守护结界和传令的赫伯终于追了上来。

「陛下!请不要独自一人深入!我会被蕾提希亚大人责骂的!」

「别在意,她想骂就让她骂好了,我也会一起的」

「要杀侦察兵的话派弓兵或者魔法士就行了!」

「我也想活动活动,好不容易把政务都交给蕾提希亚了」

那现在就换回来吧,赫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而是沉默了,想说的话几乎没能说出口,只是奉拉尔斯的指示,向己军传达开始进攻奇斯库军主力的讯息。

每走一步都觉得腹部疼痛。

虽然有一半以上是自己的错觉,但那种激烈的剧痛在记忆中难以磨灭,雫回想起镜子里的自己,心里这么想。

「变成这样就不方便穿泳衣了……不治好的话回去都会成问题的」

现在至少还能依靠魔法药物来抑制疼痛,不知道在没有魔法的世界该如何缓解剧痛。雫叹了口气,站在奥尔缇娅房间门前。

法尼特已经在这里了,用关心的目光投向她。

「没事吧?」

「咦,你从公主那里听说了?」

「嗯」

「没事的,比起这个我有些事情想拜托你」

「什么事?」

雫把想到的计划的一些要点告诉法尼特,拜托他帮忙。他一开始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就明白雫的意图,点了点头,说了句「我会帮忙的」,但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接下来就是尼凯和奥尔缇娅了。

雫站在门前深呼吸,旁边的法尼特用平稳的声音补充说。

「法鲁萨斯开始入侵了,多尔法将军出去迎击,被击溃后又逃回了要塞」

「……这样啊,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虽然心里已经有数,但当现实摆在眼前时,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

但是,她已经没有逃跑的选择了。她已下定决心,不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都要想办法跨过去。

雫端正姿势,向开着的门深处走去。在法尼特眼里,她的侧脸异常的沉着,看起来就像侍奉了公主多年的老臣。

——无法信任家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雫无法明白,也难以理解这种心情。

奥尔缇娅在不知不觉中被哥哥背叛,从此失去了家人。之后,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烦闷才走到了今天。就算去想象、同情,也只会破坏公主的心情。

然后,被奥尔缇娅蹂躏的那些人也是如此。

但事已至此,贝尔汉斯很快就会决定奥尔缇娅的未来,国家也会开始出手吧。雫知道转折点就在眼前。

所以,不要奢求太多。

她所期望的,只是「这些事情该结束了」。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吗?」

「是的。已经没有什么时间了,希望您能立刻实行」

奥尔缇娅注视着没有一丝动摇的雫。

雫也一动不动地承受着主君的视线。雫的一句「做不到吗?」让公主不禁微微咬牙。很难想象这是昨晚疼得发出痛苦声音的人说出的话。

雫大胆的进言,每一条都促使奥尔缇娅前往至今为止完全不同的方向。一旁的尼凯和法尼特都露出紧张的表情。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连理由都不能说出来吗?」

「非常抱歉。但是,我想公主应该知道理由吧」

面对雫凛冽的发言,奥尔缇娅面容扭曲。

确实,不用明说也能明白。

带着多个策略的计划,其中一半以上都指向一个结果——篡夺王位。

雫暗示奥尔缇娅把同父异母的兄长从王座上赶下来。作为一位臣子,这样的进言实在是过于大胆,就连公主都难掩苦闷的表情。

「为什么要盯上兄长,是因为你是私人恩怨吗?」

「虽然确实有些恩怨,但并非完全如此。我只是侍奉公主的人,觉得这些方案是必须的,具体的原因今后您会慢慢明白的」

「荒诞至极。妾身是不可能当上国王的」

「您对自己的才能没有自信吗?」

「怎么会,只是众人都畏惧妾身而已」

王城内没有人会怀疑露出阴森笑容的奥尔缇娅的能力,但更重要的是,她的名字和残酷无情甚至传至国外。

如果恶名昭彰的她登上王位,势必会引起国内外的畏惧和反感。奥尔缇娅只有在兄长在位的情况下才能发挥自己的能力,她不是一个能独自称王的人。

但雫即使知道这一点也不愿撤回自己的意见,用平静的声音回答奥尔缇娅。

「您以前的恶行多少会影响您当上国王,之后就得看公主的行动了。但不需要得到绝大多数人的支持,只要展现出较高的能力和宽宏大量的心胸,就一定能让众人信服」

「事到如今还要表示出宽宏大量吗?这样恳求就能让他们原谅过去吗?」

「如果想要得到原谅,就需要公主自己考虑如何赎罪。我说的是今后的事」

不管奥尔缇娅做什么,一定会有人无法原谅她。

虽然很心里很难过,但雫却无能为力。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如果连雫都拘泥于过去,一切就没法前进。如果奥尔缇娅真的对自己的行为后悔,那么这些事情就只能由她自己去想办法解决。

但是,从心底憎恨公主的人,在全国范围里肯定不在多数。大部分人都只是从传闻中听说公主的行为后皱眉而已,雫认为只要能改善这些人对奥尔缇娅的印象,她就能充分胜任女王的工作,只要她得到的评价是「比贝尔汉斯优秀」就够了。

即使使用谋略跨越了眼前的障碍,之后还得看奥尔缇娅的心态。比雫更懂政务的她应该能察觉到这一点。

奥尔缇娅虽然理解,但没有同意。挑着漂亮的眉毛盯着雫。

「为何妾身必须要这么做呢」

幼稚的反问。但这确实是奥尔缇娅的真实想法。

——为何要在明面上为国家献身呢?

奥尔缇娅至今为止都作为王族,在最低限度的义务和最大限度的权利上悠闲地生活。对于从小就被抛弃的她来说,这是她对这个牺牲了自己的国家唯一的贡献方式。

虽然奥尔缇娅想为国家做点什么,但又一直在疏远国家。今天不可能被雫这么一说,就像换衣服一样轻易改变。

「为什么妾身必须让步呢。妾身一直以来都做着哥哥拜托的政务,已经尽到了王族的义务,为什么还要为国家付出更多的时间呢……无论是妾身还是民众,都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面对奥尔缇娅夹杂着感情的呐喊,雫没有让步。

「公主,除了国王以外,就只有您拥有王位继承权,并不是谁都能成为国王」

「那让兄长当不就行了!妾身不想成为国王!」

「那您要放弃这个国家吗?」

奥尔缇娅吃惊地抬起头。

这个来自异世界的女人,对公主的暴脾气没有丝毫责备,只是像对待孩子的母亲一样,冷静地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雫的声音既不是在教导,也不是训斥,只是在陈述事实。

「公主,您并没有被城堡、被国家所囚禁,您可以逃离这里。但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要逃出这座城堡,就请尽快做好准备。当然陛下是不会知道的」

「雫」

法尼特开口,上前想要阻止雫。但公主依然看着雫,用手示意法尼特退下。面对这出乎意料的进言,她只是目瞪口呆。

「妾身……能离开吗?能离开这座城堡?」

「如果公主愿意,没有人能阻止您」

这也是一种结局吧。

从想要牺牲奥尔缇娅的贝尔汉斯手中逃脱,躲藏起来。国王会因为失去一枚棋子而咬牙切齿,但在法鲁萨斯正在进攻的当下,他不可能把全部精力投入搜索。

而且,对于公主来说,这或许是一条更加轻松的道路。她将从义务当中获得自由,过上新的人生。她还年轻,只要愿意舍弃过去,就可以重新来过。除了与兄长争斗之外,奥尔缇娅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沉默持续了很久。

这期间雫纹丝不动、法尼特眼神严厉、尼卡抑制着感情保持姿势。

奥尔缇娅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膝盖上。那眼神就像长时间被困在鸟笼里的鸟,终于发现笼子一直开着一样,不安又迷茫。

奥尔缇娅露出无尽的空虚、满是自嘲的笑容。

「妾身……真的可以逃离这里吗,雫」

「如果您不想成为女王,那就请马上逃走」

「这就是你想要的?」

走在完全不同道路上的两人,时而会从对方身上看到「不同的自己」。

或是出身高贵的王族,或是没有地位的平民。

或是被家人所关爱,或是被抛弃后长大。

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现在应该怎么办。

窥视着不相称的镜子,从对方身上看到答案。

雫也注视着公主的眼睛,在一瞬间想起自己走过的路。

然后,思考起无法预知的未来。

未来的道路一定不会轻松,但大概不是自己独自一人。

她挺直腰板,注视着自己的主君。

「如果您愿意听我说」

带着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的心情,雫开口了。

「请成为女王吧。历史上有以贤王开国、因暴君结束的国家,希望您能反过来。不是隔着鸟笼,而是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国家,总有一天公主一定能明白的。人世间确实有很多不讲理的地方……尽管如此,还是意外的温柔」

自己一定比其他人更了解他人的温柔。

被这份温柔所拯救,自己才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所以,希望奥尔缇娅也能明白。

不是把自己关在哥哥制造出来的扭曲的鸟笼里,而是去出去接触、了解外面的世界。

在很多人身上、在自己身上,确实存在着为他人着想的心。

「——你是真的想让公主当上女王吗?」

比起惊讶,尼凯更多的是怀疑,雫默默地耸了耸肩。知道这是肯定的意思后,尼凯露出厌恶的表情,雫往他的茶杯里倒入茶。

小小的休息室里现在只有两人,奥尔缇娅听完雫的话后,说了句「妾身要考虑考虑」,随后让所有人都退下。

时间已经不多了,雫很希望公主能早点做出决定,但公主不同意也没办法。在此期间雫打算从能做的事情开始着手,于是叫住了尼凯,并把要准备的事情告诉他。

从尼凯那里得到的答复,是刚才的疑问。雫一边打开茶点一边歪头。

「为什么?你反对吗?」

「你啊……又不是不知道公主是什么人。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她的一时冲动而被处刑吗?」

「啊——,嗯」

果然会有人这么想。对于奥尔缇娅曾经的过往,雫并不了解。虽然听说她残酷无情,做了很多残忍的事,但雫一次都没有亲眼目睹过。被人问是否见过,她也只能回答「的确没见过」。

雫盯着这个作为公主的左膀右臂、经常暗中前往他国行动的男人。

他为什么会成为奥尔缇娅的亲信,详细情况雫一无所知。他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主君的呢。

看到雫一直沉默地盯着自己,尼凯皱起眉头,说了句「别这么看我」,并摆了摆手。

「别看……也行。嗯,我终究只是个天真的人呢」

「就是啊,你自己很清楚呢」

「嗯。所以,即使非常生气,也能看到人不同的一面,也会觉得那人其实是有温柔的一面的。一定是这样的,因为这样思考的话会更轻松」

「笨蛋啊……你这样很容易被骗的」

「已经被骗了」

虽然雫的语气很轻松,但尼凯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她身上被刻上的魔法纹路就是结果。尼凯咂了砸嘴,喝了一口茶。看到同僚脸色完全变暗,雫笑了出来。

「你也是,第一印象很差,但其实也有温柔的一面。公主也是,她原本应该能过上更加不同的人生。我有时会有这种感觉」

「别拿我举例」

「别装作不知道啊,明明是被公主重用的臣子」

「公主之所以重用我,是因为知道我不是一个忠诚的人」

「唉?这不是说反了吗?」

看到雫瞪大眼睛,尼凯生气地吃了一口茶点,将包装纸揉成一团在手中燃尽。

「公主知道我内心的叛逆才任用我,但她知道我绝对不会背叛她,所以有时会下一些试探性的命令,享受我的反应……不过我知道,所以不会表现出来」

「呜哇」

说起来刚到这个国家的时候,法尼特指着尼凯说「那家伙是个双重人格,所以才受到公主的重用」,原来是这个意思。知道其中的缘由后,也不知作何感想。

雫也往嘴里塞入一口茶点,说了句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中层管理人员也很悲哀啊」。尼凯听完苦涩着脸拿起茶杯。

「且不论温柔不温柔,公主就是这样的人。我觉得她不适合当女王」

「嗯……不过公主还很年轻啊」

「一般的话这个年纪已经结婚了,不算年轻了」

「唉,是这样的吗?」

雫觉得十九岁就结婚实在是太早了,看到雫惊讶的样子,尼凯又补充说「毕竟是王族」。

雫深深地吸了口气。

「该怎么说呢,因为发生了什么很有冲击性的事情后改变了人生方向,反过来说,如果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或许就能过上不一样的人生」

「……或许吧」

「所以,我觉得还是可以转换回来的,只要本人想重新来过,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可以解决的」

人真的有这么大的灵活性吗。

被别人扭曲了自己的意志,如果有某个契机,或许就能通过自己的意志去改变。

想到这些,又觉得自己太天真了,对别人抱有过高的期待。但是,果然觉得还是不能一开始就放弃这种可能性。

雫揉了揉皱着的眉头。

尼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你好像是认真的,既然这样,我姑且就告诉你吧。公主最后并没有处死考试失败的孩子」

「唉?」

「准确地说是我让孩子逃到了很远的地方。公主大概也知道,但并没有责备我。我放过安涅利的公主也是同样的理由。她知道我在暗中自作主张,但在某种程度上一直视而不见」

「这是说……」

如果说奥尔缇娅重用尼凯是因为他「不够忠诚」,那么他暗中放过弱者不也是这个原因吗?正因为公主知道尼凯能到处转移,所以才单独给他指派很多任务。这不就是被称为妖姬的公主的另一面吗。

但是,尼凯狠狠地打击了这样思考的雫。

「你可别误会了,公主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变化,残忍无情依然是事实」

「……嗯」

奥尔缇娅残忍无情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绝不能忘记这一点。看到雫老老实实地同意,尼凯夸张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算了,不管怎样现在,我已经回不到普通的魔法士了,就跟着你的计划走吧」

「嗯,谢谢」

「那么,如果公主登上王座,还是那样的性格的话该怎么办?即使这样你还会陪着公主吗?」

这是之后必须要考虑的事情,雫苦笑了一下,往西南边唯一的窗户望去。万里无云的蓝天就像绘板一样,与这片相同天空的另一边,战场还在继续,她闭上眼睛。

「是啊……以后肯定还会发生冲突,到时奇斯库王族说不定就结束了」

从托莱菲娜的谎言里延续下来的王族血脉,或许会由奥尔缇娅登上女王的身份承担最后的任务,而且,这种可能性很高。法鲁萨斯的手已经伸到国内,如果不阻止,这个国家就没有未来。

「啊——好重的负担,为什么我会成为王族的亲信呢?」

「谁知道。赶紧行动」

男人只是粗鲁地回答。雫离开了休息室。

从休息室出来时,她的表情已经不是在重压下发牢骚的年轻女子,而是成为侍奉公主多年的老臣。

怀里的身体既幼小又无助。

雫重新轻轻抱起小小的婴儿,露出笑容,站在一旁的优拉也露出温和的表情。

「对不起,优拉,拜托你做这么危险的事」

「不,我很高兴能帮上忙」

同龄女官的话温暖而有力,这份坚强让雫放心地把维利徳交回到优拉怀里,然后环视小小的房间。

让维利徳离开原来的房间,是雫知道国王真面目后第一件做的事情。

在法鲁萨斯入侵的今天,这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有着相当重要的意义。贝尔汉斯让雫活着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孩子,无论无何都要避免这个孩子落入国王之手。

这个婴儿在夜里突然被转移出来,托付给雫在城堡里最信任的女性优拉和薇莉特。先由她们帮忙照顾,之后再重新挑选信得过的奶妈和侍女。这样做虽然麻烦,但谨慎起见是必要的。薇莉特用魔法板重新加热从其他奶妈那里得到的母乳。

优拉和薇莉特两人是在维利徳被送过来后才知道他的存在,但她们也没有过问关于维利徳父母的事,因为雫对这件事完全闭口不提,她们两人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年轻的薇莉特出人意料地说「我在镇上的时候经常照顾婴儿」,她熟练地照顾起维利徳,把热好的母乳递给优拉,一边叠起洗好的布料,一边露出笑容。

「说起来,雫小姐最近和尼凯大人关系很好呢」

「呜哇,别这么说。虽然关系不坏,但也不是特别好。只是因为要谈工作上的事哦?」

「唉唉,真遗憾。雫小姐喜欢什么样的人呢?只要告诉我,我就有干劲了」

「为什么这样你就会有干劲呢……」

除了照顾维利徳之外,就没有想让她干劲满满的事了。

愁眉苦脸的雫突然想起一件事,发出「啊」的一声。

「对了……我要追加一项,就是不介意对方身上有奇怪的纹路」

「这是什么意思」

身后的优拉发出认真得让人惊讶的声音,从她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并不是在闲聊,而是带着试探性的担心。

「没、没什么,我随便说说而已」

「真的吗?不会是有人对你做什么了吧」

「没有没有!不用这么紧张!」

「那就好……」

优拉停下了追问,眼神里似乎还有些遗憾。雫一时慌了手脚,如果说出实情,优拉说不定真的会吉雷特动手。

雫打起精神,对埋头叠衣服的少女挥了挥手。

「对了,薇莉特,想听听我心中理想男性的样子吗?」

「唉!请务必告诉我!」

雫微微一笑,看着突然两眼放光扑过来的薇莉特。

不知道这番话有没有实现的一天。

位于小巷里的一家酒馆,从几天前客人就逐渐减少。这家店的主要顾客是佣兵,他们之间前些天就传出了法鲁萨斯即将进攻的情报。

一时间,为了增加佣兵数量,各地都迅速召集人手,但发现奇斯库完全没有什么动作后,他们怕麻烦就纷纷前往其他国家。其中也有为了看清局势而受雇于贵族的人,但这些人基本都在雇主那里待命,不会出现在镇上的酒馆里。

酒馆一直没什么顾客,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来了一个客人。

从他的体格明显能看出是以剑为生,但没有一丝佣兵常见粗俗的男人——法尼特,他看向在酒馆一角的男人们,用平常的语气开口。

「我在找一个叫做塔奇斯的佣兵,你们认识吗?」

「塔奇斯?你找他干嘛?」

「委托工作。如果知道他在哪,能告诉我吗?」

「很遗憾,他前几天就离开奇斯库了,我记得他说要去梅提亚尔来着」

「……是吗」

很可惜这么擦肩而过了,但也没办法。原本法尼特说得找「人脉广、信得过的人」,于是雫给他介绍了塔奇斯,但最初的目的并不是找他。

「那拜托其他人也行。报酬很丰厚,只要保密,不限人数」

「委托内容是什么?」

「寻人。但是要尽快」

法尼特给佣兵们开出的报酬,比一般的寻人委托高得多,佣兵们的表情明显变了。

「真厉害。你是上边的人吗?前几天也有这样的人来过」

「请不要调查我。如果不能保密,这件事就算了」

「保密保密,要找的人是谁?」

男人开心地问起委托内容,法尼特说出一个男人的名字。没有人能确认这人是否能成为改变奥尔缇娅未来的一箭。

坐在对面的兄长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房间里的气氛和平时别无二致。

但这样的气氛本身就让奥尔缇娅感到不安,她用手指戳着象牙色的棋子,观察兄长的样子。

突然被国王传唤,奥尔缇娅起初以为是关于雫的事,但兄长提起的话题是法鲁萨斯。自法鲁萨斯开始进攻已经过去八个小时,现在在维斯兹要塞前两军正焦灼着。奥尔缇娅提议派出援军,国王只是苦笑。

「你有信心赢吗,奥尔缇娅」

「如果有人断言自己能赢,就不能相信这个人」

「可这是你一手推动的游戏吧?」

国王的声音故意压得很低,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听不出来。

他的声音与其说是在指责造成现在困境的人,不如说是在说给手中引起骚动的棋子听。奥尔缇娅装作没注意到,把棋子放到棋盘上。

「没必要把法鲁萨斯全军都击溃,只要除掉国王即可。既然法鲁萨斯全军的指挥都在国王身上,只要集中兵力发动进攻,不就能扭转局势了吗?」

奥尔缇娅实际上根本就不在乎这场战争的结局。奇斯库也好,法鲁萨斯也好,只要陷入更深的混乱就够了。光是想象把一个不认识的孩子推给那男人,她就忍不住想笑出来。

但这些想法只持续到昨天晚上——现在不知为何,一切都褪色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

贝尔汉斯用手指抓住刚才奥尔缇娅放下的棋子。

「但这样做的话就没有回头路了。周围的国家会认为是奇斯库拥立了直系王族后就发动了对法鲁萨斯的战争」

「现在还想马后炮吗?兄长不是多次说过,想对法鲁萨斯做点什么吧」

「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有点犹豫。因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

还是含糊不清的回答。

——为什么雫说「如果当不上女王,就逃离城堡」这样的话呢。

但是,奥尔缇娅并没有表现出不信任,看着被夺走的棋子,红唇动了动。

「那就把兵权交给妾身吧,毕竟不用尽全力的话可是赢不了法鲁萨斯的」

贝尔汉斯无法做出果断的决定,即使他拥有全军的指挥权,恐怕也无法很好地把握用兵时机。

虽然奥尔缇娅也不擅长用兵打仗,但她知道面对强敌绝不能吝惜兵力。至于在何时何地投入多少兵力,就是将军们的工作了。

听到妹妹的提议,贝尔汉斯露出苦笑。

「这可不行」

「会错过时机的哦」

「没事的,再等等就行……你只要等待就行了」

兄长一反常态的冷静,让奥尔缇娅放弃了反驳。

过了一会,国王动起棋盘上的棋子,抬起头。

「说起来,那个姑娘说什么了吗?」

兄长若无其事地开口,公主轻轻皱起眉头,回答「是哪位姑娘?」。

雫为什么会向奥尔缇娅进言,劝说她篡位呢?理由是「只是因为贝尔汉斯无能」。

贝尔汉斯对妹妹和雫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难以原谅,但如果他是像拉尔斯那样有能的执政者,那么雫应该会劝公主从城堡里逃走,而不是篡位吧。

但是,不知道这点是幸运还是不幸,贝尔汉斯没有当国王的才能。如果兄妹两人都是性格扭曲的人,那么让有能力的人登上王座不是更好吗?雫心中也有这样现实的考量。

奥尔缇娅的确比兄长年轻得多,考虑到她原本拥有的可能性,未来有可能成为优秀的执政者。虽然这是一场赌博,一不小心就会诞生出可怕的暴君,但到那时民众一定不会沉默的。雫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会站在奥尔缇娅身边,规诫公主也是自己的工作。

「——公主,找我有事吗」

雫单膝跪地,低头行礼。

吃过午饭后,雫被奥尔缇娅传唤。法尼特和尼凯都因各自的工作出去了,公主的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人。公主这次并没有躺在长椅上,而是坐着,俯视臣子的黑发。

「雫,妾身去见兄长了」

「情况如何」

「兄长说为了阻止法鲁萨斯的入侵,要把妾身交出去」

自上方传来的话,语气冰冷得像是奥尔缇娅自己决定的一样。

雫微微颤抖着抬起头,茶色的黑瞳与宝石般琥珀色的瞳孔相对,泛起无声的涟漪。

这是到目前为止,雫见过的奥尔缇娅最为平静的样子,她的脸就像风平浪静的大海一样美丽。

在那上面看不见任何悲伤与痛苦,但为何让人如此心痛。

奥尔缇娅红色的嘴唇发出银铃般的声音。

「妾身会作为造成这次事件的罪人引渡给法鲁萨斯,而且恐怕还要交出罗斯塔为代价才能让他们撤离。没有妾身的妨碍后,兄长就可以把孩子掌握在自己手里,等待时机了吧。兄长不喜欢打仗,应该会采取别的手段」

「……陛下是这么说的吗?」

「或许吧?但我知道。如果不想出动军队就让法鲁萨斯撤军,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领地也好,金钱也好,都是不够的,还要交出这次事件的负责人才行」

「公主」

「没办法了,毕竟这些都是妾身所为,玩过火了就是这样。兄长也不是那么大度的人」

奥尔缇娅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些低沉,她移开视线,望向开着一条缝的窗外。

——对她来说,兄长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是轻视的同时还对这样的关系感到安心吗,还是丝毫不怀疑自己竟被如此轻易的抛弃呢,雫没见过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样子,根本无法想象。

但是,奥尔缇娅只是说句「没办法了」,完全没有平时的傲然。雫对此感到不安,如果就这样消沉,对贝尔汉斯言听计从就麻烦了。至少雫不想输,也不想把维利徳交给国王。

奥尔缇娅紧皱眉头,看到雫想通过她的表情读懂她的想法,公主冷淡地瞥了雫一眼。

「雫,你还知道什么吗?」

「如果公主还想知道的话,很快就能明白的」

「……这样啊」

奥尔缇娅是不是以为所有的过错都在自己身上。

如果贝尔汉斯连她的想法都算计在内,诱导出了今天的局面,那就太厚颜无耻了。雫不由得有一种冲动,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痛恨的咬牙切齿。

「雫」

「是」

「你太天真了,总是说些稚嫩的理想,说教也很啰嗦」

「是的」

公主突然说些什么呢。但这些都是事实,雫没有反驳。奥尔缇娅没有像以往带着嘲讽,而是平静地说着。

「而且还很笨。以前还差点被妾身杀了,却还说让妾身去当国王。你什么都没想过吗?」

「……并不是」

「计策也是漏洞百出,是想用这种劝说毁了妾身吗?」

「非常抱歉」

只花了一晚上想出来的计划,果然还存在很多问题。因为已经没有时间了,有几个计划已经开始实行,不过还需要对计划进行完善吧。雫盯着地板开始思考。

奥尔缇娅僵硬的声音打断了她。

「算了。妾身不期待你的计策,剩下的——就由妾身来吧」

雫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雫猛地抬起头。

「公主……」

原以为主君会因兄长的背叛而屈服,但不知何时,她的眼神变得像潜藏在黑夜里的野兽一样,露出尖锐的光芒。

彷佛柔美、妖艳又残酷的猛兽幻化为人形,演凑出流畅的声音。

「人被抛弃是因为没有力量,才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美丽的公主用这句话来与过去被抛弃的自己一刀两断。

「现在妾身不一样了。虽然对王座不感兴趣,但如果兄长要处分妾身的话……妾身可是被本国人都敬畏的,不会如此默默地被抛弃」

奥尔缇娅平静地说着,然后看向雫。

「妾身也不愿意被交给那个男人……至少,要像你一样挣扎到底」

第一次见到公主时,她琥珀色的双眸里充满自信、蛊惑人心。谁人都为她所畏惧,谁人都为她所魅惑。而现在,那双眼眸就像迷茫的孩子般彷徨不定。

奥尔缇娅的视线随着自窗户徐徐钻入的微风环顾室内。

这里已经没有弥漫的香气了,空气正在慢慢发生变化。这个堆积了无数人憎恶与怨恨的房间,如今彷佛卸下了所有虚掩,只剩冷清。

坐在中央的女人,视线看着跪在地上的臣子。

「雫,这样……可以吗……」

奥尔缇娅还在迷茫,是不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才导致兄长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正因为不知道真相,所以才会犹豫要不要听从贝尔汉斯的安排。

尽管如此,她还是得做出选择。为了保护自己,为了自己的矜持,相信愿意为了理想而常常顶撞自己的雫。她将要用因扭曲而诞生的残酷去面对兄长、夺取这个曾经想逃离的国家。这样的转变带来的压力难以想象,但是,雫现在能做的只有支持奥尔缇娅。

「公主,请您遵从自己的内心、毫不犹豫地向前」

从这里开始的斗争,或许会成为奥尔缇娅了解自己过去的战斗。即将揭晓的真相是否会击碎她的内心,是否会带来转折,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但是,这样的未来存在着可能。如果不想逃跑,选择了战斗,即使要用强硬手段,开拓未来的可能性也只存在于这条路上。

「如果失败了,就用你的性命来偿还」

「事到如今,我还会进谏更多忠言的」

「妾身对你的说教已经打心底里郁闷了」

「忠言逆耳利于行」

带着一丝欺瞒,雫站到了下一扇门前。这个选择或许有一天会危及自己的性命,她很清楚这点。

但现在不能停下脚步,要为了未来继续前进。

因为她已经意识到,这样的自己才是想要的模样。

在奇斯库,篡夺王位大致可以分成「用暴力篡夺」和「用正式手段夺取」两种。

第一次从法尼特那里听到这样的说明时,雫惊讶地问「还有用正式的手段夺取?」。由三个国家合并建成的奇斯库,在制度上似乎还保留着决定国王退位的贵族机构。

「合并为奇斯库的三个国家,以奇亚弗、迪尔伽、拉德迈三个国家的旧王族为首、一共有十二家贵族。在这些贵族家主的审议会上,只要有过半数人同意,就能更换国王」

「唉,只要这样就行?」

看到雫惊讶的提问,法尼特面无表情地点头。

「只要这样就行。但用这种制度让国王退位在历史上仅发生过一次,实际上这个制度已经快被遗忘了,现在仍能实行审议会的只剩三家了。而且还有需要注意的」

「还要注意什么?」

「能决定处分王族的也是审议会。得到国王的同意和三家中两家的同意,就能下达对王族的处分。如果陛下要把奥尔缇娅大人引渡给法鲁萨斯,也得得到审议会的同意」

「啊——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阻止这个了」

雫虽然看不懂法尼特带来的文件,但还是有一半的把握能做好同时操作多条情报和实行笼络政策。在这类工作上,奥尔缇娅的水平是雫望尘莫及的。公主在不被贝尔汉斯察觉的情况下拉拢了文官们,还迅速地开始说服贵族和领主们。

法尼特用粗糙的手指敲了敲一张文件。

「想笼络三位当家中的迪尔伽王爵应该是不可能的,必须设法笼络另外两人」

「为什么不可能?」

「公主曾下令处死了迪尔伽王爵的外甥」

雫不由得有一种想趴到这堆文件上的冲动,但碍于自己的颜面忍住了。看到她沮丧得下巴都要掉下来,法尼特补充到。

「不过那件事是对方的过错。因为那人在叔父的安排下当上了文官,却贪污宫廷的钱财」

「那这确实不是公主的错」

「那人吵嚷着要把他的叔父叫来,公主无视了他的要求,独断地处死了他」

「好,看来没法拉拢这个人了。就赌另外两人吧」

奥尔缇娅引发的事件不止一起两起,让雫感到头疼。她深深的叹了口气,找出剩下两家的资料拿在手里。

「要是能找到那人就好了」

「已经在找了。可是,真的能起作用吗?」

「我想应该有用。顺利的话局势会站在我们这边,总之先相信吧」

雫微微苦笑,法尼特看到后默默点头。

他自己也思考了很多,能这样相信雫的计策就已经足够了。

原本他就不是那种很擅长谋略的人,尼凯也是听完大致计划后,自己斟酌行事,法尼特则是一直待在公主身边。贝尔汉斯在把奥尔缇娅交给法鲁萨斯之前,应该不会伤害她,但公主本人是一切的关键,就不能没有护卫。这样安排也算是人尽其才了。雫回头看向奥尔缇娅所在的里面的房间。

「还有就是、法鲁萨斯也在呢……真的能回去吗」

「现在法鲁萨斯军好像还没有离开罗斯塔。从罗斯塔进军到都城原本就不是那么容易,沿途的城镇上还有维斯兹要塞,那里有用于对魔法防御的人员,法鲁萨斯军应该不会那么轻松就能拿下……话虽如此,如果他们继续叫援军就麻烦了。其实我们这边也应该准备军队,但没有国王的许可是不行的」

「啊——至少国王和国王中得安排好一边啊」

前一个说的是贝尔汉斯,后一个说的应该是拉尔斯,但法尼特似乎没听懂,没有附和。雫的视线回到资料上,看着上面的字思考起来。

「唉,这个能派上用场吗?」

「哪个?」

两人看着拉德迈王爵的一份调查资料,法尼特看完后瞪大了眼睛。

「应该能派上用场」

两人想到了一块,同时站了起来,朝奥尔缇娅那边走去。

此时距离贝尔汉斯总结法鲁萨斯进攻的原因、将奥尔缇娅定为事件作俑者提交给三家审议会,还剩三天时间。

从几天前就一直刮着的风,到了今天似乎更猛了。

法鲁萨斯军在维斯兹要塞北边远处的森林布阵,清晨到来,他们将照明用的魔法火焰熄灭。

进攻奇斯库领土已经过去七天,法鲁萨斯虽然在首战中取胜,但由于奇斯库军退守维斯兹要塞,他们只能暂时停止进军。

为了打击奇斯库军,让他们知道战斗力上的差距,拉尔斯只带相同数量的兵马进行战斗,暂时封锁了对方的行动。他四次击退了以要塞为据点出击的奇斯库军,迫使他们退守要塞,并命令阿兹莉雅调动部队占领卡利巴拉,同时监视罗斯塔境内领主和贵族们的动向。

奇斯库已经将自己领土的罗斯塔视为弃子,但罗斯塔或许会有独自反抗的意志。虽然他们抱着这样的想法进行调查,但发现在法鲁萨斯进攻前还公然向卡索拉人施压的罗斯塔贵族们,现在却像死了一半似的一片沉默。

拉尔斯听完报告后发出无聊的叹息。

「难得我们来了他们却沉默了啊,要不就进攻到他们不能无视的地方吧,比如说王城」

「请不要这样。进攻王城至少还需要十万人马」

「要花很多钱呢,文官们会啰嗦的」

法鲁萨斯希望不用动员更多士兵,奇斯库或者罗斯塔就会投降,在此基础之上把卡利巴拉收为法鲁萨斯领土,就可以免除后顾之忧了。

不过,拉尔斯知道最近的暗杀都是出自奇斯库之手后,就想对奇斯库的王城也进行制裁。

拉尔斯坐在倒下的树木上,用枯枝在地上画着看不懂的图案。如果这人是小孩的话,肯定会被骂「你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吗」,但这人是国王,没人敢说什么。

国王画了一只有四条腿的鸟,随后突然抬头。

「要塞那边情况如何?」

「没有变化,依然在周围布置了坚固的防御结界。在那个范围里魔法士无法构筑魔法咒术」

「在远处构成后再进入如何?」

「进入瞬间魔法咒术就会无效,也就是说在要塞周围我军的防御、治疗、所有的魔法都无法施展」

「啊——啊」

要塞用的是最高级的防御魔法,如果要经常维持的话,人员和魔力的消耗都很大。结界已经出现好几天了,之后的负担应该会与日俱增吧。

但法鲁萨斯军队就在周围,防御结界作为要塞的生命线,应该不会那么轻易解除的。拉尔斯把枯枝随意挥舞着。

「在范围之外进行轰炸怎么样?」

「距离太远了,很有可能被挡住。要不要把蕾提希亚大人叫来?」

「不行。我会被骂的」

重臣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骂,但觉得国王被骂的理由应该不止一个。现在就这样陷入了片刻沉默,然后国王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有个人或许能派上用场。但一直这样等着也很闲,果然还是得拿下那座要塞」

「唉!?」

国王开始给惊讶的臣子们下达粗枝大叶的指示,有几个人不安地看着心情突然变好的拉尔斯,却又不敢说什么。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的丫头……侍奉那样的公主到底有什么用……」

吉雷特带着憎恶的表情,走过走廊拐角。没能将雫拿到手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但他还是无法忘记心中的愤怒。

雫突然出现的公主身边、结束流行病的实验,让魔法士们安心的同时又嫉妒,他很在意地看了看,发现雫竟然是个长相比年龄幼稚、却又有些姿色的人。

小小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就像异国人偶,平时穿着朴素,但如果把衣服换成礼服、把头发放下来、把嘴巴涂上口红,应该会变得很好看。

他一时兴起,很想得到雫。如果雫现在的工作只是教孩子们说话、摸索教材这些,起不到什么大的作用的话,不久应该就会被公主处理掉的。

这样就有点可惜了。与其要处理掉雫,他觉得不如把雫交给自己。

但和他认为的相反,奥尔缇娅丝毫没有想要丢弃雫的意思。当他从贝尔汉斯那里得知雫要专门负责教育某个孩子的消息后,就非常的失望。

这样一来,等她能从奥尔缇娅手下离开时,就会变成一个完全成熟的女人。只有现在,她才拥有着看不出年龄的独特姿色,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就没有任何价值。

然而,机会来得意外的早。

奥尔缇娅像要自取灭亡一样招惹法鲁萨斯,国王决定舍弃妹妹。如果公主不在了,也不会有人指责那女孩的。实际上,贝尔汉斯大概也想将雫纳入手中,所以才会对她施加那样的咒术吧。

但是……在关键的时候她逃走了。

公主的手下、那个被魔法士们忌讳的亲信的搅局让他很是气愤,但更让吉雷特愤怒的是她用完全不属于少女的「大人的眼神」瞪着自己。

「那个丫头……给我等着瞧吧」

贝尔汉斯已经决定要召开三家审议会,不久奥尔缇娅就要作为罪人被逮捕,引渡给法鲁萨斯,到时就没人能保护她了。她并不是相貌特别出众的人,只要吉雷特想要,应该很容易就能得到。

吉雷特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发现走廊尽头的门打开了,于是放慢脚步。

从里面出来的是雫。她发现吉雷特后,一下子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把脸转向一边。看到雫抗拒的态度,吉雷特忍不住叫住她。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跟你没关系」

说着雫准备往另一边离开,吉雷特飞快得追了上去,在下一个拐角抓住了雫的手臂。雫皱着眉头抬头看向这个男人。

「干什么?」

「身体怎么样了?你把身体交给那条狗了吗?」

「狗什么的」

雫惊愕地想推开男人,但吉雷特不愿松手。

雫不高兴地把另一只手放到腰上,把白色上衣的一角卷起,露出一点肚子。

平时绝不会晒到太阳的细腰、皙白洁净的肌肤上清晰地残留着他刻上的魔法纹路。吉雷特看到后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本来那是只对国王的女人施加的魔法。

束缚一般的花纹缠绕在年轻肌肤上的样子,正因为刻在隐密的地方,所有带有强烈的吸引力。

「这样你就满足了吗?」

嘲笑一般的声音。吉雷特不由得稍微松手,她一下子挣脱,准备逃走。

毫不掩饰警戒的模样简直就像野生动物一样。看着马上就要转身逃跑的雫,吉雷特突然想起最近听到的传言,马上开口。

「等一下。你喜欢有钱的男人,是吧?」

这是从城内的女官那里听说的。听说雫担心正在侍奉的主人不知何时会没落,因此正在寻找成熟有钱的男人。

这个无礼的提问让雫瞬间气愤得表情扭曲……但立刻用不服的语气反驳。

「那又如何?你不过是个宫廷魔法士而已」

「别把我和那条狗对比。管你一个人花不了多少钱」

「那就证明给我看啊,拿出相应的东西」

她看起来就像是故意表现得如此强硬,没有继续顶撞他就是证明。吉雷特意识到自己占据了上风,脸上浮现出笑容。

「可以啊,就给你一颗宝石吧」

「不会是陛下赏给你的吧?怎么能证明是你自己的」

「我能在上面刻上你的名字,这样你就明白了吧」

在昂贵的珠宝饰品上刻上对方的名字,这是需要向技艺高超的工匠支付足够高的报酬才能做到。

雫阴沉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

「如果你真的能给我宝石,我也可以稍微考虑考虑」

虽然她的态度始终固执,但这句话在吉雷特听来却颇显可爱。

吉雷特傲慢地点点头,准备离开。

「期待吧,我马上就去准备」

原本就想把她装饰成人偶的样子,一颗宝石算不上什么。

他掩饰不住高兴的表情,转身离开。雫毫不隐藏轻蔑的眼神,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迪尔伽王爵到了」

听到文官的报告,贝尔汉斯点了点头。

组成奇斯库母体的三个国家。这样一来,皇室三家家主全部到齐。

准备召集他们是在一周前。把法鲁萨斯突然进攻的原因归咎于王妹恶意的独断行事上,由此准备按照制度召开审议会,结果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奥尔缇娅平时的所作所为,不仅是侄子被处死的迪尔伽王爵,国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她突然宣召罗斯塔领主迪古尔,导致领土内发生动乱,招致法鲁萨斯的入侵,这对身为国王的兄长来说是无法忽视的事实。——然而,说到底这些都是贝尔汉斯的算计。

国王在准备好的文件上签名,随后发给文官。

除了迪尔伽王爵之外,另外两位王爵早已在两日前秘密召到城堡里。既然全员已经到齐,他很想马上召开审议会。一旦被奥尔缇娅发现就麻烦了,而且还要尽快阻止法鲁萨斯的进攻,必须尽快采取措施。

「召集三王爵,一小时后召开审议会」

如果说还有什么要担心的事情,那就是侍奉妹妹的那个平民姑娘了。

但是,从最近几天听到的传闻来看,她已经找到了其他主人,离开了奥尔缇娅。不知是因为无法忍受疼痛,还是知道原本的主人已经没有未来,总之她已经离开了奥尔缇娅。

她负责教育的婴儿也下落不明,可能是奥尔缇娅知道法鲁萨斯入侵后把婴儿藏了起来,也有可能是那个姑娘为了保护自己才把婴儿带走,不管怎样,关于婴儿的事等奥尔缇娅消失后再慢慢寻找就行。

——抛弃陪伴自己多年的妹妹,他并不心痛。

本来想把她杀了之后再交出去,可她毕竟是年轻貌美的女人,让她活着能有更高的价值。如果对手是其他国家,或许贝尔汉斯会更犹豫,但法鲁萨斯国王不是那种会轻易被女人的甜言蜜语蒙骗的人。贝尔汉斯虽然不知道详细情况,但听闻拉尔斯以「干预国政」为由,将数年来一直侍奉自己的宠妃驱逐出境。如果把奥尔缇娅作为罪人交给他,想必奥尔缇娅是得不到罪人以上的待遇。

贝尔汉斯站起身,拉起国王长长的衣袍,昂首挺胸地往前走。

接下来就要建立真正属于自己的国家了,虽然失去了奥尔缇娅会让政务处理变得不易,但他终于能摆脱长久以来束缚着自己的自卑。

「久等了」

贝尔汉斯进入审议室时,三位王爵已经到齐。

贝尔汉斯以国王的姿态看着一齐站起来行礼的三人。

和托莱菲娜一样继承了奇亚弗血脉的奇亚弗王爵,是一个五十多岁、沉稳冷静的男人。他总是带着柔和的笑容,给人一种宽宏大量的感觉,而且总能做出正确的决断。年轻时他就与前代国王一同学习政事,一直被贝尔汉斯当作亲叔叔一样信任。奇亚弗王爵直到三年前,还经常皱着眉头对奥尔缇娅提出谏言,但自从他妻子身体状况不佳后,他就返回领土,之后就很少出现在王城。经过这次的事件后,他对奥尔缇娅的期待应该也消失了吧。一定会觉得是时候让奥尔缇娅远离国事了。

拉德迈王爵虽然和奇亚弗王爵相仿,但高傲的外表下总是战战兢兢地观察局势。至今为止拉德迈王爵从未违抗过奥尔缇娅,但这仅仅是因为奥尔缇娅有能力,害怕她的权力。知道奥尔缇娅没有未来后,自然就会跟着贝尔汉斯。他善于观察风向,站在强者的一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容易掌控的人。

迪尔伽王爵是一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是三人当中最年轻的。但他最有胆量,不管对方是谁,他都能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他经常对贝尔汉斯进言「太放任奥尔缇娅了」。奥尔缇娅对迪尔伽王爵的这一点感到厌烦,处死他侄子大概有一半是为了讽刺他。无论是在公事还是私人恩怨上,他都是最不可能站在奥尔缇娅那边的人。

三人中只要有两人同意,就能决定对奥尔缇娅的处分。

不过,贝尔汉斯认为他们三人都会同意。由此可见,奥尔缇娅已是更甚于毒药的存在。

国王落座后,三人也重新坐下。旁边的文官向他们行礼,开始宣读审议内容。所有人都默默地听着现在的状况和对奥尔缇娅的指控。

宣读结束后,贝尔汉斯深深地叹了口气,带着沉痛的眼神环视三人。

「基于以上理由,我、贝尔汉斯·内斯吉斯·诺德·奇斯库决定剥夺奥尔缇娅·斯提斯·琳·奇斯库的王族之位,作为罪人引渡给法鲁萨斯。依据制度,众卿是否同意」

说到后面时,他的语气甚至有些颤抖,但这并不是因为罪恶感,而是因为兴奋。贝尔汉斯在说出最后的宣言时,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早就想除掉奥尔缇娅。

早知如此,以前让人掳走年幼的奥尔缇娅时,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指示他们将她除掉。如果当初这么做,自己就能过上另一种人生了吧。而不是一边以来依赖着妹妹,一边作为表面上的国王过着郁闷的人生。

但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贝尔汉斯的嘴角浮现出惋惜的神态,看到国王似乎在为妹妹的遭遇而悲伤,第一个开口的是沉稳的奇亚弗王爵。

「陛下,您果真是这么想的吗?法鲁萨斯的进攻难道不是预料之外的吗?」

「如果真是预料之外,那为什么要把迪古尔召到城里?没有了他的管理,领土内对卡索拉人的矛盾就会加剧,这是显而易见的」

迪尔伽王爵的反驳让奇亚弗王爵皱起眉头。这位以爱妻而闻名的男人用温和关切的眼神看着贝尔汉斯。

「如果因为迪古尔的离开而导致罗斯塔的局势崩溃,那么主要原因应该是对后续继承人教育上的疏忽。法鲁萨斯的入侵对殿下没有任何好处,我认为将原因归咎于殿下故意引发缺乏根据」

从奇亚弗王爵的视角来看,奥尔缇娅这么做确实没有好处,这是因为贝尔汉斯隐藏了维利徳的存在,才导致信息上的不明确。如果告诉他「我们手里有法鲁萨斯的直系」,恐怕他也会说「为了停战,应该先把婴儿交出去」。贝尔汉斯为了今后的保险,并不愿意现在就交出婴儿。

而且现在就连法鲁萨斯也不知道婴儿的存在,可以很好地隐藏起来。不管奥尔缇娅之后告诉法鲁萨斯什么,只要澄清就行。——因为法鲁萨斯国王真的对婴儿没有任何印象。

对于奇亚弗王爵的异议,贝尔汉斯没有回答。迪尔伽王爵认为国王是为了保护妹妹而烦恼,于是直接说出自己的结论。

「我赞成对殿下的处置,这次的责任很明显」

「我反对。暂且不说如何处置,我不能赞同将奇斯库的公主作为罪人引渡给法鲁萨斯,这不就相当于我们畏惧法鲁萨斯的武力而选择投降吗」

看到迪尔伽王爵和奇亚弗王爵意见完全相左,贝尔汉斯在心中叹气。

很遗憾出现了反对的意见,但这也在预料范围之内。他反而为迪尔伽王爵的明确赞成感到满足。

剩下的拉德迈王爵面对国王和公主时,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支持掌权的国王。到目前为止,他因为畏惧奥尔缇娅而不得不听从于她,现在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排除她的好机会。

在场的视线自然而然地集中到拉德迈王爵身上。

这个微胖的男人环视了一下众人,喘息般微微开口。

「我、我反对……」

「什么!?」

贝尔汉斯差点忍不住大声喊出来,好在迪尔伽王爵在他之前脱口而出。他整理好惊讶的心情,向拉德迈王爵投去威严的视线。

「为何?不要只说结论,说出你的意见」

「——您想听什么意见呢,兄长?」

突然传来凛然的声音。

那华丽的声音震动了房间里的空气。

无需思考这是谁的声音,能称呼贝尔汉斯为兄长的女人只有一个。

国王瞪大眼睛看着打开的门。

三个王爵惊讶地回头一看,在那个集中了所有文官和卫兵视线的地方,站着一个女人,她就是这次审议的对象。

「兄长,你们在讨论什么呢」

奥尔缇娅嫣然一笑,迈着优美的步伐走进房间。她从三人的座位中央经过,站到国王面前。贝尔汉斯颤抖地看着美貌的公主妹妹。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谁告诉你的?」

「您这话太奇怪了,是要决定对妾身的处置吧,直接把妾身叫来就行了」

奥尔缇娅穿的不是平时的薄丝绸,而是灰色礼服,她露出艳丽的笑容,能看出她艳丽的笑容背后没有一丝笑意的只有面前的国王。

——究竟是什么时候、泄露了多少情报呢。

现在能看出来她或许已经知道了一切。看到咬牙切齿的贝尔汉斯,奥尔缇娅眯起眼睛。

「不过,现在似乎已经得出结论了。妾身不是罪人,这对兄长来说是个很遗憾的结果……」

国王的视线越过眼前的妹妹,看向拉德迈王爵,男人慌忙错开视线。也就是说奥尔缇娅早已介入此次审议,贝尔汉斯原本安心地认为妹妹一无所知,现在嘴里满是难以咽下的苦涩,舌头就像沾上沙子一样难受。

「奥尔缇娅,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正在考虑接下来要做的事」

「……你说什么」

——奥尔缇娅是个美丽的女人。

内心的矛盾、裂痕,给她带来不安定的妖艳感。那是一种能唤醒人的恐惧、但又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力量,正是能倾国倾城的女人特有的扭曲的美。

死于她任性、残酷的人也无法否定她的美吧,那就是拥有如此不可思议的魅力。

但现在的奥尔缇娅不一样了。

这是一种更加别致、宛如在晴朗的天空下盛开的花朵,充满自信的微笑让贝尔汉斯战栗不止。长久以来在他手里任性、残暴的公主,原本以为自己还能掌控着她,可现在她却站到自己之上。

国王发现奥尔缇娅的瞳孔里因看到「对手」而感到兴奋,他嘴唇颤抖起来。

「奥尔缇娅……」

「恕我冒昧,兄长,妾身也要召开审议会」

奥尔缇娅没等国王回答,就扬起裙摆,转身面向众人。

被称为奇斯库妖姬的她,以傲然的姿态站在兄长旁边,用挑战者般的年轻热血的目光环视三位家主。

「妾身……奥尔缇娅·斯提斯·琳·奇斯库作为第一王位继承人,要求现任国王贝尔汉斯退位。依照传统制度,请求举行十二家审议会。——立刻召集所有家主」

难以置信的语言。当意识到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贝尔汉斯已经踢开椅子站了起来,抑制住冲动得差点扬起的右手,低头看着妹妹的脸。

「你……!你要干什么……」

「在这种外敌入侵的危急状况,兄长却没有出兵,而是在这里平静地等待法鲁萨斯的到来,这实在不是掌管大国的国王应有的样子。如果不愿动用兵权,就将其与王座一齐让给妾身吧」

「你说什么!明明是你把法鲁萨斯……」

「还是说兄长之所以不愿意行动,就是想利用这种状况排除妾身?有人告诉妾身是兄长秘密囚禁了迪古尔,那么故意引起卡索拉暴动的人究竟是谁呢?」

最后的那句话让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哑口无言,困惑和怀疑的目光一齐转向贝尔汉斯。

如果贝尔汉斯是一个即使有突发状况也能沉着应对的人,那么此时他一定会冷静下来,把奥尔缇娅的话当成谗言。

但他做不到。常年以来的自卑感使他的内心产生了强烈的动摇,面对奥尔缇娅充满挑战的发言,他毫无招架之力。

看到兄长呻吟似的嘟囔着,奥尔缇娅只是短暂投去怜悯的目光。

但她立刻从国王身上移开视线,看着目瞪口呆的三位王爵,带着皇室特有的威严,用铿锵有力的语气开口。

「这是王位继承人提出的正式传唤,从现在开始,到审议会结束前,国王和王爵们将成为国家的决定机关」

这是奇斯库建国时期留下了的旧制度之一,国王和王爵一同组成紧急机构,虽然制度依然存在,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运转过。得知自己要担此重任,三人都屏住呼吸。

奥尔缇娅优雅地笑着,看着紧张的三人。

「好了,首先是在罗斯塔的法鲁萨斯军……妾身想亲自率军迎击。奇斯库不是一个在本国遭到入侵时沉默应对的胆小国家,不管对手是谁都不会退缩。诸位王爵,你们是否同意」

在确定正式国王之前的这段空档期,前去反击敌国的进攻,三位家主以本国的荣耀被问及意见,过了一会都表示赞同。

「交到了一位不错的……臣子呢」

留下虚脱的贝尔汉斯在审议室,在离开房间途中,奇亚弗王爵对公主这样说到。奥尔缇娅知道他说的是谁,并没有回应。

雫接到奥尔缇娅的命令后,和提早到达王城的两位当家交涉,虽然她命令雫去和他们说「指出贝尔汉斯的过错」,但她并不知道雫实际说了什么。雫用看着女儿长大的眼神看着奥尔缇娅,让她很是不自在。

「殿下,虽然能立马通知各家主要召开审议会,但实际召开审议会最快也还需一周吧。现在四周局势混乱,在那之前请您保重」

「知道了,谢谢」

奥尔缇娅坦率的回答让他惊讶,奇亚弗王爵和蔼地笑着走了。「他是个很好的人吧,面对面交谈后就能懂了」,奥尔缇娅目送被雫这样称赞的男人离去。

刚出来时他说的那句话,虽然停顿了一下,但奥尔缇娅知道他其实想说什么。

『交到了一位不错的朋友呢』,奥尔缇娅确实地听到了这样的话。

三家审议会的召开比预想的更早,这让雫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不过好在平安无事地度过了这一难关。接到法尼特的联络后,雫安心地去找薇莉特,在中途的走廊上遇到了她。

「雫小姐,你遇到好事了?」

「嗯,遇到了。感觉就像顺利地拿到了所有的前期学分」

「这是什么」

真正的考验是接下来即将召开的十二家审议会,不过现在也可以尽情地开心。薇莉特抬头看着高兴不已的雫。

「难道是找到喜欢的人了?说起来雫小姐的喜好真是让人意外啊,有钱、年纪在四十岁以上这些,比起恋人感觉更像是帮手啊——」

「嗯——,是啊,不过已经不需要了」

「雫小姐的话不应该找年轻一点……唉!?」

听到雫说的「喜欢什么样的人」后,把这个情报在城内传开的少女跳了起来。

「唉唉!?已经不用找了吗!」

「嗯嗯,事情已经办完了」

薇莉特惊讶地歪着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个像诱饵一样的情报已经用完了,之后只等其自行发挥效果了。

雫扬起双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心情愉悦地走在走廊上。

——到底是在哪一步走错了呢。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被那个姑娘和奥尔缇娅陷害了。三家审议会以失败告终后,吉雷特被国王传唤,现在正跪在地上,把自己的头牢牢压在地板上。

「陛、陛下……没有这回事!那些只是谣传而已!」

「谣传?就是事实吧。你和那个姑娘私通,我还以为你很好地拉拢了那个姑娘,没想到竟然是你倒戈了,你会背叛我真是有意思啊」

吉雷特第一次感到异常是在审议会结束后,拉德迈王爵对他说「请代我向殿下问好」。听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吉雷特一点头绪也没有。当时国王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不知如何回答,就离开了。

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向奥尔缇娅问好,当他再次被国王传唤的时候,这个疑问终于解开了。吉雷特从发怒的国王那里得知,自己不知何时成了「和雫私通,把情报透露给奥尔缇娅」的人。

在审议会开始之前,雫向两位王爵说明对奥尔缇娅处置的不合理和坏处。而最重要的是将两位王爵何时入城、以及他们在何处的情报告诉雫的,或许就是吉雷特。

「怎、怎么可能。我什么都没……」

「有人在拉德迈王爵和那姑娘见面的房间附近,看到你和那姑娘说话」

「那、那个是——」

雫当时去和拉德迈王爵交涉了。现在才知道的吉雷特拼命地辩解。但是,因为审议会的失败而正在气头上的国王根本听不进去,把一个东西拿到吉雷特面前。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还有什么想狡辩的吗」

「这、这是!怎么可能!为什么……」

似曾相识的项链。在他家中收藏的宝石饰品里,项链的宝石上刻上了他的名字和奥尔缇娅的名字,以及宣誓效忠的字句。

吉雷特彷佛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目不转睛地盯着宝石看。原本下令刻上雫的名字,但眼前的宝石无论看多少遍,上面都是奥尔缇娅的名字。

「陛下,不、不是这样的,我……」

「你家的佣人说了,这是你自己找工匠前来雕刻的」

「不是的!我让刻的是……」

在吉雷特说完之前,贝尔汉斯就拿起项链,朝臣子的脸上砸去。

男人发出惨叫,趴在地上,国王朝他吐了口吐沫。

「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陛、陛下……请等一下……」

国王没有回应吉雷特的哀求,火冒三丈地离开了房间。

之后吉雷特被赶出国王房间,带着焦躁和屈辱一步一步地走在城堡的走廊上。他想到的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假装妥协然后陷害他的女人。

「那个小丫头、竟然……」

她大概是威胁或者收买了工匠,让他更改雕刻的名字。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知道宝石要被送出的人。之后趁贝尔汉斯发怒。无法冷静思考的时候告密。最终导致他惹怒国王,被国王赶走。

要想恢复信用,光是消除怀疑是不够的,还要拿出别的成果才行,否则就没法回到国王身边。为此,现在要做的就是报复雫,逼她说出所有情报。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准备去找雫,但一个面带讥笑的魔法士出现在他面前。

那个魔法士似乎什么都知道。尼凯毫不掩饰的嘲笑,让吉雷特气得咬牙切齿。

「你来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来看看被女人蒙骗、身败名裂的傻子」

「你这混蛋……」

吉雷特不禁想发动攻击魔法,但看到眼前的男人是什么人后忍住了。尼凯原本是个才华横溢的少年,很早就成为了宫廷魔法士。虽然中途被奥尔缇娅挖走,但当时他展现的才能已经超过了吉雷特。听说他在成为公主的亲信后专门负责暗杀任务,如果因为如此简单的挑衅就引发战斗,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但他没有就此罢休,而是跟在笑着离开的尼凯背后。

尼凯正要踏上城堡塔楼的楼梯,回头看着追上来的吉雷特,笑着问到。

「那颗宝石还不错吧?」

「是你干的好事吗!?」

「嗯?做的事太多了我也不记得了。不过那种货色的宝石公主应该不会喜欢吧。她讨厌庸俗的东西」

这句话几乎就是承认了。尼凯走上塔楼外面的螺旋楼梯,吉雷特朝他投去憎恶的目光,一口气追上去,抓住他的肩膀。

「你这家伙……我不会放过你和那个小丫头的!」

「那你想怎样?」

尼凯突然转过身,吉雷特一瞬间感受到威压。

面前的男人经常游走于各地,做的工作和自己完全不同。虽然年纪不到四十多岁的吉雷特一半,但他在宫廷里摸爬滚打的经历是吉雷特完全无法相比的。

面对突然涌起的强烈战意,吉雷特后退了半步。不经意看向一旁的栏杆,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相当高的地方。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吉雷特站在这里往下看,浑身开始僵硬起来。尼凯的脸上浮现出冷冷的笑容。

「好了,被国王抛弃后失意自杀,和被女人蒙骗后羞愧自杀,哪个好呢?哦哦,也有因惹怒国王而被暗中除掉理由哦」

「等、等一下,你」

「是魔法士的话就用魔法吧」

还没来得及构成防御魔法,吉雷特就已经飞到空中。

突如其来的悬浮感。

让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如果用不出魔法,他脑海里能想到的,只有毫无意义的惨叫。

「唉,自杀了?真的吗?」

「好像是。对我来说无所谓」

会议室里巨大的桌子上摆满文件,雫从尼凯那里听到吉雷特的死讯,露出复杂的神情。原本想先架空他的职位,之后再让他去做一些大家都不愿做的麻烦工作,但没想到他会自杀。她感到自己有些责任,皱起眉头。

「嗯——但我也同情不起来,祝他黄泉路上一路走好吧」

「这是什么意思,在意也没用吧。那样的家伙要是还活着,肯定会到处找麻烦,很烦人的」

「或许吧。不过跳楼是很可怕的,因为我也跳过,所以很清楚」

「你还懂这些?」

尼凯咂了砸嘴,理所当然地拿起了雫原本打算喝的那杯茶。

雫正要抱怨,但考虑到同僚也很忙,于是起身去泡了新的茶。

十二家主的宣召通知都顺利下达了。

接下来就是在笼络这十二人的同时,还得准备与法鲁萨斯的交锋。

维斯兹要塞还有三万军队,奥尔缇娅决定再投入五万人马,并挑选了三位将军担任指挥,准备以数倍以上的兵力将法鲁萨斯逼回国境线,这样的方案在目前来说是稳妥的一步。

但就在她下达命令之前,「维斯兹要塞沦陷」的消息就先传到了王城。

指挥维斯兹要塞的多尔法将军,一想到现在已经是法鲁萨斯入侵的第十一天了,自己这边却只能依靠魔法闭门不出,就难以掩饰苦涩的表情。

从惨败的首战开始,要塞这边也尝试出击了几次,但每次都被法鲁萨斯军任意摆布,没能给对方造成太大损失。己方因为有防御结界,所以不会被法鲁萨斯军击溃,但看不到未来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贝尔汉斯那里要求坚守的期限还剩三天,虽然不知道之后会怎样,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国王应该就会有新的指示,这是唯一的期盼。

多尔法下达定期与王城的联络后,不安地望着窗外。

这是晴朗平凡的一天。然而,一个小时后,传来法鲁萨斯开始在要塞外布置兵力。

「法鲁萨斯军在结界外面布阵,大概是想把我军引出结界之外」

「还有其他情报吗」

以要塞为中心,防御结界拥有将近二十倍要塞面积的大小,在结界中,法鲁萨斯军无法使用魔法。也就是说法鲁萨斯既不能抵挡来自奇斯库军的魔法攻击,在受伤时也无法使用魔法治愈伤员。即使是强国,也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之正面交战。到目前为止,法鲁萨斯军在奇斯库军逃回结界后也没有深追。

多尔法命令武官们做好随时可以战斗的准备,但暂缓出击。法鲁萨斯似乎为了挑衅躲在结界里不出来的奇斯库军,由国王亲自打头阵。

——只要杀了那个人,战况就会改变。

即使能明白这是陷阱,也难以忍受这样的诱惑。多尔法一边犹豫一边来到要塞外面,在法鲁萨斯军的正面方向的结界内展开自己的军队。

法鲁萨斯军的背后是森林,奇斯库军背后是要塞,左右两边都是开阔的草原。这里没有首战时的山区,法鲁萨斯的两万人马、奇斯库的三万大军在视野清晰的战场上对峙。

法鲁萨斯军沿着结界的边界线缓慢形成弧线,横向扩张,奇斯库军担心被分散,命令己方待在结界中央。

在这样的局面下,比起排兵布阵,更重要的是防御结界。

奇斯库军首先尝试了狙击,但拉尔斯在结界之外,所以所有的攻击魔法都被防御墙弹掉了。即使箭矢已经射到眼前,敌方国王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名奇斯库魔法士露出不甘的表情。

「接下来该怎么办,将军」

「……不可轻举妄动」

法鲁萨斯想让奇斯库走出结界,而奇斯库正好相反。正因为双方都知道这一点,所以都不会轻易采取行动。

首先打破这种胶着状态的是法鲁萨斯军。

之前一直忌讳魔法被封锁而丝毫没有踏入结界的分界线,但现在法鲁萨斯军却像什么都没有一样越过了这条线,开始进军。不知该说对方是英勇果断还是有勇无谋,多尔法对这意外状况很快就打起精神,对传令的魔法士下令。

「用魔法瞄准法鲁萨斯国王」

这样或许能赢。虽然这种想法有点天真,但多尔法并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由数名魔法士的魔法构成的巨大火球不断地射出。

此时他们的重心仍在防御结界上,但当奇斯库军封住了法鲁萨斯军的魔法,取得了优势后,完全忘记了法鲁萨斯还有同样能对抗魔法的存在。

拉尔斯将手里的双刃剑朝扑面而来的火球轻轻一挥。

就是这样一样简单的动作,在下一个瞬间让火球彷佛被吹灭一般,火焰消失得无影无踪。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光景,多尔法瞠目结舌。

「那就是……阿卡夏吗!」

能让所有魔法失效的剑。见识到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王剑的力量后,多尔法发出感叹。但此时不是感慨的时候,就在他准备下令攻击其他人的时候,视野远处看到拉尔斯举起阿卡夏。

拉尔斯就这样直接从马背上跳下——将王剑插向地面。多尔法被这举动惊到了。

「该不会、阿卡夏还能让结界消失吗?」

「这种事情……不太可能的,结界本身范围很大,即使出现裂痕,在裂痕扩大之前,要塞里的魔法士也能马上修复」

「那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即使看见发生了什么,也不能理解为何变成这样。

看到法鲁萨斯军用魔法构筑出无数火焰箭,多尔法等人看得浑身僵硬。背对着无数火焰箭的拉尔斯,将剑拔起,站起身来,露出恶童般的笑容。

仅凭挥舞阿卡夏王剑并不能让巨大的防御结界无效化。

那是侦察结界时,法鲁萨斯军魔法士长特鲁斯说过的话。即使用阿卡夏让结界的一部分无效,也只是像用手捧起湖水那样,影响甚微。

但这是只使用阿卡夏的情况。拉尔斯回头看向身后的魔法士。

「能行吗?」

面对这个直接的提问,魔法士里有一个男人点了点头,他的右耳戴着一颗很大的苍玉魔法道具。

「如果只要战场大小的范围的话」

「足够了」

这绝非有把握的常识。但国王却从容地笑了。

站在被称为大陆最强国家的顶点的男人,亲自带头指挥军队进入结界内,用王剑一挥,斩灭扑向自己的火球。

目标是魔法构筑点。哪怕只是湖泊中的一滴水,只要能产生小小的波纹就够了。拉尔斯挥舞阿卡夏,朝结界的结构刺下。

然后——对结界的侵蚀开始了。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用不了魔法吗!?」

多尔法下令构筑防御屏障抵挡飞来的火焰箭,一边发出惊愕的声音。

此前正因为封锁了法鲁萨斯的魔法,他们才会出来与法鲁萨斯交锋。如果失去了这一优势,那么在要塞外面排兵布阵就会成为问题。是退守还是迎击,多尔法看着越来越接近的敌方骑兵依然犹豫不决。耳边传来魔法士沙哑的声音。

「魔法构成……正在慢慢无效化。对面的魔法士在入侵结界的构成……」

「什么?不能修复吗?」

「已经和要塞联络了……但、但侵蚀的速度异常的快,失效范围正在逐渐扩大,这样下去的话」

「够了!」

多尔法身为武官,不太能理解魔法的具体细节。他命令魔法士尝试修复结界后,重新开始指挥军队,指示全军集中攻击法鲁萨斯军的中央区域、国王所在的位置。奇斯库保持原先的阵型,开始展开进攻。

拉尔斯发现对面的行动后,下令稍微放慢中间部队的前进速度,取而代之是提高两翼的进军速度。原先法鲁萨斯军的阵型呈一条弧线,现在因速度差变成凹形,试图将奇斯库军引到中央区域。

多尔法也不是没有察觉到对面的意图,开始放慢进军速度——但他转念一想,反而加快了速度。

如果现在强行停下脚步,或是改变方向,就会引发阵型混乱。他宁愿接受法鲁萨斯军的诱饵,强行突入敌军中央,也要拿下法鲁萨斯国王的首级。

奇斯库军带着充满战意的怒吼,开始冲锋。法鲁萨斯军两翼开始半包围敌军侧翼,剑盾碰撞的金属声立马传遍整个草原。

就这样,被称为「维斯兹战役」的战斗,以法鲁萨斯军突然侵蚀结界展开战斗的序幕。

防御构成受到入侵,在要塞里管理防御结界房间里的魔法士也感知到了这一点,担任指挥的魔法士虽然面色苍白,但仍然指示要修复结构。就算敌方是魔法大国,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从被阿卡夏破坏的关键位置出现魔力入侵,不断改写结界构成的技术,让他感到超越感慨的恐惧。

「阻止入侵!不能再让损害扩大了!」

已经失效的部分恐怕已经无法修复了。

但是,就这样放任下去,奇斯库军就会完全丧失优势。

魔法士们听到前方传来战况——奇斯库军在第一次进攻中未能攻入敌军中心区域,于是突破敌军左翼,准备往要塞方向撤退——紧张的气氛逐渐高涨。

如果能回到结界依然生效的区域,那么局势或许还能恢复。换句话说,奇斯库军的命运就取决于他们。

超过三十名魔法士都在汗流浃背地集中精力修复结界。

这时,传令兵从战场回到要塞。「魔法联络受到妨碍,肯定发生什么大事了」,以大喊开门的士兵为首,约十多名士兵和魔法士连滚带爬回到要塞里。他们穿过因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而紧张不安的要塞士兵,要求会见负责防御结界的魔法士,然后冲进控制室。

魔法士出来迎接他们,看到伤得破烂不堪的传令官一脸焦急。

「到底发生了什么,有能让结界恢复的方法吗?」

「这、这个……这样下去恐怕所有的防御结界都会失效」

「你说什么!?为什么,那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已经……」

听到这句话时,负责指挥防御结界的魔法士突然发出呻吟,就这样倒在地上。

「唉?」

身后的其他魔法士都一脸惊讶,刚倒下的魔法士胸口深深地插着一把短剑。

穿着传令兵服装的男人把肩膀上的奇斯库徽章撕下扔掉,对一同前来的部下下令。

「给我杀」

「你们……!是法鲁萨斯……」

立刻察觉到事态异常、想要发出呼喊声的魔法士的喉咙立刻被短剑击中,当场毙命。

接着,以此为开端,房间瞬间变成一片地狱。

「似乎已经全歼敌方魔法士,防御结界也消失了」

在前线挥剑战斗的拉尔斯从赫伯那里收到报告,点了点头。一个男人发出疯狂的喊声,朝他袭来,他挡住男人的剑,下一击就砍中男人的身体。

「接下来就按照计划压制要塞内部,告诉特鲁斯,从里面打开转移门,引入别动队」

「遵命」

赫伯退下前去进行联络,拉尔斯巧妙地拉着缰绳向前走。他冲进人马拥挤的战斗中,再次挥舞起王剑。不给敌人反应的机会就斩下一名奇斯库士兵,再用阿卡夏从侧面挡住了以可怕速度袭来的战斧。

用尽全力的一击就这样被挡住,多尔法看着战意高涨的拉尔斯。

「法鲁萨斯国王,我来做你的对手!」

「来吧,你有什么遗言吗?」

听到这个轻蔑的回答,多尔法立刻将战斧往旁边一砍,一般人要是受到这样的打击,即使身穿盔甲,恐怕内脏也会被破坏。但拉尔斯灵巧地后撤,躲过了攻击。知道对手是敌方指挥后,露出无畏的笑容。

发现局势不利后,奇斯库军原本准备撤回要塞,但多尔法迅速做出决定,下令反击,企图以此起死回生。

从刚才开始,与要塞的联络就总是中断,情况很奇怪。长年作为武将站在前线的直觉告诉他:「即使在这里撤退,也无法挽回局势」。

如果多尔法是个更能顾全大局的将领,或许就应该下令弃城撤退。但这几天在坚守要塞的憋屈和贝尔汉斯给他的期限,让他没有选择逃跑。多尔法挥舞着自己的战斧砍向拉尔斯。

战斧的每一次攻击都非常沉重,只要击中就肯定会受致命伤。但拉尔斯毫不费力地挡下每一次攻击,丝毫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看不出他蓝色的眼睛里在想什么,多尔法开始感到有些焦躁。

就在这时,法鲁萨斯国王的视线突然转向左侧。

难道是看到了什么。多尔法没有错过这个机会,毫不犹豫地朝对手颈部砍出战斧。

但多尔法的战斧没能砍到拉尔斯。

阿卡夏王剑的主人就这样看着别的方向,将剑一挥,多尔法的右臂就被砍下,随着沉重的声音,战斧和手臂落到草地上。

「咕啊啊啊啊啊!」

战场上响起悲惨的叫声。

紧接着,从国王视线的前方飞来魔法,吞噬了多尔法。他身上的防御结界被阿卡夏一击破坏,红色的火焰肆虐着男人的身体,将他燃烧殆尽。

将红色的火焰扩散到周围的魔法。拉尔斯一边用王剑抵消余波,一边嘟囔。

「明明我就在这里,是谁毫无顾虑地发射魔法呀,因为平时的恩怨吗」

如果不支援,感觉国王可能会受伤,臣子们在背后如此议论。国王拿着沾满鲜血的剑看着战场。

在弥漫着血腥味的草原上,战斗的结果逐渐明了。

听到维斯兹要塞沦陷的消息时,会议室里的尼凯和雫都哑口无言。过了一会才向前来报告的文官发问。

「唉,怎么回事?法尼特不是说过那里有魔法防御人员吗?」

「那个……似乎是被法鲁萨斯改写了结界的构成」

「真的吗?他们竟然这么厉害,我都没想到还能发生这样的事」

这说不定确实很厉害,但在这样的状况下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麻烦的。他们又问是否向公主报告过,文官肯定的回答,说奥尔缇娅已经下令接收从战场上逃出来的士兵,并对要塞周围进行侦察。文官退下后,两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这不是很糟糕吗」

「不妙了。那里是西南要地,光是考虑死者就损失惨重了,要是他们在要塞里画上转移阵,在那里进行补给,接下来就难办了」

「是不是应该跟他们道歉比较好」

听到雫这么一说,尼凯露出苦涩的表情,仿佛在说「如果这样就能平息战争的话就早做了」。她虽然不太能理解,但大国之间的战争并不是那么容易让步的。雫是反对战争的,但因为对公主进谏苦言与她发生口角,最后被派去与十二家族交涉,只能叹了口气。尼凯一边在地图上滚动糖球,一边冷冷问到。

「你知道点什么吗?比如说法鲁萨斯国王的弱点之类的」

「唉,胡萝卜?」

「你说说这个情报能起到什么作用」

「应该没用,抱歉」

拉尔斯确实不喜欢吃胡萝卜,光是吃到一点就会脸色发青,但这在战争中应该起不到什么作用。雫拿起滚动的糖球,托着腮坐在桌子旁。

「可我不知道那个人的弱点哦?虽然性格有点坏……啊,他好像很怕蕾提希亚小姐」

「那个王妹?他怕妹妹吗?」

「是啊,好像都不敢在妹妹面前放肆」

说到这,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如果奥尔缇娅的兄长是拉尔斯的话,那她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呢。

如果兄长不是那种会嫉妒妹妹的才能、陷害妹妹的人,奥尔缇娅能无忧无虑地成长吗?

「总觉得……应该不会太顺利。该说性格相投还是不和呢」

「不要做可怕的想象。真要那样我可要辞去宫廷魔法士隐居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哦。还有要辞职的话记得提前一个月提交申请」

「——两人都在啊?要找的人找到了」

听到法尼特的声音,两人站了起来。之前委托的事情得到结果,雫脸上浮现出喜悦。

「太、太好了,赶上了!」

「不过,发生了点麻烦事,希望你能过来一趟」

「麻烦事?什么?」

雫带着疑惑跟着法尼特走了。

在三家审议会开始前、与两位王爵的交涉种,在奥尔缇娅的指示下,雫负责与他们交涉。她答应优先给拉德迈王爵的孙子在城里正在制作的语言教材,由此得到他的协助。虽然雫被周围的人指责「天真」、「顽固」,但也能根据对方的态度做出改变。她对稳健派的奇亚弗王爵仔细分析了奥尔缇娅今后的可能性,对胆小谨慎的拉德迈王爵则是用利益做威胁。

之后,为了十二家审议会,必须尽快与更多人交涉。而这个要找的人将在之后的交涉中起到很大作用。

雫一边这样思考,一边和法尼特并肩走在走廊上。

「发生什么事了?他不愿意帮忙吗?」

「不是的,应该会帮忙,但是公主……」

「公主?」

一种不详的预感让雫脸色发青。正如她所预感的那样,当她到达公主的私人房间时,就听到好几样东西破碎的声音,让她不由得按住太阳穴。

「啊——原来是这样……」

虽然很想抱着头离开,但又不能逃避,雫只能跟着法尼特走进公主的房间。

奥尔缇娅的房间平时就杂乱无章,现在则是一片狼借。房间的主人正一脸愤怒地走来走去,抓起装饰的瓷器一个接着一个摔在地上。因为是自己的房间,公主光着脚,地上的碎片应该刺到了她的脚,血迹在地板上不断扩大。

但受伤的人却毫不在意这些,依然带着情绪继续摔砸东西。

「事到如今才说这些吗!想要乞求妾身的原谅,然后去救助你的领民吗!?」

「不是的,殿下,我只是把我的罪过……」

「已经晚了!」

进入房间后,雫看到跪在地上的迪古尔和正在发火的奥尔缇娅。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又不希望变成这样,两种想法在脑中交错。

他拜托法尼特去寻找迪古尔,因为只有他的证词才能扭转两名皇室的风评。迪古尔因为过去的事对奥尔缇娅心怀愧疚,而且贝尔汉斯还把他关进牢里企图灭口,引发了罗斯塔的暴动。

如果迪古尔愿意追随奥尔缇娅,那么比起奥尔缇娅本人说些什么,迪古尔向诸侯们陈述事实应该更有效果。雫认为现在的奥尔缇娅和自己需要的,是奇亚弗王爵和迪古尔这些随着年龄的增长、在社会上建立了信用和影响的人。

奥尔缇娅的怒吼声在房间中回响。

「你把一切都告诉妾身,想让自己的良心过得去!但这有什么用!一切不是都已经结束了吗!」

「正如您所说,我犯下了无法弥补的罪过,良心一直被折磨着,我只是希望能得到救赎……」

雫并非不期待迪古尔说出过去的真想,奥尔缇娅知道真相后,就会知道贝尔汉斯从很久以前就是她的敌人,然后就能下定最后的决心。

但同时又「不希望公主知道」,如果知道真相,一直以来通过扭曲而形成的奥尔缇娅的内心,或许会从根源上分崩离析。

但是否要说出真相,只能由迪古尔决定。坦白过去的罪行,还是隐瞒过去的罪行,只说明此次贝尔汉斯的过错,只能由他自己决定。

雫在来这里的路上从法尼特那里得知,果然是迪古尔安排刺客暗杀国王。迪古尔与国王见面后发生激烈争吵,认为「如果让贝尔汉斯管理一切,王城就会从内部开始腐烂」。后来,他的部下把他从牢房里解救出来,但等待着他的是贝尔汉斯密集的包围网。如果他想回罗斯塔或是与其他诸侯取得联系,位置就会暴露。无奈之下,迪古尔想以通过刺杀的方式来排除昏君,同时也希望自己能在某种程度上恢复自由。

国王死后,他就可以回到罗斯塔,向法鲁萨斯投降,之后也可以向奥尔缇娅乞求原谅。迪古尔祈祷着事态能这样发展,躲在都城里一家小酒馆的仓库内,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最后,法尼特雇佣的人终于找到了他。

「妾身——!」

奥尔缇娅抓起玻璃制的烛台,就这样握着瞪向迪古尔——这时,她终于发现进来的两人,皱起眉头向雫开口。

「雫」

「是」

「你知道真相吗?」

雫无法用语言回答,只能回以眼神。

奥尔缇娅瞬间瞪大了眼睛。

琥珀色的瞳孔,像破碎的玻璃一样,伤痕累累。

——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奥尔缇娅的神色仿佛在如此诉说,视线落到地板上。

她扔掉手中的烛台,一言不发地回到里面的卧室。

在这间主人离开的房间里,留下了与其说是困惑,不如说是悔恨的事物。一种不针对任何人的不快,沉淀到满是碎片的地板上。

雫摇了摇头,将这种沉重甩开。她走到仍然跪在地上的迪古尔旁边蹲下。这个男人只是些许时日不见,就憔悴了许多,看到雫后瞪大了眼睛。

「你是……」

「前些日子对不起了,我叫雫。谢谢你能前来,虽然现在变成了这样,但请你再等等,公主很快就会平静下来的」

「可是」

「没事的,请你再等等」

雫拜托法尼特打扫房间,准备治疗药物,自己带上几样东西,敲了敲公主卧室的门,用不大的声音呼唤主君。

「公主」

没有回答。雫又敲了一次门。

「公主,我进来了」

房门没有锁上。雫走了进来,奥尔缇娅正俯卧在床上,就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应该只是不想动吧。雫跪在主君脚边,检查她脚底的伤口,幸好没有刺得太深。雫开始用针剔除细小的碎片,如果有镊子之类的东西就好了,虽然奥尔缇娅的房间里也摆满了各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但没有类似的道具。雫一边擦拭血,一边小心翼翼地取出碎片。这时床上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

「好痛」

「当然会痛了,毕竟还在流着血呢」

「为什么不用魔法」

「我不会。要把魔法士叫来吗」

「不要」

「那该怎么办」

雫虽然这么问,但手却没有停下。好不容易取出了所有的碎片,用湿布把血擦干净后,在公主的小脚上裹了一块布。

奥尔缇娅好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但雫知道并不是这样。雫默默地跪在旁边,听到了轻微的声音。

「果然……还是不行吗」

「您指的是什么」

「过去无法改变,妾身是无法原谅兄长和迪古尔的。那么……其他人也不会原谅妾身的」

原因是什么,做错了什么?

这些都已经是过去,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改变。

留下的只有罪孽,还有憎恨。

就像奥尔缇娅憎恨背叛了年幼自己的那两人,很多人也会继续憎恨奥尔缇娅吧,只要没有忘记受到的伤害,这份憎恨就会一直延续。

已经形成连锁反应的负面影响是无法扭转的,奥尔缇娅心中的憎恨越强烈,就越能感受到自己受到的憎恨。

——这样的自己真的能成为女王吗?

听到奥尔缇娅诉苦般的心声,雫皱起眉头。

这一切对还很年轻的她来说一定是能让人发狂般的压力,如果转换立场,让自己也背负相同的东西,雫也会同样感到痛苦吧,即使那是自己曾犯下的罪过。

跪在地上的雫闭上眼睛,想起以前自己受挫的时候,谁会在旁边鼓励自己,她的脑海里闪过好几张脸。重要的朋友、家人、以及不一般的他们,雫默默地表示感谢。

正因为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雫才有了「今天」。

「公主」

「什么」

自己能些什么呢。

已经形成的连锁里肯定不是只有负面影响,即使知道这一点,也有想用语言来问出来。

在遥远世界的此地,能得到原谅是最幸运的事。

「公主,请您坚强地承担起这一切。有憎恨是理所当然的,还请接受。就像您憎恨他们一样,也请您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这是已经决定好的事情」

雫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奥尔缇娅。

「——现在的公主,想对迪古尔阁下做什么处罚呢?」

如果奥尔缇娅依然要把过去的仇恨变成复仇,那么到时她一定无法继续担任女王。被仇恨蒙蔽双眼,害怕他人复仇自己,迟早会在孤独的王座上自取灭亡。

与其变成那样,还不如选择逃走。只要向哥哥和迪古尔复仇,逃离这个伤害了自己的国家就行。也有这样的结束方法,无法否定这样的选择。

但是……奥尔缇娅还有其他选择。雫知道这一点。

如果真的憎恨国家,那为何还要一直为了国家执掌公务,难道不是因为她不想放弃「皇室的义务」吗。

现在奥尔缇娅所期望的,肯定不是处死迪古尔。

那么,她自己所期待的——也应该不止这些。

雫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默默地等待主君的回答。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真希望能这样一直持续下去。

空气已经不再沉淀了,风甚至吹到了房间中央。

就在感觉时间要永远停止流动时,奥尔缇娅终于缓缓起身,看着自己那缠上白布的双脚。

「……好痛」

「很痛吧」

「这样子走不了路了,把迪古尔叫进来」

「是」

雫回到刚才的房间,把惶恐着的迪古尔带到公主面前。

奥尔缇娅低头看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低着头的男人。

「迪古尔」

「殿下,我已做好了承担任何惩处的觉悟……」

「你真的有那样的觉悟吗」

刚才的狂乱就像幻影一样不见踪迹,现在的奥尔缇娅用不为感情所左右的琥珀色眼睛,注视着这个曾经背叛了自己的人。

迪古尔颤抖着瘦弱的肩膀,回答女人的问题。

「是的。只是……罗斯塔的人民并不知道这一切,我不介意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但请您慈悲……」

「知道了。——那今后你就侍奉妾身吧」

简短的决定。

这个安静的回答充满了令人战栗的力量。

迪古尔彷佛身中落雷一般,一下子抬起头,一旁的雫也是瞠目结舌。

所谓王族,是由出身决定的,还是由成长来早就的,雫并不清楚。

但对于王来说,王的精神恐怕是根据意志来选择的。

奥尔缇娅背负起了那份自己决不期待的精神,坚强的存在,这句太过于残酷的话今后会一直在她身上体现。

迪古尔垂下眼帘,在眼里深深刻下的悔恨在一瞬间消失,他抬起头,挺直腰板,在岁月打磨过的眼睛里,现在依然绽放着强烈的光芒。他用毫不动摇的视线看着奥尔缇娅。

「殿下……不,陛下,臣虽卑微,愿付出性命,永远效忠于您」

他的表情里没有一丝犹豫。看到被誉为名领主的男人毅然的忠心,奥尔缇娅郑重地点点头。

这是用复杂的感情和伤痛压缩而成的瞬间。

雫就这样站着,感受到时间终于开始流动,包括挣扎的雫在内,即使不愿意,流动的时间也让所有人不得不行动起来。

但愿最后到达的终点,至少能让某个人接受,哪怕只有一点。

摆放着昂贵家具的宽敞房间里,室内弥漫的空气却荒凉阴森。房间里的大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他像身体塌了一半似的瘫坐着,脸上毫无神色,双眼充满阴暗的愤怒,吐露着诅咒般的呢喃。

「奥尔缇娅……你真的……」

吉雷特自杀的消息传到了贝尔汉斯这里。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否真的背叛了他。无论如何,贝尔汉斯已经失去了一名亲信,奥尔缇娅正在为了让他退位而展开行动。如果不采取什么行动,迟早会被赶下王位,在无法抹除的耻辱中度过一生。

贝尔汉斯颤抖着握紧拳头。

「不会就这么结束的,奥尔缇娅……」

他开始用不算聪慧的头脑,思考如何对妹妹反戈一击、让自己回到唯一的王座上。

距离审查国王资格的十二家审议会还有六天,在那之前,无论采取什么手段,都要把奥尔缇娅拉下马。他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发出阴暗的咒骂。

虽然贝尔汉斯说过「相信迪古尔是有能力的人都是愚蠢的」这样的话,但雫认为迪古尔实际上确实是个有能力的领主。向奥尔缇娅宣誓效忠后,他立刻把握状况,并开始与十二贵族中认识的家主开始交涉。

在奇斯库国内,对迪古尔和奥尔缇娅的评价天差地别。听说奥尔缇娅要当女王后,不少人皱起眉头,但如果知道迪古尔支持奥尔缇娅后,人们就会重新考虑奥尔缇娅的能力。

而且,当他们得知国王幽禁过迪古尔,自然而然地就会倾向奥尔缇娅。现在在与迪古尔交涉过的当家里,就有已经有两人明确表示支持公主。

「所以现在进展得很顺利,不应该感谢德萨德吗」

「德萨徳是什么」

「是我原来的世界里对和作家冯索瓦·德·萨德相同性癖的人的称呼方式,说起来,之前遇到的法鲁萨斯国王也是这么变态(注:多拿尚·阿勒冯瑟·冯索瓦·德·萨德是18世纪法国色情文学作家,此人道德败坏,淫乱、性虐待、强暴、鸡奸,监狱常客。英语单词 sadism,虐待狂,就是出自于这个人。这里雫用这个人来讽刺奥尔缇娅和拉尔斯,奥尔缇娅残暴就不多说了,拉尔斯在第二卷也是折磨了雫不少,所以雫在这里说公主和拉尔斯有点抖S)」

被心腹一本正经地用话语中伤,奥尔缇娅的表情变得微妙,但她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又开始查看手边的文件。

「妾身不是说过很多次吗,即使对手再强大,王城这边不采取什么行动就选择投降有损大国名声,会有贵族和民众不满的,而且现在有很多将士希望能上战场」

「但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能避免战争是最好不过的」

「这话是你能说出口的吗……」

雫听完只能面无表情地接受奥尔缇娅那像看笨蛋一样的眼神。如果因这种程度的嘲笑就生气,谈话就永远也进行不下去。如果其他人都不说,即使自己装作没听到,雫也要提出意见。

「赢了倒还好,输了的话损失不是更大吗」

「不是已经做好了不轻易认输的准备了吗。并不是要完胜才行,要给敌人造成损失,让他们觉得继续交战也会对自己不利,后面的谈判才会容易进行。现在这种状况,别说是要塞了,就连罗斯塔都不够赔偿的」

「……啊啊」

或许奥尔缇娅也想避免和法鲁萨斯在战场上一决胜负。

但现在的她并没有这样的选择。如今内外都有敌人,自己也没有稳固的根基,立场就像一张纸一样薄。奥尔缇娅一边整理文件,一边补充说。

「而且,妾身如果不上战场的话,就拿不到王座的。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没法躲在城堡深处操控国政了」

「您还要上战场吗!?」

「当然了。军队的指挥就交给塔莱将军,不过妾身也要去」

听到这个的瞬间,雫的脑海里闪过「很危险」「还是别去吧」这样的话,但最后她把这些话都咽了回去。奥尔缇娅必须一点点地偿还欠下的血债,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但是……能赶得上吗?离十二家审议会已经没几天了」

离审议还有五天,虽然能用转移魔法大幅缩短行军时间,但审议会几乎无法延迟。雫很担心公主能否取得充分的战果、在审议开始之前回来。

奥尔缇娅突然望向窗外。

「能赶得回来吗,要是赶不上的话……」

她的视线望向窗外,在她的眼里看到的是过去还是未来呢,是悲惨降临的死亡,还是充满痛苦的存活。

雫无从得知,那是无法共享的幻影。

就像这样,每个人在精神的根源里,都有只属于自己的终结,从一出生就是如此。

奥尔缇娅的视线回到雫身上。

美丽的琥珀色眼眸里透着坚毅,雫被那艳丽的眼神迷住了。

「如果赶不上的话,你就作为代理,代替妾身夺下王座」

面对主君斩钉截铁的命令,雫深受震动。

法尼特一定会跟着公主,尼凯不会站到明面上。

城里只剩负责交涉的雫。而且,比起迪古尔,她更适合担任代理。如果不能消除「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这种不利因素,争取到家主们的赞同,奥尔缇娅就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认可为女王。

雫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奥尔缇娅是从何时开始如此地信任雫了呢。

第一次见面时,彼此都没有分享给对方任何东西。

在互相争执的过程中,也会感到焦躁。

但现在,两人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知何时,雫也一样,对奥尔缇娅献出自己的真心。从骨子里想要成为她的力量。

雫向一如既往的主君深深低头。

「公主,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不会在困境中屈服、承受住一切重压、不断弥补自身不足的两人都发生了改变,总有一天会靠自己的力量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栖身之地。

在王城里,雫几乎被所有人视为来历不明、满是谜团的人物。

这个受到奥尔缇娅重用的女人,最初针对流行病提出了对策,因此有人以为她是来自异国的学者。但最近她作为公主的亲信,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与原来的那两个亲信相比,她敢于对主君提出逆耳忠言,而且现在还担任了与家主们交涉的职务,因为她作为奥尔缇娅的代理被人刮目相看。

但与奥尔缇娅同龄同性的她,在气质上却与主君截然相反。她虽然没有公主那样的威严、锐气和知识,但能平等地与每个人交涉、最终博得对方的信任。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实际与她交谈后,就能发现她很有胆量,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能够诚心地回应,让对方安心。雫就像中和剂一样,中和了奥尔缇娅残酷的个性,在主君的指示和迪古尔的协助下,顺利地与当家们进行交涉。

「——哦,比我想象的年轻得多呢,你真的有十九岁了吗」

「我经常被人这么说」

这是十二家当家之一,塞吉公爵。一见面,雫就笑着和他打招呼。

因为外表幼稚而被人指摘是常有的事,因为这个原因,交涉大抵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对方以关爱孩子的态度展开交涉,另一种是对方以轻视年轻人的态度展开。

但反过来说,根据对方对雫长相的反应,就能推测出该对对方采取何种态度。不管自己外表如何,对认真接待的对象就还以真诚,对轻视自己的对象就以威压和利益进行交涉。雫谨慎地选择对人的态度。

不过,按照奥尔缇娅和迪古尔所说,塞吉公爵似乎是个「拉拢不了的人」。虽然迪古尔说要由自己亲自交涉,但塞吉公爵却只允许雫前来,从这一点上也能感受到他的态度。雫把带来的文件摊给他看,自己也拿起用日语写的笔记。

「今天占用您的时间真是非常抱歉,塞吉公爵」

「彼此彼此,还得劳烦你来我家一趟」

这个充满绅士风度的男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一直面带微笑,比起温和,看到的更多的是无懈可击。雫为了不让自己的紧张表现出来,微笑着开口。

「这次来拜访您……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希望您能在四天后的审议会上支持奥尔缇娅大人。从迪古尔阁下的事件上,就能看出现在陛下在有意回避和排斥奥尔缇娅大人。但陛下很明显没有保护国家的力量,这些年来,基本都是奥尔缇娅大人在处理政务」

「话虽如此,但你认为这是足以重新唤醒长年以来荒废的审议会、换下国王的理由吗?王并不一定需要自身有才能,这样说可能不太恰当,但陛下不是很好地任用奥尔缇娅大人治理国家吗?在漫长的大陆历史上,能成为名君的国王很少。我认为,身为国王,只要能充分任用群臣就够了」

塞吉公爵说着,用试探的眼神笑了笑。一开始就收到这种挑战般的回答,让雫不禁苦笑。

「您说的很有道理,但贝尔汉斯陛下真的有『充分任用群臣』这样的能力吗。此次面对法鲁萨斯的入侵,陛下多次拒绝了奥尔缇娅大人要求出兵的意见。即使拥有优秀的臣子,也需要用国王的器量来让他们发挥作用,并做出最后的判断。如果在和平年代,贝尔汉斯陛下或许是一位合格的国王,但现在……」

「因为法鲁萨斯吗,原来如此」

男人故作领会地点点头。雫想表达的意思他应该早就看穿了吧,只是他并不是想通过雫的回答明白什么,而是想知道身为公主亲信的雫会如何回答。

「具体来说,奥尔缇娅大人当上女王后,国家能有什么改变呢?」

听到这个问题,雫转换思路,开始说明奥尔缇娅即位后的政策。

「首先对奇斯库国内的道路进行整顿。先收集各地意见,规划新的道路,对现有道路进行修整,预计五年后各地间的转移阵能增至现在的五倍。基于道路的革新,建立起各领地间剩余资源的有效流通」

雫拿出相关文件,一一指示说明。多领域的减税、举办国营幼儿教育、加强与东部邻国纳多拉斯的贸易以及军备变更及修缮法律条文等,将重要的国政一一提及。

这些当中有因为没有得到贝尔汉斯许可而至今都没有开展的,也有因奥尔缇娅「懒得动手」而长期搁置的。了解到这些的时候,雫反而庆幸还好公主不够勤快,暗自送了一口气。

「减税是好事,但其他议案的预算不会不够吗」

「可以动用王城的储备预算,如果各方案都能顺利实施的话,减税的部分大概在三年内就能收回」

雫保持平静,不时回答塞吉公爵的提问,观察他的反应。

但男人在听雫说明这些政策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雫稍微犹豫了一下,决定说明没有在文件上记载的政策,这已经直接得到过奥尔缇娅的许可。

「另外,奥尔缇娅大人还承诺,将直属于王城的直辖地的管理权移交给各个领主。塞吉公爵您领土上的森林就是其中之一」

王城和皇室直接拥有的财产,不仅仅是宝物之类,还包括一些土地和矿山。

然而,现在这些都是藏而不用的状态。因此奥尔缇娅认为与其留着这些用不上的土地,不如将其作为回报转让给诸侯。

当家中以自己利益为重的人,在听到这个条件时多半会露出不错的表情。另外,因为奥尔缇娅是未婚女王,她配偶的位置还是空白的,可以利用这一点向有儿子的诸侯表示好感。对于这个将女王作为卖点的提案,雫不禁联想到初代女王托莱菲娜,怎么也鼓不起干劲。但奥尔缇娅本人却表示要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一点更好,她说「并不是真的约定要结婚,只是让他们觉得自己有可能成为女王的丈夫就可以了」。

塞吉公爵现在还是单身。雫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他是否想成为奥尔缇娅的丈夫,但对方却露出了无法理解的微笑。

听完雫的一番说明后,塞吉公爵歪着头看向雫。

「我知道了,谢谢。那就换个话题吧,我想问问你的情况。你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为什么要侍奉奥尔缇娅呢?」

听到这个出乎预料的问题,雫瞪大眼睛。

这或许是城里所有人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雫吃了一惊,随即露出苦笑。

她握住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说起来到现在都还没握过奥尔缇娅的手。

「我想……大概是缘分吧。遇到公主也好,侍奉公主也好,几乎都是偶然促成的结果」

只要有一个齿轮没有吻合,或许就无法遇到奥尔缇娅。

「但是,即使是偶然,我也想助公主一臂之力,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公主虽然确实有强硬的地方,但最近也有很温柔的一面。我想她一定能成为一位聪慧的女王」

塞吉公爵眯起眼睛,看着说着说着就有点眉笑颜开的雫。他翘起腿,再次开口。

「也就是说公主值得你为她效忠,是吗」

「是的」

「那么,你会愿意为公主献身吗?」

这个突然变换角度的问题让雫略微吃惊,在内心反复斟酌这句话的涵义。之间塞吉公爵嘴角露出笑容,直直注视着她。他的视线彷佛要把雫捆住一般,雫毫不犹豫地点头。

「不管是身体还是生命,如果需要的话」

「哦——」

「但能献出的也仅限于我自己,如果认为得到我就能得到奥尔缇娅大人的优待的话,我想说很难保证」

奥尔缇娅并没有允许雫可以把自己作为交涉条件,她还说「要小心点」。所以,如果她知道雫以自己为条件进行交涉的话,应该会生气的。

但是,如果只是自己的话,那就太划算了。这关系到王座和主君的未来,与这些相比,自己的贞操并不值得珍惜。

——只是得说明自己身上有个奇怪的纹路。

但这种事还是得拒绝吧。雫想起一直在隐隐作痛的腹部时,塞吉公爵突然笑出声,看着发愣的雫大幅挥动右手。

「哈哈,开玩笑的。你虽然是个可爱的女性,但我对少女并不感兴趣。我只是想知道那位公主手下的人究竟有多忠诚。失礼了」

「……很抱歉,我一脸稚气」

「我很欣赏」

男人的笑声消失了,强有力的视线里不知何时认可了雫。雫不由得更加端正姿势。自然地散发着贵族优雅气质的塞吉公爵抬起放在膝盖上的手,点了点头。

「我会慎重考虑奥尔缇娅大人的请求,你可以期待」

「塞吉公爵……非常感谢」

「还有,再过五年如果你还有意的话,到时可以来找我」

这是在开玩笑吗?雫黑色的眼睛瞪得像猫眼一样圆,这使她看起来更加年幼。塞吉公爵耸了耸肩,笑着说「不,是七年后吧」。

从回廊上看到的光景可谓壮观,雫不由得感叹。

奇斯库王城内的一个广场上,数千名士兵整齐站队。穿在身上的金属铠甲反射着阳光,看起来就像大海一样。这样的光景彷佛让雫置身于电影世界里,但刺痛皮肤的紧张感让她明显地知道这是现实。

「好厉害啊……」

雫一边嘀咕一边扶着回廊的扶手。不一会,转移阵准备就绪,士兵们慢慢地行动起来。他们整齐地走到在地上画着的巨大圆形魔法阵上,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其中。

如此梦幻、不可思议的场景,但在这个世界是理所当然的。

离奥尔缇娅出发只剩两个小时了,雫扶着扶手站起来,离开这里,准备去为主君送行。

维斯兹要塞沦陷三天后。

奥尔缇娅按照计划,下令让准备好的五万士兵先行转移到要塞北部的希萨河对岸。

在得知要塞沦陷后,奥尔缇娅立刻指示将河上的桥破坏掉。法鲁萨斯并不知道国内其他的大规模转移坐标,所以即使占领了维斯兹要塞,法鲁萨斯也不会越河转移。在此期间奇斯库军在河对岸备战,一边向要塞西南部转移,一边向法鲁萨斯军发起进攻。

根据侦察得到的情报,驻守在维斯兹要塞里的法鲁萨斯部队约有两万到三万。

但是,在攻城战中进攻方往往要付出更大代价。而且法鲁萨斯有可能使用魔法阵转移援军,因此情况不容乐观。

「公主,我进来了」

听到雫进来的声音,穿着盔甲的女人回头。

奥尔缇娅平时披肩的长发现在绑成一束,在胸口、腹部、肩膀和手肘,以及从膝盖到脚尖都穿上了白色的金属铠甲,看起来反而比平时可爱不少。缩在盔甲里的小手像小动物一样咯吱咯吱地动着,里面穿的衣服应该也被施加了魔法,画满了复杂的魔法图案。纤细的身体看不出一点肌肉,没有全身都穿上盔甲大概是因为她受不了这么大的重量吧。旁边的法尼特也只穿了一部分盔甲,应该是想注重自己的灵活性,他也会跟着公主上战场。

虽然奥尔缇娅并不会到最前线进行实际指挥,但也不是没有被暗杀的可能性,谨慎是必须的。看到雫,奥尔缇娅微微耸肩。

「好重啊,雫」

「看起来确实很重呢,要让我代你吗」

「妾身拒绝」

实际上,雫提过一次说让自己当奥尔缇娅的替身,但立刻被她驳回。「又不是站到最前线,做那种事的话会被大家笑话的」。听到主君这么说,雫也只能接受。

取而代之的是让法尼特做贴身侍卫。看到雫担忧的视线,他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放心吧,即使要我豁出性命,我也会保护好公主的」

「你说什么呢。真到需要你豁出性命的地步的话,那也差不多输了」

奥尔缇娅一边开玩笑一边把防身用的剑别在腰间。虽然公主这么说,但如果是法尼特的话,一定能在突发状况下保护主人的吧。雫微笑着点点头。

接着,迪古尔来了,向奥尔缇娅做最后的报告。

「殿下想要即位,至少需要七名家主的同意。在这几天已经成功取得了四名家主的承诺,还有三人态度良好,接下来三天还会继续进行交涉」

「知道了,拜托了」

考虑到时间和基础,这些结果可以说是非常顺利。

当然,也有以迪尔伽王爵为首、强硬反对奥尔缇娅即位的人,以及宣誓效忠于贝尔汉斯的人。现在仍不能掉以轻心。

奥尔缇娅听完后对迪古尔说。

「妾身不在王城的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了」

「遵命」

「雫,你也不要干傻事」

「您这说的是什么,待遇差好多。我会好好干的」

看到雫鼓起脸颊,奥尔缇娅不禁笑了出来。琥珀色的瞳孔里闪烁着真挚的光辉。

「如果妾身出了什么事,怎么处理那个婴儿就和他父亲商量吧」

「唉?啊,是」

雫下意识地回答。这不是什么吉利的话,而且维利徳的父亲是拉尔斯吧,这样真的好吗?看到雫一脸为难,公主补充说到。

「尼凯知道婴儿是父亲是谁,就是他把塞蕾娜带到这里来的」

这是预料之内的话。塞蕾娜知道洛斯萨克国王的相关情报,尼凯为此才找到了她。以前莉丝恩也因为相同的理由要被带到奇斯库,从这点上就能察觉。

但从这里进一步往下分析,为什么身在洛斯萨克宫廷的塞蕾娜会怀上法鲁萨斯皇室的孩子,就不得而知了。

但现在主君即将出征,无法继续挽留,这件事只好等她回来之后再询问了。雫这样说服自己,低下了头。

「遵命。我等您凯旋归来」

看到雫掩饰不住内心的担忧,奥尔缇娅恶作剧般的笑了。

「放心吗,妾身不会逞强的。是啊……你喜欢法鲁萨斯的国王吗?」

「不不,一点也不喜欢」

「那妾身就把他的脑袋作为礼物带回来给你,好好期待吧」

「我才不要那个人的脑袋,还请您先保护好自己的脑袋」

奥尔缇娅眉毛轻轻上挑,没有责备臣子的无礼发言。她带着法尼特,昂首挺胸,傲然地离开房间。

——还有三天,就会决定一切。

这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激动。一年前完全想象不到的现状让她不禁苦笑。

如果,如果现在立马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的话。

至少希望能等三天再回去。雫目送主君的背影,如此祈祷。

奥尔缇娅和法尼特带着士兵们出发后,感觉城里一下子变得冷清。雫走在无人的走廊上,手里翻着文件。

迪古尔在送走奥尔缇娅后,立马就去拜访其他家主了。贝尔汉斯应该也知道奥尔缇娅在庇护着他,但可能因为自己幽禁迪古尔的事已经传开,所以他并没有采取什么特别的举动。国王似乎也在和家主们接触,但雫并没有了解到详细动向。

确认完手头上的一份文件后,雫接着开始查看下一份。奥尔缇娅告诉她关于奇斯库国内的皇室财产、禁止阅览的绝密资料这些,她用日语写在笔记本上,这样一来即使落入他人之手,他们也无法看懂。

雫看了看在任何交涉中都没有提到的几笔财产,突然注意到其中一笔,停了下来。

「咦,还有这种东西吗,真想去看看」

从文件记录上看,这个地方在成为皇室财产后,就没有做过任何处理。雫觉得很可惜,于是在这里打了个记号。

今天傍晚又约好和一位家主会面。家主们有的已经来到王城,有的还留在自己的领地。后者如果没有转移魔法的话就没法拜访。

雫把手伸进口袋,想看看手表。但还没掏出手表,就撞上了一个突然从走廊拐角冲出来的人。

「呜哇,对不起」

雫一边踉跄一边下意识道歉,对方穿着文官模样的衣服,一言不发地走了。雫再次拿出带有魔法的手表。

「嗯——要去喝杯茶吗。……疼疼疼」

是相撞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奇怪的地方了吗,雫扭了扭隐隐作痛的侧腹,朝休息室走去。在把文件全部看完时,正好走到门口。这时薇莉特正好从走廊的另一边出现,雫注意到她,便停下来向她打招呼。

「薇莉特,一起喝茶吗?」

「……雫小姐」

「什么?」

不知为何少女的脸色逐渐发青,雫正想询问原因时,她用颤抖的手指指着雫。雫疑惑地低头查看自己的身体。

——侧腹那里,已经被血染得一片鲜红。

「呜啊啊啊啊啊!?」

雫发出了连自己都觉得愚蠢的声音,至今为止完全没有注意到疼痛。

她拨开血淋淋的衣服寻找伤口,沾满血的侧腹上有一道伤口,应该是用刀直直地刺进才形成的。看到这副光景,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差点晕倒。

这时,听到叫声的优拉从休息室里跑了出来,扶住雫的手臂。

「雫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好像……被袭击了」

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意识不断变得朦胧。

就像被不断吸入安稳的睡眠中一样,眼皮越来越重。雫留下一句「尼凯在的话、去叫……」,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你是笨蛋吗?」

当她微微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雫眨了眨眼,看到尼凯就坐在旁边。看到同僚一副打心底里无奈的表情,她松了口气。雫捋了捋被汗水浸湿的刘海,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小休息室里除了尼凯之外,还有优拉和薇莉特,她们都担心地看着雫。没有被其他人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让她感到放心。

「我不是说过痛觉会被麻痹吗?要是在没有人的地方倒下,你现在已经死了」

「对、对不起,我迷糊了」

雫从新穿上的衣服往里看,血迹已经擦拭干净,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了。大概是男人帮他治疗好了,他用冷冷的声音问到。

「是谁干的?」

「……没看到脸」

「你真笨啊」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在拐角撞到的人似乎很不自然地把脸挡住了。

但应该不是真正的刺客吧。如果是真正的刺客,雫应该当时就死了。

被人盯上也是理所当然的。雫现在是奥尔缇娅的亲信,倒不如说在这种状况下不带护卫就独自一人四处走动反而太不谨慎了。

尼凯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我跟公主联络」

「等一下,这件事请保密」

「笨蛋!我要生气了!」

「之后会让你们一起生气的,所以,拜托了!公主现在也很辛苦……告诉她要小心刺客就行」

「那你就应该更谨慎一点!我也是恰好在城堡里!」

被呵斥的雫不禁缩紧脖子。正如尼凯所说,现在自己正是漩涡中的人物,却缺乏这样的意识,如果就这么死了,就没脸见人了。雫再次低头道歉。

「对不起,这次是我大意了,以后会注意的」

「……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我就不给你药了,自己找男人解决去」

「呜哇,我铭记于心」

男人一脸苦涩,从手里拿出某样东西,交给了她。雫接住一看,是一枚小小的戒指。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这枚镶嵌着透明水晶的戒指。

「这是什么,好漂亮」

「守护用的魔法道具。虽然没法挡住太强力的攻击,但这种程度的话应该可以抵挡的」

「啊,这个和埃利克以前给我的一模一样」

「是吗是吗」

「干什么!?」

雫只是说出了事实,但不知为何被尼凯狠狠揪起耳朵。没有感觉到什么疼痛,而是感到奇怪,她赶紧护住耳朵。雫不是很清楚,虽然都是魔法道具,但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她为自己的马虎反省,赶紧纠正。

「嗯,不完全一样,又不是水晶工艺品」

「……水晶经常作为魔法道具的材料,质量的好坏直接影响到魔法道具的性能。在魔法道具制作火热的时代,水晶被过度消费,最近已经很少有未经加工的纯水晶上市了」

「哦——真是博学多才啊」

「你以为魔法士是什么」

「知识分子?」

「不止这点,还有很多」

尼凯确认雫戴上戒指后站了起来。

「我现在要离开城堡了,你可要小心啊」

「大家都很忙,我知道。谢谢」

尼凯听完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默默地离开了休息室。雫再次反省自己的疏忽,迪古尔应该早就提防着贝尔汉斯了,经常和自己的部下一起行动。从这点上看,独自一人行动的雫确实很容易被盯上。她向担心地看着自己的两位女官低头道谢。

「对不起,这次多亏你们了,谢谢」

「雫小姐!真是吓了我好大一跳!」

「啊哈哈,确实很吓人」

雫苦笑着,接住了跳过来抱住自己的薇莉特。在走廊上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走过来,这样的景象实在是太恐怖了。如果自己是薇莉特,或许会发出更大的悲鸣。

雫抬起头,看向薇莉特身后的优拉,只见她沉默地笑着.

——虽然在笑着,但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倒不如说很沉着。

雫被她那紧张的气氛吓到了,现在像失血过多一样脸色苍白。

优拉一脸微笑着开口。

「雫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谢谢……」

「话说回来,不好意思,刚才在为你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了你的身体」

「…………嗯」

「那个纹路是什么,尼凯先生刚才说的『药』指的是什么」

「是、是什么呢……」

或许被最不该看到的人看到了。

最后,雫被优拉逼问得筋疲力尽,只能回答「不能说不能说」,总算是逃了出来,这期间几乎耗费了她所有精力。

在维斯兹要塞的指挥室里,一个男人在白色的石壁上胡乱涂鸦,听到部下的声音后停了下来。拉尔斯拿着装满蓝色颜料的桶,听着部下的报告。

「奇斯库终于行动了吗,真迟钝啊」

「在王城里国王和王妹正在争夺王位,这次带兵出来的是王妹」

「兄妹相争啊,觉悟不够啊」

兄妹之间需要什么觉悟呢,拿着报告的魔法士心里这么想。眼前这位国王也有妹妹,或许确实需要什么觉悟吧。

拉尔斯把颜料桶放到桌子上。

「那奥尔缇娅来到战场上了吗?」

「是的,根据侦察得到的情报,她在后方的大本营里」

「好,那就抓住她好好惩罚一番,把她扭曲的本性给打回来」

看到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般的国王,在场的人都保持着莫名的沉默。前来报告的魔法士打起精神,继续往下说。

「另外,还有一件事要报告」

「什么事?」

国王皱起眉头,听着这件与即将开战的奇斯库军没有直接关系的报告。

这是正在调查的其他悬案。听完报告后,他不耐烦地嘀咕「是不是有点着急了,这样会违反合约的」。

草原上没有一丝微风。奥尔缇娅骑在马背上,抬头仰望午后的阴天。

云层很厚,但应该不会马上下雨。盔甲本来就很重,行动不便,要是再下雨就很麻烦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数万人规模的行军,奥尔缇娅被牢牢吸引。这时,旁边骑马并行的法尼特小声说到。

「公主,马上就能看到维斯兹要塞了」

「嗯」

转移到河对岸的奇斯库军,开始沿着卡利巴拉街道和维斯兹要塞间的直线、向维斯兹要塞方向进军。根据情报,占领了要塞的法鲁萨斯军约有两万多人,加上有转移的存在,数量可能会进一步增加。

——在那之前以五万兵力进攻法鲁萨斯军。

说起来简单,但既然对方有要塞,就不可能那么顺利。

「法鲁萨斯在进攻要塞时,把我军引到外面,趁乱伪装成传令兵,混入要塞内部」

「是的,有消息说结界的魔法结构被改写,如果是真的,那真是太可怕了」

「过分依赖魔法会很危险,毕竟在魔法上是敌不过法鲁萨斯的」

奥尔缇娅的话轻轻落到这个阴暗的世界。

她的话里没有平时的隐喻,而是对敌国直接的赞美。

法尼特被公主的变化惊到了,但又若无其事地再次拉起缰绳。

不久,没有发生担心的妨碍,维斯兹要塞进入奇斯库军的视野。他们在以前防御结界覆盖范围之外稍远的地方布阵。

目标是夺回要塞、将法鲁萨斯军赶回国外。负责指挥全军的塔莱将军在大本营里向奥尔缇娅说明计划。听完「强攻要塞」的方案后,她露出凛然的微笑。

「知道了,关于战事妾身力不及卿,就拜托各位了」

听完年轻貌美的王妹如此委托,将士们一下子都有了干劲。以塔莱将军为首的武官们意气风发地展开魔法屏障,开始接近要塞。随着距离的缩短,可以看到高墙上有人看守。其中应该有魔法士,他们朝奇斯库军释放魔法进行牵制。

但这些魔法都被屏障抵消了,只要不是很强大的魔法,单独的魔法士释放的攻击里距离和威力是成反比的。

「好,停下!用火焰进攻!」

从东南方向到西边,奇斯库军将维斯兹要塞半包围,塔莱将军按照计划下达指令。

按照指令,配备在士兵后面的魔法士们开始进行咏唱,三人一组一齐构成的攻城用的巨大火焰球,在空中出现了十几个。如此壮观的光景让在军队后方的奥尔缇娅感叹不已。

「真是厉害呢……」

说实话,维斯兹要塞也是奇斯库的财产,并不想做出什么破坏的行为,但现状不容乐观。塔莱将军紧盯着巨大的要塞,下达攻击命令。

「攻击!」

释放而出的火焰球划破天空,冲向要塞的墙壁和大门。

数秒延迟后,随着传来的巨大的爆炸声,黑烟也直升云霄。要塞大门上被炸开一个小洞。

「第二发,准备!」

攻城用的火球再次准备,但在完成之前,从要塞一角闪出几道光芒,最先发现事态的人大声喊道。

「不好!快防御!」

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几道光线刺中尚未构建好的攻城火焰球中。

攻城火焰球因魔法的诱发而破裂,在奇斯库军当中发生爆炸。魔法士们被轻松炸飞,周围的马匹发出嘶鸣。在一片骚动中,塔莱将军提高声音。

「别害怕!发射!」

打出的一发火焰球,命中了刚才狙击者所在的瞭望塔,随着响彻天际的震动,塔尖一下子被炸得粉碎、其他的火焰再次命中大门,门上的破洞更大了。

魔法士们除了准备攻城火焰外,还要治疗伤员、反击敌方的狙击和构筑防御,广阔的草原一下子变得混乱。

「第二次维斯兹要塞战役」,就这样以远距离魔法交锋开始了。

不时会有细小的石头随着爆炸的风吹到脸上。

奥尔缇娅抬起手臂,挡住这些带来轻微疼痛的东西。看着远处大批的人马和对面的要塞。

「真安静啊……」

「嗯?」

年轻的护卫士兵听完公主的话后不由得发出疑惑的声音,和奥尔缇娅四目相对后,慌忙说「对不起!」。但她表示并没有在意这些,轻轻地挥了挥手。

「不,法鲁萨斯确实在应战,但只有魔法吧」

「会不会是因为兵力上的差距,所以他们想固守在要塞里」

「可能吧。我还以为那个男人比起想什么馊主意,应该会呼叫援军才对」

关于拉尔斯的性格,奥尔缇娅比塔莱将军更为了解。她通过国政与那位国王交锋过好几次。

他天衣无缝的指挥能力、广泛的见识、长远的目光、宽宏的器量,咋一看满是明君标签的背后,从政务的表现里又能看出这个法鲁萨斯国王气质上的反复无常、大大咧咧、冷静透彻和孩子气这些充满矛盾的地方。尼凯在带回侦察报告时有时会适当地省略一些琐事,但奥尔缇娅无聊的时候也会让尼凯把侦察到的内容全都说出来,其中就包括一些拉尔斯的闲话。

法鲁萨斯和奇斯库在邻国甘多纳举行的庆典上,虽然并不是没有和他直接见过面,但经常能看到被各国公主包围的拉尔斯和因不愿与人交谈而逃跑的奥尔缇娅,所以他们几乎没有面对面说过话。但毕竟被「那个」雫所讨厌,所以也大概能想象出那个男人的性格。

「如果这样下去能有利于谈判就好了」

对面应该不会轻易投降吧,给予一定程度的损失后,拉尔斯或许会愿意接受谈判。如何让那个男人在无法抬头的情况下进行平等的对话,就是自己要做的工作。

奥尔缇娅凝视着逐渐被破坏的大门。

一旦城门被攻破,塔莱将军就会派出士兵从那里攻入要塞。但是,从要塞里不断射出的魔法妨碍着攻城的进行。

——这样下去要过多久才能得出结果呢。

就在奥尔缇娅思考的时候,一阵骚动打破的僵持的时间。

「是法鲁萨斯的援军!」

一声惊愕的悲鸣响起,引发一阵连锁的骚动,奥尔缇娅干劲回头,看向后方。

她视线的前方是延伸出来的宽敞街道,从森林旁边穿过的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法鲁萨斯军的身影。他们正在布阵,堵住奇斯库军的退路。

奥尔缇娅意识到自己设想的种种可能都变成了现实,不禁皱起眉头。

「原来一直在等这边进攻吗……真是讨厌的男人」

背后出现了新的敌人,让奇斯库军陷入了「被前后夹击」的不安之中。担任指挥的塔莱将军正在犹豫是继续攻击要塞还是防守身后的敌军。

想要压制的是法鲁萨斯国王所在的要塞,但这还需要不少时间。如果在此期间后背被法鲁萨斯军吃掉,就会遭到巨大的损失。

塔莱在短时间内做出决定,以要塞为中心向右迂回、下令朝西北方向急行军。与其同时应战前后的敌人,不如暂时转移,改变战场,逐个击破。

但法鲁萨斯军并不想让他们轻易地转移。在后方出现的骑兵加快速度,对开始转移的奇斯库军的后背展开攻击。两军相撞,立马迸发出激烈的战火。

「殿下,这边!」

穿过士兵之间的缝隙,奥尔缇娅和护卫的骑兵队往法鲁萨斯攻击的反方向逃跑。奥尔缇娅一行人原本在部队的最后方,现在反而变成了最接近法鲁萨斯军的位置。

但打头阵的士兵的叫喊反而起到了反作用,听到「殿下」这个称呼的数名法鲁萨斯士兵举着剑骑马冲了过来。法尼特注意到后立刻用手拍了怕奥尔缇娅骑的马的屁股,让马加快速度。为了让奥尔缇娅逃走,士兵们从前方赶过来。与主君并排骑马的法尼特小声说到。

「公主,就这样冲出去」

「……知道了」

奥尔缇娅一边被周围的人挤着前进,一边回头看着逼近的敌兵。

这边的奇斯库士兵立马冲到追来的法鲁萨斯骑兵面前,刀剑相撞的声音、斩杀落马的声音不绝于耳。

在此期间奥尔缇娅等人丝毫没有放慢脚步。

马上就要远离战场了,她第三次回头——然后瞪大了琥珀色的眼睛。

与一个正在挥舞长剑、斩杀奇斯库士兵的男人四目相对。

那个男人穿着朴实无华的铠甲、平凡无奇的马匹,但他的眼睛很眼熟。

从发觉到理解,只用了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奥尔缇娅奋力拉住缰绳。

看到公主突然停下脚步,护卫们慌慌忙忙围到旁边。

「别被骗了!他们根本没有援军!」

纤细的手指指向一名法鲁萨斯士兵。

「那个男人就是法鲁萨斯国王!抓住他!」

奇斯库的士兵们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在此期间,被指到的男人露出从容的笑容。

男人把手里的剑扔掉,从马鞍旁的剑鞘里拔出另一把剑。那把双刃剑闪着璀璨的光辉。

「真亏你能注意到呢,奥尔缇娅」

——那是能证明法鲁萨斯国王的阿卡夏王剑。

拉尔斯拿起真正的爱剑,拉起缰绳,用下巴指着奥尔缇娅。

「抓住那个女人,我重重有赏」

年轻的法鲁萨斯国王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处在被人瞄准的立场,主动上前。

但是,听到奥尔缇娅的话,奇斯库士兵们一拥而上。为了抓住对方王族,士兵们纠缠厮杀,场面立刻陷入混乱。

拉尔斯拿着阿卡夏默默地斩杀冲过来的敌人,当他发现准备往西北方向撤退的奇斯库军主力回头时,皱起了眉头。

「真是的,暴露得太早了,真是讨厌的女人」

「陛下,请您快到后方去……」

收到奇斯库军接近的情报时,拉尔斯下令让要塞内几乎所有的士兵都转移到西南边的森立里隐藏起来,只留下一部分魔法士在要塞里,他们的应战会让奇斯库军误以为法鲁萨斯军都在要塞里。在此基础之上,将森林里的军队伪装成从本国转移过来的援军,让人数多一倍的奇斯库军陷入混乱。

然而,奥尔缇娅认出了拉尔斯,这一计划因此落空。国王在赫伯担忧的视线下,继续在战场上寻找奥尔缇娅的身影。

一旦这个伎俩落空,法鲁萨斯和奇斯库能动员的人数就完全不同。

拉尔斯灵活地指挥着前线,抵挡敌人的攻势。突然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小声地嘀咕。

「差不多可以了吧,赫伯」

「遵命」

接到国王的命令,赫伯立刻用魔法与要塞联络。和在城墙上用魔法与敌人战斗的魔法士不同,在要塞最深处的一个房间里,一个男人点头接受指令。

他一边摸着右耳上戴着的苍玉,一边对周围的十多名魔法士做出指示。

「方位是从西北到南边,强度、范围、许可对象不变」

魔法士们各自开始咏唱,操作起已经准备好的魔法构成。构成发射的核心由负责指挥的男人来承担。

他眯起眼睛,彷佛穿过墙壁,看到外面广阔的战场,开始向核心倾注庞大的魔力。

「那么……开始展开」

像一张网一样,巨大的魔法构成向要塞外扩散。

最后形成一扇漂亮的扇形——范围内奇斯库军的魔法瞬间被封锁。

听到雫被袭击的消息,迪古尔面色铁青,担心她的身体。

之所以采取如此直接的手段,毫无疑问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十二家审议会。

两人的脑海里想到指使暗杀的都是同一个人,但都没有说出这个名字。因为不知道是否隔墙有耳。

迪古尔叹了口气,苦涩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雫也露出苦笑。

「总之要小心,谁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嗯」

「这样下去应该能获得超过半数的支持,只是……」

他在这里停住了。雫虽然感到疑惑,但没有询问理由。自己很快就想到了原因。

——奥尔缇娅眼看就要获胜了,贝尔汉斯还会保持沉默吗?

两人怀着同样的担忧回到各自的工作中。

这种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就在十二家审议会举行的前一天,三大当家之一的拉德迈王爵遭人暗杀。

「诶,真的吗?」

接到拉德迈王爵死讯的时候,雫正做完早上的工作,准备吃迟来的早餐。雫正把蜂蜜涂到烤得恰到好处的面包上,听到报告后手中的勺子直接掉到蜂蜜罐里。拿来报告的文官点点头。

「侍者发现他死在床上,似乎是在酒里下的毒。现在还在调查中……」

「这、这样啊,谢谢」

突发事件让雫感到惊讶的同时,也让她为认识的人死掉而哀悼,同时也无法抹去「遇到麻烦了」的想法。因为答应了教育拉德迈王爵的孙子,所以他才答应追随奥尔缇娅。而且他是最重要的三大家主之一,离奇的死亡会对局势造成很大影响。

雫停下早饭,立马联络迪古尔。他也听说了报告,两人立马在会议室集合。

「——说实话情况非常糟糕」

迪古尔发出深深的叹息,眉间的皱纹似乎变得更深了。

「现在不仅没查到是谁在拉德迈王爵的酒里下了毒,而且还传出了是奥尔缇娅大人指示暗杀的传言」

「唉唉!?但拉德迈王爵不是……」

「没错,是我们这边的。但传言说拉德迈王爵和殿下交涉决裂,遭到报复。当然也有人认为是不看好奥尔缇娅殿下的人干的,但还是有人怀疑殿下。总之有人在操控传言,雷玛公爵和里亚斯公爵可能会因此取消支持」

「明明公主还在战场上!为什么还这样!」

率领五万士兵一同前往维斯兹要塞的奥尔缇娅,似乎陷入了相当艰难的苦战。

进攻要塞时后方被法鲁萨斯军袭击,一片混乱之际还被施加「无法构成魔法的防御结界」。

原本是奇斯库军用来封锁法鲁萨斯的魔法的构成,现在被法鲁萨斯还治其身,造成奇斯库全军失去了三分之一以上的兵力,在要塞附近溃败,只能往西南方向撤退。

所幸奥尔缇娅平安无事,但法鲁萨斯军为了抓到她,一直穷追不舍。雫真希望她能用转移直接回到王城,但对于一度被击溃的奇斯库军来说,她是精神支柱,需要她带领全军。昨天晚上联络的时候,只听到她说「还回不去」。

如此拼命的奥尔缇娅,怎么应该被怀疑呢。这十有八九是贝尔汉斯指使的,即使厚颜无耻也应该有个限度,雫很想对他破口大骂。

「拉德迈王爵缺失的部分怎么办?」

「虽然可以让他的儿子继承,但这次事发突然,我想会在空置的情况下进行审议」

——这样的话选票可能会不够。

雫脸色发青,但并没有灰心。她把摊开的文件拢在胸前。

「现在各个家主都在城里了吧?我去和他们说一下」

「不行」

「为什么!现在应该还赶得上的!」

还有半天的时间,趁此期间解开他们对奥尔缇娅的误解、再次拜托他们支持就行。

但迪古尔为什么要阻止呢,她不理解地望向迪古尔。迪古尔无力地摇摇头,眼里充满苦涩地看着雫。

「因为这次事件的影响,我们被禁止与家主们会面。虽然奇亚弗王爵反对了,但因为陛下和迪尔伽王爵的赞同,所以相当于是国家的决定。我们的行动被封住了」

「……怎么会」

有一种从黑暗的角落里侵蚀过来的错觉。

雫对这个满是阴霾的世界感到头疼,她按住太阳穴,听到了迪古尔的叹息。

十二家审议会就在明天了。

长年来沉淀在奇斯库王城的因缘,即将迎来了结。

被法鲁萨斯封住魔法的奇斯库军虽然一度陷入混乱,失去了很多士兵,但最后在塔莱的指挥下,总算从结界中成功逃出。

但逃出结界时,原本的五万兵力已只剩三万,而且因为结界依然存在,因此无法再次发起进攻。之后加上法鲁萨斯军不断乘胜追击,导致他们连重整态势的时机都没有,陷入不断败退的窘境。

现在奇斯库军已经被赶到了最开始转移过来的西南方向更加西南的位置,在太阳已经完全下山的黑暗中,为了掌握自军状况,传令兵不断来回。被法鲁萨斯的计策和魔法玩弄于股掌之中,奇斯库的武官们因厌恶一时都说不出话。

奥尔缇娅环视聚集在大本营里的将领,率先开口。

「妾身知道众卿在后悔和反省,但现在更重要的是今后的决策。能想出在短时间内攻陷要塞计策的人,不论职位高低,现在立刻报上名来」

王妹呵斥般的发言让现场的人都屏住呼吸,因失败而气馁的人们现在总算稍微找回一点霸气。

但现实依然很残酷,看到竟无一人能开口破局,奥尔缇娅不一会只能露出苦笑。但她并没有指责臣子们,而是指向摆在中心地图上的一点。

「那就听听妾身的意见。法鲁萨斯军占领了维斯兹要塞,将其设为据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地方也部署了军队,就是从这里往西南方向的卡利巴拉」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起初以为占领卡利巴拉就是法鲁萨斯的目睹,但根本没想到连要塞也被拿下。想到现状他们都纷纷皱起眉头。

奥尔缇娅无视沉重的气氛,继续往下说。

「如果能夺回要塞,自然最好不过。但这样下去损失可能更大。相比之下,只要能夺回只有少数人马占领的卡利巴拉城,不就可以将其作为谈判的筹码了吗?法鲁萨斯没有呼唤援军,大概也不想扩大战场规模吧。要么用卡利巴拉换取要塞,要么夺取卡利巴拉后趁法鲁萨斯军行动时再寻机会。无论如何,与其继续进攻要塞,还不如开辟其他道路」

对战术生疏的王妹提出了战略性的意见,武官们默默思考着,不一会塔莱将军开口了。

「这有可能取得成功,但卡利巴拉是靠近国境的城市,法鲁萨斯说不定会直接调动本土的援军……」

「不管何时何地,他们都能呼叫增援,因为有转移的存在。这样看来,还是瞄准比较容易取得战果的地方比较好。从这里开始行军,一天半左右就能到达卡利巴拉了」

——在城堡深处绽放的妖花。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奥尔缇娅,现在脸色满是尘土,头发也失去光泽。

但琥珀色的双眼依然熠熠生辉,散发着坚强的意志。

王妹的身姿和传言中大相径庭,年轻的武官们视线都被吸引。虽然现在她身上沾满了血汗,却比在城里那个封闭的房间时更加美丽。

塔莱将军再次看向奥尔缇娅。

再过两天就要举行十二家审议会了,她本不应该冒着生命危险、出现在这种地方。即便她是想通过这样的行动来表明自己想当上女王的决心,但做到这一步也已经足够了,希望她现在能立马返回王城。

但是……公主自己并不希望这么做。

奥尔缇娅背负着全军的士气,抬头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如何?在打仗上妾身经验不足,诸位有什么想法无需顾虑,尽管说出来」

征询意见时,她虽然表情凛然,却没有一丝高高在上的样子。不一会一名武官犹豫着开口了。

「我认为殿下的意见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卡利巴拉能和作为国内要地的维斯兹要塞相提并论吗。即使没有这次事件,那里也是满是火种的城市,对于奇斯库来说,哪怕就这么交给法鲁萨斯也……」

「卡利巴拉也是奇斯库的城市」

斩钉截铁的回答。

奥尔缇娅的回答非常明确,让站在后面的法尼特屏住呼吸。过去的事件已经经过绝密处理,在场的人除了法尼特之外,就没有其他人知道奥尔缇娅和卡利巴拉的过往了。

她用暗淡的目光看向地图上的城市。

「即使那里住的是卡索拉的民众,卡利巴拉也依然是奇斯库的城市,不能就这样拱手让给法鲁萨斯。而且……比起在罗斯塔深处的要塞,更加靠近国境的城市对他们来说应该有更高的利用价值。拿下这里对我们来说不会有什么损失」

最后的发言很有奥尔缇娅的风格,发言的武官也松了一口气。公主察觉到他的样子,微微一笑。

——如果要复仇的话,或许这就是复仇。

过去通过牺牲自己而保护下来的城市,这次要由自己卖给法鲁萨斯。作为国家间谈判的棋子,卡利巴拉被掠夺、被征服、被引渡。

国家无端灭亡、城市被迫改变,奥尔缇娅对此没有任何感情,就像把这里当作没有生命的筹码一样。

如果雫听到这些,会作何感想。

她仰望着看不见星星的夜空,在一片赞同声中,奥尔缇娅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闭上双眼。

从要塞败走的奇斯库军乘着夜色开始向卡利巴拉进军。

得知情报的拉尔斯露出讽刺的目光。

「接下来该怎么办,要绕过去进攻吗?」

「不,没这个必要。从对方的角度来看,应该更想拿下要塞吧」

「那阿兹莉雅殿下要怎么办」

「告诉她要是守不住的话就撤退」

传令的魔法士出去后,拉尔斯开始重新审视昨天的受损情况。

进攻也差不多到时候了吧。奇斯库应该也知道无法在战争中获胜,他认为根据明天召开的审议会结果,奇斯库应该马上就会向法鲁萨斯提出交涉。

拉尔斯看向从本国送来的文件——妹妹报告说国内的贵族接连发生动乱,他微微一笑。

「好了,奥尔缇娅,你要怎么处理那个无法融入任何国家的城市呢?……说实话,那个残留着废王记忆的地方,法鲁萨斯现在也无法处理」

城里到处都着火了。

火焰四处蔓延,火光熏天,人群和建筑陷入一片火海。

街道上弥漫着难闻的气味,这是血液烧干的臭味,是肉被烧焦的臭味。

彷佛一切都腐烂了的死亡的恶臭,哪里都没有希望。

远处传来悲鸣声,还有马蹄声。

呜呼。

不立刻、不立刻逃走的话,那个人还会来的。

那个人就要来了。

使用转移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能见识到形形色色的事物。

至今为止这些都是用来取悦奥尔缇娅的手段,避免可能引发毁灭性的选择,将细小的纷争扩散,火上浇油,扩大事态,以此抹除她的无聊。当尼凯跟雫聊起这些的时候,她说「这简直就像一千零一夜一样」,到现在尼凯都没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差不多该把国王叫回来了吧……」

他数次和法鲁萨斯的一些领主密谈。结束后,尼凯来到小镇上的一家酒馆,疲惫不堪地叹了口气,试着把别人都没听说过的事情当作好事大肆散布。

以前他为了公主的娱乐而收集了一些不安定的火种,现在他稍微改变,决定由自己来煽动这些火种,引发法鲁萨斯国内的纷争。他已经挑拨了几个对王城不满的贵族,让他们引发冲突,但这还不够。

为什么要做这些呢,目的是把拉尔斯从奇斯库拉回来。如果相信同僚的话,现在在奇斯库国内意气风发的法鲁萨斯国王的弱点是「胡萝卜和妹妹」。

原本觉得这些话很傻,但他发现现在实际替代国王处理政务的正是蕾提希亚。如果能一点点增加她的案件,造成更多负担,兄长或许就会关心妹妹而返回国内。虽然这些都是半开玩笑的想法,但为了召回出征的军队而在国内造反是常有的事。在收集情报的间隙,尼凯开始思考对策。他点了一杯酒来缓解疲劳。

「接下来去卡利巴拉看看吧,然后再回王城」

明天就要举行十二家审议会了,主君明天应该也会回王城吧。前些日子雫刚被袭击过,要是又有人采取类似的手段就麻烦了。在身为魔法士的尼凯看来,普通人基本都差不多,奥尔缇娅和雫都是不自由又弱小、很容易陷入危险的存在。即使受伤了也无法治疗自己,离得太远不是明智之举。

但现在有更加在意的事。

一切问题的开端,卡利巴拉。

占领了那里的法鲁萨斯军和卡利巴拉的居民之间,弥漫着绝不平稳的气氛。之前他们被暴徒袭击,法鲁萨斯出手相救,按理来说应该更受欢迎才对,但城里的气氛却很凝重。如果卡利巴拉的居民对法鲁萨斯心存不满,那么是否可以巧妙地煽风点火,引发动乱呢,尼凯开始思考。

——为什么卡利巴拉的人民不欢迎法鲁萨斯呢。

只有那里的居民才知道其中的缘由。这和「为什么他们在六十年前战争结束后,却没有回到原来的城市」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一样的。

只要活着,就绝不会消失的记忆,从父母到孩子一直诉说、流传下来的绝望。

被烧得满目疮痍的街道、废王露出的恐怖笑容——至今依然给卡利巴拉的人民留下深深的伤痕。

卡利巴拉城并没有城墙,城市沿着街道直接建起。

这个在国境附近悄悄承担着两国贸易的城市,如今成为两国斗争的焦点。

而且,这个焦点对于任何一个大国来说都是难以解决的。

六十年前因法鲁萨斯的入侵而被赶出祖国的卡索拉人,奇斯库给了他们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现在依然遗留着那个已不存在的国家的记忆。

在天亮后过了将近三小时,上午快结束时,奇斯库军在卡利巴拉城前方停止了进军。站在军队中央的奥尔缇娅眯着眼睛眺望远处的城市。

像这样用肉眼直接观望卡利巴拉还是第一次。这座城市的几千居民不久前还过着平静的生活,奥尔缇娅对这里怀有难以整理的复杂感情。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观望这座城市,或许还会和兄长争夺王位。

离十二家审议会还有两个小时。如果快点的话应该能赶得上,城里还有迪古尔和雫。奥尔缇娅揉了揉因连夜行军而变得沉重的脸庞,再次抬起头。

之所以没有用魔法转移军队,一方面是考虑到魔法士们已经到达极限,另一方面是担心依赖魔法会再次落入法鲁萨斯的陷阱。塔莱将军沉闷地看着这座被法鲁萨斯的别动队占领的城市。

「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不清楚。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要尽量避免在街道上战斗」

分散到大街上进行战斗,就不能很好地利用人数更多这一优势。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法鲁萨斯的别动队能不战而退。塔莱这样想着,下达了进军的指示。街上的建筑逐渐变得高大起来。

没有看见对面的士兵出现。是因为消息已经传开了吗?他有点紧张,正在考虑要不要派出侦察兵。正要继续前进的时候,听到了类似口哨的轻微声音。

——箭矢突然飞到眼前。

塔莱虽然惊讶了一下,但没有犹豫。他所设置的防御结界减缓了攻击速度,在极短的间隙里,他扭头避开了攻击。箭从他耳边掠过,射中身后士兵马匹的腹部。马一下跃起,士兵没能稳住,摔落在地。

「可恶!有狙击!」

如果没有结界,或者反应再慢一点,箭就会射中塔莱的脑袋。

他开始寻找狙击手的位置,但近处并没有可疑的建筑。如果是从远方的瞭望塔上射来的,那敌人应该是相当厉害的狙击手。即使有魔法道具的帮助,自身本领应该也相当高超吧。

「小心点。攻击要来了,强化防御屏障!」

将军下令的同时,魔法士们开始咏唱。以此为开端,城里的守军开始向奇斯库军发起攻击。

拉尔斯将卡利巴拉交由阿兹莉雅管理,她手下有数千名士兵。

数千人规模的士兵对占领一座城市来说太少了,但这座城原本就只有几十名警备兵,加上持续不断的暴动,居民已经急剧减少。结果,占领的这些时日并未发生什么意外,街上除了巡逻的法鲁萨斯士兵外,城市依然保持着平静。但卡利巴拉的居民向士兵投去夹杂着恐惧和冷漠的眼神除外。

「啊、不会吧!竟然躲开了!还射中马了!」

在瞭望塔栅栏上架起魔法弓的女人,确认到自己射出的箭被躲开后激动地抱着头。身后辅佐的魔法士屏住了呼吸。如果是因为没能杀死敌方指挥而懊恼也就罢了,但如果不是,就是思想不对。看着不断惊呼「马!马儿!」的指挥官,魔法士尽可能平静地说。

「陛下的指示是适当拖延后就可以撤离了」

「马儿!那个大叔竟然躲开了!」

「您听到了吗,阿兹莉雅殿下」

「听到了」

她身为法鲁萨斯的一名射手、白刃战技术也相当高超,但几乎很少被带上战场。原因很明显,就是「过分喜爱马匹」。在战场上如果过分注意马的生死,就什么都做不了。

阿兹莉雅打起精神,发出迎击的指示。这与其说是认真的迎击,不如说是牵制敌人,为己方的撤离争取时间。接到命令的魔法士聋了耸肩。

「终于能离开这座城市了。……说实话,这里那些老人的眼神实在是让人不舒服」

「这也没办法。听说废王迪斯拉尔把卡索拉的城市蹂躏到人们都忌惮提及的地步」

「现在的陛下宽宏大量,但要让他们明白还需要时间」

在以前的战争中,从迪斯拉尔手中幸存、逃到奇斯库的卡索拉人,在战后祖国得到法鲁萨斯的援助、复兴,并成为法鲁萨斯的附属国,但他们没有回到残留着可恨记忆的故乡。

「可卡索拉人对奇斯库来说也是异邦人,他们已经没有了容身之地,差不多也该释怀了」

「时代变了,流亡的人也依然很多呢。只是上了年纪的人很难转换吧」

阿兹莉雅点了点头,再次架起弓。「哪怕只是那个大叔,我也要干掉他」,看到指挥官这么说,魔法士只能叹了口气。

从城里攻击过来的魔法,对奇斯库军来说根本不足为惧。

强化了结界挡住了敌方的攻击,士兵们进入城内,开始寻找敌方魔法士的位置。留在这里的居民被这突发的战斗吓到,但并没有反抗的意思。他们慌慌忙忙回到建筑里,战战兢兢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当奇斯库军的士兵接近时,法鲁萨斯的魔法士和射手就停止攻击并消失了,只有瞭望塔上的那个本领高超的射手还在持续发动攻击。面对着一直瞄准着塔莱的箭,一名武官喊道。

「真是烦人!塔莱将军,请躲到建筑后面!」

看不见塔莱后,射手就开始瞄准其他人。或许是换上了能刺穿结界的箭,奇斯库军这边开始出现死伤,让塔莱切齿愤盈。

「朝塔那边进攻!给我把那个射手揪出来!」

即使没有命令,也已经有数十人朝塔那边前进。但是,当他们到达塔周围的时候,发现塔有强大的结界。面对拒绝入侵的结界,他们只能抬头仰望。

就在这时,从正上方飞下一支箭,直接贯穿一名士兵的下巴。

被金属箭从下巴贯穿到后颈的男人发出青蛙般的悲鸣后倒下,这种带着挑衅和威胁的攻击激怒了士兵们。

「谁去把魔法士叫来!把这个结界打破!」

「我来」

突然出现一个冷静的声音,不知何时一名魔法士已经站在他们中间。一名士兵看到他的脸后大吃一惊。

「你是公主的……」

「稍等」

作为王城最天赋异禀的魔法士,尼凯朝结界伸出手开始咏唱。

他们小心翼翼地防守头顶,几秒后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结界被解除,士兵们争先恐后地冲上去。

可上面应该没有人了吧,在刚才的攻击结束后一定撤退了。

尼凯一边这样思考,一边开始咏唱,朝奥尔缇娅那边转移。

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卡利巴拉城里十分冷清。

再次踏入这座城市的奥尔缇娅,漫不经心地环视着褪色的街道。

以前有很多商人在这里交易,熙熙攘攘,而现在或许是因为很多人逃到了法鲁萨斯内旧卡索拉的领土里,很多人家都紧闭着窗户。根据尼凯的说明,法鲁萨斯的占领体制没有任何问题,但人们并没有因此而高兴,而是惶惶度日。而现在城市被奇斯库军收复,剩下的居民们用困惑和不安的眼神看着从家门前来往的士兵。

奥尔缇娅的视线与从脏兮兮的窗户里望着骑兵队伍的老人对上,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话虽如此,待在罗斯塔也只是痛苦吧,法鲁萨斯那里有原来的祖国,或许在那边生活会更好」

听到她这样的感慨,法尼特也环视起空荡荡的街道。

「可能还是忘不了六十年前的事吧。因为现在的老人都是反复听着父母的口传长大的」

「废王迪斯拉尔啊……」

即使是其他国家的人,奥尔缇娅也知道这个恶名昭彰的国王。

灭国屠城、杀人无数,最后甚至还对自己的血亲痛下杀手的狂王。迪斯拉尔不论是力量还是性情都不像是人类,奥尔缇娅突然感到讽刺。

——说起来,自己也一定和迪斯拉尔没什么区别吧。

处死引发战争的人,现在还要和兄长相互斗争。

这样的自己究竟会走向何方呢?就在她自嘲的时候,一个士兵跑了过来。赶过来的士兵惶恐地行了一礼,说「城里的长老说想见奥尔缇娅大人一面」。

「长老吗?有什么事吗」

「这个……他问是谁指挥军队,我说出了将军和殿下的名字,他就说一定要见殿下一面……」

「知道了」

大概是为了对解除占领表示感谢吧。奥尔缇娅知道自己感到气郁,但没有表现出来。他在士兵的带领下,与法尼特和尼凯一同来到城里的集会场。

塔莱和几名武官已经在那里,还有七名居民模样的男子。他们围成一圈,似乎在讨论着什么,一看到奥尔缇娅就纷纷行礼。

奥尔缇娅默默点头,人群中,一个少年扶着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出现,老人用凹陷的眼窝注视着她。

「哦哦……真的是您……」

「你就是这里的长老吗」

「是的……我们一直、一直很想见您一面,公主」

老人的语气满含感慨。对这句话感到疑惑的不只是奥尔缇娅一人。她因为不明理由的欢迎露出惊讶的表情,但马上明白这是老人的感伤,于是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回答。

「这次没能及时出兵,给各位造成麻烦了。不过还不知道接下来——」

「公主,您平安地、长大了呢……我一直希望能在临死之前见您一面……公主」

老人究竟想说什么呢。

奥尔缇娅犹豫着要不要无视老人的话。她看了一眼扶着老人的少年,想知道究竟是这个老人究竟是年迈糊涂了,还是平时就是如此,但看到少年后吃了一惊。

——少年用极其真挚的目光看着奥尔缇娅。

纯洁无暇、满是尊敬和感谢的眼神。这纯粹而忠实的眼神,是迄今为止奥尔缇娅从未被投过的视线。奥尔缇娅被这陌生的感情屏住呼吸。

看到公主复杂的表情,少年一下子拘谨起来,但很快就下定决心开口。他清澈的声音就像摆钟一样在房间中响起。

「公主大人,我很清楚。我从祖父和……领土大人那里听说了,过去多亏了您,这座城市才得以拯救」

这里非常黑暗。

太可怕了。

被关在狭小的房间里。

好冷。好害怕。好想逃出去。

一直哭着,一直哭着,一直叫着,一直呼喊着。

好想出去。

好想回去。

好想回去。

救救我。

老人满是皱纹的眼角浮出泪水。

这意味着什么,奥尔缇娅已经明白了。小小的嘴唇颤抖着。

「公主大人……我们、都是外来人……但是国王并没有抛弃我们,可作为交换,您却被……这是多么痛苦啊,您当时一定非常不安吧。您幼小的身体背负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我们心怀感激的同时也非常后悔」

被救出来后,奥尔缇娅立刻把自己关进城堡里。

不再去见父王和母后,所有的信也全部扔掉。

自己在这里只是「公主」,没有人会为「自己」着想。

当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就不再期待他人了,变得蔑视温暖。

「我们很想见您,公主大人……一直以来,很想向您道谢,除此之外,更想向您道歉……您因我们而受苦……真的是非常抱歉」

枯枝般的手伸向她,奥尔缇娅踌躇着,最后轻轻握住了那只百感交集的手,感受到了皮包骨头。

当时想要的,只有这些。

为自己着想的话语,传递过来的温暖。

哪怕只有一滴,但只要拥有,自己就一定能成为真正的「公主」。

不会误入歧途,为国尽心竭力。

奥尔缇娅闭上眼睛,被夺走的东西、抛弃的东西,都从瞳孔深处迸裂、消失。

从心底里涌上一股热流,她忍了回去,挤出沙哑的声音。

「你的话让妾身很感动,但是……妾身不是值得感谢的人,现在也好,今后也好……如果有必要的话,妾身会为了国家把这座城交给法鲁萨斯」

怨恨卡索拉,憎恨罗斯塔。

所以并不抗拒把这里当作谈判的棋子。

而且,这也是没有其他选择的决定。奇斯库在战争中无法战胜法鲁萨斯,自己很清楚这一点。

尽管如此——此时此刻,奥尔缇娅的声音充满苦涩。

老人微笑地抬头,看向因后悔而双眼模糊的公主。

「这是您的判断,剩下的人我会去说服的。这座城市是您救下的城市,如果能起到作用的话,这次就由我们……助您一臂之力」

雫说过,要用自己的双眼去观察国家。不要成为笼中之鸟,要走出去。

那天真又强迫的话却并非谎言。奥尔缇娅握着老人的苍老的手指,明白了这一点。

「……抱歉了,真的……」

老人笑着回应这小小的道歉,用粗糙的双手支撑着她。

人世如此残酷又不合理,而且,人一直都很愚蠢。

但是,最愚蠢的应该是厌恶一切的自己吧。

不亲自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就不会明白,不亲自去了解,就不会知道。

就像这双无力的手指一样,依然能给予无法消失的温暖,人有时也能变得非常温柔。

雫打开玻璃瓶的盖子。

从里面取出一颗白色药丸,含进嘴里。硬质的药球滑过喉咙,这种已经完全习惯的触感让她转换了意识,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好,这样可以吗」

她穿着白色诘襟上衣和灰色长裙,头发盘成一束,化了淡妆,看起来没有任何奇怪的敌方。非要说的话,就是看起来有点幼稚的脸蛋,但这也没有办法。

最后,雫戴上白手套,走出房间,护卫们已经在外面等候,在他们的带领下一起前往审议室。

很遗憾奥尔缇娅似乎赶不上了。大约十五分钟前,传来「正在夺回卡利巴拉」的联络。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雫本来就是被任命为奥尔缇娅的代理,所以并没有什么不满。

对于拉德迈王爵被杀害一事,她也只是说了句「这样一来就难办了」。

雫也问过主君「不采取什么对策没问题吗」,她只是回了句「你自己要注意安全」。不过,只剩半天的时间,而且连会面都被禁止,也做不了什么了——除非采取暗杀之类的手段。

「我才不会用那种手段的」

雫在长长的走廊下走着,嘴里这样嘀咕。

回想起来知道贝尔汉斯的真正意图,还是那次刺客对国王的未遂暗杀。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阻止,事态会不会变得更轻松呢。

虽然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雫觉得采取这种手段太卑鄙了。

奥尔缇娅不能依靠谋杀获得王位,为了她的今后着想,一定不能用这样的手段。

到了大厅,卫兵打开了门,雫道谢后进去。

被带到的休息室是一个小会客厅,不过即使是王城里最小的会客厅,也比四个雫的房间大。雫坐在靠墙的椅子上,迪古尔已经坐在旁边,他对点头致意的雫露出紧张的微笑。

「陛下他……」

「好像还没来」

家主们已经在更里面的审议室开始讨论了,前半部分审议是讨论关于国王的退位,所以作为当事人的国王不能出席。王族只能等到当家们做出决定的最后阶段才能进去,因此,在被叫进去之前,贝尔汉斯和雫都只能在这边的等候室等待。

雫沉默了一会,突然叹了口气,苦笑起来。

「好紧张啊……」

「是啊」

不由得想到了面试。雫扭了扭变得僵硬的肩膀。

这时,等候室的门被打开,文官和贝尔汉斯进来了。

「…………」

即使是争夺王位的对手,各自心怀想法,但贝尔汉斯现在还是国王。雫和迪古尔默默站起来,对他行礼。国王露出浅浅的微笑回应。

接着众人皆入座,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贝尔汉斯突然看向雫,露出以前常见的那种平稳的微笑。

「雫,你差不多也对奥尔缇娅感到厌倦了吧?」

「不,没有那样的事」

「但她是个坏孩子,拉德迈王爵昨天不就因为她而去世了吗?」

「那是……!」

雫下意识地想站起来,旁边的迪古尔及时制止住了。雫回头一看,他微微左右摇头,大概是不想在这种时候引起骚动吧。看到这个,雫的头脑突然冷静下来。

——你有什么颜面在这里指责她呢。

虽然很想把这句话说出口,但雫转换了思绪,微笑着开口。

「您指的是什么呢,公主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也不会考虑这种手段」

「还真敢说呢。至今为止不是用过各种手段了吗,现在这个不也一样?」

「不是的」

雫怒火中烧,想着怎么回答才能反击他的话,表面上继续带着微笑看向国王。

「陛下,请不要做无端的臆测,说不定会回到自己身上的」

「不会的,大家都很清楚奥尔缇娅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快在腹中沉淀着,这简直就像一条大蛇在身体里沉睡。

雫下意识按住肚子上的纹路,隔着衣服挠了挠堵住她发言的魔法。

人性,究竟能丑陋到什么程度呢。

究竟怎样才能堕落到这种地步,怎样才能改变呢。

但雫对贝尔汉斯转变的过程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如果肯定了这一点,说不定自己也会变化。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国王,现在自己是公主的代理,不能低头。

「陛下,我的主君并没有亏待过我,她和陛下不同,她很清楚自己的罪过,她一定能成为比您更加优秀的国王。我一直这么相信」

「……真是愚蠢啊,雫,你会后悔的」

「完全不会。而且就算真的那样,我的后悔对陛下来说也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这傲慢的发言让贝尔汉斯脸色一黑,正想开口的时候,另一个文官进入房间。

「表决即将开始,请移步审议室」

这个传令改变了这里的气氛,雫轻轻叹了口气,斜眼一看,国王一脸不快地站了起来。雫也跟着起身。

由十一人进行表决。

结果会倾向哪一方,谁都没有明确的自信。

但雫不想认输,绝对不想输给这个男人。

她挺直脊梁,走进审议室。

十一双视线立马集中而来,不由得联想到对人的有限审判。

家主们纵向坐成两排,坐在相对的桌子上。

到刚才为止应该反复讨论了很久吧,摆在每个人面前的茶都少了很多,女官趁这个间隙替换上新的茶水。

贝尔汉斯和雫从桌子中间穿过,走到房间深处,坐在准备在那里的椅子上。雫觉得她就像是准备在研讨会上发表演讲的人一样,而且还有别样的紧张感。

贝尔汉斯也不看她,只是盯着进来的那扇门。

雫瞥了一眼国王,然后垂下眼睛盯着地面。

——要冷静。

为了这一刻,已经付出了很多,一定能跨过去的。

迷失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至今为止,自己遇到了一个又一个的障碍。

但自己不是每次都克服了吗。

所以,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要引出自己所期望的结果。

雫轻轻地吸了口气。

然后抬起头。

用坚定的眼神,逐一看向每个家主。

有人微笑着回应她的眼神,也有人明显地错开视线。

现在已经感受不到不安了,只要昂首挺胸就行。

「接下来开始表决」

被扭曲的感情的尽头。

在满是伤痕的黑暗的终点——清算一切的审判即将开始。

共有十一位家主。

雫和他们当中的六个人直接见过面,加上已逝的拉德迈王爵一共七人,剩下的四人只有迪古尔和他们交涉过。

其中也有坚决拒绝与他们会面的人,比如说外甥被处刑的迪尔伽王爵。

表决从坐在迪尔伽王爵对面的奇亚弗王爵开始进行。

不进行匿名表决是为了让国王知道是谁反对自己。以前因为审议会的表决,而换了新国王后,新即位的国王立刻把暗中给自己投反对票的人关进监狱。

在那之后十二家审议会就再也没有召开过。至今为止,还没有发生过因严重迫害王族和家主、国王被迫退位的事件。

奇亚弗王爵微笑地看着雫。

「——给奥尔缇娅大人」

他的声音在沉静的房间里回响,让众人都感到惊讶。和之前举行的三家审议会不同,今天审议的内容不是是否将奥尔缇娅视为罪人,而是是否赞同让她当女王。尽管如此,奇亚弗王爵还是选择支持公主,这让雫很高兴,她默默地向他低头。

而且,作为第一个表决的人,又是三大家主之一,奥尔缇娅得票给现场的气氛带来了很大影响。

下一位家主也毫不犹豫地举手说「支持奥尔缇娅大人」。

要想得到王位,就必须得到六票以上。其中有在交涉时表示同意,而此时反而把票给了贝尔汉斯的家主。但雫的表情没有改变,冷静地等待下一个人表决。

第九个人是塞吉公爵,他给奥尔缇娅投出第五票。

「给奥尔缇娅大人一票」

他朝雫微笑着闭上一只眼睛。看到他在这种场合还能露出这种轻佻的态度,雫差点笑出来。

至此,奥尔缇娅得了五票,贝尔汉斯是四票。

剩下的两人里,只要有一人投票给奥尔缇娅就能获胜。

第十个人是雷玛公爵,和拉德迈王爵关系很好。雫和他交涉的时候,经过很长时间的讨论后,他说「把票投给奥尔缇娅大人也可以」。现在轮到他表决了,他举起手。

男人看着雫,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让雫紧张得咽下一口唾沫。

「……给贝尔汉斯陛下」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露出悦色的是现任国王贝尔汉斯。

这样一来就是五票对五票了。

然后,最后一票是厌恶奥尔缇娅的迪尔伽王爵。

——票不够了。

雫脸色发青,脑海里开始思考面对这种情况的对策。

首先必须要让奥尔缇娅逃走,她没有赶上审议会或许是一种幸运。雫看了看迪古尔,只见他点点头。

必须尽快让奥尔缇娅逃到国外,向蕾提希亚提出交涉,然后以贝尔汉斯的人头和奇斯库的领土、财产作为条件来请求法鲁萨斯协助,通过「非正规手段篡位王位」。雫自己或许也逃不掉,但只要不立马被处刑,尼凯就一定会来救她的。当然,还有维利徳和优拉、薇莉特也得一起做好逃跑的准备。接下来就是立马行动了。雫坚定地注视着前方,并没有因此失落。

虽然公主说过「如果失败了,就用你的性命来偿还」,但如果雫被处刑了,她一定会非常生气吧,雫有这种感觉。

所以要尽可能地反抗。——就在雫下定这样的决心的时候,迪尔伽王爵投出了最后一票。

「支持奥尔缇娅大人成为女王」

现场的气氛充满了惊愕,众人都惊讶地把视线集中到迪尔伽王爵身上。但他本人却以坚定的态度盯着雫。看到这强烈的视线,她赶紧端正坐姿,接住男人的视线。

每一秒的沉默都像在进行考验一般,打破这一局面的是坐在她旁边的前任国王。

「为、为什么!你……!」

「没有什么,我只是把票投给奥尔缇娅大人,仅此而已」

「你不是怨恨那家伙吗!」

看到嚷嚷着站起来的昔日君主,迪尔伽王爵严肃地看向他。

「贝尔汉斯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现在这场审议会是审议谁来当国王,不是解决私人恩怨的场合。我只是觉得奥尔缇娅大人比您更适合当国王」

「你、你是说我作为国王不如她吗!」

「至少奥尔缇娅大人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觉悟,她现在不在这里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种东西……」

就在贝尔汉斯想进一步抗议的时候,关闭着的大门被粗暴地打开了。

看到进来的人,现场众人都惊讶地站了起来。

承受众人的视线,女人停下脚步,微微倾头,冷冷地开口。

「抱歉,妾身来迟了。表决怎么样了?」

她似乎是从战场上直接过来的。奥尔缇娅的身上还穿着脏兮兮的麻布衣服,绑着的头发满是尘土。她环视众人。

最后视线落到雫身上,作为公主亲信的她深深地低下头。

「公主,我没有辜负您的期待」

「做得好」

奥尔缇娅不愿直视因屈辱而浑身发抖的兄长。她无视他,彷佛无视遥远过去的象征,向现场的家主们大声说道。

「首先对诸位给了妾身当国王的机会,深表感谢。妾身想说,不管谁投了反对票都没关系,也没必要知道。妾身会从这里开始,让你们所有人都认可妾身。——但在那之前,妾身想问大家一个问题」

十九岁时就从兄长手中夺到王位的女人,以无愧于「女王」的威严注视着众人。在她身上看不到紧张和恐惧,只有一个意志坚强的国王。

「很遗憾,在此次战斗中,即使诉诸再多兵力,也无法给予法鲁萨斯决定性的打击。虽然收复了卡利巴拉,但要塞已被攻破。因此,妾身想改变方案,提出谈判。当然,会尽可能地不让奇斯库陷入不利……但是,我们的立场很弱,无法保证完全不会留下伤痕」

这大半都是预料之中的事,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严肃的气氛中。

「因此,妾身要再次询问诸位,如果有人对向法鲁萨斯提出谈判感到不满,或是不想让妾身成为女王,请不要顾虑,现在就说出来」

好不容易得到了过半的票数,为什么现在还要问这种问题呢——雫不由得这么想,但立刻打消了这样的念头。默默地注视着奥尔缇娅。

并不需要太久就得出了结论。

十一位家主围着桌子来到她面前,相继跪下。

p403

最后一个跪下的是奇亚弗王爵,他用低沉的声音开口。

「女王呀,我等愿意追随于您」

这是不折不扣的忠言。

听到这句话,奥尔缇娅露出满足的微笑,但带着些许苦涩。

就这样,新的历史诞生了。

依靠更年轻、更强大的力量,历史的潮流改变了。

被虚假所束缚、流传下来的古老的女王血脉,孕育出吞噬扭曲的新女王。

旧时代被推翻,迎来新的早晨。

奥尔缇娅不顾周围的慌乱,对雫招手。雫走到她旁边。

「怎么了,公主」

「妾身不在的时候,你没干什么傻事吧?」

「中途有好几次差点发怒,最后都积攒下来了」

听到这个率直的回答,奥尔缇娅大声笑了出来,雫面无表情地保持沉默。女王忍住笑声,耸了耸肩说「之后还要让妾身听你发牢骚也太厌烦了」。

向法鲁萨斯提出谈判后,他们出乎预料地爽快答应了。

这也说明双方都意识到了武力斗争的局限性,即使法鲁萨斯想出再多奇招,不呼叫增援的话,迟早也挡不住奇斯库的进攻。如果两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停战,而是继续增强战力的话,最终应该会发展成影响全大陆的战争。

双方经过讨论,决定在维斯兹要塞进行停战协议。法鲁萨斯留下三千骑兵,主力部队返回本国,奥尔缇娅则带少数护卫前去谈判。虽然有很多人说「至少带相同人数的军队去」,但奥尔缇娅拒绝了他们的意见。

「这是在国内举行的会议,如果带着不必要的兵力前往,会被诽谤为胆小鬼的。雫,你不这么觉得吗?」

「怎么说呢,哪怕带很多人,或者人很少,他应该完全不会介意的。倒不如说最好别见他」

「……这样就没法谈判了」

奥尔缇娅忙于准备谈判事宜,即位仪式很潦草地就结束了。当然,城堡里的人都知道,即使没有华丽的仪式,国王也被替换了。这一点从贝尔汉斯被软禁就能看出来。

人们看到新女王虽然严厉,但从不过分苛责别人,与以前恐怖的评价截然不同,似乎都吃了一惊。雫笑着说「公主,大家都说您很圆滑呢」,奥尔缇娅苦笑着说「不知是谁给硬磨平的」。

一边准备着更换国王所需要的最低限度的公务,一边准备谈判需要的材料,花了三天的时间匆忙准备。

在十二家审议会结束后第五天,谈判的日子终于到来。

从奇斯库王城使用转移阵转移到要塞。

自从要塞被法鲁萨斯占领后,转移阵就被封印了。再次启用转移阵后,奇斯库先派出先遣队转移到要塞里。位于宽阔的要塞北侧的转移阵,一直到要塞中央区域,法鲁萨斯都按照约定,没有在这里部署兵力。先行到达的士兵确认这边的情况,以确保后续到来的女王的安全。

接到先遣队「没有异常」的报告后,奥尔缇娅带着手下的亲信及三十人左右的护卫向要塞移动。他们选了一个小会议室作为休息室,进行最后的确认。

「谈判的时候带着三个人一起进去就行了……尼凯和雫不行,你们两躲起来吧」

对此两人都没有异议,默默的低头。尼凯经常在法鲁萨斯暗中活动,雫则是被从法鲁萨斯王城掳到奇斯库来的,两人都不能直接出现在法鲁萨斯相关人员面前。作为交换条件,尼凯把能接收声音的魔法道具交给主君,一有什么情况就能立刻赶去。

最后,奥尔缇娅让法尼特和一名魔法士、一名文官一同前去。出发前,女王回头看向雫和尼凯。

「那妾身出发了」

「一路顺风。对方不懂常识,请多加小心」

「……有那么严重吗?」

对于这个问题,雫不想准确地回答,只能保持沉默。奥尔缇娅露出一副难懂的表情,打起精神走出房间。雫问向尼凯。

「维利徳呢?」

「在别的房间,女官们在看着」

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法鲁萨斯直系的婴儿是吉还是凶。

两人面面相觑,在这段时间只能喝茶等候。

法鲁萨斯遵守了事先的约定,一直在等着。

奥尔缇娅走过没有士兵的走廊,安全地来到约定的执务室,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有可能在这段时间被逮捕、杀害,但为了让对方相信自己,首先得做出让步,所以减少了护卫的人数,能以此得到回报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但是,这种安心在进入房间的瞬间就被吹飞了。

奥尔缇娅以奇斯库女王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走进房间,看到墙上的涂鸦后,楞得拢不上嘴。

——虽然被提醒对方不懂常识,但这也太过分了。

奥尔缇娅凝视着白色墙壁上那张不知是狗还是老鼠的画,一动不动,然后听到一个男人粗鲁的声音。

「怎么了,奥尔缇娅,不坐吗?」

里面三张椅子相对摆放,国王就坐在最中间。这个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露出让人火大的温和笑容,就是前几天在战场上见过的法鲁萨斯国王。

看到那张长相俊秀,却隐隐透露着恶劣稚气的脸,女王一边在心里咂舌一边坐下。看到比自己小十岁左右的女人作为谈判对象坐在对面,拉尔斯开口道「好了」。

「不需要啰嗦了开场白了,因为已经等很久了。那么,奥尔缇娅——你打算给法鲁萨斯什么呢?」

他说的没有错。虽然从形式上看是法鲁萨斯入侵,但实际上是奇斯库诱导的。而且奇斯库不仅没能战胜法鲁萨斯,要塞还被夺走。奇斯库处在弱势的立场上,只能提出条件让他们回去。

尽管奥尔缇娅对这些一清二楚,但听到这个男人开口的瞬间,还是忍不住想给他一耳光。她翻着白眼问到。

「在那之前,妾身想问问墙上的那个是什么」

「是我画的」

「为什么」

「那堵墙看起来挺适合画画的,很有纪念意义吧?」

雫和尼凯都在听他们的对话。奥尔缇娅想象着两个亲信听到这句话的表情,以此平息心中的愤怒。

但是,在她内心冷静的部分,明白了拉尔斯是打算把要塞还回来的,所以安心了一点。「有纪念意义」,也就是说这里「留下了被法鲁萨斯夺下的痕迹」。一般而言这样的行为对武官是一种告诫,但画得这么难看,恐怕只会让人更生气吧。她把修复墙壁作为重要事项记在脑子里。

因为没有带着扇子,奥尔缇娅就用文件来扇风了。

「先从卡利巴拉开始吧……」

「…………超乎想象啊」

「嗯,但愿公主不会中途离开」

在其他房间听着谈话的两人露出只能说一句「啊——啊」的表情,继续喝着茶。雫一边打开砂糖果子的盖子,一边叹了口气。

「如果是蕾提希亚小姐来就好了。他虽然是国王,但感觉很不会说话」

「你啊,那个王妹可是更恐怖的,我可不想再见到她了」

「她可是个美人啊,不想一饱眼福吗?」

「与其因此被杀,还不如看看墙上的画呢」

尼凯的视线回到文件上,摆在桌子上的水晶传出执务室那边的声音。

作为停战条件,奇斯库这边在得到卡利巴拉居民的同意后将让渡给法鲁萨斯,并将罗斯塔地区西部直辖地的矿山交给法鲁萨斯、以及赔偿金的金额和今后五十年奇斯库这边不得侵犯法鲁萨斯。两人集中精神,听着女王念出的条件。

提出所有条件后,传来的是令人紧张的寂静。

「这就是所有条件吗,奥尔缇娅?」

嘲笑一般的声音。男人的语气彷佛看透了人的弱点和秘密,雫和尼凯都僵住了,这些条件彷佛无法让法鲁萨斯满意一般。

「……你想说这些还不够吗?」

「作为停战条件来说是足够了,不过,你还有其他隐瞒起来的事情吧?奥尔缇娅,你所庇护的那个婴儿——究竟是谁的孩子?」

关于维利徳的事只字未提,却被可能是父亲的法鲁萨斯国王看穿,雫吓得浑身一抖,连茶杯都差点掉下来了。

奥尔缇娅的脸色没有因此变得苍白,只是美丽的容颜显得略微僵硬。

而相对的,拉尔斯依然保持从容的笑容看着她。

「我对你这种消遣无聊的做法很生气,但也没有明确的证据,看在这些条件的份上就放过你吧。不过,告诉我,那孩子的父母是谁?」

奥尔缇娅当然知道塞蕾娜生下的男婴父亲是谁,亲信里只有雫不知道。维利徳是不是法鲁萨斯的直系,只要有法鲁萨斯王族的协助就能立马判明。

因此,奥尔缇娅认为根据谈判的态势,可能会需要婴儿,所以把动弹不得的婴儿也带到要塞来了。但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情报究竟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呢。奥尔缇娅感到喉咙发燥,但还是笑了。

「嗯,究竟是谁呢,说不定是妾身的孩子」

「哦?别说得那么有趣。那你愿意做我的妃子吗?」

「——哈?」

如果奥尔缇娅此时在喝茶,一定会和雫一样把茶水盛大地喷出来,还好她手里拿的是厚重的文件。拉尔斯饶有兴致地看着散落到膝盖上的文件。

「因为那孩子是法鲁萨斯的直系,所以你才秘密养育那孩子吧,也就是说那孩子是我的孩子,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既然是你生的,那就把你也一起带回法鲁萨斯吧。如果把这些也当作条件的话,这次就原谅你了」

「等、等一下,维利徳是……」

「怎么了?如果不相信孩子的父亲是我,那就验证一下吧,现在就把孩子带过来吧」

原本以为拉尔斯不知道孩子的存在,孩子才有可能成为他的弱点。利用孩子使他陷入惊慌,他就无法表现得如此强势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女王的脸色愈加铁青,就像狠狠地遭到了当头一棒,思维陷入混乱,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看着奥尔缇娅说不出话,拉尔斯露出一脸坏笑。

「奥尔缇娅,我并不讨厌像你这样性格刚强的女人。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感到无聊的,不用再顾虑多余的事了,以后我会好好教育你的」

从男人青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他在开玩笑,反而可以明显看出他在挑衅。奥尔缇娅知道后气得咬牙切齿。

也就是说,拉尔斯已经知道了一切。维利徳的事也好,奥尔缇娅对法鲁萨斯实施的阴谋也好,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男人还要求结合这次停战协议,要把引发骚动的本人也交给法鲁萨斯。

擦拭着洒到膝盖上的茶水,听到从水晶球里接着传来的声音后,雫手中的布又掉了下来。雫没有去捡,和同样一脸愕然的尼凯面面相觑。

「真是超乎想象啊」

「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暴露了多少?」

「应该全都暴露了吧。只要知道塞蕾娜的身份,马上就能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尼凯的话让雫开始思考,但在想出来之前,尼凯继续往下说。

「这样可不行,要是把女王带走了,王座就没人了」

「啊啊啊,是啊!」

现在奇斯库的王族只有奥尔缇娅和贝尔汉斯。

如果没有其他王位继承人,奥尔缇娅被带到法鲁萨斯后,贝尔汉斯自然就会回到王位上,这样一来,不知道暴怒的贝尔汉斯会做出什么事。雫抱着头想象起最糟糕的情况。

从执务室的对话来看,谈判似乎要暂时休息一会。

话虽如此,这实际上是给奥尔缇娅最后的喘息时间。雫起身准备去迎接主君,但尼凯从后面抓住了她的肩膀。

「等一下,你去维利徳那边。至少也要让他无法证明孩子是法鲁萨斯的直系,这样就还有辩解的机会。法鲁萨斯应该还不知道维利徳也在这里」

「啊啊,对!转移阵能用吗?」

「能用。先把孩子带回王城,之后再根据公主的判断行事。要带着护卫一起」

「知道了」

雫很想知道维利徳的父亲是谁,但现在分秒必争,没有功夫询问。她和尼凯一起走出房间,与在那里的三名护卫一起分开行动。

但就在这时,周围的墙壁微微震动,远处似乎传来爆炸声,雫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正往反方向走的尼凯。

「刚才是什么」

「不知道」

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从方位上看好像是执务室那边。

雫犹豫着要不要回到房间,把水晶球带上。然而,就在她正想改变目的地的时候,看到身后同僚的举动后瞠目结舌。

简直是莫名其妙、无法理解的景象。

停下脚步的雫此时看到的是站在尼凯身后的护卫、朝本来应该要保护的魔法士拔剑相向。

「危、危险!」

当雫喊出口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然后在她说完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

尼凯看着前方,只是轻轻一挥右手,随着这个动作,拔剑的士兵立马痉挛着倒地。魔法士一边踩着倒下的士兵的脖子和右手,一边向雫招手。

她赶紧赶去同僚身边,身后立马传来倒地声和呻吟声。

「尼、尼凯」

来到他身边的时候,雫终于敢回头看向自己身后,了解到事态。

后面的两名士兵同样是拔出剑的姿势倒在地上颤抖。——也就是说,当时被偷袭的不仅是尼凯,她也一样。

虽然这会才发现危险已经晚了,但雫还是后怕不已,浑身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就问出来。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他问的是脚下的士兵。魔法士恶狠狠的话让脚下的男人的脸抽搐起来,虽然力道很轻,但喉咙一直被踩着,呼吸肯定不太顺畅。士兵似乎没有抵抗的力量了,只是喘着气呼吸空气。

尼凯一边笑着,一边调整脚尖的力气。

「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如果你不说,就再也别想开口了。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住嘴!僭王的狗!」

「啊,原来是原贝尔汉斯陛下的人啊」

雫的附和声让士兵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的发言有些愚蠢,懊悔得翻白眼。尼凯用嘲笑的眼神看着脚下的士兵。

「哼,那个脑子不行的贝尔汉斯有什么企图?」

「不、不可能告诉你!」

「那就给我死」

尼凯没有继续询问就开始咏唱,士兵挣扎起来。但可能是因为刚才的麻痹,身体无法自由动弹。男人瞪着露出冷笑的尼凯和一脸复杂的雫。

「愚蠢!你们迟早也会被处死了!因为你们暗杀了法鲁萨斯国王!」

这是最让人莫名其妙的话,听完后两人面面相觑。

「要是法鲁萨斯国王死了,应该高兴吗?」

「这个嘛……」

如果拉尔斯死了,虽有有一瞬间会值得庆幸,但后续事情只会变得更麻烦。尼凯指着刚才出来的房间。

「把水晶球拿来,去和陛下联络」

「知、知道了」

雫赶紧回到房间,从桌子上收回魔法道具。但是,水晶球已经和奥尔缇娅失去联络,听不到任何声音。雫看着无人走动的走廊,脸色煞白。

「怎、怎么办,到底发生了什么!?」

「恐怕是……贝尔汉斯的目的是『让别人认为是公主指使暗杀法鲁萨斯国王』。顺利的话就能同时除掉两个碍事的人,即使失败了也是把公主交给法鲁萨斯。护卫里不知道混进多少个叛徒,这样一来不管是奇斯库的士兵还是法鲁萨斯的士兵就都是敌人了」

「四、四面楚歌!」

「这是什么咒文。总之先去确保维利徳的安全」

男人开始咏唱准备转移,雫一边犹豫一边开口。

「公主呢!?公主那边有危险!」

「公主有法尼特跟着,而且一起去的那个魔法士是迪古尔的得力干将,暂时应该不会有问题的。但那个婴儿只有女官和士兵在旁边,要是里面有叛徒就危险了」

雫一想到优拉和薇莉特的处境就脸色发青,早知道变成这样,就应该让他们留在王城才对。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必须尽快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尼凯再次开始咏唱,眼前出现水面波纹般的变形,他正要回头看向雫,紧接着脸色就变了,转移门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糟了」

「诶,弄错了吗?」

「不是。封印转移魔法发动了,大概是法鲁萨斯那边」

这原本是作为要塞的防御机能而准备的魔法构成。除转移阵外,一般用咏唱发动的转移和转移门都会被封住,应该是法鲁萨斯在夺下要塞后更改了权限。被魔法封锁了转移的尼凯恶狠狠地踩着地板。

「跑起来,跟我来」

「知道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必须赶紧让维利徳逃走,然后去帮助公主。

雫看着前方跑起来。

要塞内部看起来缺乏生气,彷佛和错综发杂的奇斯库城堡连在一起,为了不让初代女王、不让奥尔缇娅逃出这个巨大的鸟笼。

但现在鸟笼已经坏了。她按照自己的意志成为了女王,所以,现在这种状况应该还有转机。

维利徳所在的房间离转移阵不远,雫拖着尼凯的手全速奔跑,在拐过第二个拐角的时候,背后传来怒吼声。回头一看,有几个拔剑的法鲁萨斯士兵,不知不觉中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

「站住!那边的两人!」

听到这咄咄逼人的声音,雫下意识地加快速度。

但就在这时,被她硬拉着的男人挣开了她的手。

「尼凯!等一下!」

「别管我、体力女……我不会有事的,你先走」

男人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开始咏唱,和身后的士兵对峙。

雫短暂地犹豫了一下,重新开始往前跑。真是爱耍帅的男人,他一定会有办法的吧。没有战斗力的自己还是就这样离开比较好。

她准确地沿着脑海里记住的路线前进,开始能看见维利徳所在房间的门了。

原本那里应该有卫兵才对,但现在门口一个人也没有。雫带着不详的预感推开门。

「优拉!薇莉特!」

宽敞的房间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静。

只有两具大概已经断气的卫兵的尸体握着剑躺在房间深处。雫咬了咬嘴唇,正要转身离开。

「…………雫……」

就在雫正要跑出房间的时候,少女的啜泣声从耳边掠过。

她又赶紧返回房间深处。

「薇莉特!?你在哪?」

「……雫……小姐」

声音是从房间一角的储物柜里传来的,前面摆着一个装着长枪的大箱子,看起来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但少女的声音确实是从里面传来的。雫费劲地挪开这个装有数支长枪的箱子,打开储物柜的门,里面出现一个抱着婴儿的少女。

「薇莉特!」

「雫小姐……太好了……」

薇莉特直到刚才为止还在哭泣,越过雫的肩膀看到地上的尸体时吓得浑身僵硬。

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雫用身体挡住薇莉特的视线,反问到。

「优拉呢?」

「突然有一群士兵过来,让我们把婴儿交出去……然后和卫兵发生冲突……优拉小姐让我躲在这里……」

「知道了」

这里没有优拉的尸体,说明她被带走或是逃走了。

雫祈祷她平安无事,从少女手中抱过维利徳。

「有叛徒混进护卫里了,现在要立马回王城,跑得动吗?」

「我、我不行,脚动不了了」

薇莉特眼看就要瘫倒在地,雫看着颤抖不已的少女,陷入焦虑和迷茫。转移阵就在那边,但不知道敌人在哪。带着这种状态的薇莉特应该没法逃走吧。

雫艰难地做出决定,对少女点点头。

「知道了。薇莉特,你就继续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发出声音」

不能把维利徳交给法鲁萨斯和贝尔汉斯任何一方,反过来说只要婴儿不在这里的话,薇莉特单独一个少女应该就不会有危险了。

雫说了句「我马上就回来」,然后让薇莉特躲回柜子里,把装有长枪的箱子推到柜子前面挡住,然后穿过血淋淋的地板,来到一个人也没有的走廊。

怀中的婴儿睡得很熟,这场骚乱没有影响他天真的睡颜,雫不由得露出微笑。

但她的表情立刻又紧绷起来,再次跑过空无一人的走廊。

既然会被嫁祸暗杀法鲁萨斯国王,如果在这里杀死法鲁萨斯士兵的话,后续肯定会有影响。

所以尼凯用的是能让人昏迷的魔法构成,让冲过来的士兵晕倒在地。

雫的身影早已消失,她的基础体力比自己强得多,一定已经到达了维利徳的房间。

尼凯让面前的所有士兵昏迷后,准备在他们的增援到来之前离开这里。

但下个瞬间,身体本能地就发动了防御构成。他隐约感到魔法的气息,很快,他的直觉就得到了验证。一股束缚屏障用的构成朝他袭来。

这是一股强大的魔力。

这股魔力让尼凯想到了过去的一段记忆,回头一看。

一个右耳戴着巨大苍玉魔法道具的男人站在那里。面对这个默默发动复杂构成的法鲁萨斯魔法士,尼凯露出不快的表情。

「原来是你啊」

没有时间停下来犹豫。从魔力和构成上很明显就能看出,眼前这个魔法士并不是能轻易对付的对手。尼凯也开始组建自己的构成。

——如果在这种地方,被人踩着脖子结束的话。

就只是把至今为止的债还上而已。因为自己长期以来也一直在操控别人。

但是,这样连雫都救不了。最后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想办法把弄错的东西找回来而已,弱小却又顽固的老好人。她本来应该待在更合适的地方,应该待在善良是理所当然的温暖世界。

尼凯一边自嘲一边在构成上注入魔力,现在应该在敌人的援军到来之前逃走比较好,但即使知道这一点也做不到。他用构建而成的构成挡住对手的攻击。

「都怪你,笨女人」

人可以为了矜持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步的事物而拼上性命。

在遇到她后,尼凯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为了不让抖动影响到怀里的孩子,雫用脚尖踮着走。还好奥尔缇娅没有带上很多护卫,现在还没有碰上可疑的奇斯库士兵。

她在最后一个拐角前停下,小心翼翼地观察前方。转移阵的房间就在前面,能看见有三个奇斯库士兵在那里,但雫无法确定他们是不是叛徒。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现身,就在这时,临近的一个房门打开,走出别的士兵。雫赶紧躲起来,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谈话。

「找到孩子了吗?」

「还没有,好像被一个女人带走了」

「要是暴露给城堡就糟了,赶紧找」

——是敌人。

雫庆幸自己没有出去,但立刻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接近,于是赶紧转身,必须在被他们发现前躲起来。她赶紧伸手去推旁边的门,可门锁上了。雫立刻放弃,马上跑起来。

脚步声可能会被听见,但是,那些士兵一旦走过拐角就会发现雫。

雫紧紧抱着维利徳,加快奔跑速度,感觉自己刚才过来的拐角很遥远。但在到那之前,中途突然有一扇门打开,挡住她的去路。

「雫小姐,这边」

声音压得很低,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雫冲了进去,女人马上关门上锁。

「优拉」

「雫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衣服上到处沾着血,放在地上的剑似乎证明了她的抵抗,雫不禁屏住呼吸。

优拉用没有丝毫责备的眼神看着维利徳,露出一如既往的温柔微笑。

「雫小姐,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这个」

两人坐在这个只有两扇门、没有任何窗户的房间里,开始小声商量。

虽然维利徳的事是绝密的,但事到如今还是告诉她比较好吧。优拉已经成为当事人被卷进来,比起独自一人想办法,不如听取她的意见,说不定能一起想出什么对策。雫简短地说明维利徳可能是拉尔斯的孩子,贝尔汉斯为了陷害奥尔缇娅,指使了此次暗杀,而现在因为这个误解,正被法鲁萨斯和奇斯库两边追捕。

这个可以说是四面楚歌的状况让优拉紧皱眉头。

「城堡里应该是安全的,但前面有人在看守吧」

「好像是,尼凯也不在,公主也……」

两人现在怎么样了,雫无从得知,她想到放在口袋里的水晶球,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皱起眉头。但优拉用惊讶的声音回答。

「但是,还不知道那孩子是否真的是法鲁萨斯国王的孩子吧?」

「唉,嗯,但一旦查明就糟了」

「查明后如果不是的话,也不会变糟吧。法鲁萨斯国王不知道孩子的事吧?」

「应该……最开始应该是不知道的」

虽然没有跟奥尔缇娅和尼凯仔细确认过,但他们都是以「拉尔斯不知道孩子的存在」为前提而行动的,所以刚才拉尔斯看破孩子的存在后,他们才会那么惊讶。但这恐怕是在孩子出生后,「奥尔缇娅把婴儿藏了起来」这个情报被泄露了,拉尔斯并不是早就知道孩子的存在。如果他早就知道的话,应该会更早地采取手段把自己的孩子找回来。

雫一时不明白优拉想说什么,歪着头。同龄的女官在面前竖起一根手指,看着雫。

「雫小姐,你觉得会有这种事情吗?对王族来说,不会存在『自己不认识的孩子』吧?」

「是、是这样的吗?女性自不必说,但男性可能会偶然生下孩子……」

「不会的。一般王族都会服用避孕用的魔法药,如果不想要孩子的话,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唉」

雫知道这个世界有魔法药,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魔法药。她赶紧扫清脑海里的一般常识,重新整理思绪。

「唉,也就是说如果国王不知道维利徳的存在的话……这个孩子,就不是国王的孩子了!?」

「我是这么认为的。而且最近一两年法鲁萨斯国王身边并没有女性陪伴」

——如果维利徳不是拉尔斯的孩子的话,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这个时候尼凯在这里,雫一定会抓着他的脖子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巧那家伙还没回来,雫带着疑惑不停地摇脑袋。

「如果不是国王的孩子的话、那公主和国王一定都知道,但还是要把孩子带出去,如果是直系的话、咦……」

看到雫一脸困惑,优拉把双手搭在她肩上,从正面看着她的眼睛。

「听好了,雫小姐。这孩子大概率不是法鲁萨斯国王的孩子,如果能证明这一点,这孩子就安全了,公主大人也不会被带走了」

拉尔斯要把奥尔缇娅带走的借口是公主自己说维利徳是「自己的孩子」这样的玩笑话,是基于她隐藏了婴儿是法鲁萨斯直系孩子的臆测。

如果知道维利徳和拉尔斯没有任何关系的话,奥尔缇娅就没有被带走的理由了。雫理解这一点后大大地点头。

「那把维利徳……」

「嗯,把他交给法鲁萨斯就行了,然后让他们证明就好了」

「是、是吗……」

雫一边附和,一边又因为一丝不安而支支吾吾。

——把维利徳交给法鲁萨斯,取得不是亲子关系的证明。这样做真的好吗。

奥尔缇娅和尼凯不可能不知道王族不会生下不知道的孩子,然而,他们似乎很确信维利徳是法鲁萨斯的直系。

而塞蕾娜又不是法鲁萨斯的直系。奥尔缇娅说过,关键点在于父亲那边。

「难道……还有未公开的法鲁萨斯直系……?」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不就都符合逻辑了吗。能被成为法鲁萨斯直系的,是历代国王五族以内的血亲,法鲁萨斯以前发生过王族之间的内乱,或许会有人偷偷逃到城外隐密生活,但奥尔缇娅和拉尔斯不是已经掌握了他们的动向吗?

而且,塞蕾娜是在洛斯萨克的宫廷——

「——喂!谁在那里!」

随着粗暴的怒吼声,门被激烈地敲响。

雫和优拉立刻站起来,屏住呼吸听门外的动静。

门的另一边传来「真的是这里吗?」「好像听到里面有声音」这样的对话,是和在转移阵的房间前听到的声音是同一个人。雫的身体僵住了。

本以为他们会就此放弃,但外面的男人似乎不愿放弃这个上了锁的房间,随着怒吼声,他们开始撞门,发出令人讨厌的嘎吱声。

「真是服了他们了」

优拉带着无奈的语气捡起地上的剑,雫惊讶地看着这个握着剑的女官。

「雫小姐,请从那扇门逃走,我会争取时间的」

「优、优拉,很危险的……」

从外面的声音来看,应该有四五个男人在外面,仅凭一介女官,如何抵抗这么多人。但优拉用没有一丝害怕的眼神笑了。

「没事的,请快走吧。雫小姐,我不是说过了吗?会把他们咚咚咚地剁碎的」

每次猛烈的撞击都让门上的金属部件扭曲,门被撞开只是时间问题了。雫抱着维利徳往后退。

「优拉」

「雫小姐,请相信我」

优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用沉着、严肃的表情握着剑,面对即将被撞破的门。

要就这么逃走吗,能逃走吗,雫犹豫着,发现脸旁的头发被往下扯,她瞪大眼睛,低头看怀里的维利徳。婴儿不知何时醒了,用青色的瞳孔看着雫,小小的手握住雫凌乱的一丝头发。这天真无邪的笑容什么也不懂,把被爱当成理所当然的存在,这样的纯真让人心痛。

——绝不能把这孩子交给贝尔汉斯。

他是连有血脉关系的妹妹都不关爱的人,绝不能交给那种人。雫下定决心后抬头。

「优拉……要是遇到危险就投降」

「我知道。待会再见」

门锁发出一声巨响,雫赶紧从另一扇门跑到另一个房间。穿过房间跑到走廊上的瞬间,后面传来不知是男人还是女人的低沉的悲鸣声。

在那之后过了多长时间呢,感觉几乎没过多久,又感觉已经过了数十分钟。尼凯一边组建新的构成,一边叹了口气。

从经历的战场数量来说,自己绝对是压倒性的。

如果对手是一般的魔法士,光从对手的构成就能判断出效果,在攻击到达之前就能采取对策。但眼前这个对手是在一个构成上施加多个效果进行攻击,这可不是一般的魔法士能办到的。这种多重结构的构成常常让尼凯感到难以招架。

他迅速地组建构成向空中释放,把对方的构成引过来抵消掉。在此期间,尼凯放出电击攻击对方。

法鲁萨斯的魔法士用手上的短剑驱散了他的攻击,那把剑应该是魔法道具,从裂纹里释放出光芒,驱散电击,吸收魔力。

「可恶!」

这样下去没法分出胜负,他很担心其他人的情况。

尼凯决定改变计划,寻找撤退的时机。就在这时,有人不知不觉出现在他身后,拍了怕他的肩膀。

「找到你了——」

声音里夹杂着顽童般的笑声。

意识到那是谁的时候,眼前已经出现了无法避开的网状构成。

没法直接前往转移阵的房间。

虽然不知道有多少叛徒,但那里应该已经被控制了。

但是,即便如此雫也无法下定决心把维利徳交给法鲁萨斯。即使维利徳不是拉尔斯的孩子,如果是法鲁萨斯直系的话,说不定也会被夺走。她一边在脑海里整理现状,一边胡乱地拐过走廊的拐角。

城堡的人都知道今天在这里进行谈判,如果女王一直不回来的话,他们应该能察觉到异常,然后来查看情况。现在要争取时间,在那之前不被抓住。

雫祈祷着其他人平安无事,避开远处传来的声音,在一个拐角右转。

这条走廊笔直延伸,前面是往下的楼梯。雫看到站在楼梯前的人影,赶紧停下脚步。

那个人手握长剑,脸上冷酷无情,是很久以前就侍奉公主的男人。雫看到同伴后松了一口气。

「法尼特!」

「……是你呀」

「怎么样了,公主她……」

说到这,雫才发现他是独自一人。

法尼特应该跟公主在一起才对,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男人用暗淡的目光盯着雫。

「公主被法鲁萨斯国王带走了」

「唉……」

也就是说暗杀没有成功。雫看着满身疮痍的同僚,倒吸一口凉气。

「那公主呢」

「应该不会被立马处分的,必须趁这段时间采取行动才行」

「知道了,我们先回一趟王城,找迪古尔先生和家主们商量」

事态已经复杂到了无法简单解决的地步,只能离开这里重新开始交涉。虽然转移阵的房间有人在看守,但和法尼特一起的话应该能想出什么办法。

但男人并没有立刻对雫的提议点头,只是默默地盯着沾着血的剑。

「是啊,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什么?」

「把孩子给我」

他伸出左手。这沾满鲜血的手让雫皱起眉头,一边重新抱紧维利徳一边嘟嘴。

「要接就用双手接,太危险了」

「无所谓,把孩子给我」

「我在意!不然就这样让我抱着」

「那就把你也一起斩了」

这句话听起来很像是在开玩笑。

但如果是开玩笑的话,也太没有由来了吧。

雫的本能否定了这一点,下意识地往后退,与法尼特拉开距离。男人用平静的眼神看着一瞬间警觉起来的雫,重新端起剑。

「公主很中意你,可以的话我只想把孩子处理掉」

这冷漠无情的发言不像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雫战栗着反问道。

「你在说什么……认真的吗?这还只是个婴儿啊」

「我是认真的。如果这孩子还活着,公主就危险了」

法尼特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一样,开始接近雫。她看着前方,不断后退,想要拉开距离。

「等一下,这可是塞蕾娜小姐的孩子啊?你不是一直很重视吗」

「我个人并不重视这孩子,只是因为公主很重视,所以我才保护着他。而且,塞蕾娜已经被我处理掉了」

「……唉?」

原以为能看懂别人的心,可实际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即使从表情、动作中解读,也一定不是完整的。

在这个无法理解的对象面前,雫茫然地看着他的双眼。

原以为很熟悉的男人的脸,此时已经变得严重残缺、异常扭曲。

——在很久以前就一直看着她。

只想看着她,直到永远。

想要竭尽全力保护她,可以说自己的一切都属于她。

但在那个最重要的时候,自己没能赶上。就这样,她变了。

不再是阳光下盛开的鲜花,变成了暗夜中散发香气的妖花。

以前那个每次吵架后都会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向自己道歉的少女如幻影般消失了,她开始以徒然伤害他人的方式来解闷,那些曾经夸赞她的声音,现在都变成在暗地里指摘她。怨气充斥着整座城堡,恶评甚至远传他国。

每次看到她面目全非的样子,自己都后悔不已。

为什么那天会把视线从她身上离开呢,为什么不能早点救出她呢。无法抹除的罪恶感深深烙印在脑海深处,正因为如此,才会坚定决心,继续侍奉着她。

但是,当看到她因一个人而一点点地发生改变时,自己突然意识到。

在那个封闭的阴暗房间、只有自己和她的阴郁世界——其实自己希望一切都不会改变,就这样永远守护着她。

「把塞蕾娜小姐处理……是什么意思?」

「把婴儿带走的时候,她当着我的面恶狠狠地辱骂公主,我不可能原谅她」

「你说什么……」

雫正要反驳,看到男人的眼神后沉默了。

那已经是「超越了」人类的眼神,只在自己决定的道路上前进的人的眼神。

根本无法沟通。她抱着维利徳后退,提防着不知何时会挥过来的剑。

「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公主。杀死女人、婴儿什么的我都无所谓」

「你在做什么,公主一定会生气的」

「现在的公主应该会这样,你改变了她」

这时,法尼特的声音听起来极其不快。与其说是看着婴儿,不让说是盯着雫,不断缩短距离。原以为很难从这个男人的双眼中看出他的感情,但现在他正用强烈的无奈感瞪着雫。

「是你改变了公主,原本这些应该是我要做的。因为我的无能,没能保护好公主是我的罪过,所以我会为公主做一切自己能做的事。但是,推动了一切的是你,一想到这……说实话,我很嫉妒你」

对法尼特来说,从始至终只有奥尔缇娅一个人是特别的。正因为不想让她做出残忍的行为,所以他才包庇了雫、保护塞蕾娜、养育婴儿。

但是,不知不觉间,奥尔缇娅开始变了。

她走出了那个阴暗的房间,成为了众人的女王。

「不管跟随她多少年,一切都没有改变,永远都和那天一样,我只是个可笑的小丑罢了」

「……不是这样的,公主她很依赖你的」

因为依赖,所以才任性妄为。撒娇、追赶、责备,这是残留着孩童部分的奥尔缇娅确实存在的令人怜爱的姿态。

听了雫的话,法尼特露出落寞的微笑。

在那里,既有思念过去的惋惜,也有不得不接受无法相通事物的寂寥。

月亮下绽放的花和太阳下盛开的花。

要问爱的是哪一朵,回答一定是「都爱」。

但是,能独占的只有夜里绽放的花。

「你一定不会明白的」

这是最后的通告。他举起剑,雫没有因此放开维利徳,反而把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

「法尼特,快住手」

「我会跟公主说你被贝尔汉斯的手下杀了」

这个来自异世界的女人,不是依靠知识或者力量,而是凭自己的想法改变了奥尔缇娅。自己之所以没能做到这一点,大概是因为在自己内心的某个地方,祈求着奥尔缇娅继续留在那个无人能及的房间里。自己没能对疏远王族身份的公主说出那句「从城堡里逃出来就行」。

因为,如果走到更广阔的世界后,她或许就不再回头看自己了。

雫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想生气还是想哭,紧紧抱着维利徳防止他掉下去。不敢背向法尼特,一旦移开视线,感觉就会立马被斩杀。

雫一步一步后退,无法确认背后的情况。再这样下去,后面应该就无路可走了,在那之前会不会有人发现这边呢。

在没有同伴的情况下,雫抱着这样的念想,又慌忙打消这个念头。

——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每个人都很辛苦,没法依赖他人。雫下定决心,双脚用力,突然往法尼特那边冲去。

男人似乎很惊讶,很快就瞪大眼睛,朝着雫的头挥下长剑。

但雫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斜着跳开避开剑刃,守护戒指挡住了没有完全避开的攻击。

不能停下,还要继续跑。

雫从法尼特旁边穿过,朝着走廊的尽头跑去。

没法留意身后,无法思考其他东西。

看到往下的楼梯后,雫毫不犹豫地盯着前方。

然后屏住呼吸……借着冲过来的惯性,朝楼梯下方跳去。

视线变开阔了。

讨厌的悬空感笼罩了全身。

雫在空中抱紧婴儿,弯曲膝盖准备承受冲击。

终于落到地上,仅仅是停留了一瞬间。

「……呜!」

雫感觉双腿一阵麻痹,踉跄着跑完剩下的楼梯。但是,还差两级的时候,后面的空气变了,雫跌跌撞撞地往右躲开。

紧接着,剑刃就从旁边掠过,在长裙上划开一道口子。

——无法躲开下一次的攻击了。

雫因为恐惧而绷紧身体,一脚踩空,就这样滚落到楼梯底下。

「啊、啊……!」

一屁股撞到地上,脚腕也传来一阵剧痛,大概是崴了。但不能这么蹲在这里。

雫忍着疼痛想站起来,就在这时,一把长剑已经贴到她脸旁。

「还有什么没做完的事情吗?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做完」

这是临死前的提问。

雫看到尖刃上已经映照出了自己的嘴角,小小的嘴唇一下子紧绷起来。

「没做完的事情是全部,什么都还没做完呢」

一定有很多人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死去的吧。

而现在,自己也会这样死去。本来应该有无数的后悔、甚至想不起想见的人的脸,就这样现实地结束。

听了雫的话,法尼特沉默了一会,说不上是犹豫的沉思后,只是一声叹息。

「这样啊,对不起了」

没有包含感情、诀别的语言。

剑已经举起,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雫猛地弯下腰,护住维利徳的身体。

即使自己尸首异处,身体也能成为生命的盾牌,哪怕只是让他多活一小会。

希望有谁能赶上。

但是——那把剑始终没有砍向雫的脖子。

「……咕」

听到了男人的呻吟声。

「唉?」

这是谁的声音?雫慢慢地回头。

「法尼特?」

就在刚才马上就要杀了她的男人。

不知为何现在坐在阶梯上看着雫,手里握着的剑无力落下。

一切都平稳地静止下来了。

长久以来沉积的东西,一下子消融离去,重现明朗。

在剩下的最后几秒里,两人虽然互相矛盾,却用同样的心情迎接结局。男人的嘴唇微微抖动。

「……请一定要、让公主」

说到这,他就垂头倒下。插在背后的箭微微摇晃。

箭头从他的胸口穿出。

鲜红的血液沿着箭头滴落到白色的阶梯上,不一会就形成一小片血泊,静静冷却。

法尼特的突然死亡,让雫既没有安心也没有悲伤,只是一边后退一边抬头看楼梯上方。

那里站着一个手拿短弓的男人。

那张没见‌‎‏‌​‌过的端正脸庞,和雫知道的一个人有点像。男人径直走下楼梯,朝雫伸出手。

「请把这个孩子给我吧」

「……你是法鲁萨斯的人?」

「不是的。我是……那个孩子的父亲」

「唉?」

男人扔掉手里的短弓,朝惊愕的雫伸出一无所有的双手。用和维利徳相同的青色眼睛看着婴儿。

他的眼神没有战意也没有敌意,只是有什么坚定的意志。

雫对男人的视线有些疑惑,继续往下问。

「那、你有什么证据吗……?」

「这个孩子,是塞蕾娜·艾雅特·索法娜的儿子吧?塞蕾娜是我的妻子」

雫并不知塞蕾娜的本名,听完后她心想「啊,果然」。

这个世界只有有身份的人才会拥有家姓,塞蕾娜就是其中之一,所以男人的身份可想而知。雫慢慢地开口问到。

「你是洛斯萨克的国王陛下吗?」

塞蕾娜是从洛斯萨克王城来的帮手,尼凯刚才说过「知道塞蕾娜身份的话,就能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了」,这句话并不是说「得知塞蕾娜后,身为父亲的拉尔斯马上就能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而是「根据塞蕾娜的身份,就可以推导出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个意思。

把有身份的女人带到宫廷里做妻子,而且隐藏着法鲁萨斯的直系身份。

这会不会是洛斯萨克的国王呢,莉丝恩说过「知道洛斯萨克国王奥尔特温的秘密」。

实际上——他有一点像拉尔斯。

听到雫的提问,男人微微瞪大眼睛,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

「塞蕾娜有对你说什么关于我的事吗?」

「没有……」

她带着很多秘密离世,雫一直侍奉在她身边,她却没有说过任何关于自己的事情。她只是说过「把洛斯萨克和奇斯库放在天平上衡量,选择了开价更高的那一方」,但是,在最后时刻却不愿放弃自己的孩子。那里,或许有着一抹真实。

所以,雫把这个塞蕾娜用性命保护下来的孩子交给男人。

男人默默地从雫手中接过孩子。用一双大手笨拙地、却像抱住宝物一样抱起孩子。

两双颜色相同的眼睛,就像晴空的蓝色那样,近距离映照着彼此。

他们一个不可思议地盯着对方,另一个充满爱意地看着对方,无声地用眼睛互相确认对方的样子,这样的光景让人不可思议的感动。雫不由得咬紧嘴唇。

但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现在这里可以说的战场,至少要确认他是不是法鲁萨斯的那一方才行。如果要把维利徳交给他,就拜托他把奥尔缇娅换回来。雫下定决心后开口了。

「那个……啊——」

下个瞬间,雫发出一声悲鸣,当场瘫倒在地。

把意志和思维瞬间粉碎的剧痛袭来,那是隐藏在雫体内的魔法,让她经受难以忍耐的剧痛。她捂住肚子,发出悲痛的哭声。

「啊……啊啊!」

药效过了。平时应该很清楚地记得服药时间,今天却忘了。雫用颤抖的手摸索着口袋。

但是,药瓶不知道掉到哪里了,口袋里什么也没有。

雫睁开沾满泪水的眼睛,男人吃惊地看着她。

法尼特已经死了。

公主、尼凯怎么样了。优拉和薇莉特平安无事吗。

没有人能回答。自己或许会死在这里。

雫在剧痛中停止了动摇的思绪,把濒临崩溃的感觉切断。

意识逐渐向黑暗深处散去,但她感觉好像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

指尖轻轻触碰到身体。

那是非常温柔、暖和的手指。

从肌肤上滑过的触感,让她发出轻轻吐息。

没有不安。没有痛苦。

传来的只有平稳的快意。

雫把自己的一切托付给那支手指,身体里的东西在慢慢地移动。她安心地把自己的一切交出去。

指尖温柔地抚摸她的肌肤,让雫吐出比叹息还要轻柔的吐息,再次从浅梦坠入深眠。

好像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恢复意识后,雫首先想到了这个。她看着天花板,把手抵在额头上。

「咦……?」

「雫小姐!你终于醒啦!」

「……优拉」

一个女官立马出现在眼前,是那个熟悉的女官。雫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

「你没事吧,优拉」

「当然了!我可不会输的」

一看她已经换过衣服,并不是平时的穿着。她穿着深红色的衣服,看起来似曾相识。雫坐起身,想要回想自己以前在哪见过这样的服装,披在身上的布随之滑落。

「咦,又光着身子?」

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只有自己和优拉,雫茫然地把布拉回来,但此时注意到一件事,让她不禁愕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身体。

「………不会吧」

现在自己该不会还在做梦吧。

熟悉的白色腹部。直到早上为止都还清晰可见的魔法纹路,现在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什么!呜哇!」

雫发出惨叫,中途立马被优拉堵住了嘴,优拉慌忙地摇头。

「别发出那么大声音,说不定会有人进来的。请先穿好衣服」

什么都没有穿的雫点了点头,优拉松开手,指着旁边的桌子。

「我在那里准备了一套衣服,要帮忙穿吗」

「啊,不用,谢谢你」

雫跳下床,从篮子里拿起衣服,迅速穿上这件和平时相似的衣服,一边问向优拉。

「对不起,这里是哪里?」

「还在要塞哦,借用了一个空房间」

「……后来怎么样了?」

「法鲁萨斯军又控制了要塞,公主大人和薇莉特都平安无事,不过都被法鲁萨斯拘留了」

「啊——,……对不起,优拉」

她只是个女官,应该不会被处刑的。但因为自己把她们带到要塞,还发生了这样的事,雫带着歉意向她低头。

但优拉却露出恶作剧般的眼神。

「啊,我并不是被拘留的对象,请不必介意。看我这身打扮还不明白吗?」

「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是哪里的服装呢?」

「这是法鲁萨斯武官的服装」

「啊啊,对对对。我都忘了女性的武官很少见,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

雫再次发出惨叫,但她这次已经穿好了衣服,优拉并没有阻止,还跟着发出开心的笑声。

「雫小姐,其实我是法鲁萨斯的密探」

「……我一点都没察觉到」

看着恶作剧般闭上一只眼的优拉,雫感到强烈的无力感。

如果优拉是法鲁萨斯的人的话,那么为什么拉尔斯会知道维利徳就能说得通了。她把一切都联系上了。自己信任并选上的人,竟然是敌国的人,让雫很想找个洞躲起来。在想躲起来的时候顺便问起刚才最不想问的问题。

「那个——」

「怎么了?」

「我身体上的纹路,已经消失了吧」

「消失了哦,雫小姐的皮肤很漂亮呢」

「皮肤什么样的无所谓了……是谁、把这个弄消失的」

腹部的纹路在吉雷特死后也没有消失,而现在已经消失了,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已经失去了纯贞。

因为当时非常疼痛,事态紧急,或许没别的办法了,但雫希望对方至少能先叫醒自己,确认自己的意愿。要是能回到过去就好,雫一边抱怨,一边等待决定性的回答。

听到的是一个完全没想到的男人的名字。

听完后,雫低下头,五分钟后猛地冲出房间。

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是自己主动离开了他,应该再也见不到了。

如此忘恩负义的自己,真的很薄情。

即便如此——他一直都没有舍弃自己,仍然向遇到困难的自己伸出援手。

长长的走廊下。

他站在走廊尽头一个大房间前面,一手拿着饮料,一手拿着文件,向周围发出指示。

站在一旁的是他的朋友吧。赫伯先发现了雫,发出「啊」的一声。听到这个声音,他回过头。

许久未见的脸旁。他头发剪短了,右耳上戴着一个巨大的苍色宝石装饰。

「埃利克!」

雫喊出这个面容俊秀却表情匮乏的男人的名字。他挑起半边眉看着她。

真的、真的好想见你。

好想跟你说话。

好希望你能来帮我。

「真的非常抱歉」

她跑到埃利克跟前,迅速跪下。埃利克和赫伯看着这个小小脑袋,不知该说什么。周围的人的视线也不由得集中过来。

不可能不会受到关注吧。现在正在给奇斯库的要塞修复魔法装置,她就这样飞奔过来,额头擦着地板,或者说是撞到地板上。赫伯担心地问头也不抬的雫。

「雫、雫小姐」

「对不起!」

「不不不,你先起来……」

「我没有脸抬起头」

「你这点还是一点都没变呢」

冷冰冰、或者说只是单纯没有热度的声音。那令人怀念的声音传入耳中,让雫不禁恍惚。眼眶自然而然地热了起来,分开的这段时间,多想听到这个声音啊。她忍住呜咽,努力不去察觉自己的软弱。

男人的手轻轻地敲了敲雫的脑袋。

「总之先起来吧。你有你的立场,你可是女王的左膀右臂,这么做可不行的」

「啊啊啊啊啊啊,对哦!」

左膀右臂什么的暂且不说,自己确实是奥尔缇娅的亲信。

雫赶紧站起来,再次目不转睛地盯着埃利克。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她觉得站在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比记忆中的更精干了。

因为工作到这会正好也要休息一会,埃利克和雫决定换个地方说话。雫说「还得向赫伯先生道歉!」,但他在被埃利克拖走之前说了句「我就不去了」,然后逃走了。

从走廊上可以看到魔法士们在广场上为善后工作奔走,他给雫倒了一杯茶,雫接过茶杯,道谢后喝了起来。

「我从优拉那里听说了,埃利克你去法鲁萨斯做宫廷魔法士了」

「嗯,准确地说是合约,临时成为王妹的直属部下,这次战争里王妹把我借给了陛下」

「借给……对不起」

雫留下潦草的字迹从法鲁萨斯消失后,埃利克主动提出被蕾提希亚雇用。

没有任何目击者,雫从城堡的结界内突然消失,一定是被卷入了什么事件。要寻找下落不明的人,比起独自一人胡乱寻找,借助国家的力量会更方便。

因此埃利克接受了长期以来一直拒绝的法鲁萨斯宫廷,正式雇用成为宫廷魔法士。在卡提莉亚纳的帮助下出入城堡时,他并没有成为宫廷魔法士。

「戴在耳朵上的是魔法道具吗?」

「嗯。没有这个的话我就没法战斗。这个能借助王妹的魔力,虽然很重,但取下来还得办手续才行」

原本不愿和王城及贵族扯上关系的他竟然参加了战争,这样的事实让雫低下头。看到她头都快要低到地板上了,埃利克露出无奈的眼神。

「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真的非常抱歉,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这没关系的,都是我自己决定的。但是,你得治治自己的无谋了,这样下去随时都有可能死掉,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的性命、无法回到家人身边都无所谓了呢?」

「……不是的」

埃利克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看起来说不定要被骂了。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雫都没有被埃利克生气过,脸色苍白地低着头。

「你总是只顾着眼前的事物,没法看得更广。你忘记我提醒过你,奇斯库很危险吗?」

「我记得……」

「那为什么一个人离开了,而且明明有机会逃走,为什么却没有逃走?」

「总觉得、要是逃走就输了……」

「要是因此死了,就太愚蠢了。到时我可没脸见你的双亲了」

「对不起……」

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在道歉,不管怎么说,他说得都是对的。

当然还有更多的办法,但雫当时觉得「只能这样了」,其实也可以借助别人的帮助选择更加安全的道路。

雫深深地叹了口气,想要再次下跪。但就在这时,埃利克伸出手指,把她的前刘海撩起。蓝色的眼眸凝视着雫。

「话虽如此……这些都只是我的意见。其实我对你的想法很赞赏」

「唉」

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惊讶的雫,埃利克微微苦笑,用温和的目光看着她。

「你已经按照自己的想法尽力了,虽然有固执的地方,但我觉得这是你的优点,所以希望以后你能找我商量。还有……你很努力了」

p453

大大的手掌轻轻抚摸起雫的头。

温柔的手指,朴实的语言。

无论何时,守望着她不停奔跑、伸出援手的都是他。

他让雫注意到连她自己都没能发觉的期盼。

这份温暖至今拯救了她多少次呢。在这个没有任何依靠的世界,他一直陪在雫的身边。

「一直以来对不起……」

「已经够了,这十五分钟一直在听你道歉」

埃利克耸了耸肩,喝了一口冷了的茶,蓝色的瞳孔看向楼梯下边的作业。

但雫感觉还是不够,又一次低下头。

「那、那个,谢谢你帮我消除了魔法」

突然听到喉咙被呛到的声音。她惊讶地抬头,一看埃利克正被茶呛到了,咳得几乎喘不上气。

「没事吧……?」

「那……那个、是用来……封口的……」

「嗯。优拉告诉我了,是你帮我解除了咒术」

这个或许只有蕾提希亚才能解开的咒术,埃利克在她睡着的时候完全消除了。并不是因为失去了纯真而消失不见,而是魔法本身被解开、纹路也跟着消失了。「不愧是蕾提希亚大人亲自提拔的魔法士」,优拉一边这样佩服,一边告诉雫当时的情况。

埃利克用力咳嗽一声,终于不再呛到了,尴尬地摆摆手。

「嗯,我什么都没做,你放心吧」

「什么也……但你帮我解开了咒术吧」

「嗯,仅此而已」

优拉当时也在,所以一开始就没有怀疑。从纹路的大小范围来看,被脱光衣服也是没有办法的。这是像手术一样的操作,所以雫决定不再介意。如果还在意这些的话,估计会一边发出怪叫一边在要塞里跑来跑去,所以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看到雫认真道谢的脸旁,埃利克的表情变得非常疲惫。

他盯着剩下的一点茶,大声地叹了口气,说「要禁止你道歉才行」。

雫提出「想和奥尔缇娅见面」的请求,法鲁萨斯爽快地答应了。

埃利克说「我会拜托陛下,他应该会同意的」,然后他们被带到要塞里的一个房间。

在门前等待了不到三十秒,埃利克就招手让她进去。

刚才还在和拉尔斯进行紧张对话的奥尔缇娅,看到雫进来后就站了起来,面露喜色张开双臂。

「雫!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公主」

「我不是跟你说过她没事吗」

「过来,你没被做什么吧?」

「别无视我的话,奥尔缇娅,不然我要提高赔偿金了」

「国王大人,您还是一点没变呢……」

许久不见的男人依然傲岸不羁。拉尔斯说了句「你能改变吗?」,就和埃利克一起走出了房间,大概是想让她和公主独处吧。

奥尔缇娅和雫并排坐着,整理谈判时发生的混乱。

——这次未遂的暗杀,果然是贝尔汉斯指使手下混入要塞所为。

在从执务室回来途中,奥尔缇娅听到那声巨响,想要回去查看情况,却被贝尔汉斯派来的刺客包围。奥尔缇娅一边迎战,但寡不敌众被压制,随后法鲁萨斯的人赶来,奥尔缇娅被拉尔斯像抓小猫一样带走了,之后就被扔到某个房间关起来,直到动乱结束。

优拉的证词消除了是奥尔缇娅指使暗杀的嫌疑。雫报告了优拉是法鲁萨斯密探的事,向奥尔缇娅道歉。公主把文件卷成棒子,敲了敲雫的头,责备着说「你也太信任别人了」。雫苦涩地回答「密探不是互相都有吗,总会有一两个的吧」。说到奇斯库的密探,应该就是那个魔法士男人了。

「尼凯好像被那个男人抓住了,妾身拜托他们不要杀他」

「咦,大家都会被处死吗!?」

「只有他而已,因为他做了很多。不过这些都是妾身命令的,由妾身负责就行」

「……公主」

奥尔缇娅果然变了。以前肯定不会说这种话。

虽然笨拙,但她已经开始懂得珍惜他人。雫的胸口感到一阵钝痛,想起了那个一直守护着奥尔缇娅的男人临终时的样子。

「——法尼特他好像死了」

或许是感受到雫的沉默,奥尔缇娅低声说到,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一定是因为只有两人在这里。看到琥珀色的眼眸消沉下来,雫默默点了点头。

「听说他坚持抵抗到最后,被法鲁萨斯士兵杀了……真是不懂变通的笨蛋啊」

恐怕是拉尔斯这么跟她说的,他没有说出实情,雫默默地表示感谢。奥尔缇娅微微咬住自己的红唇。

「你当时和法尼特一起吧?他最后说了什么吗?」

公主颤抖的声音中所潜伏的,一定是她所剩的最后的孩童时代。他承受着奥尔缇娅的撒娇,守护着她长大。如今她已改变,内心中直到最后都没有改变的部分,在他死后变成孤身一人,或许已经随着他一同消失在她内心的最深处。

「法尼特他……直到最后……都一直挂念着公主」

这确实是他真实的想法。

他一直很珍惜她。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他都愿意为她牺牲自己的一切。

雫一直盯着自己的膝盖,没有抬头。

奥尔缇娅恐怕也不想被人看到她哭泣的样子吧,只是一直等着。

即使一切都是为了奥尔缇娅,他帮助、关心过雫也确实是事实。

为了公主而救了她。

为了公主而想杀她。

关于他的真相,雫不会告诉任何人,永远也不会说出口。

默默地为他的离开哀悼。

宣告这一切结束的,是奥尔缇娅恢复了强而有力的声音。她选择成为女王,用清晰的话语描述起未来。

「虽然发生了一些波折,但谈判还得继续。而且又欠法鲁萨斯人情了」

「啊,维利徳的、父亲出现了……」

「我听说了,没想到他本人竟然会亲自来这里」

奥尔缇娅的声音里少见地带有挫败感,雫听到后瞪大眼睛。

「公主,他果真是洛斯萨克的国王吗?」

「——要保密哦,萝卜女。因为那家伙不想跟法鲁萨斯扯上关系(注:洛斯萨克国王其实也是法鲁萨斯王族直系」

说这句话的是带着埃利克回来的拉尔斯。听到那平淡的回答,雫皱起眉头。

「那塞蕾娜小姐是……」

「是他的侧妃,一个权势欲很强的女人,因为对自己的待遇不满,所以离开了洛斯萨克」

「啊啊……」

雫看向奥尔缇娅,主君只是露出苦涩的表情。虽然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但既然洛斯萨克国王「不想和法鲁萨斯扯上关系」,那就不应该再往下追问了。

雫用无奈的表情看着拉尔斯。

「那么国王大人,你明明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还那么咄咄逼人……」

「不是我的孩子也没关系呀,我跟孩子的父亲说了『不要的话就给我吧』,结果被他狠狠地骂了一顿」

「当然会生气呀,这又不是小猫咪,哪能说给就给」

「这可不是我的错,要怪就怪奥尔缇娅」

或许这是事实,但火上浇油的毫无疑问是拉尔斯。雫和埃利克翻着白眼看着这个法鲁萨斯国王。无法反驳的奥尔缇娅只是微微颤抖,好在没有发怒。雫抚摸着主君的后背安慰她。

拉尔斯回到对面的座位上,露出坏笑。

「好了,奥尔缇娅,你决定好了吗?来法鲁萨斯吧,我会让你尽情地撒野的」

「不去。妾身不在的话国家会混乱的」

「那就干脆把奇斯库合并过来怎么样?」

「糟糕透了……」

这等同于征服奇斯库了。这样下去要是交涉决裂,恐怕下次就会演变成全面战争了。

雫把从中途带来的文件摆到桌子上,拉尔斯指着上面一个标有记号的地方。

「这个反正也没有东西了,就不要了吧」

「这是什么」

「奇斯库皇室所有的水晶窟,就在罗斯塔」

「雫,这是——」

雫知道奥尔缇娅想说什么。

这里是皇室直辖地,原本交给雫让他去和家主们交涉,现在交给法鲁萨斯也没问题。但是这个水晶窟在由王族接管时,听说里面几乎已经没有水晶了。

把这里交给法鲁萨斯也没什么价值,看到指出这点的主君,以及谈判对象的拉尔斯,雫补充说到。

「说里面已经没有水晶了,其实是不想让人过多挖掘而编造的谎话。当时的国王下令这样记载,实际上里面还有很多未经人工处理就保存下来的水晶,是制作魔法道具的优良材料」

水晶曾经有一段时期需求暴增,被过度消费,但这个水晶窟还有很多天然水晶。为了将来的需要而隐藏下来的财产,就这样交给他国也太可惜了,但现在国家遇到困难,也是时候拿出来了。

这是现在的王族不知道、应该也没有记录在任何文件上的事实,不知不觉间就掌握了这些信息的雫注视着两位国王。

拉尔斯托着腮看着地图,一脸沉思后点了点头。

「水晶吗……这多少应该能让蕾提希亚心情好点」

「那就不用带公主走了吧」

「也行吧,那作为替代,你就过来吧」

「唉?」

为什么他说话总是这么不着调呢?雫瞪大眼睛,一旁的公主脸色也变了。

「怎么可能给你啊!别说这种胡话!」

「是谁在说胡话呀。用水晶和一个吵闹的小姑娘,就能放过女王,这不是很大的让步了吗」

「不要用人谈条件!多给点赔款就行了!」

再次争吵起来的两人让雫不禁抱头,坐在拉尔斯身后的埃利克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蕾提希亚在这里的话,或许会阻止国王,但让埃利克去阻止的话或许太为难他了。

奥尔缇娅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站到前面护着雫。

「而且你把雫带走会杀了她吧!妾身可都听说过了!」

「我也听说过你要杀了她的」

「她跟着妾身就行!」

「这可不算好呀……」

为什么国王之间的停战谈判会演变成小孩子间的吵架呢,真希望来个人阻止一下。

在雫看来,拉尔斯的要求也并不过分。倒不如说如果这样就能结束,也是可以接受的。

就在雫准备说服上头的主君时,一个淡然的声音插进来了。

「女王陛下,您知道她原本来自何方吗?」

一个沉稳而舒适的男人的声音。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埃利克开口后,奥尔缇娅看向他。

她看了一眼初次见面的魔法士,又看了看雫。看到主君询问是否可以回答的视线,雫点了点头。得到同意后,公主开口了。

「……听说是别的世界的人」

「是的。她本来不应被卷到这种国家之间的纠纷,也不应该被卷入到各种危险当中。她原本应该和家人一起生活、上学,过着一个平稳的生活才对」

男人的话让雫回想起遥远的过去,淡淡的乡愁在心中涌起,带来一丝心痛。

「我知道您很重视她,但是,她并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为了寻找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她经历了很多艰难险阻。以她的性格,如果您拜托她一直陪在身边,她应该也会答应的。但是这样她就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不得不放弃与家人的再会。您觉得这样可以吗?」

男人淡然的提问让奥尔缇娅陷入沉默。

公主站在雫的前面,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见她白皙的手指微微颤抖。

——其实雫也思考过,如果真的回不去了,就这样和公主一起生活,在这个国家活到年老也可以。

一方面她很想和家人再会,另一方面又想继续支持奥尔缇娅。

这不是伪善或者同情。已经没有那种不服输的心结了,奥尔缇娅终于能逐渐敞开心扉,这让她很高兴,所以想陪在她身边。在需要的时候回应她、帮助她、陪伴她,这样的生活或许也不错。

但……这样真的好吗?

不再寻找回去的方法,就这么放弃真的可以吗。

她闭上眼睛,试图在黑暗中寻找迷失的自己,徘徊中她听到了主君的叹息声。奥尔缇娅问向拉尔斯。

「你不会杀她了吧?」

「现在还说这个,肯定不会再伤她分毫了,不然会违反约定的」

「……知道了,那就交给你吧」

公主消沉的声音让雫猛地抬起头,与那琥珀色的眼睛四目相对。

至今为止已经这样对视过多少次了呢,其中有很多次都是在互相表明意志。

但现在不同颜色的两对瞳孔,怀着相同的感情看着对方。奥尔缇娅美丽的面容变得别扭起来。

「公主」

「已经够了。你的牢骚太多了,总是吵得妾身受不了。妾身成为女王后,爱唠叨的人也变多了,如果不少一个的话,妾身可就要喘不过气了」

奥尔缇娅就这样转身离开了房间,走廊的护卫赶紧跟在她后面。

只剩雫一人在原地,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眼神彷徨,和站在另一边的埃利克对上视线。

该说些什么好呢,她犹豫了一下。

这时,拉尔斯突然从桌子那边跨过来,一下子抱起雫,国王彷佛旁若无人一样,把雫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抱起来哈哈大笑。

「好,这样一来你就是我的了」

「太糟糕了……」

「然后,交给你了」

这句话被说出口的同时,雫被拉尔斯突然往空中一抛,她吓了一跳,随即被埃利克接住。他苦着脸把雫放到地上,对合约到期的君主提出牢骚。

「请不要像摆弄东西一样对待人」

「我可是遵守约定了哦,把这个丫头完好无损地交给你了,按照合约规定的」

「唉?」

被这样推来扯去的雫还搞不懂发生了什么,摆弄着凌乱的头发时,拉尔斯大摇大摆地说「这就是让那家伙上战场的条件,战利品」

行动失败,并没有传回这样的联络。

但是,一直没有传回联络这一点,也意味着行动失败了。贝尔汉斯在昏暗封闭的房间里咬着自己的指甲。

「奥尔缇娅……那个小丫头……」

行动顺利的话,应该就能起死回生。但失败的话,就必须再采取别的手段。他坚信如果不尽快采取措施,这个国家就会被奥尔缇娅颠覆。

曾经的国王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我觉得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了」

传来了一个轻轻的少年声。

贝尔汉斯慌忙环视起这个本不应该有其他人的房间。

「是谁!你在哪!」

「在这里哦。真是搞不懂这座城堡啊」

少年从黑暗中现身,手里握着一把闪着钝光的剑。男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禁颤抖起来。

「等、等一下!」

「对于我来说,任务失败这种事让我一直心神不宁,这次得好好收拾才行」

他不在意他人的评价,听了也不理解,只是带着美丽的笑容,愉悦地杀人。

贝尔汉斯看着少年那凶器般的眼睛,惨叫起来,为了从刀刃下逃脱,赶紧抓住窗户上的铁栅栏。

「来人啊!快来人啊!」

「没人的,不会有人来这种地方的」

「放我出去!拜托了!放我出去!」

昏暗的房间,锁起来的房间,男人的呼喊声在室内回响。

不久,求救声变成悲鸣,最后一片寂静——黑暗中,只剩下令人不快的咂舌声。

在忙于处理停战事宜的奇斯库王城内,贝尔汉斯的可疑死亡,被当作没啥影响的小事处理了。虽然也有人怀疑是奥尔缇娅对他进行了报复,但贝尔汉斯派刺客去要塞扰乱事态的做法,也消除了众人对他最后的同情心。

停战条件和奥尔缇娅最开始提出的条件基本相同。

有所变更的,是把雫交给法鲁萨斯、追加水晶窟以及取消赔款这三项。

关于赔款,蕾提希亚在去水晶窟查看后,判断「这里的价值,就算抵消掉损失也能赚到不少」,所以决定不要赔款。王妹就这样安排好开采工作后回国,接下来的三年,水晶窟里似乎都是法鲁萨斯的人。

行李并不多。雫拿起行李,走出自己的房间。在到走廊上时,她想起自己刚来到这个国家时的情景。

记得当时是和法尼特、尼凯一起,之后去和公主见面。这些彷佛是很久以前的回忆。

这数个月满是匆忙的记忆,自己一直在跑,几乎没有休息过,也不怎么感到疲惫,大概是因为自己也沉浸其中吧。

雫离开了宿舍,前往碰头的地方。

在王城中央的大厅里,迎接的人已经等候在那。

「不好意思,久等了」

「没关系,还有时间」

埃利克苦笑地看着雫手里的包,问「要我帮你拿吗?」,但里面并没有什么重物,她笑着看向他的背后说「谢谢,不重」。

「话说,为什么国王会在这里」

「不知道,他好像说想看看奇斯库王城的样子」

真不希望法鲁萨斯的国王来到这里。只见他在相当远的大厅深处,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壁画。雫希望他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在视野里看到拉尔斯把文官叫到身边,似乎在下什么命令。

「在、在他做出什么之前先走吧」

「也是」

埃利克点了点头,开始咏唱。

但是,彷佛要打断这边一样,楼梯上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大喊一声「雫!」。

望过去一看,奥尔缇娅穿着女王的正装从楼梯上跑下来。雫把包扔在原地,跑到楼梯前。

尼凯跟在奥尔缇娅身后。女王看着雫气喘吁吁地跑到面前,琥珀色的眼眸凝视着这个即将离开的女人。

「雫,你可是妾身的人」

「嗯」

「所以,如果回不去的话,随时都可以回这里,妾身会尽情地使唤你的」

她伸出柔软双臂。

女王用温暖的身体抱着自己。雫轻轻地把手搭在她背后,咬住嘴唇,不舍离别。

能来到这个国家真是太好了。能遇到她真是太好了。

但越是这么想,这个瞬间就越想哭出来。

自己的双手太小了,肯定承载不了那么多。

但只要还在,就还有能做到的。

p469

雫缓缓地离开奥尔缇娅,像握住宝物一样,温柔地握住奥尔缇娅的双手。

「公主,请记住,只要我还在这个世界,你一呼唤,不论在哪我都一定会赶到你身边」

「……可别着急得摔倒啊」

「我很结实的」

奥尔缇娅皱起眉头,但又微微一笑。

她越过雫的肩膀望向大厅深处——突然脸色变了。

「你、你在干什么!住手!」

女王脸色大变跑了过去。大厅深处,有一个男人正从不知所措的文官手里接过颜料桶,走向壁画。雫回头看向那边马上开始争吵起来的两人,用手捂住脸深深叹气。

「为什么这些人总是这样啊……」

「所谓王族虽然有程度上的不同,但基本都是人格崩坏的人」

尼凯似乎已经习惯了,没有追上去,雫听完也跟着点头。她抬头看向这个陪伴了自己数月的同僚。

「还好你没被处死」

「别提这个了,我可是看到了比负之海还可怕的东西」

拉尔斯以「在背后做恶作剧的坏蛋」为由逮捕了尼凯,至于他受到了什么惩罚,雫并没有听说。雫没有问,他本人也不想说,这里就不要再提了。雫带着同情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变得憔悴的男人。

「等事情告一段落后,你也休息一阵子吧?」

「我是这么打算的。之后抽空去看看师傅吧」

「你还有师傅啊!」

「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或许是心理作用,感觉男人的声音比以前更开朗了。他用嘲讽的眼神看着雫。

「我原想如果法尼特还在的话我就辞职了……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嗯」

有人改变了,有人离开了。

停留的只有心中的记忆。

雫和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正因为懂得,所以才尊重当时的时光。

尼凯隔着雫的脑袋,望向在大厅中央等着她的男人,目光停留在埃利克耳朵上的苍玉耳饰。

「话说回来,那家伙戴着那个不是犯规嘛?」

「那个啊,好像是能借用蕾提希亚大人的魔力?」

尼凯和埃利克在要塞里打了一场,好像没有直接分出胜负。在尼凯看来,似乎是因为埃利克那个外置的魔力道具。

原本埃利克是为了弥补天生的魔力匮乏而掌握了超群的构成能力,如果他还能拥有大量魔力,应该能超过大多数魔法士。听说就是埃利克改写了维斯兹要塞的结界构成后,雫还感到很抱歉。

但尼凯的回答让雫深感意外。

「能随时借用到他人的魔力这种方法虽然很厉害,但几乎没有人会使用这种方法,你知道为什么吗?」

「唉?是没地方能借到吗……?」

「你是笨蛋吗」

「才不是,你是在故意刁难我吗!?我又不是魔法士,怎么会知道呢?」

即使这个问题在魔法领域是常识,但身为外行人的雫也不知道。听到雫的叫声,埃利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尼凯慢慢地伸出手,揪住雫的耳朵。

「好疼!」

「要想戴上那种魔法道具,就得承受连成年人都难以忍受的剧痛施术,所以没什么人愿意用」

「……唉?」

「不过你是个笨蛋,不说的话应该也不知道吧」

雫并没有仔细询问,埃利克当时只是说了句「要取下来很麻烦」。

雫带着难以理解的表情,呆呆地看着埃利克。

埃利克似乎注意到了他们的视线,也看向这边。和埃利克的视线对上时,尼凯眯起眼睛。

「尼凯?」

「好了,我要走了,还有工作呢」

「啊,保重。这段时间谢谢你了」

「别再回来了,笨女人」

雫正想抱怨他为什么要这么说时,下巴突然被抓住,男人的脸凑了过来。

——她没有闭上眼睛。

因为不知道会被做什么。

「再见了」

尼凯最后轻轻挥了挥手,转身走上楼梯离开了。

男人头也不回,消失在楼梯上后,埃利克走过来,对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雫说到。

「差不多该走了,没有忘记东西吧?」

「啊……」

「啊?」

「啊啊啊啊好想找个洞钻进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雫捂着通红的脸大叫起来。

大厅的一角,奥尔缇娅正要扑向高举在头上的颜料桶,拉尔斯一脸认真的挡着奥尔缇娅。听到着呼喊声后,他夸张地歪着头说到。

「你看,她说要画一个洞」

「才没有那么说!」

无可奈何的两个国王,还有闷闷不乐的女伴。

站在中间的埃利克无奈地捡起地上的行李,准备打开转移门。

喧闹终于结束,却又开始了。

如此也算圆满,这样就行了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